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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结同心-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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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尽言连忙挣扎下来:“放下我,我自己走。”
  俞思冕板着脸看着他。
  莫尽言小声地说:“我身上都是水,将你衣服弄湿了。”
  俞思冕的脸色好看了些:“那就赶紧去擦干穿衣服。”
  莫尽言不敢再说什么,只嗯了一声,便钻到船舱里去了。
  俞思冕将他早先脱在甲板上的衣服收了起来,送进船舱。莫尽言正脱了裤子在擦水,看见俞思冕进来,有些不自在地背转身去:“谢谢俞大哥。俞大哥将船靠岸吧,我们去给纤夫脚钱,荷包在我衣服里。”
  俞思冕走进来,将衣服放在床上:“多少?”
  莫尽言说:“三十文。”
  俞思冕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就出去了。
  岸上的纤夫也擦干了身子,将衣服穿上了。俞思冕初时觉得奇怪,为何这些纤夫不畏严寒,大冷天的都脱得一干二净的。后来见到他们要下水拉纤,才知道原来是怕将衣服弄湿了。那纤夫抹着脸上的水珠,看见俞思冕将船划过来,露齿一笑:“原来船家也是个行家里手。”他指的是俞思冕撑篙的事。
  俞思冕没有否认,只点点头:“方才多谢兄台了。”从怀里摸出荷包,数出三十文铜钱,“这是您的辛苦钱,多谢了。”
  那纤夫高兴地接过铜钱,数了一遍,尽数装在腰间的荷包里:“多谢船家,下次再来时还叫我,我常年都在此拉纤的。”
  俞思冕拱手抱拳:“若是还来,定然会再烦劳兄台。天色不早,我们该赶路了,再会!”
  “慢走。”纤夫摆摆手,然后低头慢慢收自己的纤绳。
  莫尽言已经从船舱里出来了,他的嘴唇依旧是暗紫色的,头发上还滴着水。俞思冕一转身,看见他正要准备起桨:“小莫,回舱里将头发擦一擦,仔细受风寒。我来划船。”说着便走过来,从莫尽言手里接过了船桨。莫尽言顿了一下,点点头,转身回船舱去了。俞思冕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心疼,这个孩子,哎!
  上了横滩,河道变得狭窄起来,但是险滩再也没有了,船行顺畅起来,离古田县城也近了。两天后,船终于到了古田县城码头。莫尽言寻了个位置,将船停下,淡淡地说:“俞大哥,到了。”
  如果俞思冕足够了解莫尽言,就能从中听出他淡淡的失落,但是这些日子莫尽言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俞思冕只当他还在闹别扭,没有走出自己的情绪。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两件衣裳,还有莫尽言给自己的船模,提着包袱出来了,看见莫尽言抱着竹篙坐在船头的船舷上:“小莫,你怎么不去收拾东西?”
  莫尽言眼睛酸涩,努力眨了眨眼,摇摇头:“我就送俞大哥到这里吧,我就不上去了。”声音有些沙哑。
  俞思冕一听愣住了:“小莫,你不跟着大哥了?”
  莫尽言强笑了一下,低下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眼中闪烁的泪花:“谢谢俞大哥,我觉得,我还是回家比较好,以后俞大哥有机会经过我们那儿的话,可以来看看我们。”
  俞思冕知道,这孩子还是放不下那份心思,怕与自己呆着不自在,便干脆不去了。他想了一下,说:“小莫,你若是不愿意跟着大哥,那先跟我去城里,我去跟朋友借点钱,这阵子你为了我,实在太让你破费了。”
  莫尽言的眼泪差点就滚落下来,他跟自己将界限划得这么分明,宁愿借朋友的钱还自己,也不愿意欠自己的,自己到底还是个不相干的人。他轻轻吸了一下鼻子:“谢谢俞大哥,其实花得也不多,我负担得起的。”
  俞思冕坚持道:“虽然不多,但是于你来说却是个不小的负担,大哥不能让你帮了我,还这么捉襟见肘。再说,我还需要向聂大夫和芸儿表达谢意,所以要请你帮我转达谢意,你不愿意帮大哥吗?”
  莫尽言听到聂大夫和聂芸,便不好再拒绝了:“这船离不了人,那我在这里等大哥吧。”
  俞思冕站在船头,踌躇半晌,终于还是没能说服莫尽言跟着自己去,只得独自上了岸:“小莫,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莫尽言伸手跟俞思冕挥别:“好的,俞大哥再见!”
  俞思冕挥了一下手,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一定等我,小莫。”
  莫尽言的手没有收回来,继续挥了两挥,看见俞思冕转过身去,再也没回头,慢慢消失在人群中。他的眼泪就下来了,收回手,将手臂掩在眼前,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然后解开船缆,用竹篙一点,船离了码头,向河心漂去。他一面流着泪,一面撑着篙,周围的船只来来往往,繁忙如梭,谁也没有功夫去理会这个撑船的孩子在哭泣,或者说,谁也没去关心他为什么而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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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光棍节快乐!有对象的抱对象过,木对象的抱团过,所有的亲们都要快乐啊!
  好么泱泱,我在光棍节发他俩分离,咳,真是应景儿,o(╯□╰)o,日后一定好好补偿小莫。


15、第十五章 心伤

  船到了河心,莫尽言收了篙,任凭水流带着小船往前漂流,他则立在那儿,无声地流泪。莫尽言立在船头哭了半晌,直到被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才抬起头来,原来是下雨了,他看看天上细密如织的雨丝,才发现天色已经开始暗了,四周都是水,船也不知道到了哪个位置了。
  他将篙插在水底,让船停下来,自己就这么走了,俞大哥来了之后,找不到自己,肯定会很失望吧。这么想着,心里隐隐不安起来,要不要回去说一声再见呢,这样,自己就还能再见上他一面。
  心里这么想,船已经掉了个头,雨下得越来越大,开始淅淅沥沥,后来竟哗哗啦啦起来,这是今年秋天最大的一场雨,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甲板和船篷,水珠四溅,四周变得静谧起来,除了雨声的喧哗,连河水流动的声音都听不见。
  莫尽言顾不得去穿蓑衣,使劲地划动着船桨,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俞大哥见不到自己,会不会冒着雨等着自己呢?雨这么大,风也这么大,要是淋湿了,会感染风寒的。转念又想,这样大的雨,俞大哥应该不会来了。可是还是得去亲眼见一次才放心。
  船终于再次到了古田码头,然而因为下雨,天色又晚了,码头上竟再也找不到一处可以泊船的位置。莫尽言站在船头,手搭凉棚,想透过船只间的缝隙和茫茫的雨幕看清码头上的情景,希望可以找到俞思冕的身影,然而除了白茫茫灰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莫尽言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此刻他身上的夹衣都已经湿透,滴滴答答地滴着水,他浑然不觉,带着哭腔大声说:“俞大哥,对不起,再见!”一阵冷风吹过来,将他没有停泊的小船吹向河心,水流不急不缓,慢慢将小船再次带往下游。
  同一时间,古田县码头上,一个人为满心焦虑的俞思冕撑着油纸伞:“大人,请上轿吧。风急雨大,您大病初愈,不能再受风寒。下官已经派人去查了三遍了,码头没有您要找的船,您要找的人,多半已经离开了。”
  俞思冕握紧拳头,沉默不语,良久,终于转身上了一旁停候多时的官轿。
  风越来越大,在连打了三个寒战之后,莫尽言终于才有了知觉,张嘴又是三个大喷嚏。他看看自己身上,已经完全湿透了。这淋了雨比泡了水还严重,他想起俞思冕每次看见他湿淋淋的就忍不住要暴怒的样子,连忙钻进船舱里去换衣服,还强撑着哆嗦给自己熬了一锅姜汤。但纵是如此,也还是病倒了,这样淋雨,要是不病,就怪了。
  莫尽言将船停靠在一处不知名的河湾里,睡在船舱里,连睡了一天两夜,烧得满嘴胡话。中途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到后舱里灌了一肚子凉水,摸回船舱的时候,摸到了俞思冕睡过的中舱,莫尽言抱着俞思冕盖过的被子,嗅到上面熟悉而眷恋的气息,再次睡了过去。
  大概是因为这床的缘故,第三天一早,他居然和初升的晨曦一道醒来了,除了全身酸痛、饥肠辘辘之外,居然没有其他任何不适,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莫尽言虽然只活了十六岁,还是在他从古田回来病得人事不省的那天过的十六岁生辰,却一直在经历着离别。父母早亡,最喜欢的人也只能做个陌路人。这让他短暂的人生经历一直在经受失去,似乎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
  他醒来之后,觉得人生和昨天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而具体是什么不同,他却不大说得上来,就仿佛,今天的太阳和昨天的虽然还是同一个太阳,而今天的人生,和昨天的却是不一样了。
  再回想起俞思冕的时候,他的心痛与难过是依旧的,那个带有遗憾的道别,恐怕会伴随他这一辈子,他几乎可以料到,这恐怕是他们这一辈子的最后一次相见。过一阵子就好了,莫尽言安慰自己。
  他带着一种恍惚的神思,整日在江面上漂泊,下行的船只是很快的,费力也极小,上行时走了二十天的水路,下行只需要四五日便足够。他轻巧地下了横滩,又下了青龙滩,到达闽江的时候,又遇到了上次那只官船正在下行。船其实大多长得一个模样,但是莫尽言对船却有着特殊的识别能力,他能从船的形状、船板的颜色和纹理来识别一条船。这一次,船上的载重轻了许多,划桨的水手少了一半,船借着水流的冲力,如离弦的箭一般迅速掠过江面,消失在人的视线中。
  莫尽言以那条大船为目标,奋力划动着自己的船桨,想追赶上那条船。赶紧回家吧,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然而此刻,家已经不是家了。顺流船行得很快,莫尽言原本计划第二天到家的,但是头天天快黑的时候,离家不过半日路程了,他在船上漂泊了快一月,又经历了艰难的离别,此刻对家的思念变得格外迫切起来,那里虽然没有一个家人,但到底是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是能够提供温暖的房子。所以天黑之后,他没有停下来休息,他决定连夜赶回家。后半夜的时候,终于赶到了家门口。
  这一天是十一月初五,月亮只是一弯月牙儿,还隐藏在厚厚的云层之后,无法给人间带来任何光辉,伸手不见五指。莫尽言常年在夜幕中讨生活,更黑的夜他都见过,对此自然毫不在意。到了家门前那条河,他习惯性往河面上扫了一眼,竟然没有看到半点渔火,他有些纳闷。抬头往村子的方向一望,这一看可了不得,村子方向一片红光,很明显,不是失火便是有人纵火。
  莫尽言心头突突地跳,对倭贼来犯的可能性已经有了七八分的定论。他火速将船靠了岸,在河边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倭贼的船只,也许不是倭贼,他自我安慰道。然后提了一把短桨,跳上岸,拔腿就往村子里跑。
  村口没有人,村子里很安静,静悄悄的,完全没有失火救火的喧哗,好多房子都起了火,莫尽言已经可以断定:倭贼来了!似乎没有人反抗,也无人来救援,可能是都躲起来了。他飞奔到村口的大榕树下,拿起钟杵,奋力敲响了挂在树枝上的铜铸大钟。大钟发出了沉重而悠长的声音“嗡——嗡——”响彻初冬的夜晚,也惊醒了附近周边沉睡中的人们。
  莫尽言敲完三声钟,已经惊动了正在村子里洗劫的倭贼。有几个人手提倭刀,叽里哇啦地叫着跑向村口。莫尽言瞥见人影,自然不会和对方正面相抗,他熟悉周边的环境,见到对方便拔腿往村外跑。绕了一个圈子上了后山,准备去地窖找聂大夫和聂芸。
  莫尽言憋着大气,小心地听了一会儿动静,确认附近并没有倭贼,他摸到自家的地窖边,小心地搬开柴堆,一看石板的状态,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石板还是从外面扣上的,并不是从里面推上的,很显然,地窖里并没有人。莫尽言移开石板,不死心地压低声音叫了两声:“聂世翁,芸姐姐。”
  回答他的,是从里头窜出来的几个小东西,那是一直借住在这里的黄鼠狼。莫尽言绝望了,聂世翁和芸姐姐并没有来地窖,那么他们在哪里?只可能还在村子里,倭寇来了,为什么大家都不知道?
  他只得放下船桨,从柴堆里抽出一根结实趁手的木棒,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往村子走去。他猫着腰,悄悄地从村尾潜进了村子,一眼就看到自家的房子着了火,茅草盖的那间房烧得呼啦啦的,他的怒气顿时烧满了胸腔,但是也来不及回去看个究竟,转身往聂家走去。
  聂家的房子没有被烧,但是院子里一片凌乱,老远就闻见了各种药草混杂的味道,有人在院子里将东西踢得噼里啪啦作响。莫尽言猫着腰,就着自家房子烧起来的的火光,从院门口探进头去,听见院子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还听见了聂世翁“啊”地一声惨叫,莫尽言再也沉不住气,腾地站起身冲了过去。
  暗淡的火光里,莫尽言看见院子里的药架旁,一个矮小敦实的倭贼正将一把倭刀从地上的人身上拔出,准备再次用力往地上的人身上扎去,莫尽言怒目而视,几要将眼眶睁裂,腾地跃身而起,双手握紧手里的木棒,往倭贼后脑猛地一击,那倭贼听到背后的风声,迅速转身,架刀格挡。
  莫尽言的木棒已经落下了,但是没有敲中脑袋,只击中了后背,力道之大,击得那人猛地向前一扑。然而那倭贼毕竟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他闷哼一声,将倭刀撑在地上,没有扑下去,作势转身挥刀砍向莫尽言。
  莫尽言知道自己得抓住机会,不然就会死在对方手上,他沉住气,忆起这一路上俞思冕教给他的基本拳脚功夫,猛地向前一踹,踢中了倭贼的腰窝,手上也毫不停顿,竭尽全力挥出一棒子,径直敲在那人的脑袋上,那家伙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抽搐了一下,不动了。


16、第十六章 新生

  莫尽言不放心,伸脚踢了一下那人,没有动静,想是已经死了,他强忍住心跳冲破胸膛的冲动,用力压住心口,猛地咳喘了两口气,才使自己勉强镇定下来,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恐慌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他转过身来,看着躺在地上的聂大夫,老人浑身都是鲜血,莫尽言跪在地上,将老人的上半身抱起来:“世翁,聂世翁,你怎么样?你快醒醒啊。”
  老人神智尚未全失,努力睁开眼睛:“是言儿吗?言儿快、快走,这儿不能留。芸儿,她,她被掳走了,救她……”老人断断续续地说着,鲜血从嘴角溢出来。
  莫尽言满眼都是泪水,几乎模糊了视线,慌乱地伸手压住老人身上正在汩汩流血的伤口,顾不上黏腻温热的血液沾满了双手,哭着说:“世翁,我带你走。”说着便将老人抱起来,院屋外跑去。
  老人张着嘴,嗬嗬地艰难呼吸着,他闭着眼摇头:“言儿,世翁不行了,你快放下我,倭贼会追来的,你快走,走。”
  莫尽言咬牙不做声,抬腿跨出了门槛。他自幼得老人照顾,若亲人一般,岂能眼睁睁抛下他独自逃命去。当年在连江,倭贼血洗连江城的时候,父亲将他倒扣在一个只能容一人的小船下,嘱咐他不许出声,自己却被倭贼乱刀砍死,他每每想起这个,就悔恨无比,父亲留下他独活,却不知他这一生都不得安宁。
  谁料才刚出门,就与一个返转的倭贼打了个照面,莫尽言心里一惊,连忙退回院内,放下老人,慌忙从地上拾起先前那个倭贼的倭刀,才刚一起身,那个倭贼已经挥着倭刀哇哇叫着扑了过来。
  莫尽言一矮身,在地上打了个滚,躲过了这一刀,迅速跪地而起,挥着刀招架起倭贼的攻势。只听得“当”的一声,莫尽言便感觉到手上一阵剧痛,虎口几要被震裂,倭刀几乎握不住,他明白这个倭贼的身手要比自己强上不止一分半分,便双手紧握刀柄,死死格住倭贼的攻势。
  天上突然闪过一道雪白的闪电,紧接着一声闷雷响起,大雨毫无征兆地下了起来。电光闪过瞬间,莫尽言看清了这个将自己逼得连连后退的倭贼的样子,他的左眉只有半截,在中间部位有一处明显的刀疤,这刀疤拉向整个左脸,整个人如同夜叉鬼魅一般。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聂大夫突然大喊一声:“就是他,芸儿!咳咳……”老人伸出手,使出全身力气指向这个刀疤脸,然后无力地垂下头去,手,也落了下去。
  莫尽言的余光瞥到这一幕,突然明白了,就是这个人抢走了芸姐姐,聂世翁也死了!他突然生出一股滔天悲愤,“啊——”地大吼一声,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奋力挥出一刀,那个刀疤脸没有提防,被这一刀击得重重退了一步,那刀去势凶猛,一下子砍进了刀疤脸的左肩。刀疤脸瞪圆了双目,右手举刀一挥,倭刀砍中了莫尽言的左肋,用力之猛,刀背几乎都要没进肉里。
  一股剧痛击中了莫尽言,他死死睁大眼睛,瞠目怒视着刀疤脸,艰难地想要将砍在刀疤脸身上的倭刀拔|出来,但是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离出去,他的手无力地垂下去,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刀疤脸满脸狰狞,咬着牙关,想要将莫尽言身上的刀抽出来,往他身上再补上一刀,但是刀卡住了,他用力一拔,只听得咔嚓一声,刀断了。就在这时,一阵哨声响起,这是倭贼们撤退的暗号,刀疤脸恨恨地将手上的半把倭刀往莫尽言身上一插,背起地上同伴的尸体,飞奔而去。大雨瓢泼而下,浇在莫尽言和聂大夫身上,也浇在熊熊的火焰之上,仿佛苍天在为他们哭泣。
  年关将至,长乐城内一派祥和之气,大街上到处都洋溢着融融的年味儿。临街的铺子都收拾得窗明几净,摆上了最好的货色,等待前来添年货的顾客。寒风中,各色小摊沿街排开,摊主们吸着红红的鼻子,将糕点、麻糖、小糖人儿、小玩意儿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以招揽客人,吆喝声此起彼伏。耍戏法的、逗猴儿的被人群围了一圈又一圈。孩子们穿着厚厚的棉袄,吸溜着鼻涕,在石板街上斗鸡、追逐、看热闹……
  太阳升起来,将灰扑扑的冬景照得多了许生气,阳光落在县城东南角福安街上一处临街的坐西向东的小院里,院子中间有一棵合抱粗的白果树,此刻树叶早已凋零,只余下光秃秃的树干和树枝,姿态遒劲而美好。
  南面的厢房内传出来一阵隐忍的咳嗽声,一个青年从院子外推门进来,手里牵着一匹马,听见咳嗽声,便皱起眉头,在院子里嚷嚷开了:“那天说了让你别去,你非要去,这下好了,才好一点,又受风寒了。”一面说一面将马缰绳系在白果树上。
  南屋的门开了,一个肤色有些病态的苍白、身形瘦长的人从门里走了出来,沐在温暖的阳光下,他将一手握成半拳,掩在鼻子下方,在阳光里半眯缝起眼睛,冬阳将他的脸照得有些几近透明,他堆上笑容说:“我很好,没事的,庄伯伯给我煎了药喝,已经好多了。许哥,你今天又休息?”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十一月初五夜晚,在倭贼洗劫渔村后逃过一劫的莫尽言。
  青年有些疼惜地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去,递给他一个小瓷瓶子:“枇杷露,喝了吧。”
  莫尽言接过来,打开瓶塞嗅了嗅:“怎么甜丝丝的,是哄小孩子的糖稀吧?”
  青年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什么糖稀,这是枇杷露,专门治咳嗽的,我与老大夫求来的,赶紧喝吧。”
  莫尽言笑了一下:“好吧,谢谢许哥,不必为我寻什么枇杷露,弄些甘草之类的就得了。”
  青年用手指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甘草能抵什么?吃了一箩筐也没见好。”
  被称为许哥的青年叫庄许,是长乐千户所的百户。长乐是福州的属县,滨江海,渔业发达,又盛产名茶方山露芽与海盐,每年都要进贡朝廷,是个富庶之邦,前朝海上贸易发达时,长乐得天独厚,直追稻米流脂粟米白的盛况。然而自前朝末年至今,这些曾为当地百姓带来财富和荣耀的优势却成了大家的负累,竟成了倭贼频频来犯的诱因。
  江夏侯派兵一千余人,船五艘,增设千户所于长乐县梅花镇,称为梅花所。上个月初,长乐县令听闻倭贼频频在长乐境内一带出没,便与千户钟勇商量要加强防御,千户便遣了几队军丁分区域巡视,庄许领了一队军丁负责新田镇一带。熟料军丁刚一开拔到新田,尚未安顿下来,便得知倭贼就在他们到的这天夜里洗劫了莫尽言所在的江口村,仿佛算到了他们来不及施援手一样。
  通常情况下,大家都对倭贼来犯的事比较警惕,然而初五这天渔村有一户人家因为老来得子,喜不自禁,请了全村的邻居乡亲来家喝三朝喜酒,流水席摆了十八桌,从中午吃到晚上,自酿的米酒抬了一缸又一缸,几乎所有的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因而失了警惕。这天晚上,倭贼如入无人之境,倭刀如切菜刀一般,几将全村村民屠尽,全村一百三十余口,清点人数的时候,死了八十八人,仅有三十余人幸免于难,十二名妇女被掳走。
  当天若不是莫尽言凑巧赶回来,敲响了村口的警钟,惊动了庄许带领军丁赶来,恐怕渔村村民早已死绝。庄许在清点伤亡人数的时候,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莫尽言。他本以为莫尽言受伤如此之重,绝无活命的可能,然而好歹还是活着,不能放弃希望,找了大夫来救,没想到莫尽言命大,竟被救活过来,但是也卧病在床将养了差不多两个月,才能下得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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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字数有点少,因为后面的内容不好分割了,所以将就看吧。
  啊,对了,关于长乐设千户所的设定,是我杜撰的,江夏侯在别处增设过千户所,所以我也就借他的名义在长乐增设了一个,熟知明史的人表过分考究啊。
  发现古代文写起来比现代文慢多了,近期工作又忙,存稿不多了,所以暂时就不日更了,隔日更吧,如果上榜的话,可能会多更一些。等我存够了足够的稿再来日更,希望大家的理解与支持,谢谢!


17、第十七章 故园

  莫尽言下地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求回村去看看。庄许很不忍心地告诉他,他的村子已经成了废墟了,幸存者也全都疏散搬离了。但是莫尽言坚持要去,那个生养他十几年的村庄,一夕之间成为火海,而自己却来不及看它最后一眼。最主要的,那里还有许多重要的东西和珍贵的回忆,不回去看一眼,怎么能够放心。
  庄许无奈,只好告了假,找了一辆马车,陪着他回到村子。
  莫尽言在村口的榕树下下了车,老榕树依旧蓊蓊郁郁,铁黑色的大钟还垂挂在那里,沉默而肃穆。他摸了一下钟壁,沿着村口往里走,极目之处一片疮痍,全村的房子十之六七都被烧了,因为后来的那场大雨,一些着火的房子并没有被烧尽,余下焦黑的断壁残垣和焦木瓦片。
  莫尽言的双眼贮满了泪水,死一般静寂的村庄,见不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些曾经鲜活的亲切的乡亲,此刻都变成了冤魂,无处安身,也许此刻都飘荡在村庄里,寻找亲人和回家的路,却无亲可寻、无家可归。
  莫尽言咬着唇,双拳捏得死死的,指甲掐进肉里都不觉得疼。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着,无数次模糊了视线。
  庄许在后面紧紧跟着,没有出声,沉默地陪着他。他的脸色也是肃穆的,他从军多年,与倭贼正面交锋过几次,但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惨景。倭贼一向只抢劫城镇和一些富庶的村庄,但这次却偏偏选中了江口渔村,洗劫一空不说,还几乎灭了整个村子,实在有些超出以往的认知。
  莫尽言先去了聂大夫家,尽管已经知道老人已经去了,聂芸也不知所踪,他还是要去看一眼。他站在那天老人去世的地方,地面上已经撒上了石灰和草灰,但是隐隐还能看得见污黑的痕迹,那是老人的血迹。
  庄许在他身后说:“乡亲们都埋在后山了,我们可以找里长去问问,看聂世翁的坟在哪里。”
  莫尽言站了一会儿,才说:“晚点再去吧。”他抬起头来看向庄许,“对了,许哥,那天从我身上拔下来的断刀呢?”
  庄许愣了一下:“那个作为凶器,留在县衙了。”
  莫尽言道:“我能要回来吗?”
  庄许有些理解莫尽言的想法,但是他摇摇头:“还是不要了吧,已经断了,也不吉利。”
  莫尽言固执道:“许哥,劳烦你帮我要回来吧,有一天,我会将它还给它的主人的。”
  庄许盯着莫尽言平静无波的脸看了好一会,终于点了点头。
  莫尽言转过身,推门进了聂家,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房子因为缺少人气而变得死气沉沉,屋子里一片凌乱,到处都是倭贼翻到在地的家什,各种药材洒落了一地,生了霉,弥漫着一股重重的霉腐之气。
  莫尽言在屋里转了一圈,从落满尘灰的书桌上拿起两本医书,本是聂大夫翻看了多年的《千金要方》,另一本是聂大夫自己著述总结的集子。他轻轻拂去书上的灰尘,收了起来。尽言不懂医术,但觉得这是聂大夫最重视的医书和他的成果,不替他保留下来,就觉得对不住老人。
  又到聂芸的房间里看了一圈,从桌上的针线笸箩里拿出一个未绣完的靛蓝色荷包,那荷包上预备绣一双丹顶白鹤,其中一只已经完成,另一只只绣了丹顶,绣得栩栩如生,可见用心异常。莫尽言知道,这个荷包十有□是为俞思冕绣的。想到俞思冕和聂芸,莫尽言的鼻子一酸,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下,他拿起已经蒙尘的荷包,轻轻弹去尘灰,将荷包收进怀里。
  从聂家出来,莫尽言回到自己家门前,怔怔地看了半晌,想找点熟悉的影子。然而那房子东面那间已经完全烧尽了,西边的屋顶前面部分也颓坍了,大概是倭贼闯进他家,见没什么可拿的,一怒之下点了一把火。这哪里还是他的家呢?莫尽言强烈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庄许大声说:“小言,不要进去,很危险,房子随时会塌的。”
  莫尽言没有理他,继续往里走,他小心地推开了烧焦的门,门散了架,往里扑在地上,门头上的砖头和瓦片稀里哗啦地落了下来。
  庄许眼疾手快,迅速将他拽开了:“说了很危险,你没听见?”
  莫尽言眼中含着泪:“我想进去看看,也许还有东西留下。”
  庄许有些生气地说:“什么东西比你的命更重要?”
  莫尽言闭了下眼睛,两颗豆大的眼泪从眼窝里滚了出来,沿着脸颊滚落下来,他睁开眼:“许哥,你不会明白的。现在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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