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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人无踪-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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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
  我后退一步,笑着说:“误会,误会。今天也是妞妞的生日。……哦,那什么,不嫌弃的话,你替漠漠挑一件,你看,这里有鸡肉,猪肉,牛肉,还有……小花裙子,你看,随便挑,随便选。”
  长安收回手,挑着眉毛看我一阵,冷冷说:“这么疼女儿,真是好父亲。”
  我骄傲地说:“那是。”想一想又补一句:“这么疼……弟弟,真是好哥哥。”
  长安意味不明地幽幽看我一眼,微微一笑,转身拂袖而去。
  我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喂,等等。”
  他停下脚步,却不回头。
  我说:“我要离开几天。可以吗?”
  他略侧过头,露出明媚俊朗的侧脸:“嗯。”
  “谢谢。”
  大半个月过去了,妞妞除了嗜睡,没有别的异常。颈上的紫黑色细线,也停在胸前没有继续长的迹象。仙草花,看来真的有用,我一定要快点找到。妞妞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这样想着,都没有听到长安在叫我。他拍拍我的肩膀,我才吓一跳回过神来。
  “你聋了吗?问你半天不回答。”
  “你问什么?”我眨眨眼睛。
  “没什么。”他脸上竟然有隐隐的不满,而不是满不在乎。这令我一阵恍惚。
  我也不纠缠,说:“那我走了。”
  谁料他话也不说,扭头就走。
  “他问你是不是讨厌漠漠。”沐阳从一旁走来,“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望望他消失的方向,对沐阳说:“我为什么要讨厌漠漠,没有啊。漠漠小时候那么可爱。”
  沐阳挤挤鼻子,不自在地说:“谁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漠漠呢。反正我不知道。”
  晚间的饭桌上,大家一如往常,平静进食。仿佛不知道有人是今天生辰,更不知道是两个人。我怎么好意思提呢?让这么多视我这个叛徒为仇敌的人给妞妞祝福?我没脸。
  “漠漠今天十八岁了。”长安说。他举杯转向漠漠,真诚地笑笑,说:“是个大人了。”
  言罢,目光不经意地瞟向我。我忙低头。再抬头却发现,他好像根本没在我身上停留。
  众人举杯,七嘴八舌说着祝福词。漠漠开心地咧嘴笑,站起来一一回应。我也敬酒,他也客气地回敬。
  长安再斟一杯酒,举起来,说:“还有……”
  话没说完,我打断道:“大家吃好喝好,我今天在城里买了不少肉,大家敞开了吃……”
  长安奇怪地看我一眼,表示不明白。我回他恳求的眼神,示意他不用说妞妞生辰的事。
  他却依旧举杯,依旧开口:“还有,我们大家今日能聚在一起,不论过往,为着同一个信仰前行,就是有缘。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都是兄弟姐妹,出生入死,相互照应。来,举杯共饮。”
  沐阳一拍桌子起身,大声说:“说得好。长安,我虽然看你不怎么爽,但我愿意,认你这个兄弟。出生入死,一同杀敌!”
  众人纷纷起身,举起酒杯,豪饮而尽。桌上洒了一片,满屋子都是醇香的酒味。
  桓之一手搭在长安肩上,脸颊微红,有些激动地说:“真开心,走到天涯,都有这么多兄弟陪伴。我还以为,还以为,亡国了,会落魄成什么样子呢。”
  长安也伸手搭在他肩上,说:“天下再大,不过方寸。男儿远志,誓死报国。我们,我们都是亡国的罪人,苟活的性命,是无数人用鲜血保全的。刺隐,一定要成功。”
  “对。为了所有死去的人,一定要成功。”漠漠一脸毅然地说。
  长安突然转向我,轻轻一笑,说:“左公子,还打算出卖我们吗?忘了国耻吗?”
  我低下头。原本还想说几句慷慨激昂的话,却被他呛得泄了气。我抬起头,说:“我不会的。”
  他轻哼一声,转头不看我。
  是夜,说笑不断,把酒言欢。红纱与春回,难得喝了不少酒,面颊艳若桃花,兴之所至翩然起舞,长安操琴。说是这支舞源自巫国的祭祀巫神舞,后来的女子改编又改编,成了一支神秘又妩媚的舞。
  只有姜辛一人,闷不做声,使劲给自己灌酒,谁都劝不住,现在已经倒在地上打鼾了。他与我们不同,没有背负很重的使命,只是一个普通人,拉他加入,究竟对不对呢?
  里屋突然爆发出器物破碎的声响,我急忙起身跑进去,看到桌子倒了,桌上的花瓶、茶杯碎了一地,一柄木剑从坠地的包袱里露出来,已经断成了两半。妞妞斜斜摔倒在碎瓷片中。
  我心头一紧,忙跑过去。手还没碰到妞妞,妞妞已经被漠漠一手扯了起来,另一只手高高抬起像是要狠狠打下来的样子。
  我夺过妞妞的一瞬间,看到长安同时拦住了漠漠甩下来的巴掌。
  妞妞在我怀里瑟瑟发抖,手脚不住地抽搐,双眼无神,口中不断溢出白沫。毒又发了。一阵心痛。
  漠漠甩开长安的手,冲我大喊:“子岐,你为什么不滚?你这个叛徒,为什么还不带着你碍事的女儿滚?”
  “漠漠住嘴。”长安狠狠握住漠漠手腕,不让他向我走过来。
  漠漠回头,对长安说:“她弄坏了小佑的剑!”隐隐带了哭腔,强忍着的哭腔。
  漠漠吸一下鼻子,继续说:“长安哥,我不明白,你说他有用,有什么用?拖累我们吗?他出卖我们,你居然还不赶他走!”
  长安说:“漠漠。你冷静点。”
  我说:“你们放心,我走,我这就走。”说着便转身出门。
  “别……”沐阳拉住我。
  “你不许走。”长安在背后开口,口气像是命令,“我还有事情要你做。你欠我的,不记得了吗?”
  然后,长安叫来几名侍卫,吩咐说:“把他关起来,不许他离开。……去配些祛风安神的药。”
  于是被强硬带走。沐阳要上来解救我,却被长安拦住,似乎对他说了一句什么话,他也就站住不动了。
  
  五天,我和妞妞,被锁在屋子里五天。服了药,妞妞已经有所好转。但是我明白,这是假象,要尽快出去,找到仙草。
  五天里,除了送饭菜的人,只有沐阳和春回来过一次,红纱来过一次。隔着门,就问候了几句,没说什么。
  “开门!开门!”
  没有人应。门外的侍卫把守森严,我不明白,长安究竟为什么要关我。
  夜阑人静时,我迷迷糊糊入睡。
  突然听到桌子那边有动静,点灯看时,桌上多了一只白瓷坛子,坛子旁是一支半开的花,根上还包着新鲜的泥土,窗子开了半扇,可见天上月明星稀。不用想也知道,坛子里是什么东西。
  我疾步走到桌边,一挥手把茶杯全都推到地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门外果然传来一阵响动,窗纸上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我悄悄走过去,猛地推开窗子。
  “慕白……怎么是你?”我愣住。
  窗外那个带了面具的清瘦男子,轻轻抿唇,朝屋里桌子上望了望,看到坛子完好无损,又微怒地瞪我一眼,转身就要走。
  “慕白,你站住。”我喊道。
  他顿一顿脚步,侧过头来等我说话。
  我左右张望一下,奇怪道:“侍卫呢?怎么都不见了?”
  他轻轻笑一笑。我领悟道:“你处理的?没……杀人吧?”
  他摇摇头。
  我手臂撑着窗框,飞身跃出去,走到他身旁。几乎都看到他胸前大大的伤口,衣服都隐隐地透出血色来。他却挺直背脊,好像没事一样。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垂头看我,微微笑着。我想起来他不会讲话,于是伸出手,摊开在他面前。
  他疑惑地看着我。我说:“你写给我看,为什么。”
  他大概觉得好笑,竟然咧嘴笑了。笑得那样明媚,我看呆了,眨眨眼睛,不依不饶地问:“为什么,你写啊。”
  他收一收笑容,突然垂下头,温软的唇覆上我的唇。轻轻一点,就离开了。
  我万万没有料到他会这样。愣一愣神,抬头对他说:“慕白,你不该这样的。这样,叫我怎么报答呢?”
  他拉过我的手,用左手在掌心里一笔一划写道:“那你爱我吧。”
  我呆住。
  他看我半天,笑一下,又写道:“开玩笑的。”
  我尴尬地咧咧嘴,说:“嘿嘿,嘿,吓死我了。”伸手想要摸摸他的伤口,可是怕弄痛他,就隔空抚了抚。
  慕白歪头看我动作,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前。
  按得那么狠,我都觉得疼了,赶紧要缩回手,可是被他死死按住。
  我说:“多痛呀,没错,我们是好朋友,可你不需要这样的,万一下手不慎,多危险。我自己来就好。”
  他写道:“就是啊,危险,所以我来。我肉多。”
  我哭笑不得:“真是拿你没办法。就你对我最好。不过以后你要是再这样擅自行动,我就不把你当朋友了。”
  他写:“知道了。”
  树影婆娑,有微风的夏夜,让人感觉轻松和惬意。静静地听风,天地如此宁静。
  慕白突然拉起我的手臂,向一旁走去。眼前出现的,是正在盛开的昙花。
  昙花一现,有幸看到它从开到谢,仿佛看到生命一路走过,虽然短暂,却并不匆忙。那样缓缓开,缓缓谢,从生到死,始终从容,美丽。
  慕白写道:“这就是生命,再长也不过瞬间,没有多么复杂。”
  银色的面具下,我想要知道,是怎样的面容。
  慕白垂着眼眸,睫毛长长的,很漂亮,很像一个人。他继续写:“许多事情,别想得太多。身边的,要珍惜。”
  我问:“慕白,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笑笑,写道:“我还有事,要走了。会回来看你的。”
  然后,我恍惚看着他走远。回到屋里,很久都睡不着,一直在回想他说的话。他在暗示我什么?跟长安和好吗?
  
  醒来的时候,日上三竿。门外没有人守着了,浓浓的药香传入鼻中。
  长廊拐角处,红纱坐在火前,火上熬着药。她懒懒地扇着火,不时拿袖子擦一擦额上的汗。
  “红纱,这么热的天气,我来就好。”我走过去。
  红纱抬起脸望着我,脸颊被火烘得微红,样子娇媚动人。她笑了,竟然笑了,那样纯粹的笑:“没关系,不是说过了么,我们是一家人,妞妞也是我的家人。有家人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红纱是孤儿。我不知道她的过去,只知道也很辛苦。
  我说:“对,我们是家人。”
  她仿佛陷入遐想,感慨地说道:“一直这样就好了。”
  “子岐。”沐阳不知从哪里跑过来,笑嘻嘻对我说:“又见面了。”
  我说:“是啊,又见面了……”什么又见面了,明明天天见,只不过是隔着窗户对话。更何况……沐阳你居然不救我。
  他挠挠头,说:“那个,不救你出来是有原因的……”
  我说:“哦。”
  他说:“你看你还是生气了,算了算了,让他跟你说吧。”
  我顺着沐阳手指的方向看去,长安正在树下洗头发。我定定地看着他,黑发如瀑。
  我问沐阳:“你俩,成好兄弟了?”
  沐阳拼命点头:“是呀是呀。他人不错的。怎么,你不开心?”
  我说:“哦,没有。”就是有点诧异,有点伤感。他俩关系都好了,就剩我了。
  说话间长安已经洗好了,直起身甩了甩头发,我脸上都被甩湿了。抹把脸,继续看他。他挽着袖子,漂亮的小臂上滑下两行水。他用修长白净的手把湿发随意挽起在脑后,干净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水,脖子上也全是水,浸湿了衣领。我暗暗吞了吞口水,压住想要扑上去咬一口的冲动。
  长安似乎感觉到我灼人的目光,突然看向我。我尴尬地低头。又忍不住抬头看一眼,他正向我走来,还特别不检点地用手背擦着下巴颈项间的水。
  我,我……真是,要扛住。
  凉风袭来,长安额上的几缕碎发被吹起来,我看到,他的右边额上,光洁的皮肤上,竟然绘着一只浴火的凤鸟,凤鸟姿态高贵,展翅欲飞,栩栩如生。待他走近,我仔细一看,那鸟,竟然是活生生在皮肤上雕出来的,还嵌了金丝在里面。
  长安说:“这么热的天气,能洗个凉水澡就好了。”
  我说:“那你就洗啊。”
  他白我一眼。沐阳说:“长安啊,你不是有话说么,说吧。”
  长安说:“今天,是七夕节。”沐阳说:“不是这个。”长安说:“我们要出去,连伊一定会出去的。”沐阳说:“也不是这个。”
  长安看着我,说:“还有……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我说:“啊?”
  




38

38、第 38 章 人约黄昏 。。。 
 
 
  (三十八)
  已经是傍晚时分,街上熙熙攘攘全身人,大多是少男少女,渴望今夜邂逅一段奇缘。
  “话说回来,漠漠也太任性了吧,还窝在屋子里生气。”桓之说。
  长安说:“不能怪他,他还小,又对弟弟心存愧疚。这样难过,只是因为又想起了痛苦的往事。”说罢看看我。
  我不语。哼,他还小。
  长安好像想到什么,笑笑说:“不过有时候真的很任性。”
  我咬咬牙,独自向前走去。长安和漠漠,他们爱怎样怎样,不关我的事。
  姜辛一路上都显得心情沉重。我走过去他身边,说:“你要不要考虑放弃呢?”
  姜辛抬起头来看我,表示不理解。
  我说:“她毕竟是你的恩人,利用她,终归不好。更何况,你们两个……”
  姜辛说:“我们两个,什么都没有。她是我的恩人,也是仇人。我曾经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生活。现在,国破家亡,只剩下我了。百般□,是男人,就该站起来反抗。”
  我说:“她对你,似乎还有别的什么。我相信你也感觉得到。”
  他不语。
  我说:“要好好考虑清楚。”
  他说:“考虑清楚了。倘使必须要负一个,我宁愿负她,而不负我的国家和父母家人。”
  入夜时分,天蒙暗色,华灯初上,凉风习习,一切都显得朦胧而虚无缥缈。与他并肩走在热闹的七夕街头,一种多么不真实的感觉,让人贪恋这短短的距离。不敢靠近,怕他嫌恶,不敢远离,怕与他失散。
  一只微凉的手在人群里握住我的手,我顺着手臂看上去,是长安。明明是他,他却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依旧望着前方,不看我。
  我要挣脱,他才皱着眉头开口:“别误会,这么多人,我怕你逃跑。”
  逃跑?为什么要逃跑?我为什么要逃到看不到你的地方。然而开口,却是另一番话。我说:“我不会逃的,要逃,也要带妞妞一起。”
  长安冷哼一声,说:“多亏今天没带妞妞出来。”
  我告诉自己别多想,别自作多情,我只不过是他的工具。
  “两位公子,要放一只河灯吗?”路边的商贩冲我们扬扬手里的莲花灯。
  长安回头挑眉看我,我说:“不要不要。”
  小贩看看我俩握在一起的手,恍然大悟般一拍脑门,挂上一幅理解的表情,说:“没关系,我们这里也有男子专供的灯,你看,你看你看,有许多……”
  我探头一看,大大的货物袋里满满的是各色花灯,都是大号,有……莲花,牡丹,菊花。不管什么花,底座上一律绘着男子与男子暧昧的模样。
  长安回头含笑看我,问:“哪一个?”
  周围的人都在看我俩,我觉得丢人死了,说:“不要不要,快走快走。”
  长安敛了笑容,说:“又不是买给你的。”然后回头对小贩说:“最普通的那种好了。”
  他接过花灯,递给我。说:“拿着。”
  我说:“哦。”然后顿一顿,喃喃道:“你这么喜欢漠漠。”“什么?”“没什么。”
  他取下右手手腕的金色腰带,把我的左手跟他的右手绑在一起。一摸血红,跃入眼中。
  我失声大吼:“你,你在做什么?”难道,他想起来什么了?
  他淡淡说:“我不信任你,怕你跑掉。”
  只是这样吗?
  他笑笑。
  一阵喧哗,桥上的人们自发地分开,让出一条路。马蹄声传来,一匹白马出现在桥头,妙龄的女子一袭紫色深衣,制式明显是男装,跨在马上,略施粉黛,别样清新,又有着藏不住的高傲与不羁。连伊,不愧是武将之女。
  马蹄停在桥中央,连伊定定地望着眼前手持花灯的姜辛,脸上露出微微的怒气,却又不发作。
  她故作轻松地开口:“这花灯,你要为谁放?”
  姜辛看看手里的灯,说:“我来向你道喜。你要成亲了。”
  连伊握缰绳的手紧了紧,又问:“这花灯,你要为谁放?”
  姜辛说:“为我亡故的妻子。我此生唯一爱的人。”
  “啪”,一声清脆的鞭声,姜辛手里的灯掉在地上,坏掉了。姜辛跪在灯前,一片片捡起来。连伊抛掉手里的鞭子,下马走到灯前,居高临下,静静看着他。
  很久,连伊开口:“我要嫁人了,你开心吗?”
  姜辛不抬头:“开心。”
  连伊一脚踩碎地上的残灯,说:“你没有良心。”一滴泪滑过脸颊。
  姜辛猛地站起身,一把揽连伊入怀,抱得紧紧的。连伊的泪水仿佛一瞬间决堤,尽管在忍,却忍也忍不住。
  长安问我:“你觉得,姜辛对连伊,究竟是爱是恨?”
  究竟是爱是恨?他们朝夕相处了五年,互相爱慕,又互相仇恨。就如我和长安,许多许多事情横在中间,跨不过,抹不掉,只有苦苦纠缠,自己暗暗心痛。幸好他忘了我,免受心里的折磨。
  我说:“我们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呢?”
  长安说:“不对。”
  我说:“不对还做?”
  长安说:“因为,怎么做都不对。而我要做的,是取大义。何况,是他们俩自己看不开。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解决。倘若姜辛要放弃,我也无话可说。”
  我抬头望向他,想问,你看得开吗?没问出口。
  长安扬扬手里的灯,问:“我们的灯,还放吗?”
  “我们的灯?你不是说……”
  “好了好了,放灯去。”
  “……”
  莲花形状的灯,从河岸放入,然后就随波逐流,沉沉浮浮,生生灭灭。不一会儿,就混入了许许多多的灯中,但我依然认得,因为我扎破了手指,在花瓣上划下一道血迹。它渐行渐远,却不曾停留。
  
  几乎是漫步回到别院,和沐阳他们早就走散了,只剩两个人。
  一路无话。路边的树木枝叶繁茂,郁郁苍苍,浓烈的绿色,一如夏日的嚣张。我们的手,还绑在一起,我不说,他也不说,就好像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就这样走着。暧昧的气氛,传递给我三个信息:第一,他喜欢我?第二,他记起我了?第三,我真是做梦。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我问。
  “嗯。”
  步入正厅,桌子上一张压在灯下的纸赫然跃入眼中。我们走过去,看到那是一封已经被拆开的信。
  信是姜辛写的,上面写道:我愿意为我的国家献出一切,此次任务,一定完成。子岐公子,如果妞妞曾提起的梨花,是绿柳岸的梨花,那么,我恐怕是妞妞的父亲。如果我回不来,请将妞妞送回我的故里,我尚有一位叔父在世,可以抚养。代我向妞妞道歉,不能在她身旁。
  我一时惊呆了,梨花一直在等的人,妞妞的亲生父亲,居然是姜辛。我该开心,还是愤怒?茫然地抬头看向长安,想说看看他有什么想法。
  结果长安看似若有所思,很久才幽幽开口:“原来妞妞不是你女儿呀……嘿嘿。”
  我说:“你幸灾乐祸吗?”
  “哦不是的不是的。”他环顾一周,说,“奇怪,人都哪去了?”
  沐阳他们没回来就算了,可是漠漠应该在,还有妞妞和照看妞妞的春回。然而院子里漆黑一片,一点动静都没有。
  长安好像想到什么,突然解了我俩手上的腰带,跑出大厅。
  我沉思一会儿,隐隐觉得不好,忙去屋子里找妞妞。正撞上长安跑出来,他扶住我的肩膀,说:“听着,你别慌,在这里等着,我一定把她找回来。”然后深深看我一眼,匆匆跑出门去。
  我被他说得不知所以。进门一看,妞妞不在,只有春回躺在床上,昏睡过去。漠漠的屋里,也是空无一人。
  这是什么情况?沐阳他们刚好进门,说说笑笑。见我向门外冲,沐阳拉住我,问:“怎么了美人,这么慌张。”
  我强忍住脑袋里不好的想法,努力镇定,抬头说:“妞妞不见了,我要去找她。”
  桓之皱眉道:“怎么回事?”
  我说:“不见了,不见了听不懂吗!”
  沐阳安抚地拍拍我的背,说:“别急别急,长安去找了吗?我去追。”
  红纱说:“你去哪里追?子岐,你知道什么吗?”
  我说:“不知道。漠漠也不见了。对,枣庄,也许去枣庄了。”
  枣庄,姜辛的故里。
  沐阳说:“好,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跑,也许他们去了附近,回来找不到你。”
  “嗯。”我一个劲儿点头。
  等待是这样灼人。我坐立难安,脑海里不时闪过不好的画面,然后再自己一一否定,告诉自己没事的没事的,起码,起码妞妞应该跟漠漠在一起,假如在一起,漠漠的身手还是恨不错的,应该出不了差错。对,没事的。
  第二天子夜时分,马蹄声在门外响起,我终于坐不住了,狂奔到大门口。
  最先进来的是沐阳,一脸沉重。
  然后是负伤的漠漠。
  最后,是怀抱妞妞的长安。他垂着眼,不看我。
  妞妞被长安的衣服层层包裹,乖巧地依偎在长安怀里,熟睡的模样,惹人怜惜。露出来的半边小脸,显得特别的苍白,嘴唇失了血色。是不是又毒发了,还是生病了。
  我伸手去接妞妞,对长安说:“谢谢,谢谢你……”
  长安不松手,不看我,沉声说:“对不起。”
  我顿一顿,疑惑道:“对不起什么?”
  沐阳低着头,漠漠低着头,长安也低着头。好一会儿,沐阳才说:“漠漠在路上遇了埋伏,是和穆将军和隐伯国国师。妞妞她……”
  “妞妞她……怎么了?”我声音颤抖。
  没有人回答。我一把夺过妞妞。她小小的身体冰冷僵硬,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那么漂亮。
  我用脸蹭一蹭她苍白的小脸,说:“妞妞,又贪睡。到家了,起来了。”
  妞妞不理我。
  我继续说:“妞妞是不是冷啊,小脸都冻得冰凉。我们回屋,岐岐去点火,去煮一碗热粥。放糖,放很多糖,好不好?”
  还是不理我。我抱着她进屋,小心地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掖好被脚,只露出一张漂亮的小脸。这么漂亮,真是个美人胚子。
  我在她额上轻吻一下,俯在床沿,哼起从前在绿柳岸时常给她唱的童谣:“一颗星,眨呀眨,照前路,走天涯;两颗星,眨呀眨,从兵戎,保国家……”
  ……“岐岐。”“嗯?”“那是什么星?”“北斗星。”“那个呢?”“太白星。”“星星是什么?”“是漂亮的眼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漂亮的眼睛。他们在那边看妞妞,也是这样漂亮的星星呢。”“真的吗?那妞妞星星亮吗?”“当然了,又亮又漂亮。”……
  妞妞睡着了。只是睡着了。
  长安扶住我的肩头,低声说:“别这样。……她死了。”
  我愤怒地推开肩上的手,咬着牙不让泪流下:“你胡说。”
  明明还活着。明明昨天早上醒来,还没睁眼就听到她“窸窸窣窣”在床上翻腾玩耍的声音。明明她伸手捂住我双眼,在我脸上哈着热气,说,猜猜我是谁。明明她昨天晌午还背着手装作老成模样教训我说,岐岐,肉太咸了,没梨花做的好吃。明明再吃一副药,她的毒就解了,就可以像以前一样了。明明,明明还活着,我感觉到了,她在哭,在笑,在往我身上蹭,亲昵地喊我“岐岐”。
  我是这样想的,让妞妞平平安安地成长,然后抹着泪把她嫁出去,在我老去的时候。她的丈夫不要富有,不要聪明,只要疼爱她,宠溺她。我满脸皱纹,也会会心地笑。
  长安更用力地握住我的肩,说:“你别这样。”
  我取下挂在床边的太苍,起身拔剑,指向漠漠。漠漠惊恐地抬头,却不躲避。
  我用喑哑的嗓音咆哮:“漠漠,你就这样恨妞妞吗?她只不过折断了你的剑,你就这样恨她吗?非要她死不可吗?”
  漠漠咬咬牙,决然地说:“对,我恨她。我不仅恨她,还恨你!自从碰到你们,事情一件一件变得糟糕!我要你们滚,滚!”
  我狠狠刺向漠漠。长安一把将漠漠拉到自己身后,用身体护住他。长安看着我,眼神仿佛恳求:“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妞妞,不关漠漠的事。”
  一种绞心的痛。长安,你帮他?好,很好。
  我调转剑锋,向长安胸前刺去。
  “妞妞死了,你们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
  长安定定地望着我,丝毫不躲避。然而还是下不去手,几乎刺入胸膛时,我一压剑柄,剑尖上挑,斜穿过长安的肩胛。
  长安闷哼一声,只略略皱了皱眉,强忍着站得笔直,眼睛依旧定定望着我,里面是我看不透的深邃。
  而我,一瞬间模糊了双眼,顷刻便止不住泪水的汹涌而出。狠心抽出剑,却再也没有力气握住它。“铿——”血花溅了一地。
  长安无力地跪倒在地上,漠漠和沐阳伸手去扶他,不小心扯下了他的衣领。长安的胸前,一层一层,一层一层,裹着白纱,厚厚的白纱,隐隐透出血色。
  漠漠擦掉眼角的湿润,抬起头,咬着牙,狠狠地对我说:“子岐,子岐!你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
  长安额上的凤鸟,如火般红,如血般艳,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里。
  心里面,空落落的。有些东西远去了,模糊了,消失不见了。
  这是怎样的世界呢?为什么想要好好活着,跟所爱的人一起好好活着,这样难呢?
  眼前的一切都是旋转的,混乱的,污秽的,昏暗的,令人绝望的,连那一盏灯,火光也不明亮,昏昏黄黄,明明灭灭,都不肯好好亮着,不肯烘一烘冰冷的心。
  有人揽我入怀,轻拍我的背脊,仿佛哄小孩子入睡。耳畔有轻声的安抚,是红纱柔软的嗓音。我表现出放弃一切般的颓废,缩在她怀里。
  有一句话在耳边挥散不去,“你是世界是最愚蠢的人……”
  




39

39、第 39 章 漠漠之死 。。。 
 
 
  (三十九)
  我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
  最愚蠢的人……
  我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一时辨不清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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