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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秋兰-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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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原本满肚子的委屈和愤恨他都不用说了:不用说那些世子公子们怎样嘲笑他的父王断袖为癖,怎样说他的先生以色事人;也不用说他们还告诉他京城里甚至流传着某些艳情下流的读本,专写他先生的姿色,而不少所谓文人雅士也常私下里以品评此类书本为乐,争论究竟是哪一本更能描绘那倾城之容;他更不用说他怎样反驳、痛斥,却被众人压住殴打,而那其中还有成王的几个王子——他亲生的弟兄。 
君潋的手在之惟肩头悄悄的颤抖,面色由白转青。 
之惟很想问他为什么抖,但他问不出来,他只能望着他的先生,凝聚了万千期盼的望着,心里像有什么在决堤,他只希望他能告诉他:那些都是骗人的,是谣传。虽然他也曾觉察过父王与他的暧昧,虽然他也知道那些王子们一时间编不出这样的有凭有据,可只要他的先生肯说,他就一定会相信——哪怕不用说的也行,只要他还能像平时那样对他露出云淡风清的笑容。 
他等了许久,君潋却依旧沉默,直到他心里的那个缺口开始下雨。 
终于,君潋开了口,他说:“世子,对不起。” 
他不要他说对不起!之惟的心底里霎时间洪水肆虐,他像头小兽般猛的扎向了君潋,照着那单薄的肩头,狠狠的咬了下去。 
“世子?!”伏侍的人都惊呼出声,却被君潋伸手制止了,然后就将那只手温柔的放在了之惟身上,与原本揽着他的另一只手交握,两手都已不再颤抖,只温和的将受伤的孩子环抱在内。 
之惟不知道自己咬了多久多深,直到失去了力气,当他抬起头来,他看见那人肩头的棉衣已被他咬烂,下面隐约有着几分红迹,而那双眸子不知何时又已恢复了静敛,宁静的眸光中有潺潺的水波流过,在回望他的时候熠熠生光,如空花如泡影如露电。 
而之惟发觉不知何时自己竟已泪流满面:就像是一直珍藏的一块美玉被生生打碎,散了一地的碎片不知还回不回得到原来;又像是前尘往事般的一场梦醒,明明已经轮回了一世,却还是痴痴的守望着旧梦,久久的不肯放开。 
“之惟,是谁伤了你?”兰王的声音比他的人影更先出现。 
“父王——”见到人的时候,之惟却忽然觉得胸口已没刚才那样堵得厉害,虽然眼泪又落了下来。 
“潋,你也来了啊。”兰王匆匆的向君潋打了个招呼,便又关心起之惟来,“怎么回事,什么人敢欺负你,是哪几个王府的小子?”关切的慈父嘴脸。 
“哪府的都有!”之惟委屈的低下了头去。 
兰王皱着眉,心疼的看着他遍身的青紫:“伤得这么重,你没还击吗?” 
“有啊!”之惟重又昂起了头来,“平王的世子教我揍了个大包,他们家老二老四都被我踢倒了,成王家人最多了,但我也没少揍他们……还有汝王的小弟,嘴最坏了,他最爱瞎说,我就打他最重!” 
“瞎说?说什么了?”兰王刚一开口,便后悔了。 
之惟低下了头去,屋内一阵尴尬的沉默,直到过了一会儿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笛声,之惟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君潋已经走了出去。 
屋内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朝屋后看去:屋后与后府相隔的墙边便是一片竹林,那吹笛的人怕已隐在了那翠竹深处——凄风苦雨付笛诉,寂寥心事不堪听——绿波涌起之时,恍若宿世前尘。 
也不知为什么,听了那笛声,之惟的心里竟宁静了许多。 
“王爷,皇上的旨意下来了,封您为大将军王,就要领兵出征了!”这时,冯啸奔了进来,满面喜悦。 
兰王脸上也溢出了喜色,只是尚能掩饰:这一次与父皇的对峙终以他的胜利告终。于是对冯啸笑道:“快去准备准备吧,一会儿跟着我进宫听封。” 
“不,王爷。”冯啸的神色却黯淡了下去,“末将此次不能随王爷出征了。” 
“怎么?” 
“皇上刚颁的旨意,让末将统领西营的城防。” 
“什么?”饶是兰王聪颖也猜不透皇上用意:不让冯啸随军出征自是砍他左膀右臂,但又调他管京城防务,岂不是将京城东西两营的整个关防都交给了自己?这到底是恩是威? 
“王爷,皇上和诸位大人还在宫里等您呢!”冯啸道。 
“知道了,我就去。”兰王说着,却没从之惟床前动身,轻轻的摩挲着他的乌发,似乎有话,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直到不多会儿,兰王妃也接报来到中府。 
兰王妃因着她娘家的事,仍未和兰王和解,一进来,只冷冷的行了个礼,便向之惟处走来,一见他惨状,便掉下泪来,然后深深的看了兰王一眼。 
唬得兰王急忙站起了身来:“宫里有事,父王先走了。”说罢,便匆匆的走了,伴着他远去的脚步,忽有细雨天降,满院清寒。 
兰王妃连他的背影也不看一眼,只盯着之惟落泪,弄得之惟心里又慌又暖。 
好一会儿,终于止住了哭泣,拿起侍女奉上的药盒,小小的盒子里装的是疗伤的圣药,稀世的奇珍,兰王妃温柔的用手绢擦拭着之惟的前额:“孩子,忍一会儿,母妃给你上药。”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母性的担忧让她的眉峰凝结着菲薄的愁烟,之惟看着,早已忘却了身上的疼痛——只是心上的呢? 
外面似乎仍有笛声飘扬,忽高忽低,却从未停歇,辽远得像是天边的一带清风吹走了许多的疑惑,又近切得像是身旁的一缕幽香冲淡了无数的惆怅——只是那吹笛的人呢? 
“母妃,你有没有听见笛声?”模糊思睡时,之惟问。 
“有吗?”兰王妃在渐响的雨声中反问。 
那竟是幻觉吗?沉沉睡去时,之惟做了个梦,梦里幽兰泣露,愁雨纷纷…… 




之惟没料到自己的梦境竟会成了现实。 
他刚刚好转,君潋却病了,突如其来的高热使他昏迷不醒,而心急如焚的兰王也不顾军务流言的守在了君宅。 
等之惟得到消息,不顾母妃阻拦而赶到君宅的时候,君潋刚刚脱离了危险,仍在床上休息。之惟也不敢打扰,隔窗看了两眼,看见里头那人形容惨淡,憔悴横生,心头顿时一片凄惶。待又问了大夫两句,听说他的病是受风寒所致,再加上愁结于胸,血气淤滞,这才演进得如此凶险。之惟听了,心下惨然,方知那日笛声并非幻觉:怕是他的先生为他在外面淋了多时的雨吧?可母妃那时那话又是何意?照理身在王府的她不应是最后赶到,那样悠扬的笛声她也不该没听见…… 
正想着,却忽觉一只大手放在了他的头上,之惟知道是父王。 
“你先生已经醒来过了,不用担心。”话虽这样说着,之惟却见父王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下颌上的青髭也隐约可见。 
“父王也是。”于是他懂事的说道。 
兰王勉强笑了笑,忽然问:“之惟,你恨吗?” 
“嘎?” 
兰王看着之惟因惊讶而瞪圆的眸:“跟父王说实话:你恨你先生,或我吗?” 
之惟忙摇头。 
“真的?”兰王摸着他头,目光柔和而深邃,却让之惟不由自主的慌张,似乎在一瞬间明白了天家的不怒自威。 
之惟只好实话实说:“对先生恨过,现在却不恨了。对父王,从来没有过恨。” 
“为什么呢?”想了想,兰王又补充,“是因什么而恨呢?” 
“之惟喜欢先生,而别人……不喜欢。” 
兰王有些惊讶:“那应该去恨别人才对啊?” 
“之惟也不知道,其实之惟也不是全恨先生,之惟……之惟只恨自己喜欢先生。”一股脑的将心里话全说了出来,之惟觉得舒服多了:原来爱与恨的边界竟就是这样的一念之差,许多的纷扰情愫也不过是因得不到回应和赞同。 
兰王先是一愣,然后忽然就笑了,灰暗的神色里居然瞬时就添了许多光彩:“原来是这样啊。”他看了看之惟:“真不愧是我儿子!”然后便望向了远方,好象是在回忆遥远的前尘:“潋这个人啊,还真是教人又爱又恨……” 
“你别看他表面懒散,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苦,好的坏的,他只不肯说。”兰王轻叹着,眼中满是迷梦般的深情:那个固执的傻子,为什么总爱如此掩饰呢?还是他已将心藏得太深?他总怕别人为他担心,却难道不知这样郁结的结果才真真吓掉了别人半条性命? 
“所以他也没什么朋友,当官也总是爬不上去。他其实比那些贤相名臣什么都不缺:智慧、才干、勇气,呵,还有固执……”兰王带笑说着,唠唠叨叨,之惟却知门人部属遍天下的他其实也缺个知己。 
“儿子,你是没有见过他才华显露的样子,那样咄咄逼人的语气,那样临危不惧的神采,只消一眼,便会像磁石似的吸引住你的心……” 
犹记八年前的那个清晨,晨晖中那个人影,文弱的,却又坚定的,就那样进驻了心房…… 
“你知道吧,你先生其实是杭城君家的人——啊,你还太小了,不知道杭城君家与本朝的恩怨。君家一直是当地的名门,诗书传家,门风严谨,而到了先朝南晋的时候,由于南晋崇文而更使其声名达到了顶峰,那时君家一门竟出了六个进士,竟然全是状元,而这其中更有三人作了宰相,其余应制科或由进太学而当官的更是不计其数。而后我朝灭南晋,一统中原,也尊重君家的名声,所以君家也仍屹立不倒,但那些南晋遗老却立下了个不成文的规矩:绝不许君家后人参加我朝科考,更不许作官。” 
“那先生……” 
“他已被君氏赶出门了。”兰王的眼中闪过抹不平的神色,在渐沉的暮色中显得刺眼而犀利,“隆熙二十四年,皇上开了恩科,广取天下士子,并特准几户名门中人可直接参加各地秋闱,也就是免了童生这一道的选拔,旨意自然也下到了君家,招君家子弟应试。君家这回可犯了难,既不愿丢弃气节,又怕得罪当今。踌躇之际,身为长房长子的潋悄悄的溜出了家门赴考,十八岁的他顺利的通过了乡试、会试、殿试,结果中了探花。君家的危机自然解除了,却将潋逐出了家门。这无非是自欺欺人的亡羊补牢,却牺牲了潋。” 
十八岁,还未及与同年们共游曲江千金一醉,那等待探花郎手摘的春花便与少年的梦一同凋谢了,谢在那阳春的时节,那离乡万里的京城——那本该打马探花的人哪,忽然成了孑然的一身。 
是不是也因了这个缘故,让那人甘心就此疏懒了,埋没了,任由明珠蒙尘,打算从此便草草的渡一生?又或许是因某个更深的挂心? 
“你先生他这辈子恐怕就精神过那么一回。”兰王继续着他的回忆,“谁都没想到,潋被逐出家门的事竟被杭城的地方官吏奏报了皇上。大约是君家平日里头巾气太重,太不将那些官老爷们放在眼里,又或许是君家的死忠前朝本就是我朝的一块心病,这样一件家事竟被描述成了犯上的大罪,而皇上似乎也有意用这件事惩戒一下那些仍不服管的文人。这事却不知怎的竟让潋知道了,他那时不过是个从四品的侍读学士——当然比现在还大一点啦,却居然敢要面见皇上求情。皇上当然不见,他便长跪在丹墀之下,从第一天早晨一直跪到了第二天的早朝,六月里的毒日头啊,又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官服,他又不懂去贿赂太监,据说就那样中暑昏过去几次,也无人相扶,更无人肯替他向皇上通禀。”说到这里,兰王微笑,眼中有着不为人知的温柔,“现在想来,他那么怕热,恐怕还是那次落下的病根吧。” 
“那时我还不认识他,也幸亏我刚从外面打了胜仗回来,皇上叫了大起召见,才让他终于也能进得殿去。当我奉诏走向金殿,一路上都听得见他在里面向皇上陈词的声音,说得又急又快,一点都不像他现在,倒也还算是文绉绉的:说什么君家逐他并无犯上之心,只因他自身之过;又说君家明知会生误会却还是果断清理门户,这才真正是无欺君上;还说皇上若是听信谗言处置了君家,非但会让天下读书人心寒,更会让百姓心生疑惧……诸如此类,洋洋洒洒,若能记下来,大约还算篇美文。我一路听着,正疑惑是谁抢了我当日的风头,但一进殿,便什么都忘了……” 
仕林如海中,有那么一个年轻的人儿兰般独立,清俊的面孔,明亮的双眸,澄澈如天上的繁星。看得出来,面对圣颜,他还是有所恐惧的,要不然不会双肩微耸,唇色泛白。但他心里的事大约是重过那恐惧的吧,要不然怎会有那样毅然决然的眼神,坚定得仿佛已将生死置之了度外,将红尘看成了往生? 
古佛拈花方一笑,痴人说梦已三生——如今想来,还仍疑惑那天原本就是场梦境,只是因为美得太过真实,而让人不愿梦醒,愿意用一辈子的光阴去惦念珍惜。而每次回想起那场景,铁汉的心里也会荡漾起柔情,犹如那一刻的怦然心动,化作抹微笑悄然跃上了唇际。 
就像是不懂得邂逅时的心情,说话时的兰王也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流露的微笑和话语中描述的情景,会永远的印刻在之惟的脑海里,演绎成一段凄美的传说。 
“后来呢?”之惟问。 
“后来连皇上怎样夸奖我的战功,我都没听真切,只看见我身边的人因我而被打断了奏陈,正焦急的蹙了眉,狠狠的瞪我,那眼神真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我才不怕他,反瞪回去,低声提醒他牙笏拿倒了——当然是骗他的,他却一紧张,发现被骗时,红云已上了脸,真是可爱极了。” 
想到如今父王总落下风的模样,之惟还真对那样的情景心驰神往。 
兰王越说笑意越浓:“后来,我还有更绝的:当皇上问我想要什么赏赐,这在以往当然只是个表示恩宠的客气话而已,我那次却当真接了口去,我请求皇上答应潋的要求,赦免君氏一门,只当是大战过后少添些血光。皇上当然答应了。我看见潋怔怔的盯着我,一直到散朝才向我深深的行了一礼,道了声多谢,然后第一次,对着我笑……” 
说到这里,兰王忽然顿住了,因为习武人的机警让他觉察到了身后有人,当他转过身去,连脸色都变了:“潋?!你怎么跑出来了?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说着,人已扑了上去,将那大病未愈的身影包在怀中。 
之惟也跟着看过去,只见君潋身上披了件外套,松松垮垮的,显是人比黄花瘦的缘故,再看他手里提了盏灯笼,凄凄灯火在晚风中摇曳着,之惟这才发现长夜已临。 
“你跑来干什么?”不会就是想为他们照亮吧?兰王气恼的问。 
君潋微笑依旧:“我是想跟世子说句话,睡着睡着忽然就想起来了,不说怕再睡不着。” 
“你还会睡不着?”兰王嘟囔着,“只怕你再睡过去……” 
君潋不理会他,径自走到之惟面前,温和的笑容像是朵绽放的兰花:“世子已进了宫学,照理便再用不着微臣这个先生了,如果世子乐意,微臣这便请辞了。” 
“不!”之惟脱口而出,“我不许!” 
君潋被他的大声吓了一跳,惊讶的眸中却清清楚楚的掠过了喜悦:“既然这样,那微臣便只能继续滥竽充数了。以后世子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尽管来找我,但弘文馆内的事情,无论是学业还是别的,都还要请世子自己学着解决。” 
“当然!”之惟用力的点头。 
“听见没有?以后如果再被人欺负,可不许再回来哭,要自己揍回去才行……”兰王补充,却被人冷冷的瞪了回去:哪有这样的父亲,净教孩子打架?!可在这宫廷里,不使用些非常手段又要怎样生存? 

矛盾的思绪化为了一声轻叹,飘忽的愁思却被人忽然暖在了怀间,回头对上那双湛然的眼,听那挥斥敌酋的声音因自己而温柔缱绻:“这时候还要管人家!你这个傻子呀,什么时候想想你自己?” 
因为有你在为我想了啊,所以便安心的将自己隐在了深处,所以才有心思想别人——”王爷,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人哪。”有了,才觉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并非孤苦伶仃。 
“君家吗?别忘了是他们对不起你。”兰王撇嘴。 
“可他们毕竟是我的家人啊,和我身上流的一样的血。”深深望向那问话的人,见他忽然蹙了眉,便知他懂了自己意:他也是有家的人啊,虽然那个家因被称为皇室而显得疏远,但那里面毕竟还是他的亲人手足。 
“潋,不许你再想你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了!” 
终于还是没回应他呀——是否他心中当真已有了什么秘密?”可是……”于是向他抗议。 
“哦,忘了告诉你,你那个小妹也嫁到京城来了,杭城那边你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霸道的语气泄露出一丝心慌:为什么明明为他的不能展翅而愤懑不平,到头来又忍不住想禁锢那想飞的羽翼? 
“小妹吗?”微笑跃上了完美的唇角,似乎并未发现兰王的心虚,“她也有二十了吧,我走的时候,她才十二,却已经是一副满腹诗书的才女模样。” 
呵,如今她竟已出嫁了呢,还嫁到了京城,想必是某户名门权贵吧?这么说家里……是不是家里竟也已放下了曾经的矜持自傲?毕竟,小小一族敌不过倾国权势,百年门楣挡不住荣华侵蚀,当初那样的决裂和牺牲,竟都已成了过去——过去,而已。 
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青涩少女长成亭亭少妇,无知少年多了满腔城府,还没来得及感触些什么,不知不觉间,竟已纠葛了半生…… 
不知怎的,兰王却不喜欢怀中人沉思的模样,不喜欢那双沉静的眸忽然由泉深似了海,忽然流过抹怎样也遮不住的隐痛:“潋,要是你心里有事,就告诉我。”不要他这样的笑,笑得人心里酸楚——只恐夜深花睡去——能不能告诉他,他要怎样呵护这株娇养的兰? 
“我,有吗?” 
“没有吗?”兰王铁了心,“没有又怎会在昏迷时梦呓……” 
“啊?”君潋惊了惊,随即淡淡一笑,“说了什么?” 
“‘我错了吗?’,‘我只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 
“这样俗的话,竟是我说的啊?”君潋红了脸,轻笑着垂下头去,随着他倾泻的是流泉般的发和炙热的情——兰王的吻已随着落了下来。 
…… 

之惟看见父王扳过了先生的身子,先生提着灯笼的手在猛烈的缩紧又放松,弄得那团火光在风中摇晃着,飘来飘去。 
他还看见父王的神色仿佛是风雪里翔回的异兽,自远古里千山万水的赶来,仿佛只为了咬住那一点点飞逝的前尘;先生的神色却是那样的欢喜复哀伤,每一次的蹙眉明明是苦楚,但随即便又有喜悦随着溢出,那样宿命难懂的悲喜交集仿佛是春风带起一地的槐花,东一堆,西一堆,怎样也寻不着根。 
他听见父王的声音沙哑而迷惘:“兰卿……对不起……你还病着……” 
他也听见先生的声音清澈却坚忍:“王爷,没事。” 
他看见父王猛的将先生抱起,先生手里灯笼落下。 
那一刻,他没觉得任何异样,他静静的看他们走远,如同看临水照花,新桐初引。 
先生说得对:只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 
只是莫名的,心口有一点点酸,好象是被什么磨蚀,又像是什么在下沉,恍惚的,忽然感到了孤寂,苍茫的夜色里仿佛只余了小小的他和那一盏从先生手里滑落的灯。 
耳边隐隐约约的飘来先生说过了无数回的话:他是满足的,是满足的——此刻,他一定更是幸福的吧…… 
想着,孤独的孩子忽然哭出了声来。 
几天后,君潋的身体便好转了起来,只是大病初愈,身子骨仍是单薄得很。 
兰王已经出征在即,但这回的队列中却少了他原本的左右手:冯啸被调了京城防务,君潋则是因为身体。 
本来这几天,兰王都对那病人小心翼翼,连说话也分外温柔,可在这天,之惟却听见房中兰王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的响起。 
“你,不许去!”兰王说的最多的是这样一句。 
“为什么?”君潋打着哈欠。 
兰王开始脸红:“那种地方……说不许就不许!” 
之惟这才明白了几分,暗想父王这回定是又打翻了醋坛子,原来这两天京里传出了这样一件事:章台胭脂楼的名妓离若不知怎的被几个欢客逼急了,竟要从楼上跳下去,临跳之前便只喊了声:“君郎,怎忘了当日之约?”当然后来人被救了下来,而这句话也已是传言中的第十八种版本。离若姑娘那时究竟说了什么,谁也没法考证,但那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风姿怕倒是伤了不少人的心,于是便有人不甘心的追问那”君郎”是谁,疏通了十八道关节,终于打听到了端倪,于是最后传遍全城的结论便是——君潋君兰卿。 
“我就是好奇,想去看看,没什么别的意思。”君潋信誓旦旦。 
兰王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谁当年是因什么被赶出家门?” 
明知道人家是被皇上问急了,随口瞎编的嘛,君潋嘟囔着:“狎妓。” 
这回换成了兰王笑:“所以,我怎么敢放你去会老情人?!” 
什么跟什么嘛,君潋抚额轻叹,却听兰王又道:“最近京城里是怎么了?乱七八糟的传闻那么多?” 
慵懒的眼波刹时变得明亮起来,某个念头更加清晰的敲击上心头:不行,非得去探一探呢。却瞧兰王一脸坚决的样子,不由一笑:也罢,等他走了再说。 
“不如趁我手里正抓着城防,好好的派人治一治。”兰王沉吟,却见那人正在走神,“潋,你看怎么样?” 
君潋淡淡一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他当真能不在乎?兰王恨恨:“那些人,说得太难听了,居然还有写的!” 
外面的之惟这才知道原来父王对京城里的流传也都心知肚明,并且还耿耿于怀,只是此刻听他这样说出,心头却还是不免一震,也不知那样酸酸苦苦的滋味要当事的人怎样承受? 
却听先生说道:“王爷是武将,所以不懂那些酸腐文人的心思:有些绮思遐想原本是人之常情,他们却偏要假道学,假正经,藏在心里不说,实在憋不住了便只好找个对象评头论足,以图发泄。当然,以他们的身份又不屑公然去青楼,更不能直接去评判女子的美貌高下,便只能弄些不入流的东西,‘鉴赏’几个男人。说到底,不过是无聊之人多绕几个无聊弯子罢了。” 
先生的声音淡淡的,在之惟听来却是一针见血的犀利,不禁想起父王曾说过先生的金殿陈辞,那更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兰王最终还是接受了君潋的意见,并没有派兵整饬,只是在出征之前,仍不放心的叮嘱了之惟一句:“好好看着你先生!” 
之惟暗自好笑,却也接受了下来,目送着兰王兵马一路远去,黄沙卷地,如没红尘。

四 清和冷月到帘栊 
轩龙文武大广孝皇帝之下隆熙三十三年 
二月,兰王攻乌骨那都于朔方,败之,贼遁。 
中,乌骨那都弟乌骨那言、婿达勒分袭泾州、汾州,上命分兵拒之,王受,贼寻遁。 
三月,初,贼三部会,攻盐仓。 
下,盐仓失,居民为掳千人。上怒,令王击之,王以军疲,不受。 
虏既破官军,欲掠陇,危京畿。 
在之惟印象中,父王这一次的出征似乎并不顺利。 
虽然最初朔方的大捷,让京城里因连失城池而带来的阴霾一扫而光,但某些从兰王出征前便流传开的流言却并未与阴云一样散去,京师街头巷尾仍有喋喋不休的耳语在揣测着兰王与皇上时冷时热、若即若离的父子关系。 
于是,早春二月,天气清寒,之惟却见仍在休病假的君潋披了件袍子在院中踱步,鼻头红红的,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困的,眼波却是澄清平静,他说:“王爷这一仗,似乎胜得太顺利了。” 
之惟却不以为然,在他心中父王自然战无不胜。 
君潋也不与他分辨,只微微一笑:“世子,这一大早的,你怎没去上学?”这孩子,还当真要作他父王的”眼线”? 
之惟也学会了与他笑脸相对:“先生,今日是望日呢,馆里休假。” 
“哦。”君潋答应了一声,忽问,“世子来此,没什么事吧?” 
之惟语塞:总不能说是父王嘱咐他来看人的吧? 
“那……微臣便少陪了。”他的先生忽然打起了哈欠。 
“先生!”之惟愤愤的瞪他,却见那白色的身影已自顾自的走回了房去,只留他一人站在院中,呆呆的望着天边一朵白云出神,想起先生方才的话,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十天后的战况似乎证明了君潋的担心的确多余:兰王兵分两路,击退欲袭泾汾二州的乌桓军,敌兵因此纷纷后退,至此,胜利似已在向轩龙靠近。 
但之惟却听到了一些奇怪的传言。 
“先生,之惟听馆里的那些人说:父王这次又立了好大的功,皇爷爷都没法赏了呢。” 
“连你都听说了啊。”君潋喃喃道,随即一笑,“怎么会呢?皇上富有四海,还怕赏不了自己儿子?” 
之惟却听出这是敷衍自己的话,于是道:“可那些人都说父王要恃功……总之我也说不好,他们还说皇爷爷依仗父王得很,出征以前虽然那样生父王的气,最后却还是封了父王大将军王。” 
“这样啊?”君潋难得凝了眉,“还真是越传越凶了。” 
“先生怎么看呢?”见他神色,之惟虽不全懂,也能猜到流言所传与父王不利。 
“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又能如何?此时,惟有像你父王年前一样,充耳不闻,静观其变。” 
之惟不甘:“那要让那些人说到什么时候?” 
“王爷凯旋之日,便是流言自灭之时。” 
“那父王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便要看战况了。” 
见之惟仍旧似懂非懂的急切望他,君潋想了想,拿过了几本书来,放到书桌上。 
之惟正疑惑,却见君潋又从袖里掏出了银袋来,拣出个元宝放在一本书上,说道:“这个好比是朔方城。”然后又在”朔方”旁边放了两本书:“这两个是泾州和汾州。” 
之惟这才恍然大悟:先生这是要以此讲解战局,不由凝神起来。 
“这是乌桓军。”君潋说着,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朔方”上,“这便是你父王刚出征时的局势。” 
之惟点点头。 
“然后……”君潋将铜钱扫下了书面,指点着其上仅剩的元宝,“你父王收复了朔方。” 
要是父王知道先生竟将他比成元宝,该会怎样跳脚?之惟本想笑,但见了先生难得的清明神色,又忍住了。 
君潋拨弄着桌上的铜钱,若有所思:“乌骨那都从占据朔方到你父王带兵到达,其间起码一个月,他在朔方经营了那么久,难道没有加筑城防么?怎会如此之快就败下阵来?”修长的手指拨开了手底的铜钱,“而且现在,他人呢?”沉吟着,又从袋中掏出几枚铜钱,分别放置在”泾州”和”汾州”上:“这是乌骨那言和达勒,分别进攻了泾汾二州……”忽然抬起头来,问之惟:“要是世子你,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办呢?” 
“分兵拒之啊。”他装大人。 
君潋不置可否的笑笑,收起了”朔方”的元宝,又拿出几块碎银,分别放在”泾汾二州”上,之惟明白这便是当前的局势:父王已经分兵收复了二州。但在他的先生看来,一切似乎并未结束。 
果然,君潋的手指又在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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