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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琴何须剑-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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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布怒道:“他们敢?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西羌大军立时便能兵临城下!”
  祁翟道:“有何不敢?我们这支使团出使的使者是我,是祁翟,哪里有西羌王?谁能证明西羌浑魂王在使团里?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们承认王在使团,可是堂堂西羌王出使突厥为何要偷偷摸摸?难不成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是否在暗中策划什么阴谋对付突厥?”
  塔布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晕头抓向,好半天道:“就算你是使者,那也不能随随便便地死在突厥啊。”
  祁翟叹息道:“是啊。西羌若要追究也不是不可,只是谁来追究又是一门学问。”
  何容锦听到他的叹息声,猛然想起那封信,想起那个传闻中已经战死的闵敏王,心里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阙舒没有子嗣,也未及立下继承人,若是阙舒有个三长两短,谁会是下一个西羌王?
  答案不言而喻。
  若闵敏王重新登基为西羌王是否会为浑魂王报仇?
  答案又不言而喻。
  他本就想让祁祁翟答应赴宴的,只是被他这么一番解释之后,他觉得这场酒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30、别有用心(二)

  在祁翟的极力支持下,阙舒最终决定赴宴。
  或许是为了避嫌,布库并未将地点选在镇上官员的府邸,而是选在镇中最大的酒楼。
  何容锦从马车上一下来,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膻气扑鼻而来。
  酒楼灯火辉煌,一眼望去,皆是红通通的喜意。
  布库早等在车外,看到他也只是略点了点头,便迎向祁翟。祁翟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伤势”已无大碍,只是走路的时候慢慢吞吞。
  布库不敢催促,只能小心翼翼地跟着。
  到了楼上,等候的大小官员纷纷相迎,祁翟面带笑容,不卑不亢地一一还礼,气氛十分融洽。
  不过塔布被祁翟如此这般的提点一番之后,不敢放松警惕,亦步亦趋地跟在祁翟身后,保护着他身后的阙舒。阙舒处之泰然,只是拿眼瞧着何容锦。
  何容锦见他们入席,原想随意找个位置坐,不想布库竟将他请到了主桌。见他面露不解,布库笑道:“你是小可汗府的总管,又是使节亲口所指的译官,怎能坐得这么远。”
  祁翟道:“坐这里好,也好让我与护卫队长多亲近亲近。”
  何容锦只好陪在末座。
  席上觥筹交错,布库敬了几杯,布库回敬一杯,双方只谈风花雪月,绝口不提夜袭之事。
  夜愈深,酒正酣,笑语声不断,有客步蹒跚。
  何容锦喝着酒,脸越来越红,眼睛越来越亮,酒穿喉过,如饮水一般。
  布库似乎也喝高了,说话大着舌头,对祁翟的态度也开始随便起来。
  祁翟还如往常一般笑呵呵的,犹如刚坐下的时候,对布库时不时拍过来的手掌一概受之。
  何容锦暗叫不好。这样下去,只怕他还未与布库接上头,布库便已经醉倒在酒楼之中。他捏着酒杯想了想,突然离席。
  阙舒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他,因此他一洞,阙舒也跟着动了。
  何容锦仿若不觉,拄着拐杖顺着楼梯慢吞吞地往下走。
  阙舒好耐心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茅厕。
  何容锦侧开身道:“请。”
  阙舒道:“我不急。”
  何容锦似乎早有所料,推门而入。
  阙舒道:“你若是站不稳……”
  话音未落,门已被关上。过了会儿,便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又过了会儿,何容锦从里面出来。
  “你会等我吗?”阙舒问。
  何容锦道:“你以为呢?”
  阙舒转身就走。
  他走得那样干脆,倒叫何容锦吃了一惊,随即想起阙舒当晚根本没喝过什么,自然不急。看着阙舒越走越远,他并不急着追上去,而是想着如何找人递个口信给布库。说来也巧,他正左思右想,布库便迎面走了过来。
  “将军。”何容锦道。
  布库喝的满脸红光,路却走得笔直,若是有尺,定能量出一条直线。“何总管。”他走到何容锦面前,原本想侧着身过去,但半路又想到了什么,身体又横了回来,挡在他的去路上,“你当真要去西羌?”
  何容锦波澜不惊。他之前致信确珠说有私事,不得不辞去总管之位,后来又出现在西羌使团中,即便他们不知道他的身份,也该想他如今正为西羌使团效力,因此作出如此猜测并不令人意外,只是他这个猜测倒是为他的千言万语起了个好头。“小可汗……”他才说了三个字,就听到阙舒去而复返的脚步声,顿时收了口,将事前准备好的纸团塞到他的腰带里。
  布库迷迷糊糊地冒出一句,“你真的喜欢小可汗?”
  收回的手顿时一僵,何容锦愕然地看着他。
  阙舒的脚步声一下子停住。
  布库以为他没听清楚,又重复道:“你真的喜欢小可汗?”
  “并非你想得那样。”何容锦一手拄着拐杖,一手头疼地按着额头。
  布库道:“他们说你喝醉了,向小可汗求爱,还偷亲他……还说要嫁给他……”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何容锦不用回头就能感觉到从暗处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可是这样乱七八糟的谣言要他如何认真解释,只能道:“绝无此事。”
  布库道:“可是很多人都说听到了,像额图鲁……”
  果然有他的份。
  何容锦想着纸条已经交到他手中,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问道:“你不急吗?”
  布库道:“急什么?”
  “如厕。”
  布库被他一说,顿觉得下腹咕噜咕噜地翻江倒海,侧着身子就跑进了茅厕去了。
  何容锦突然担心他在里面黑灯瞎火将自己给的纸条弄丢,不由转头去听里面的动静,只是还没听到什么就被人大力扯了一把,回头对上一双怒火滔天的眼眸。
  阙舒抓着他,恨不得将每根手指都嵌入眼前这个人的手臂当中,“你……”
  茅厕里传来水声,打断了他的话,紧接着几个突厥官员踉跄着脚步从楼上冲下来,跌跌撞撞地往茅厕跑。
  何容锦慢吞吞地挣开他的手道:“宴散了。”
  祁翟和塔布睡到次日正午才醒,正想抱怨几句头疼,就被阙舒阴冷的神色堵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塔布悄悄看向祁翟,询问缘由。
  祁翟苦笑着摇头。他昨日看似清醒,其实脑袋早被搅成一团,哪里还能关心周遭发生之事。不过即便不知道来龙去脉,随意一猜也能猜出答案。这世上能令阙舒变脸的只有两人,一是闵敏王,因为恨极,一是何容锦,因为爱极。闵敏王已死,剩下的原因不言而喻。
  何容锦倒是面色如常。
  看到他如今的模样,祁翟心中感慨良多。昔日驰骋战场威风凛凛的赫骨大将军现在成了一个波澜不惊的小总管,收敛了傲气与锋芒,令人陡然生出一股英雄归隐的空寂感。
  祁翟想到这里,怕阙舒震怒之下做出什么后悔莫及的事来,开口道:“昨夜喝多了,睡了一宿仍觉头痛,不如再住一日,明日在启程?”
  塔布茫然道:“可是你不是说……”
  祁翟拼命使眼色。
  塔布虽然不知道他眼色的含义,却仍收了口。
  祁翟道:“这里是突厥重镇,我派人到处走走,也许以后用得上。”
  这一点塔布倒是大为赞同。
  阙舒见何容锦一言不发,既看不出心虚也看不出愧疚,忍耐了一晚上的火气终是压不住了,拍桌道:“你们先出去!”
  祁翟和塔布还没回神,何容锦已经太过识趣地推着轮椅往外走。
  “本王不是指你!”阙舒道。
  何容锦停下手,微微侧头,似笑非笑,“我为何要听你的?”
  祁翟忙道:“是我的错。塔布!”
  塔布这时候倒是挺会看眼色,不等他招呼,就直接退出帐外。
  祁翟临走前,还冲何容锦眨了眨眼睛,用口型道:“好自为之。”
  阙舒盯着他的后脑勺,嘴巴里含着许多出口伤人的言辞,但始终不敢跨越雷池。他太清楚自己在何容锦心中的地位,若再有行差踏错,何容锦只怕真的会将他归类于陌路人中,因此明明妒火焚身怒发冲冠,他仍不得不收敛脾气道:“你中午什么都没吃,先吃点东西。”
  何容锦道:“你说完了?”
  阙舒道:“牛肉很鲜嫩。”
  “告辞。”
  “站住!”阙舒站起来,大跨步地走到何容锦面前,低头望向他的眼眸似乎要射出冰箭来,“你的心里,真的装了确珠?”
  

  31、别有用心(三)

  何容锦镇定道:“何出此言?”
  他的态度让阙舒越发不舒服。比起无动于衷,他宁可他发怒,反驳,甚至嘲笑也好,都比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要好。“你以为我真的听不懂突厥语吗?”
  何容锦心中一动,却淡定道:“哦。难道你听得懂?”
  阙舒弯腰,怒意沿着深邃的眼窝,沿着浓密的睫毛,沿着专注的目光巨细无遗地展露在何容锦的面前。
  两人的距离不过数寸,气息相混,不分彼此,然而心思各异,犹隔千山万水。
  何容锦头正要往后仰,就被阙舒捧住,听着他一字一顿道:“就算我听不懂突厥语,但确珠两个字,我是懂的。”
  何容锦一怔,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只是闪得太快,以至于根本什么都没留住。
  “你果然想要回去!”阙舒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自以为的结果。
  何容锦道:“并非如此。”的确不是如此。他并未想过要回小可汗府,当初是想寻求一地的清净,只是如今那里也不再清净了。
  阙舒看他说话总是说一句停一会儿,以为他正在编造谎言,心中更感恼怒,冷声道:“我正在听。”
  何容锦道:“布库将军是小可汗的亲信,我与他在小可汗府里见过几面,算是旧识,因而打个招呼。”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阙舒道:“那他为何那么激动?”
  何容锦叹气道:“他质问我为何要离开小可汗府。”
  阙舒面色微缓,“他如何知道你离开小可汗府的?”有些事他虽然早知道了答案,却还是想从他嘴里再听一遍。
  何容锦似乎不想与他纠缠,异常合作地回答道:“自然是有人告诉他的。”
  “确珠?”他面色一紧。若是确珠说的,是否意味着那个人还在暗中盯着他的人?
  何容锦道:“额图鲁。”
  “谁?”莫怪阙舒不记得,对他而言,额图鲁实在是个太不起眼的角色。
  “小可汗府昌武总管。”
  “为何他如此记挂你?”一个人若是掉进醋坛里,那浑身的酸水绝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打发的。
  “因为他讨厌我。”何容锦不等他开口就径自接下去道,“你现在是不是要问他为何讨厌我?”
  阙舒脸上没有一丝不好意思,而是理直气壮地等着。
  何容锦道:“突厥的昌武和盛文总管本来就是互相牵制的。”
  阙舒道:“哦。是为了争宠?”
  宠这个字让的何容锦脸色微微变了变。
  阙舒道:“看来,确珠的确对你很好。”
  何容锦:“……”看来阙舒不仅是掉进了醋坛子,还是一个外形很像牛角尖的醋坛子。
  阙舒道:“留在我身边,我会比他对你好千倍万倍。”
  被一个宠字触动的记忆如猛虎下山般咆哮而来,平静的面容终于被撕裂开一道口子,何容锦盯着他,讥嘲道:“浑魂王的好,我已经见识过了。”
  阙舒面色一僵,捧着他后脑勺的手慢慢地滑落下来,低声道:“那时我还不懂如何去……”
  爱。
  只是这个字在满是嘲弄的目光下实在难以出口。
  他狼狈地避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连原本理直气壮的立场都随着两人眼神的斗阵而跟着败下阵来,“我会守着你的。”这句话像是说给何容锦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何容锦看着他狼狈地逃出去,慢慢地松了口气。
  这个人,的确变了。
  好几次感觉他已经踩到了爆发的界限,却依旧忍了下去。这在当年是不可能的。
  可是……
  那又如何呢?
  何容锦仰起头,脑仁因那段不堪回首的回忆而隐隐作痛。
  休整一日,何容锦却哪里都不想去,只是躲在营帐里等。尽管亲手将纸条塞入布库的腰带里,但他心里并无十全把握。一来他与布库的交情算不上深厚,二来依照昨日的情景,那张纸条能够送到布库眼前也未可知。
  他在床上躺了会儿,就听外头护卫道:“先生,有酒送至。”
  何容锦恍恍惚惚地没听明白,“什么?”
  “酒。”
  护卫刚说完,就看到何容锦掀起门帘,推着轮椅出来了。
  三辆装着十几坛酒的推车正放在他身后,在肃寂的营地中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谁送来的?”何容锦嘴上问,心中却隐约有了答案。
  果然,护卫道:“是锲宿将军。”
  何容锦想了想,才记起这个名字是他在阙舒自报家门时含糊着取的,没想到他竟然推行到军中。“放下吧。”到底没抵过酒虫的诱惑,他推着轮椅到推车边上,随手拿下一坛酒,拍开泥封,用鼻子嗅了嗅。虽然不是女儿红,却也是上好的黄酒。
  “帮我将酒坛搬到营帐里面。”他想了想,觉得这些酒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全。
  护卫二话不说一坛坛地往里搬。
  但营帐大小有限,中间堆满酒坛之后,就成了一堵高墙,将营帐分隔成了两半。
  阙舒一回来,就看到自己的床已经被遗弃到了另一边。
  “为何放在里面?”他觉得自己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何容锦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对着葫芦啜酒。
  阙舒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坐下,手试探般地搭在他的小腿上。
  何容锦顿时睁开眼睛盯着他。
  即便隔着衣料,阙舒也能感觉到他的小腿有多么僵硬,“为何把酒坛子放在里面?”他不着痕迹地收回手。
  何容锦强忍着心底涌出的强烈不适,默默地吐纳了一会儿才道:“好看。”
  阙舒道:“可对我来说,一点都不好看。”
  何容锦道:“你想收回去?”
  “如果可以,我更想将你的人收回来。”
  “我从来不是你的。”每个字都说得掷地有声。
  “会有那么一天的。”
  “绝不。”何容锦甚至想发个毒誓来证明自己的决心,只是阙舒那双眼睛看过来,他明显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就如当初他发狂的前兆。
  前车之鉴犹刻在记忆中,他到底还是将冲动忍了回去。
  这么多年,其实变得并不只是阙舒,还有他。
  阙舒收敛了当年的狂躁,他失去了当年的勇气。
  “赫骨。”阙舒柔声道,“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何容锦翻身道:“我累了。”
  阙舒道:“我帮你松松筋骨?”他说着,一双手伸了过来。
  何容锦想也不想地挥手将打开。
  阙舒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挥得往旁边撞去,只听一声巨响,堆起来的酒坛子被他一下子撞翻在地,酒像瀑布冲落的水花,与酒坛子的碎片一道飞溅开来。
  何容锦愣愣地坐起来。
  阙舒沉默地看着洒了满地的酒。
  护卫在外头疾呼道:“大人?”
  阙舒回神,淡然道:“没事。”
  何容锦心痛地看着流淌一地的酒,恨不得用手掬起来喝。
  阙舒却心痛地看着他,“你竟这样防备我。”
  何容锦很快收敛表情,木然道:“你可以再封一次我的武功,如果不够,你可以直接废掉我的武功。”
  阙舒拳头一紧。
  “反正,”何容锦抬起头,嘲弄地看着他道,“那一次,你不是差点就成功了吗?”若不是最后关头尼克斯力赶到,也许他现在已经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禁脔!
  阙舒咬着牙道:“是你逼我的,是你要杀我!”
  何容锦森然地盯着他,嘴角慢慢地浮起一丝冷笑,“一个把我变成男宠的人,不该杀吗?”


  32、别有用心(四)

  “你果然恨我。”五个字抽离了阙舒眼底所有的光彩和自信。他颓然地掀帘而出。
  恨?
  何容锦茫然地望着晃动的帘布。
  他并不是一个容易钻牛角尖的人。遭遇这样的事要不就痛痛快快地放下,要不就痛痛快快地恨。可是,若说他选择的是放下,这么多年来,这些遭遇却时不时地反复在心头想起。但说是恨,依着他的脾气,在武功恢复之后便该拼死杀进王宫将那个罪魁祸首斩于刀下。
  所以,他明明选择的是与他性格迥异的第三种。
  恨不得,放不下……
  纠结的背后是他不愿触及的真相。
  人有时候并不是一定要活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会快活,有时候糊里糊涂模模糊糊更让人安心。
  他从床上下来,坐在轮椅上,弯腰捡起一块酒坛子的碎片,用舌头舔了舔里面一小口黄酒,然后仰头将酒倒入口中。
  等塔布进帐来叫何容锦时,他已经喝了将近半个时辰。
  塔布光闻着酒气就觉得自己要醉了过去,“将军,布库带了很多美食美酒和美女来帐中,你要不要去看看?”
  何容锦支着脑袋想了想,笑道:“好啊。”
  塔布见他神情不似往常那般冰冷,欢喜地推着轮椅去祁翟所在的主帐外。
  此时天色未暗,虽有风,却不冷。
  布库的美酒美食被摆了满满几桌。
  祁翟与布库一左一右对坐。
  阙舒坐在祁翟下首。
  塔布推着何容锦到阙舒身边,却听布库道:“何总管是我的旧识,还请让他坐在我的身边多亲近亲近。”
  祁翟身后坐着译官,自然不能置若罔闻。他看了看阙舒,见他没有表现出不悦,便笑道:“应该、应该。”
  塔布不甘不愿地推着何容锦到布库下首。
  布库举杯敬何容锦道:“昨日相见匆匆,还不曾好好与何总管敬上一杯。今日布库先干为敬。”
  何容锦的思绪已经从一团混沌中苏醒,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将军客气。”
  布库敬完酒,拍了拍手,立刻有突厥美女载歌载舞。
  何容锦旁若无人地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仿佛不把自己灌醉不罢休。
  阙舒从突厥美女舞动的间隙中寻找着何容锦的身影,见他不断灌酒心中又气又急,手中的酒杯不由也跟得急了些。
  祁翟看着他连喝三杯,忙轻声劝慰道:“王,身体保重。”
  阙舒道:“祁翟,你可想念你的亡妻?”
  祁翟举杯的手微微一顿,黯然道:“自然想。可惜这么多年了,她从来不曾入梦。”说着,他也狠狠地灌了自己一杯。
  阙舒道:“她是我母亲最信任的人。”
  祁翟道:“她也是我最喜欢的人。可惜,她不能陪我白头到老。”
  阙舒侧头看了他一眼,举起酒杯,苦涩地笑道:“来,敬不能白头到老!”
  他的声音略大,何容锦不由抬头,可惜阙舒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并未发现。
  天色渐晚,祁翟命人点起篝火。
  何容锦喝到最后,干脆伏在案上呼呼大睡。
  布库叫了几声没获得回答,尴尬地朝祁翟看去。
  祁翟早已注意他们那里的动静,立刻叫人送何容锦回营帐。
  阙舒原本也想离席,但布库走了过来,看着祁翟压低声音道:“有人想同祁翟大人谈一桩买卖。”他心中一动,何容锦说过布库身后是确珠,这是否意味着要谈买卖的人是确珠?
  他们走的并不是回营帐的路。
  何容锦看着渐渐偏离的路径,拳头悄然捏紧。从布库给他倒的酒中掺了水开始,他已经明白布库看到自己给他的纸条,并为自己想出了这样一条金蝉脱壳的之计。
  只是,阙舒会追来吗?
  布库是否考虑到了这一节?
  眼见离营地的中心越来越远,何容锦的心渐渐放下来。
  又要……离开了。
  但事情显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当他们走到营帐边缘时,后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谁人要出营?”一声咆哮让轮椅的轮子骤停。
  何容锦的背脊撞了下椅背,放在大腿上的手慢慢地移到扶手上。
  人已经走到近前,是祁翟贴身护卫。“原来是何先生,不知道您要去哪里?”
  何容锦淡然道:“我去哪里难道还要向你报备吗?”
  护卫道:“祁翟大人严令,何总管无论去哪里都需十人陪同。”
  何容锦不怒反笑道:“突厥可汗视祁翟大人为座上宾,处处礼让,何以祁翟大人视我这个小可汗府的总管为阶下囚,竟找了十个人来监视于我?”
  护卫忙道:“何先生喜怒,大人并非此意。只是怕总管孤身在外,有所闪失。”
  布库派来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见他们说了半天还不走,知道定然是枝节横生,粗声粗气道:“总管,莫管他们说什么,我们只管离开!”
  何容锦心知护卫必定是在拖延时间,好叫人通知祁翟,当下点了点头。
  布库派来的人立马抽出刀来,将何容锦的轮椅一推,叫道:“总管先走。”
  他一亮兵器,西羌使团的其他人顿时围了上来。
  何容锦心中叹息,知道今日之事已难善了,只是不知道是出于布库的授意还是事到临头无可奈何的选择,反正他是真的事到临头无可奈何了。
  “保护何总管!”布库的手下扯着嗓子一喊,何容锦就感到有人推着轮椅向外冲去。
  “有人劫持何总管!”西羌使团一边大声疾呼,一边纷纷举起兵器拦截。
  两种语言各喊各的,全然不顾对方的想法。
  何容锦被护在中央,只看到刀光剑影闪烁,耳边呼声喊声震天,轮椅被几个人争来夺去。他抓着扶手,不着痕迹地避开使歪的兵器。
  “赫骨!”
  身后突然传来阙舒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原本坐得稳稳当当的何容锦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窜起,双手下意识地夺过身边一人的兵器,在猝不及防下用刀绞掉三个西羌护卫的兵刃,一手抓着轮子急速朝后退去。
  阙舒看着他主动后退,只觉心如刀绞。
  布库找祁翟等人密谋对付密加叶护之事却翻来覆去只说密加这些年来在突厥朝野的种种恶行已让他感觉到不对劲,听到护卫禀告何容锦被挟持后,他顿时知道布库的打算,当下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想要救他,却没想到这一切本就是何容锦精心安排策划的!
  怪不得那日他与布库两人在茅厕之外相谈甚欢。
  怪不得他对自己始终不咸不淡。
  阙舒握着拳头,双眼紧紧盯着那抹奋力向外冲的身影。
  他这样拼命却是为了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阙舒像是被人勾了魂,一边看着何容锦,一边迈开双腿往前走。
  “小心!”塔布从侧边伸出手用力挡开突厥士兵砍过来的刀,抬腿将他踢出三四步远后,才后怕地扯着阙舒道,“王!”
  一声惊呼将阙舒从自怨自艾的情绪中惊醒过来。他举起满是指甲刻痕的手掌,用力一挥道:“速速拿下何容锦!”
  布库和祁翟随后跑出来。
  祁翟怕他泄露身份,在旁补充道:“不得伤他!要生擒!”
  阙舒突然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祁翟侧头看去,心中惊骇。阙舒看何容锦的眼神,竟含了恨意。
  布库哪料到事情竟然发展至如斯田地,吼了几句住手,可惜突厥士兵听了西羌使团却不愿意,如此一来,突厥士兵也不敢贸贸然停手,双方越打越激烈。
  布库只好去劝祁翟。
  祁翟故意当听不懂。
  布库催着译官翻译。
  祁翟冷着脸道:“布库将军难道看不出此处还是我西羌营地吗?”
  布库自知理亏在先,只好打了个哈哈道:“这里定然有什么误会。”
  眼见何容锦已经退到营地边缘,阙舒终于按捺不住,亲身上阵。
  塔布怕他有失,急忙跟在身后。



  33、别有用心(五)

  西羌使团和突厥士兵的战斗力对何容锦来说自然不值一提,即便坐着轮椅也能游刃有余,只是他身手虽然矫捷,心里却翻江倒海不能自持,尤其看到阙舒竟然亲自追来时,不得不将一个脑袋当做两个来用,既要往外退,又要关注阙舒的安危,分心之下,后退的速度自然大打折扣。
  阙舒有塔布带领几个护卫的冲杀,速度十分惊人,等何容锦退到营地边缘,阙舒到了!
  两人打了个照面,一个怒气冲天,一个波澜不惊。
  “为何要走!”阙舒伸手去抓轮椅却被他挡开了。
  何容锦淡然道:“因为想走。”
  阙舒道:“你答应过和我一起回西羌的!”
  何容锦面不改色道:“我食言了。”
  阙舒瞪着他的眼睛几乎淌出血来。
  塔布在旁看得心惊胆寒,劝慰道:“这里面可能有什么误会。”
  何容锦道:“一直有。”
  阙舒牙根咬得咯咯响,胡子挡住了他的两颊,却挡不住额头暴起的青筋。但是即便心里到了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人用铁链和自己一起捆起来让他哪里都不能去的地步,他还是沉住气道:“说。”
  何容锦道:“我不是你的禁脔,从来不是。”
  阙舒抢过旁人手中的刀朝何容锦砍落。
  何容锦漠然地由着他砍,直到发现他砍的位置是轮椅扶手才抓着轮子稍稍一侧,避过刀锋。
  这厢,他们犹在纠缠不下,那厢,布库已经做出了决定。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他所料未及。何容锦纸条上只说想回小可汗府却受到西羌使团的阻挠,因此请他帮忙,但没想到这种阻挠竟不仅仅是口头上的。
  忙他已经帮了,祸也已经闯了,半路收手和蛮干到底的结果都是得罪西羌使团,既然如此,倒不如把何容锦救出来,说不定小可汗还会因此而全力护他。
  祁翟看布库的茫然渐渐化作坚定就猜到他的想法,忙道:“突厥和西羌乃是友邦,要是有什么误会也该及时化解才是。”
  布库敷衍道:“不错不错。”说着,人已经冲入战场中。
  此时营外又有兵马赶到,让交战双方齐齐一惊。
  阙舒看到他们身上穿着突厥护卫队的盔甲,冷笑道:“看来为了救你,确珠真的下了大本钱!”
  何容锦一边推着轮椅躲闪塔布伸过来的手,一边皱眉道:“和确珠何干?”
  阙舒道:“若非确珠,布库哪里来这样大的胆子公然指派兵马闯入西羌使团的营地?!”之前还只是调了一小拨人马冲进来,算是偷,如今的人马却是摆明车马要明抢了。
  何容锦一愣,也觉得十分蹊跷。
  “何总管快走!”布库终于杀了过来。
  何容锦被他一吼,顿时回过神来,暗道:这个布库平日里看沉稳内敛,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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