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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九重-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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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与我碰不了面。如今等儿来门下省,或者皇帝有意有免了等儿与我的见面禁令。
  “重隐,如常。”皇帝径直出殿,抛下一句话。
  “微臣恭送陛下。”
  所谓如常,不过是门下省一日公务完后,去皇帝办公之所睿英殿的简略称呼。
  我撩了撩官服下摆,垂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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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很快来到。正常的雪季重又阻挡了甘露宫的进程,一些坊司机构已搬入甘露宫,而三省六部及后宫仍留在永安宫。我成日忙于年末事务,明知等儿无事,也无法□去看望。慢慢便挪到二月,皇帝忽然下了口谕,准我可随时去营缮司。
  我亲眼见到等儿,才放下心。等儿埋首书库和书房,对着长长几十丈的细节剖析图自得其乐,每逢我来,还与我商讨滴水、柱础纹样等项,丝毫不以年纪幼小胆怯慎微。一手一笔左右开弓慢绘细描,妙手生花一水泄下,我大觉欣喜之下,也微担忧,只怕才华过露使人猜忌。
  等儿入营缮司三年二月之后,甘露宫宣告主殿群全部竣工。腊月十一,漫天雪中,永安宫众除了后宫太妃、太皇太妃及冷宫妃,最后一批搬家者抵达甘露宫,开始新宫营生。皇帝大悦,在除夕大宴功臣,并在初一祭祖大典之后的大朝会上封赏所有参与修建之人,我也得了一千金的赏赐。另有一纸诏书,因甘露宫初成,改元“甘露”,始为甘露元年,大赦天下。
  钦天监简大师也在上朝臣中。我久闻其大名,私颇以为高人,可惜一直无缘得见。皇帝大卷的封赏中也提到了此高人,赏百金。我不由猜测简大师向皇帝上书所写,可是有关于“神子”之事。幸而他不能多说,否则恐有天罚降身,我深知这一点,才敢稍放心。
  初五时我去寻等儿,等儿将营缮司上级下发的退司状拿给我看。等儿长到十七岁,身体刚开始拔高,整日低头绘图大伤脊柱颈椎,我只得时常提醒他注意放松休息。纵使如此,等儿的身体也被摧残得够了,营缮司退他出司本不意外。但指令下另有一条,却是调等儿入兴文署,字迹与上端端正字迹完全不同,竟是我看惯的一种字体。
  该出锋时藏,该刚折时弯,时游丝时方正,远看贵气近看古怪而说不出古怪的字,若非御笔,我便当不得门下侍中了。
  等儿拈着字据,抬头看我。
  我苦笑着摇头。
  我和定朝皇帝的关系非乱麻也是藕丝。甘露帝年三十八岁,少我三岁,已到了为君“明了”的末时。史上任何以“明君”为名的少时登位霸主,无论其青时如何为君典范完美得无缺无憾,半生年岁过后必然行事越发糊涂,继而眼睁睁目睹子孙残杀,死时身边竟无一人可以倚靠。输,不过“昏聩”二字。
  甘露帝便是极像我的六世祖,梁夏的最后一代盛世和最先一代乱世的始作俑者。庶人多嘴不知内情,空氏皇族却世代流传,乱世始于梁夏帝与其姐夫长公主驸马的决裂,就中恩怨缠绵,非文书可以形容。
  我自知身份,无论如何不想缠入,却岂能足我愿?
  等儿伸出三根手指,在我眼前一晃。
  三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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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睿英殿的地龙烧得床帏也发烫。攥着滚烫的纱帐和床单,我默默等待着。趴在滚热的床上,并不是件舒服的事,更何况我刚经历过一件更不好受的事。
  “重隐,起来吧。”“是。”挣扎着起身,一大束长发却被拉住。
  “早全白了,”头发一根根被手指当梳篦疏通,我低头听无意的小句话,“还真是老啊。”
  我哪里来的能耐,品咂数次还不放手,可见定朝皇帝的疯症比我父皇好不到哪儿去。
  “空祈因,朱融快二十了?”定朝皇帝忽然问我。
  “是。”
  “择日办个体面点的冠礼,朕会过来。”定朝皇帝掐着我的肩,直到肿出朱印来才放手。
  我顺从地下床,在大金盆里洗去身上的血迹。身上的伤口血凝结得处处发痛,慢慢挪去擦身穿衣,跪了谢恩,推门出去。
  雪在下。细细的雪粒子打在脸上,滑落,曳出发一般的白线。
  等儿生在冬月初,还差着十几日才到寿辰。但从等儿存在在世上便下在他身上的禁锢,却是解开了。七千二百日,我终究与等儿一起熬了过来。
  “等儿?”我轻唤。
  “义父,我在中书省旁。”耳边小声传入。
  “你去忙吧,我无妨。”无话可说,不过是想叫叫名儿而已。近来与等儿实难见面,只得以传音术互通。
  “好,义父。”
  等儿在兴文署无官无职,常在弘文馆、史馆等处走动,编集文书、摘抄典籍各项零碎一一做来,供得三餐住处便欢喜。三年来与官员混得熟透,偶尔越权写些文字。等儿的等待功力我是自叹不如,少年心性磨到如此,真不知是幸抑或不幸。我自认教导有方,但等儿行事常出我预料,渐渐地也就不再想弄明白。
  “义父,我……”等儿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
  “怎么了?”
  “我想见父亲。”
  “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我默念着告诉他。
  等儿一声轻喘,弯入雪里不见。
  回门下省的途中我遇到了乘舆行走的松贵妃。我在宫里七年间后宫又几度转了风水,现在得势的正是松贵妃,她也是至今唯一能让皇帝破例,在宠妾的惯例封号“妃”之前加上“贵”字的女人,所受待遇实际高于薛皇后。松贵妃年年遣娘家人致送我各色礼物,但与她见面,不过头一低,礼一拜而已。
  松贵妃的肩舆落下,贵妃携年四岁的二十三皇子出来。“空侍中行色匆匆,想必事务繁忙,本宫本不该打扰。但本宫适有要事请侍中移步一叙,不知侍中可否赏光?”
  我垂眼,仿佛能透过厚衣瞄准身上的伤口,被风一吹更捂不住漫出梅香,勾着既深又浓,掩了腥气。
  二十三皇子吸了吸鼻子,睁大眼睛望我。
  “微臣遵命。”“麻烦空侍中了。”
  若甘露帝不幸而继位者又不如,松贵妃是个足以担待女帝的女人。从几句谈吐中我清楚断定,她将会是皇帝后宫的混乱终结——只是她儿子太年幼。死穴中的必死无疑。
  松贵妃找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她想让松氏长辈替等儿加冠。名义上等儿只有我一名长辈,冠礼无人实在寒酸,但松贵妃出面替松氏求取等儿的族属,也大出乎我预料。我本以为松氏不会过早行动,看来我还是保守了。
  “微臣受宠若惊。”“空侍中岂会吃惊,”松贵妃笑,“若本宫所料不差,本宫家人只能担当有司之类的活计,正宾是万不敢任的。”
  果然异类。我不由得佩服起这个不足三十岁的女子。
  松贵妃和我料想的合到一处,就成了事实——不过八日后,松氏在家庙东房为等儿举行冠礼。我与松妃之父、松氏家主为主人,其余人等皆是松氏族人充任。而正宾却是早已辞官归隐、从淮南赶回京的前太傅朱氏,也是皇帝居太子时的太子太傅。
  皇帝没有来,只送来名少年,说是替代皇帝来观礼。长长披发在左右耳上各结一髻,六皇子明越流锦衣朱带举止有度向我问安,顺带献上皇帝的贺礼一匣。
  朱前太傅打开匣子,捧出一张冷金笺来,颤巍巍念。
  “空朱融,字称光。”
  寸光寸金,却无光可称。我握紧拳,思绪飞转。
  我也给等儿取了个字,峻嘉。峻极于天,嘉美如华,既在此世,且从容过。
  且大从容,可我终究也无法。

  六重·遥光·明越流

  我从成均被正式召回宫中效力时年已十七,一个在寻常读书人眼里不敢奢望的年纪,却是在皇子中被人耻笑的年纪。在成均八年,看得官样话多了,为人处世如何却究竟不如宫中磨练。父皇另指门下右侍中芮氏为我少傅,母后极为满意,有芮家做后台,轻易不会出岔子。我虽在御史台属下,往门下省去得勤,时常也能遇见开笔师父空祈因。
  御史大夫凌氏为松贵妃表兄,平日对我颇多照顾。言语间也谈及父皇的继嗣难题,父皇年过四旬,有子十余人,最长的已娶妻生子,然父皇却一直不对某位皇子表示更多的关爱。松家和凌家向来紧密,定是支持松贵妃;只松贵妃仅有一子且年仅四岁,待得长大成人,已无法和兄长们相争。于是松氏一族想要找一名年长的皇子推其即位,而将松贵妃之子立为继皇太弟则是交换条件之一。
  凌大夫言语间的暗示我听在耳里。我生母家早亡,养母家低微,基本不与其余皇子母族往来,年纪也较为合适,无论是否有能力都是松氏一族所认定的最佳傀儡皇子人选之一。而松氏一族为融光加冠,父皇差我去宣诏,也让松氏认为我与融光都拥有一定的价值。
  皇子冠礼较常人要早,比我还小一年的九皇子十五岁时就加冠册妃,失势的乐妃亟需一场婚姻来提升皇子的地位。母后此时倒不太急,她更愿意看到名门主动向我示好,而不是死皮赖脸地贴上去,白白丢了皇后的颜面。松氏一族的靠近无疑是个上好消息,加上芮氏一族的助力,我在皇子争夺战中,其实隐隐已处在各方拉拢的在上地位。
  母后还在斟酌我的皇妃人选。松氏一族本家的适龄小姐已都有了人家,何况与松氏太近也是不妥;凌氏倒是有两名十几岁嫡出小姐,芮氏也有两三人可以。但最后指婚人还是父皇,父皇金口玉言,我无任何反抗的机会。
  无人知道,我的心荒芜中生着零落蔓草,生而越死。
  融光在兴文署打杂,我出入御史台时常能经过,入内探望比去门下省还方便些。我料想融光该是继承了师父的血统,在文笔上有所造诣,但融光忙于工作,不见写什么杂文自娱自乐;每遇我去,不过沏杯茶给我,而后自做活计。
  融光的容貌,我在成均看得不仔细;出成均入朝,我才能辨清:猫眼、高额、灰发,除了一头少年白的长发,与师父全然不像,但骨子里的气息却是全无二样——我曾在夜入门下省时,闻见一点儿带着浓重血腥气的梅香,比融光的血香略淡。近来朝中大员私下间多传父皇与师父间颇不明白,凌大夫与我略提及几句,揣测师父、融光父子对太子之选其实影响,嘱我多探虚实,再做打算。
  我几番去兴文署都没说清楚,再三考虑之下,还是决定去找融光好好谈谈。
  熟门熟路从后门进去,拐到融光所在小房,突然见一人从小房中出来,兴致勃勃地道:“融光,我走了,下回再来~”
  “好。”融光倚在门边,懒洋洋挥手,转身进房。
  我认清楚那是我皇弟、九皇子明遵衍,他在其母妃乐妃正受宠时诞生,名就格外不同些。虽如今乐妃失宠,乐氏及其姻亲几族在朝中还是有很强的竞争力,策划将九皇子推上太子之位。
  我竟不知道融光认识明遵衍。躲过一阵,我推门进小房。
  “越流殿,闲了?”手写字不停,融光悠然道。
  “刚才出去的是九皇子?”“殿下以为还有谁?”
  “为何会是明遵衍?”我不禁恼道。
  融光的猫眼浅扫我:“是谁都可以啊。”轻轻笑,滚拂似地如猫爪挠耳,“皇子,皇叔,只要认识皇帝的人都可以,不过越近越好倒是真的。”
  “难道……”“救我父亲,一切可能我都要抓住。”融光眨眨眼,戏谑却认真。
  “这么说,传闻为真了,”我叹口气,无奈也痛苦,“你打算如何?”
  “找到下一个皇帝,”融光站起身,点着我的肩头,蓝眼直视我的眼,“你有希望哟,如果能娶到芮氏的本家嫡女,太子之位指日可待。”
  我心中微凉,稍稍后退半步:“你帮我?”
  “都什么交情了,怎么,不信我?”恢复了惯常的漠然冷静,融光坐到书桌前,再不看我一眼。
  “还是太遥远啊……”若有若无的轻叹传到耳中,虚着似断还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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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开始习惯在进入兴文署融光的小房前躲在暗处窥探许久,直到确认无旁人才悄然过去。不止一次撞见融光与九皇子纠缠在门边,融光的手指扒在门框,僵硬着一动不动。
  “越流殿大可放心,底线我还是有的。”融光整着凌乱的衣襟,抬头向我道。
  “我信你。”“接下来,你要做的是……”我不知道融光从何处探听来这许多消息,我已知的竟只有小半部分与他所说一致。我初始还有些半信半疑,但见过师父之后,我便释然。
  “等儿的能力已经恢复,他说的都是真话。”师父在父皇眼皮底下,用唇语对我道。
  “明白。”我小声道。
  我在松氏、凌氏和芮氏间的活动比我与融光想象得还要轻松。师父必然也有助力,以致当我面对芮侍中听到芮氏愿许嫡女给我时,毫无吃惊的感觉。年十七而加冠纳妃,不早不迟刚好。
  父皇不久后下旨,为我行冠礼,赐字玄温;并迎芮侍中之侄孙女、芮氏长房次女芮栖夷为正妃。到了现场我才觉察正宾人选,令我诧异——师父空祈因正装在前,融光托盘在后,神色是一般严肃。随后的大婚典礼父皇亲幸祝福,赐如意、玉圭等吉物,其他皇子也各有送礼。
  芮妃年十九岁,比我稍长。传言芮氏长房四女各个技艺出众、知书达礼,而又越长越佳。芮氏长女先嫁戍守边疆的凤翼将军,我所娶次女栖夷,据母后言乃是四女中最美貌者。入房两相对,芮妃浅笑,说了一番话。
  芮家本是梁夏贵族,在四十余年前今上祖父征南之战时举族投降定朝,本没有入朝经营的资格。但芮氏善于识人明势,几十年竟插入定朝根基,皇祖父在位时芮氏更因有女封贵妃而自成势力,圆融度日。芮氏眼光独到,门下侍中芮氏更指我为“太子不二人选”,方才自请嫁女予我。
  芮氏女子自幼教养与男孩无二,芮妃所习杂多,一夜与我详谈,各自佩服。芮贵太妃因留在永安宫,出入永安宫比进甘露宫还要便利,芮妃便常去相伴请教,回来将贵太妃之言转告给我:如何获取后宫人心,如何不动声色地排挤他人。芮贵太妃作为皇祖父所留最高级别的妃嫔,相较父皇生母、皇祖父正宫明献文皇后,在权谋上实有所长。芮妃又与几位年长皇子妃相熟,譬如二皇兄正妃郭氏、五皇兄正妃李氏,往来之下,收获颇丰。
  局势静静中逆转,我恍恍然不想觉察。
  只差,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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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文署,办公房。
  融光将一个小纸卷儿推到我面前,道:“你父皇统共有十四个活着的儿子,十二个活着的女儿,三十一个有封号的妃嫔,十一个太妃,三个太皇太妃,一个上太皇太妃,如果所有的形式都保持如今状态,不考虑去世、夭折、大病等等因素,你所要拉拢的人和排斥的人的名单,我都给写上了。皇宫里的我弄清楚了,朝廷的事你自己解决,我不管,我父亲也管不着。”
  我展开看了一眼,只瞟到第一行“松贵妃”三字,便收起了纸卷,道:“多谢。”
  “你的皇妃知道的比我可少多了,”融光抱臂笑得五分诚恳五分倨傲,“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你大可放手去做。对了,以后除非我叫你,你就别来兴文署了。”一手指着耳朵,融光道:“你听得见。”
  “你要去做什么?”
  “救我父亲啊。若不是我,他也不会呆在这个破鬼地方。等我完成一件事后,我就带父亲离开这里,”融光笑得很是开心,“这个新皇宫除了我设计的部分,实在不怎么样啊。”
  “你要见父皇么?”我反应过来。
  “在我父亲旁边等着就行。”融光道。
  “门下省自有规矩,能行么?”我皱眉道,“不如我带你去。”
  “我的过错自然自己担待。不怕告诉你,当年我父亲和我之所以被定朝发现,只因为我心血来潮要见一个人,连累得父亲受苦。那时也正任性着,哪想这许多。”
  “谁?”尾音一颤,我心一跳。
  “你父皇,明观波。”融光轻声在我耳边语。
  猫眼忽圆,眼角一线波光漾出,柔得容颜点涟漪微动。魅,非妖非鬼。
  内心悸动,从何而来?
  融光搂住我的脖颈,侧颊擦过他灰蒙蒙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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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后我再没去兴文署,一个多月无法得知融光情形如何。这么一个无官无职的人物,纵使父亲是门下侍中空祈因,似乎也不会有人去关注。我去门下省找师父,才听说师父忽得重病在永安宫养病,父皇虽未公开下令不许探望,但连芮侍中前去都被守卫拒之门外,看来父皇是铁了心不准任何人靠近师父一步。我私下去永安宫询问某当值护卫,其人言道他和兄弟从未见太医入内,除了父皇无人能进。
  师父的确切休养地点是永安宫怀思殿,仅是太液池西凉殿,但父皇初即位时曾在殿中久住,实是一座御殿。芮贵太妃宫中的一名老女曾在怀思殿当差,据她所言,怀思殿在父皇继位的第三年,即统和三年居住过一位“大人物”。这位大人物说的是地道梁夏国都雅言,与晴上府京畿雅言殊不相似,老女因母亲一族来自梁夏,所以认得。大人物住了不到一年便走了,父皇严令任何人不得讲怀思殿情形,老女一直纳闷是何人如此随意,当我问及怀思殿时便说了出来。
  统和三年,距今已二十四年。父皇既然有意封口,如今我恐怕也找不到什么线索。师父一定是知道些的,可我又见不着。朝中对臣子居然住在永安宫内廷已经议论漫天,据芮侍中言甚有谏官不惧父皇雷霆之威上疏规劝的,父皇一概不予批复;朝会时倒是无人敢提此事。
  我正分不清始末时,一日寒凉夏夜,融光将我叫出,在甘露宫一处偏殿外墙会面。
  “此殿名为摇光,是我所设计,”融光抚着墙角青砖,向我道,“所以我敢保证,这里没有人会看到。”
  “你还好吧?”我到底关心。“当然好,在怀思殿骗吃骗喝的。”融光浑不在意地挥手。
  “怀思殿?”我震惊到无可形容,永安宫怀思殿?
  “把嘴合上,快当太子的人,这点事大惊小怪,”凉凉手捏着我的两边嘴角,一捏,唇上划过的是刺骨寒的指,“我父亲被整得起不来床,我只好将就着吃他那份御膳了。”
  “怎么回事?”我扶着他双肩急道。
  “你父皇受我刺激了,对我父亲下了狠手,就这样,还能怎么着,”融光凑近我,猫眼的圆瞳亮璨如星,“我藏在永安宫里,替父亲看看伤。按你父皇那整法又不叫太医,十个人也被他玩死了。”
  “你……说了什么?”我不想好奇,但是不问不行。师父的情况,我着急不过。
  “我告诉他,我母亲的名字是——白玉梅枝。然后他就变得人前正常人后疯了,”融光摇摇头,“没想到定朝皇帝也不过如此,没个担待。”
  “居中,有什么?”
  “我母亲在永安宫怀思殿住了一年,是白住的么。不过你父皇不肯相信而已。我只好找个方法,让他相信。”融光伸出舌,舔了舔嘴角。
  “你……”唇印上唇,舌触舌,一样冰凉。

  七重·泰松·薛询诺

  我对我的养子明越流一向是满意的。我无法给他更多帮助,他攀上芮氏、松氏和凌氏,靠得是运作的头脑和幼时养成的谦恭秉性。自他成年娶妃,便在宫外另择宅基兴建府第,待得王府建成,他也该封王出宫了。
  在六皇子之前,已有二、三、四、五、九、十一六位年长皇子封王另开府第。我虽然着急,皇帝倒是不慌不忙,挨到甘露四年三月初一、六皇子成婚十个月之后,才册明越流为资王,芮栖夷为资王妃,赐住北和坊资王府,与九皇子馥王府仅一街之隔。
  有了亲王封号,明越流在御史台也更有底气。虽然年轻而占据侍御史之位,比较于刑部当差的九皇子毕竟好些。明越流在成均成绩便是一流,进御史台磨练近一年也小有所成,御史台上下交口称赞。得封号更有一个好处,就是可日日上朝,听人转述是一回事,身临又是另一回事。
  开府后明越流来我宫中时间日少,有事是应该的。我所抚养的皇女已降二人,夭一人,仅剩一个十四皇女与我相伴;我也无处可去走动,唯有窝在皇后寝宫而已。我与后宫诸妃皆不熟稔,盖因我出于梁夏,与北地根深贵族相去甚远,我族又无芮氏的本事;竟沦落到靠我资助勉强度日,实在令我难堪。皇帝所册嫔位以上的十二名女子,无一人是纯梁夏出身,要她们向我行觐见礼,肯定没一人服气,连我都不服自己。
  所以当松贵妃在除晨间请安和大典晋见外的时段来访,我是很吃了一惊的。越流同我讲过,松贵妃有意扶植他,我因想哪来的好事,并不在意。我这新殿昭暻殿从入住始就冷清难过,匆忙间想收拾一下,根本人手不够,只得将就了。
  “松绿见过皇后殿下。”松绿是松贵妃的真名,更像偶得之作。
  “妹妹不必多礼。”我眼见宠妃从年纪长于我变换到比我小十余岁,“妹妹”一词却是永用不变的,“妹妹辛苦了。请坐。”
  “今次来,妹妹是想请姐姐得知一件事。”松贵妃与我,其实是两宫皇后的关系。定朝向奉贵妃为第二皇后,松贵妃除大典座次逊于我、衣饰纹样也与我不同,其余仪制跟我几乎一致,我也不敢怠慢。“你们都下去吧。妹妹请说。”
  “我已与姐姐的六皇子资王殿下达成一致……”松贵妃掩了唇,轻笑了声,“殿下好本事,居然说服了我家的固执大伯,助他登上太子之位。”
  “此事当真?”“妹妹亲来给姐姐说明,只望姐姐能明白。”
  我不禁呆住。我这个无关子嗣决定的皇后,完全不能想象,越流在背后做了多少努力,才得到松氏的金口一诺。
  “当然,交换条件是,如果我松氏所生皇子身体康健,则资王殿下须认他为后嗣,后代皆我松氏血脉。”松贵妃优雅地微笑,长指卷着鬓边碎发。
  “资王同意了?”我不由紧张。
  “大部分同意。资王妃那张嘴着实厉害,难斗啊。”贵妃无奈道,“所以最后达成的结果,是我所生的皇子及后代为后嗣,若我子嗣不存,则后嗣人交还资王后裔。”毫不顾忌说了儿子坏话,果然非常人。
  “怎么说,我也多育几个皇子以防万一才是。”松贵妃末了笑道。
  我勉强笑笑,不知这个消息结局是好是坏。
  又聊了一会儿松贵妃之子的教养,贵妃起身告辞。
  “妹妹这回前来,行踪外人是不知道的,还请姐姐放心。”
  “妹妹言重了。”松贵妃袅袅婷婷而去。
  定定盯着桌上随出烟而旋转的小香炉盖,我半晌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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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露五年的年初是在一片安静下度过的。我不喜欢各种繁杂的仪式,那种事情令人恶心。皇帝对每位皇子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模糊态度,年四十三岁的皇帝对立嗣一事还不放在心上。也有着急的开始行动,连我都能发现端倪,可见果然还是有人耐不住,这种人自然不会在皇帝的考虑范围之内。
  到了三月间,朝中忽然爆出甘露改元以来的最大轰动事件:九皇子明遵衍被褫夺馥王爵位外放镇南军中效力,连馥王妃黄氏、王母妃乐妃皆随南徙,实为流放;十一皇子耒王受连坐之灾,降二等为耒国公出耒王府,一干用度皆削甚巨。朝中多有猜测实情者,如罪诏上所书“越权职事,任意妄为,目无纲纪”等语,未免过于笼统。
  此事对于九皇子党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事前几无征兆,为何皇帝会突发雷霆之怒,令人琢磨不透——九皇子虽然自命不凡,树敌林立,但如今局势居然有人敢打破继嗣之争的僵持,实在费胆量。以我的认定,此事不像是松贵妃一党所为,那又是何人?
  很快地排了一下局势。除去九皇子系,尚有二皇子、四皇子、十三皇子三系,及散分中立的数位,比如六皇子明越流。明越流和松贵妃尚未对任何派系表示亲许,而想来想去,倒是四皇子及母族较有实力。排挤九皇子,更像是某几系心照不宣的共同作为。
  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无用。我让明越流多加小心,他倒不怎么担心。
  “儿臣对松贵妃那边的举动是大放心的。”他既然笃定,我只能不做声。
  芮妃充当了良好的媒介。当初皇帝指婚芮妃,我不得不怀疑皇帝此举是否出于故意。皇帝的想法我无论如何猜测不透,我这个皇后,真是不如松贵妃。
  磨到五月,天气奇热。甘露宫虽说比永安宫条件好太多,但仍不是夏日最佳居处。甘露元年因甘露宫新建未完全竣工,皇帝未出宫纳凉,其后三年都去了陪都虹央府。今年皇帝说是要去南方巡行,除惯例带同内侍省人及侍卫暗卫,另命宠妃松贵妃与门下侍中空氏、御史大夫凌氏、大理寺卿徐氏率随从随行。统共三个宠臣并十几个必要下属官员,人也不多,然而人选却有讲究。
  空祈因先生曾是我最尊敬的人之一,如今也不例外。我在梁夏时年纪小,一旦得知有这样一位谪仙似的人物,怎不心心念念地想。虽然因为皇帝的关系令他在朝中声名颇有损,然则我知道居中必然有缘故,我不嫉妒,更不怨恨——皇帝对他,不过也只存了不堪的心思。
  六月五是皇帝出发之日。前一日夜皇帝来找我,令我大感不解:皇帝与我,实在没什么话好讲,加强后宫统治一类的场面话实属多余。而皇子争斗,更不是我可以插手的。
  “朕将政务托付中书令,后宫诸事,则有劳皇后费心。”皇帝的开场白,没什么意思。“妾遵旨。”
  “太子之选,朕已有计较。朕不在京中,皇后须保持现状。”
  “妾尽力而为。”
  “照顾好朱融。”皇帝拨弄着小桌上盆栽,状似无意道。见我半愕半不解,补了一句,“朕调他进光禄寺。”
  一个擅工笔、能绘图的文吏去典珍馐酒库,未免乱用。而皇帝何以突然关心起空先生的儿子,更使我背上生凉。明越流曾言,朱融在成均过得根本是暗无天日的日子,将作监、兴文署等处的生涯也是屈才,这一继承了空先生才学品行的儿子,竟要在宫中过死么?
  “妾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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