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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妾-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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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零零地杵在车外犹豫了半天,眼见席临川不理她,红衣咬咬牙,只好上了车。
席临川抬眸扫她一眼,她干笑着到马车一角落了座;他再扫她一眼,原是坐在座位中间的他便挪到了另一角,主动地空出一段距离来。
大约有三天的路程。这三天,他二人大概是不得不被“近距离绑定”了。想想在府里的这一个月里,无事就互不干扰、唯一的交集几乎只剩了晚上他去竹韵馆接她,红衣对这突如其来的朝夕相处还真不太知道该怎么应付。
。
眼见战争已结束了一个多月,赫契弥漫许久的悲意终于得以被秋风吹淡了些。
各样事务处理完毕,饱受重创的军队各自休养,失去亲人的人们从噩耗中逐渐挣脱出来,继续做该做的事。
王廷金帐里却仍一片沉寂,汗王已有几日未眠,直至齐整的脚步传来,侍卫沉肃的声音荡入帐中:“大汗,殿下带到了。”
汗王紧绷的神情骤然一松,眼中透出几分光彩,稍一点头:“让他进来。”
侧旁的侍从安静而齐整地退去,片刻后,只一人独自进入帐中。面无笑意,亦不见礼,淡扫了汗王一眼,颔首道了声:“父王。”
“你的脾气可是越来越大了。”汗王坐在王座上,居高临下地睇着儿子,“身为赫契的储君,你去大夏逍遥我可以不管。但你竟眼睁睁看着将士战死沙场,一句话也没有。”
“我不知道我还能再说什么。”那人淡声道,珀色的眼眸中满是愤怒,“父王还要我需要我说什么吗?若父王肯听我所言,赫契早不至于沦落到此地步!”
“我告诉过你大夏不可能同意讲和!”汗王怒然喝道,愠色分明,“你已去过大夏数次了,你还不明白他们并不想讲和吗!”
那人安静下来,注视了汗王须臾,沁出一声轻笑,复又摇头沉默。
汗王强缓了一口气,语气平和下来:“你是我最看重的儿子,我愿意相信你的那些预见,但是聿郸,我们尝试过很多次了,‘和平’就是个笑话。”
“你和你的王廷才是个笑话。”聿郸冷笑切齿,汗王眉心一跳。
“需要我提醒您先前都出过什么事吗!”聿郸怒不可遏,身形因气急而有些打颤,“我告诉你席临川的八百轻骑会大败赫西王,是为让他提前撤走,他却率军屠了席临川必经的村子!愚蠢的挑衅!”
汗王一滞,一时无话。
“我告诉您席临川速战速决的打法,是为让您明白大夏军队的厉害!您所做的却只是让军队设伏试图阻击大夏的将士!”聿郸强舒口气,轻蔑笑道,“然后呢?竟还提前暴露了埋伏!近前精兵被浇了猪油活活烧死!那都是从赫契贵族里选出来的勇士!”
汗王直听得额上青筋暴起,却未出言相斥。聿郸定了定神,复又嘲道:“这一次的事,还需要我说吗?”
他邀了谨淑翁主手下的人来跳舞给贵族看,那一行人却差点命丧此行——那可是在祁川,大夏的领土,上百赫契骑兵挥刀直入,无异于直接向将军们下战书。
“您居然还默认琪拉派百名勇士去长阳找我!”聿郸摇摇头,苦笑着清冷道,“您拿大夏君臣当傻子看,竟还说是他们无意讲和?”
汗王长沉口气,未作多辩,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静了一静,淡言道:“我们想点别的。”
聿郸别过脸去,怒意犹存。
“说说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近来的两战,都与你所想的不一样。”汗王略颔首,点得更明白了些,“这一战可怪贵族们挑衅在先,但上一战……”
“也是贵族们挑衅在先!”聿郸一语驳道,“抢来的粮食还在梁仓里存着!”
汗王哑笑一声,做了个示意他平静的手势。沉默片刻,冷静道:“你知道我想问什么——从你第一次从大夏见完席临川开始,就说过有些事情不对。告诉我,那次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觉得不对?”
聿郸一懵,太久以前那次拜会的种种涌进脑中,让他至今仍有些愕然。
“最初生变的源头,可能是一切变数的源头。”汗王悠悠说着,转过身踱向王座,循循善诱的口吻,“告诉我,是哪件事不对、还是哪个人不对?”
聿郸眉心轻蹙,思忖着不知从何说起。
一缕箭影自脑海中急划而过,聿郸恍然间闻得一声惊叫,有些怔然:“是红衣。”
汗王皱起眉头:“红衣?”
“席临川身边的一个女人。”聿郸回思着道,“她……我上一世和她没什么交集,但她该是席临川的宠妾,后来为王廷效力,席临川死后,您许她做了侧妃。”
汗王面色发沉地睇着他未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先前去大夏时,尝试过拉拢她。”他无奈地一叹,“原想有备无患,即便想要谈和,在席临川府中放一个眼线也好。可她……”
他不知怎么形容,顿了一顿后,只说:“很不对劲。”
从一开始就不对劲,他隐约知道红衣是舞姬出身,可初见她时她却是府中杂役;上一世他后来曾在赫契见过她几面,仍还记得是个无比娇柔的美人,这回见了几次却是有点……清冷。
对别人也就罢了,红衣对席临川的态度委实不正常——若上一世也是这般,是怎么变成席临川的宠妾的?!
“她刚被皇帝下旨赐给席临川做妾。”聿郸想着近来的事情,又道,“上一世应该不是这样。我怀疑过,也许她也重生过,或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帐中安静下来,汗王紧锁着眉头,心中反反复复地思量这些神乎其神的事情。不想相信这些超乎常理的变化,但看看眼前的儿子,又觉得只好“宁可信其有”。
“我知道了。”汗王稍吁了口气,复睇一睇聿郸,沉然又道,“你得以重生,我相信是鹰神对赫契的庇护。此战对赫契伤害很大,你从此放下想谈和的想法为好,你所知的事情若用在对抗大夏上,会更有用。”
聿郸眉头倏皱,对上汗王的视线须臾,终于将心中所想尽数咽了回去。
他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开,落下的帐帘在风中轻轻拂动。
汗王略一叹,扬音唤来侍从,沉吟着吩咐:“让潜在大夏的人去查骠骑将军的事,还有他刚纳的那房妾室。事无巨细,一概回禀王廷。”
第81章 葡萄
珺山确实是个好地方。
皇家行宫在山脉上延绵开来,为宗亲贵族所设的居所则在山脚下。
席临川在此拥有一座不小的宅院,虽不能跟长阳的规格相比,但也是精致舒适,该有的皆有。
经了三日的颠簸,红衣多少觉得劳累,到了房中就懒懒地栽到了榻上,动也懒得动一下。
婢子小萄见了,嗤笑一声,一壁收拾衣物一壁道:“娘子别躺久了,越躺越起不来。公子方才说了,下午带娘子四处走走,此地风景可好了呢。”
“……”红衣蔫蔫地没说话,心中念叨了二百遍“不想动”后,暗自下定决心今天说什么也不出去了。就这么赖着,一会儿若席临川着人来请,她就客客气气地把人再劝回去。
反正……游山玩水的事,总不能逼着她去!
这么想着想着,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觉得积攒了三日的困顿一起涌上来,冲得头脑发沉,身上好像一下就散了架,恨不能就这样长眠不醒似的!
连环做了几个梦,正转入下一个场景时,一点凉意渗入口中。
红衣梦里的景象便一下成了被人蒙着双眼喂东西吃,她蹙着眉头抿了抿嘴,笑起来应了句:“还挺甜的……”
“噗……”席临川蓦地笑起来,手里的瓷匙难免一晃,匙中余冰洒了出来,滴在她脸上。
红衣被这凉意一惊,猛然惊醒。定睛一看侧旁这张脸,一下子惊坐起来。
“将军……”她下意识地心弦紧绷,不着痕迹地往后躲了一躲。
席临川低一笑,未作多言,从榻上支起身,将手里的瓷碗递给她:“喏。”
她明眸轻眨着看一看这一碗类似于沙冰的东西,他解释道:“当地请的厨子,刚做的冰碗,取珺山上的清泉做的,挑的你爱吃的红豆沙。”
看来是特意为她做的。
红衣带着几分未消尽的困意将冰碗接过来,道了声“多谢”,吃了一口,忽而一凛,愕然看向他。
这目光弄得席临川一怔,四下看了看:“怎么了?”
她哑了一会儿,持着瓷匙地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碗里舀了舀,淡声掩饰道:“我不爱吃红豆沙。”
她原本是想问“将军怎么知道我爱吃红豆沙”的。
房中静了一静,俄而有一声轻轻地叹息,而后,她听得他平静道:“哦,那你爱吃什么……以后说一声。”
红衣闷闷地没有应话,心跳变得混乱。
她很怕被他一点点击破心理防线。
总觉得这是一件从理智上难以接受的事——接受一个险些夺她性命的人,简直匪夷所思、令人发指,她无法容忍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来。
是以和席临川相处的时日虽然不多,但她总是有意识地将心理防线提到最高,小心地应付着他对她的好,打太极球一样地怎么接过来怎么扔回去。
清清楚楚地告诉自己这样做是对的,但每每这样时,心里却复杂透了。
他真的是个好人呢……
这念头在她心底涌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频繁,如同有一个法力高强的女巫对她施了咒,让她越挣扎就被包裹得越紧。
红衣垂首坐着,手里捧着冰碗没有再吃。二人无言地静默了好一会儿,席临川伸手把那冰碗从她手里拿了起来搁到一边,又尝试着问道:“出去走走?”
红衣咬一咬唇,喃喃答说:“我有些累了……”
“我们要在珺山待一个多月。”席临川神色微沉,“你不能为了躲我就一直闷在房里……你不愿意听到的话,我不说就是了。”
他说着语中一顿,再度询问了一次:“出去走走?”
他显然放低了姿态,红衣心知不好再做拒绝,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随着他出门。
。
宅子依山而建,出门一回身,就看到了重峦叠嶂。
已至秋天,恰是树叶由绿转黄的时候,也有些已然随风落下。
二人往山上走着,脚下一片绵软,偶有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微微一响,像音符跳跃在山涧。
席临川一路都没有说话,不紧不慢地走着,好像并没有看她。但在她脚下不稳的时候,他总能恰到好处地把手伸过来,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扶稳了,复又继续往前走。
这种安寂维持了好久,红衣望向他背影的次数不觉间越来越频繁了,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很快到了半山腰处,席临川忽地停了脚,扭头噙笑问她:“渴不渴?”
她一怔,他便牵引着她的目光转回头去,她循着一望,不禁一讶。
林中冷不丁地出现了一木制小廊,拐了两道弯,一共不过七八丈长,看上去很有些突兀。
廊上藤叶攀爬,覆得满满的、厚厚的,一串一串的葡萄结在绿叶中,沉甸甸的。
二人走近了,席临川伸手剥开厚重的藤叶走到廊中去,她随之进去,叶片的缝隙中有夕阳的光芒洒进来,映在地上,星星点点的,一片斑驳。
珺山平日里是没什么人来的,红衣抬头望望那些长得很好的葡萄,有些好奇:“有人打理?”
“这是我着人弄的。”他一笑,探手够了一串葡萄下来,没有直接递给她,而是拨开了那一边的枝叶。
红衣探头一望,感叹一句这布局真科学——方才隔着木廊看不见,目下这么一瞧才知,回廊另一侧有一石洞,恰是一小小泉眼。水流并不急,但却正好有用——可以拿来洗葡萄。
席临川走到泉眼边,拎着葡萄串在清泉下冲着,本就只有一层浮灰的葡萄很快被冲刷得颗颗晶莹。略深的紫色看上去水汪汪的,十分诱人。
他揪了两颗下来递给她,红衣如旧客气地道谢,伸手接过,送了一颗入口,稍稍一抿……
那汁液甜得跟蜜一样。
要不是眼看着他刚摘下来,她简直要怀疑这是不是拿糖水泡过。
席临川凝视着她的神色一笑:“好吃么?”
“嗯。”红衣点点头,他也丢了一颗葡萄到口中,遂将最外层的葡萄又揪下来一些递给她,复又低下头,接着去冲靠里一些、方才没冲洗到的葡萄。
红衣安静地吃着,不经意地一抬头,竟滞住了。
——夕阳的余晖从侧面映照过来,将他的侧颜描出一个轮廓,高挺的鼻梁与轻抿的薄唇搭配得宜,再往上看看……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睫毛长而好看。
不知是不是因为余晖的光芒太过艳丽,衬得他的目光有些不一样了。不再是她印象中的那种如炬凌厉,此时他眼中的凌意好像全敛了下去,显得温温和和的。视线全停在那水流上,全神贯注地洗葡萄。
突然让人觉得他不像个上过战场的将军,而是个温雅的富家公子而已。
。
席临川将手上的葡萄全洗干净,再要转过头递给她时,恰和她这发痴的目光一触。
“……”二人同时一怔,一阵窘迫勇气,短短一瞬,又一壁别过脸去。
说不清的不自在,红衣四处看来看去地缓解尴尬,席临川则一声咳嗽之后已然恢复如常,拎着葡萄梗将一串葡萄一起递给她:“给。”
她故作从容地接过来,一想到自己刚才看了他半天就有点心虚,偷眼觑觑他的神色。他好像并未察觉什么,径自又走回葡萄架边挑了串葡萄摘下来,如方才一样仔细冲洗干净,就地坐下托着吃。
红衣想了想,再离他两步远的地方也坐下来——她本也累着呢。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安静极了。
二人各吃各的葡萄,葡萄皮在他们身边各摞出一个小堆来。她手里的那串已经吃了一半,愣是一句话都没有,实在是……怪怪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方才对冰碗的反应让他怕再惹她不开心。
红衣望一望他,心里觉得有点愧疚,便没话找话起来:“这架子也是将军着人搭的么?”
她是没话找话,他的答案却跟她想象得不一样:“不是。”
她浅怔,他又说:“这葡萄原是陛下着人栽的,后来出了些事,就赐给我了。”
“出了些事?”红衣脱口而出,望一望那枝繁叶茂的葡萄藤,打趣道,“莫不是没养好养死了,将军给救回来了?”
“……那倒不是。”他挑眉笑觑着她,“那是十二年前,我刚八岁,没那个本事。”
……那是什么事?
她更加好奇起来,仔细一想又把追问的话忍住了——他若没有直说,或许就是不想说。
“那会儿舅舅刚当将军,姨母也还不是皇后,我头一回来珺山。”他含笑说着,伸手一指她背后的树,“那时这棵树还是树苗呢。”
红衣扭头望一望身后大概要两个人才能抱住的树,感叹一声日月如梭。
然后听到席临川说:“我在这儿跟太子殿下打了一架。”
红衣听得心头一紧。
“嗯……那时我不知道这是陛下的葡萄,随手摘了一串来。那时候,看不起我的人本也多,就借此闹了起来。”他说着低一笑,手里的葡萄向上一抛,腾起一个高度又稳稳落入口中。
红衣黛眉轻挑:吃个葡萄还炫技!
席临川抿了一抿又笑道:“然后我就惨了……当时不止是太子,还有七八个世家公子,打我一个。宫人们不敢拦着,追得我满山跑。”
他一边回忆着一边笑,薄唇划出的弧度好像能盈住阳光。红衣使劲眨了眨眼才得以将目光从他面上移开,犹豫着问说:“那将军……受伤了?”
他微笑不减地认真道:“没有,我比他们加起来都坏。”
红衣嗓中一噎,差点被葡萄汁呛了。
“我指着太子说要单挑,太子碍着面子不敢不答应。”他语中一顿,“然后被我糊了一脸泥。”
“啊……”红衣惊叫出来,既无法脑补堂堂骠骑将军被人追得满山跑,也无法脑补太子被糊了一脸泥。
“后来长辈们来了——包括陛下。那七八个世家公子也是急了,当着陛下和舅舅的面,能拿来骂我的难听的话全说了一遍。”他悠悠一喟,“直弄得陛下过意不去,又要护舅舅和姨母的面子。先责了太子,接着就把这葡萄架给我了。”
红衣心头一悚,听得他那句“又要护舅舅和姨母的面子”,才后知后觉地细猜了那些世家公子用什么话骂了他——大概是把一切能嘲讽他出身卑微的刻薄言辞全说了一遍,是以把大将军和皇后都骂了进去。
席临川一直说得很平静,露出的笑意也皆是真真切切的笑意。她却忽然听不进去了,头一次如此明白地意识到他的童年到底是怎样过来的,继而愈加讶然于他这番毫不在意的说笑调侃。
能够笑看从前的不幸,是件很难的事情。
红衣心下一叹,蕴起笑来,斟酌着附和说:“那将军赚了。”
“那是。”他朗然而笑,“这葡萄每年结得都很好。因为鲜少来此,往年都是酿好酒送去长阳,味道也不错。”
他说得自然极了,是当真不在意昔年之事。
“那回长阳之后我要尝尝。”红衣抿笑,侧头再度看向那葡萄架。
笑容陡滞,她望着眼前所见连呼吸都停住。目光半分挪不开地停在那里,过了许久,心头的恐惧直涌到最高点时,才从她口中逼出两个字:“将军……”
第82章 险情
席临川闻声也望过去,霎然一震!
那葡萄架的茂盛藤叶后面,不知何时多了十数人,竟然半点声响都未发出,刀剑齐备,显然来者不善。
席临川笑容尽消,注视着他们站起身,上前一步,将红衣挡在了身后:“什么人。”
那几人同时向正中那人望去,便见那人伸手一撩,从葡萄藤后走了出来。
他脸上有白巾遮着,看不清容貌,眼中隐有笑意地一拱手:“骠骑将军,冒犯了。”
知道他是谁,那便是冲他来的。
对方人多,且功夫显然不差,他却没带半个随从。席临川沉下气息,右手握了剑柄而未出剑,只道:“让这姑娘先走,我奉陪就是。”
臂上被紧紧一攥,他稍回过头去,见被挡在背后的红衣探出头来张望着,脸色紧张得发白。
他略一笑,安慰的话尚未说出口,便听得对面又道:“恕难从命。有人花钱买你们项上人头,一人五千两,在下可真不能让她走。”
席临川骤惊,目光迎过去,睇了他们须臾,忽地笑出声来:“匪夷所思。谁这么不长眼雇你们做这种事?花五千两买我人头也就罢了,我府中下人竟和我同价?”
他的语气越说越轻松,稍一顿又道:“那我在长阳的府邸中尚有上百号人,在阁下眼里,岂不是成了个宝库?”
这话说得红衣一懵,对面那数人也一懵,皱眉打量着他:“下人?”
“若不然呢?”他眉头轻挑,“莫不是从何处听说我有个妹妹?”
红衣蓦地从惊吓中回过些神,这才知他已然随机应变起来,正一本正经地扯谎骗人。
对方定一定神,目光挪到红衣身上,看了一会儿,大概也猜出些原委,冷笑道:“我们知道她是你刚纳的妾室。”
他应得平稳而镇定:“你们认错人了。”
“那也不过是多一刀的事。”那人轻蔑一笑,“总之先提头回去,万一是,五千两银子到手。若不是,就当我发善心,寻了个人陪将军上路。”
席临川心中一沉,无声地拽开了红衣攥在他胳膊上的手。
“从此处向西跑,山后第二条道可以直上行宫。”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温和平淡,“禁军很多,你随便找一个人,告诉他们这里的事。”
她脑中一片混乱,愕然看着他,夕阳下他的笑容和方才洗葡萄时一般无二。
手心里微凉,她怔然地低下头,见他把一块腰牌塞了过来,略一颔首:“我数到三,你就跑。”
“将军……”红衣下意识地一抬手,想要再度抓住他说些什么,却被他挥手挡开:“如果禁军来晚了,你就只好自己回长阳了。”
她觉得心脏一搐。
“长阳府中,我书房北侧的架子上有只紫檀的盒子,你把它呈给陛下。”
他自然而然地将话题转换到这样的事上,交代起了“后事”。
如常的冷静让红衣浑身打颤。
他言罢不再多说什么,抬头再度看向对手,手上略施力,剑刃带着鸣音出了鞘。
席临川上前一步,想了想,复看她一眼:“我不数了,你准备好就跑吧。”
“……”红衣一哑,脚下刚一挪,“铛”地一声,一枚银镖撞在了身旁泉眼的石壁上。
席临川眼风一扫,怒斥出声:“无耻!”
这并不公平的交战刹那开始。
席临川疾迎两步,长剑挡过最前一人,身形飞转又向后面那人刺去。
却也被挡开,光影迎面蓦地后倾,寒刃拂面而过!
红衣脚下发沉,嚇了片刻狠然强抽回神,咬牙疾步向西去,乍闻得一声“往右!”,未及多想便猛一撤脚,一枚银镖蹭臂而过,当即一阵划伤的疼痛。红衣低头一看,左臂上衣衫刮破,血痕明晰。
他们是有人善用暗器的!
席临川一壁应付着刀剑一壁迅速一扫,方见四五步外一人手指向腕一扣,转瞬手中便多了一抹银光。手型一转,端然又是冲着红衣跑开的方向。
席临川心头骤紧,唯恐挥剑去挡有所偏差,眉心一蹙疾行而上,偏身避开身边刺过的数剑。
那人注意力皆在红衣身上,看准了刚一运力,忽见眼前人影一挡,欲收手已来不及。眼前一声闷哼,不及定睛去看所伤何人,腹间剧痛,长剑已穿腹而过!
红衣隐隐觉出不对,足下未敢放慢地回头望去,便见席临川背对着自己,一人挂在他剑上,随着他一并挪动,反是挡开了好几剑。
她松一口气咬一咬牙,继续向山后跑去。
席临川额上冷汗涔涔,左手紧捂左肋,清晰地觉出血渗了一片,淌在手上很快便成半干,黏糊糊的。
猛抽回剑,他转身再度迎上间一扫红衣尚未转过山路的背影,即又回转过去背对着她,将腰间血迹挡得彻底。
红衣跑至转弯处下意识地一偏头,眼见席临川过招间身子不正常地左|倾,脑中白光一闪:他受伤了……
。
皇家仪仗离珺山尚有二十里时,策马急至的禁军打破了红黑卤簿间萦绕的原有的肃穆。
车驾皆尽停下,为首的那禁军下马间足下甚至有些不稳,一个趔趄之后才半跪禀道:“陛下,骠骑将军遇、遇袭……”
周遭一片惊然低呼。连皇帝也狠一震,猛揭开车帘:“什么!”
“就在……骠骑将军珺山府邸的附近。”那禁军声音微颤,“是功夫了得的杀手,有十几个人,骠骑将军只一个人应付着。府中妾室赶去找的禁军。待得禁军赶到时,将军已经……”
皇帝的面色霎然一白,强定一定神,才压制着心惊问出:“怎么样了!”
“将军重伤……尚在昏迷。”那禁军说着,牙关紧咬,“臣出来时行宫的太医刚到。不知具体如何,但见将军浑身是血。”
皇帝长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周身发冷。手在窗沿一撑,他下车切齿道:“去禀大将军。备马来。”
快马立刻牵到,皇帝翻身上马,面色沉郁地又道:“传宫中所有御医连夜赶赴珺山,快。另去禀陈夫人一声。”
几骑快马疾驰而出,禁军将天子护得小心,片刻后又一声马嘶,郑启急赶而至。
一行人一刻不停地赶至珺山,约莫半个时辰后冲入山脚下席临川的府中。府中忙忙碌碌,有许多自行宫中差出来的人帮着照应,见皇帝与大将军前来惊慌见礼,皇帝驻足喝问:“骠骑将军呢!”
“在房里,正由太医诊治。”那宫娥连忙回道,话音未落,眼前的一行人便已直奔下一进院去了,明显每一个都面色铁青。
。
红衣在席临川住处的外间,头脑发懵到似乎听不见也看不见。
眼前宫人和府中同来的仆婢来来往往的,明明一刻都不曾安静过,她却仿佛置身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环境中,对一切都没有反应。
半个时辰前的一切,就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恶梦。
满眼的鲜血淋漓、满心的混乱,在脑海中横冲直撞着,避也避不开。
她努力跑得很快了……
禁军赶去的速度,比她赶去叫人时还要更快些。
中间有那么一段记忆十分恍惚,明明只是不久之前的事情,她却已记不清那个片段了——好像是惊闻此事的禁军上马急赶而去,一时没有人理她,她便在已暗的天色中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走了多久已不记得,只记得绕回山的那一面时,天色又黑了一些。昏暗的夜色笼罩下来,她筋疲力竭地抬头看过去……
见到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方才他们吃着葡萄闲聊的那块地方,被血色染得斑驳可怖。她怔然望着,不知那是多少人的血,不知道有多少是从席临川身上流下来的。遍地都是,有殷成一片一片的大片血迹,也有挥洒溅出的零星血点。
空气中充斥着血腥气,就连近在咫尺、甘甜似蜜的那许多葡萄的香气,都半分掩盖不住这令人心惊的味道。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血,多到……似乎只消得这么看一会儿,就连自己身上的血液也被抽空了一样,她蓦地全身脱力,虚弱地跌坐在地,想不再多看,眼睛却愣得闭不上。
“将军……将军!”
耳闻一叠声的惊呼,她才忽而又回过两分神思,怔然循声望过去,看到了被禁军团团围住的席临川。
彼时他还没昏过去,半跪在地,长剑刺进地里。握着剑柄的右手上淋漓的鲜血还在淌着,拼力地想要站起来,牙关紧咬地看向她,沾满血迹和灰尘的直裾上几乎已难看到什么本来的颜色。
他有话跟她说……
红衣乱成乱麻的思绪中忽地有了这么一瞬的清明,她怔然站起身,一步、一步,全然不受控制地向他走过去。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无论是从前出手伤她的时候、与何庆过招的时候,还是如今小心护她的时候……都总是风姿俊朗,从来没有狼狈过。
“红衣……”他望着她唤了一声,她发着懵蹲下|身去,慌乱地想要伸手扶他。
他却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手,急促地缓着气,似乎连呼吸都会搐疼伤口,苍白的薄唇颤抖不止:“你回长阳去……”
她一怔。
“你回长阳去……”他又说了一遍,抬眸望一望她,又道,“那只紫檀盒子……呈给陛下。”
。
疾步走来的几人撞进视线,红衣茫然抬眼,目光触及皇帝阴沉的面色时倏尔清醒。
那只紫檀盒子……!
她不知那里面盛着什么,但席临川提了两次,在重伤中都不曾忘记过。
里面一定又对他很重要的东西。
红衣竭力理清思绪,在一行人进入他房中前终于回过神来,撑身起座一拜:“陛下圣安……”
皇帝被这突然传来的低哑女声一震,不由得回过头去,睇一睇她:“红衣?”
“妾、妾身……”她颤抖不止,烦乱地狠一咬嘴唇,才被疼痛激出短暂的冷静,“妾身要回长阳一趟。”
“回长阳?”皇帝皱眉看着她。
“是……”红衣叩首,“将军昏迷前,特意提到让妾身……回长阳府中,取一只盒子呈给陛下。”
皇帝神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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