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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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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经道:“常二叔教人拿了两个盒子在外头。”
西门庆向月娘道:“此是他成了房子,买礼来谢我的意思。”
月娘道:“少不的安排些甚么管待他,怎好空了他去!你陪他坐去,我这里吩咐看菜儿。”
西门庆临出来,又叫申二姐:“你唱个好曲儿,与你六娘听。”
一直往前边去了。金莲道:“也没见这李大姐,随你心里说个甚么曲儿,教申二姐唱就是了,辜负他爹的心!为你叫将他来,你又不言语。”
催逼的李瓶儿急了,半日才说出来:“你唱个‘紫陌红尘’罢。”
那申二姐道:“这个不打紧,我有。”
于是取过筝来,顿开喉音,细细唱了一套。唱毕,吴月娘道:“李大姐,好甜酒儿,你吃上一钟儿。”
李瓶儿又不敢违阻,拿起钟儿来咽了一口儿,又放下了。坐不多时,下边一阵热热的来,又往屋里去了,不题。
且说西门庆到于小卷棚翡翠轩,只见应伯爵与常峙节在松墙下正看菊花。原来松墙两边,摆放二十盆,都是七尺高,各样有名的菊花,也有大红袍、状元红、紫袍金带、白粉西、黄粉西、满天星、醉杨妃、玉牡丹、鹅毛菊、鸳鸯花之类。西门庆出来,二人向前作揖。常峙节即唤跟来人,把盒儿掇进来。西门庆一见便问:“又是甚么?”
伯爵道:“常二哥蒙哥厚情,成了房子,无可酬答,教他娘子制造了这螃蟹鲜并两只炉烧鸭儿,邀我来和哥坐坐。”
西门庆道:“常二哥,你又费这个心做甚么?你令正病才好些,你又禁害他!”
伯爵道:“我也是恁说。他说道别的东西儿来,恐怕哥不稀罕。”
西门庆令左右打开盒儿观看:四十个大螃蟹,都是剔剥净了的,里边酿着肉,外用椒料姜蒜米儿团粉裹就,香油[“蝶”“虫”改“火”],酱油醋造过,香喷喷,酥脆好食。又是两大只院中炉烧熟鸭。西门庆看了,即令春鸿、王经掇进去,吩咐拿五十文钱赏拿盒人,因向常峙节谢了。
琴童在旁掀帘,请入翡翠轩坐。伯爵只顾夸奖不尽好菊花,问:“哥是那里寻的?”
西门庆道:“是管砖厂刘太监送的。这二十盆,就连盆都送与我了。”
伯爵道:“花到不打紧,这盆正是官窑双箍邓浆盆,都是用绢罗打,用脚跐过泥,才烧造这个物儿,与苏州邓浆砖一个样儿做法。如今那里寻去!”
夸了一回。西门庆唤茶来吃了,因问:“常二哥几时搬过去?”
伯爵道:“从兑了银子三日就搬过去了。昨见好日子,买了些杂货儿,门首把铺儿也开了。就是常二嫂兄弟,替他在铺里看银子儿。”
西门庆道:“俺每几时买些礼儿,休要人多了,再邀谢子纯你三四位,我家里整理菜儿抬了去──休费烦常二哥一些东西──叫两个妓者,咱每替他暖暖房,耍一日。”
常峙节道:“小弟有心也要请哥坐坐,算计来不敢请。地方儿窄狭,只怕亵渎了哥。”
西门庆道:“没的扯淡,那里又费你的事起来。如今使小厮请将谢子纯来,和他说说。”
即令琴童儿:“快请你谢爹去!”
伯爵因问:“哥,你那日叫那两个去?”
西门庆笑道:“叫将郑月儿和洪四儿去罢。”
伯爵道:“哥,你是个人,你请他就不对我说声,我怎的也知道了?比李挂儿风月如何?”
西门庆道:“通色丝子女不可言!”
伯爵道:“他怎的前日你生日时,那等不言语,扭扭的,也是个肉佞贼小淫妇儿。”
西门庆道:“等我到几时再去着,也携带你走走。你月娘会打的好双陆,你和他打两贴双陆。”
伯爵道:“等我去混那小淫妇儿,休要放了他!”
西门庆道:“你这歪狗才,不要恶识他便好。”
正说着,谢希大到了,声诺毕,坐下。西门庆道:“常二哥如此这般,新有了华居,瞒着俺每,已搬过去了。咱每人随意出些分资,休要费烦他丝毫。我这里整治停当,教小厮抬到他府上,我还叫两个妓者,咱耍一日何如?”
谢希大道:“哥吩咐每人出多少分资,俺每都送到哥这里来就是了。还有那几位?”
西门庆道:“再没人,只这三四个儿,每人二星银子就够了。”
伯爵道:“十分人多了,他那里没地方儿。”
正说着,只见琴童来说:“吴大舅来了。”
西门庆道:“请你大舅这里来坐。”
不一时,吴大舅进入轩内,先与三人作了揖,然后与西门庆叙礼坐下。小厮拿茶上来,同吃了茶,吴大舅起身说道:“请姐夫到后边说句话儿。”
西门庆连忙让大舅到后边月娘房里。月娘还在卷棚内与众姊妹吃酒听唱,听见说:“大舅来了,爹陪着在后边说话哩。”
一面走到上房,见大舅道了万福,叫小玉递上茶来。大舅向袖中取出十两银子递与月娘,说道:“昨日府里才领了三锭银子,姐夫且收了这十两,余者待后次再送来。”
西门庆道:“大舅,你怎的这般计较?且使着,慌怎的!”
大舅道:“我恐怕迟了姐夫的。”
西门庆因问:“仓廒修理的也将完了?”
大舅道:“还得一个月终完。”
西门庆道:“工完之时,一定抚按有些奖励。”
大舅道:“今年考选军政在迩,还望姐夫扶持,大巡上替我说说。”
西门庆道:“大舅之事,都在于我。”
说毕话,月娘道:“请大舅前边同坐罢。”
大舅道:“我去罢,只怕他三位来有甚么话说。”
西门庆道:“没甚么话。常二哥新近问我借了几两银子,买下了两间房子,已搬过去了,今日买了些礼儿来谢我,节间留他每坐坐。大舅来的正好。”
于是让至前边坐了。月娘连忙叫厨下打发莱儿上去。琴童与王经先安放八仙桌席端正,西门庆旋教开库房,拿出一坛夏提刑家送的菊花酒来。打开碧靛清,喷鼻香,未曾筛,先搀一瓶凉水,以去其蓼辣之性,然后贮于布甑内,筛出来醇厚好吃,又不说葡萄酒。叫王经用小金钟儿斟一杯儿,先与吴大舅尝了,然后,伯爵等每人都尝讫,极口称羡不已。须臾,大盘大碗摆将上来,众人吃了一顿。然后才拿上酿螃蟹并两盘烧鸭子来,伯爵让大舅吃。连谢希大也不知是甚么做的,这般有味,酥脆好吃。西门庆道:“此是常二哥家送我的。”
大舅道:“我空痴长了五十二岁,并不知螃蟹这般造作,委的好吃!”(文*冇*人-冇…书-屋-W-R-S-H-U)
伯爵又问道:“后边嫂子都尝了尝儿不曾?”
西门庆道:“房下每都有了。”
伯爵道:“也难为我这常嫂子,真好手段儿!”
常峙节笑道:“贱累还恐整理的不堪口,教列位哥笑话。”
吃毕螃蟹,左右上来斟酒,西门庆令春鸿和书童两个,在旁一递一个歌唱南曲。应伯爵忽听大卷棚内弹筝歌唱之声,便问道:“哥,今日李桂姐在这里?不然,如何这等音乐之声?”
西门庆道:“你再听,看是不是?”
伯爵道:“李桂姐不是,就是吴银儿。”
西门庆道:“你这花子单管只瞎诌。倒是个女先生。”
伯爵道:“不是郁大姐?”
西门庆道:“不是他,这个是申二姐。年小哩,好个人材,又会唱。”
伯爵道:“真个这等好?哥怎的不牵出来俺每瞧瞧?就唱个儿俺每听。”
西门庆道:“今日你众娘每大节间,叫他来赏重阳顽耍,偏你这狗才耳朵尖,听的见!”
伯爵道:“我便是千里眼,顺风耳,随他四十里有蜜蜂儿叫,我也听见了。”
谢希大道:“你这花子,两耳朵似竹签儿也似,愁听不见!”
两个又顽笑了一回,伯爵道:“哥,你好歹叫他出来,俺每见见儿,俺每不打紧,教他只当唱个与老舅听也罢了。休要就古执了。”
西门庆吃他逼迫不过,一面使王经领申二姐出来唱与大舅听。不一时,申二姐来,望上磕了头起来,旁边安放交床儿与他坐下。伯爵问申二姐:“青春多少?”
申二姐回道:“属牛的,二十一岁了。”
又问:“会多少小唱?”
申二姐道:“琵琶筝上套数小唱,也会百十来套。”
伯爵道:“你会许多唱也够了。”
西门庆道:“申二姐,你拿琵琶唱小词儿罢,省的劳动了你。说你会唱‘四梦八空’,你唱与大舅听。”
吩咐王经、书童儿,席间斟上酒。那申二姐款跨鲛绡,微开檀口,慢慢唱着,众人饮酒不题。
且说李瓶儿归到房中,坐净桶,下边似尿的一般,只顾流将起来,登时流的眼黑了。起来穿裙子,忽然一阵旋晕,向前一头撞倒在地。饶是迎春在旁[扌刍]扶着,还把额角上磕伤了皮。和奶子[扌刍]到炕上,半日不省人事。慌了迎春,忙使绣春:“快对大娘说去!”
绣春走到席上,报与月娘众人。月娘撇了酒席,与众姐妹慌忙走来看视。见迎春、奶子两个[扌刍]扶着他坐在炕上,不省人事。便问:“他好好的进屋里,端的怎么来就不好了?”
迎春揭开净桶与月娘瞧,把月娘唬了一跳。说道:“他刚才只怕吃了酒,助赶的他血旺了,流了这些。”
玉楼、金莲都说:“他几曾大吃酒来!”
一面煎灯心姜汤灌他。半晌苏醒过来,才说出话儿来。月娘问:“李大姐,你怎的来?”
李瓶儿道:“我不怎的。坐下桶子起来穿裙子,只见眼儿前黑黑的一块子,就不觉天旋地转起来,由不的身子就倒了。”
月娘便要使来安儿:“请你爹进来──对他说,教他请任医官来看你。”
李瓶儿又嗔教请去:“休要大惊小怪,打搅了他吃酒。”
月娘吩咐迎春:“打铺教你娘睡罢。”
月娘于是也就吃不成酒了,吩咐收拾了家伙,都归后边去了。
西门庆陪侍吴大舅众人,至晚归到后边月娘房中。月娘告诉李瓶儿跌倒之事,西门庆慌走到前边来看视。见李瓶儿睡在炕上,面色蜡查黄了,扯着西门庆衣袖哭泣。西门庆问其所以,李瓶儿道:“我到屋里坐杩子,不知怎的,下边只顾似尿也一般流将起来,不觉眼前一块黑黑的。起来穿裙子,天旋地转,就跌倒了。”
西门庆见他额上磕伤一道油皮,说道,“丫头都在那里,不看你,怎的跌伤了面貌?”
李瓶儿道:“还亏大丫头都在跟前,和奶子[扌刍]扶着我,不然,还不知跌的怎样的。”
西门庆道:“我明早请任医官来看你。”
当夜就在李瓶儿对面床上睡了一夜。
次日早晨,往衙门里去,旋使琴童请任医官去了。直到晌午才来。西门庆先在大厅上陪吃了茶,使小厮说进去。李瓶儿房里收拾干净,熏下香,然后请任医官进房中。诊毕脉,走出外边厅上,对西门庆说:“老夫人脉息,比前番甚加沉重,七情伤肝,肺火太旺,以致木旺土虚,血热妄行,犹如山崩而不能节制。若所下的血紫者,犹可以调理;若鲜红者,乃新血也。学生撮过药来,若稍止,则可有望;不然,难为矣。”
西门庆道:“望乞老先生留神加减,学生必当重谢!”
任医官道:“是何言语!你我厚间,又是明用情分,学生无不尽心。”
西门庆待毕茶,送出门,随即具一匹杭绢、二两白金,使琴童儿讨将药来,名曰“归脾汤”乘热吃下去,其血越流之不止。西门庆越发慌了,又请大街口胡太医来瞧。胡太医说是气冲血管,热入血室,亦取将药来。吃下去,如石沉大海一般。
月娘见前边乱着请太医,只留申二姐住了一夜,与了他五钱银子、一件云绢比甲儿并花翠,装了个盒于,就打发他坐轿子去了。花子由自从那日开张吃了酒去,听见李瓶儿不好,使了花大嫂,买了两盒礼来看他。见他瘦的黄恹恹儿,不比往时,两个在屋里大哭了一回。月娘后边摆茶请他吃了。韩道国说:“东门外住的一个看妇人科的赵太医,指下明白,极看得好。前岁,小媳妇月经不通,是他看来。老爹请他来看看六娘,管情就好哩。”
西门庆听了,就使琴童和王经两个叠骑着头口,往门外请赵太医去了。
西门庆请了应伯爵来,和他商议道:“第六个房下,甚是不好的重,如之奈何?”
伯爵失惊道:“这个嫂子贵恙说好些,怎的又不好起来?”
西门庆道:“自从小儿没了,着了忧戚,把病又发了。昨日重阳,我接了申二姐,与他散闷顽耍,他又没好生吃酒,谁知走到屋中就晕起来,一交跌倒,把脸都磕破了。请任医官来看,说脉息比前沉重。吃了药,倒越发血盛了。”
伯爵道:“你请胡太医来看,怎的说?”
西门庆道:“胡大医说,是气冲了血管,吃了他的,也不见动静。今日韩伙计说,门外一个赵太医,名唤赵龙岗,专科看妇女,我使小厮请去了。把我焦愁的了不的。生生为这孩子不好,白日黑夜思虑起这病来了。妇女人家,又不知个回转,劝着他,又不依你,叫我无法可处。”
正说着,平安来报:“乔亲家爹来了。”
西门庆一面让进厅上,同伯爵叙礼坐下。乔大户道:“闻得六亲家母有些不安,特来候问。”
西门庆道:“便是。一向因小儿没了,着了忧戚,身上原有些不调,又发起来了。蒙亲家挂念。”
乔大户道:“也曾请人来看不曾?”
西门庆道:“常吃任后溪的药,昨日又请大街胡先生来看,吃药越发转盛。今日又请门外专看妇人科赵龙岗去了。”
乔大户道:“咱县门前住的何老人,大小方脉俱精。他儿子何歧轩,见今上了个冠带医士。亲家何不请他来看看亲家母?”
西门庆道:“既是好,等赵龙岗来,来过再请他来看看。”
乔大户道:“亲家,依我愚见,不如先请了何老人来,再等赵龙岗来,叫他两个细讲一讲,就论出病原来了。然后下药,无有不效之理。”
西门庆道:“亲家说的是。”
一面使玳安拿拜帖儿和乔通去请。
那消半晌,何老人到来,与西门庆、乔大户等作了揖,让于上面坐下。西门庆举手道:“数年不见你老人家,不觉越发苍髯皓首。”
乔大户又问:“令郎先生肄业盛行?”
何老人道:“他逐日县中迎送,也不得闲,倒是老拙常出来看病。”
伯爵道:“你老人家高寿了,还这等健朗。”
何老人道:“老拙今年痴长八十一岁。”
叙毕话,看茶上来吃了,小厮说进去。须臾,请至房中,就床看李瓶儿脉息,旋[扌刍]扶起来,坐在炕上,形容瘦的十分狼狈了。但见他──面如金纸,体似银条。看看减褪丰标,渐渐消磨精彩。隐隐耳虚闻磐响,昏昏眼暗觉萤飞。六脉细沉,一灵缥缈,丧门吊客已临身,扁鹊卢医难下手。
何老人看了脉息,出到厅上,向西门庆、乔大户说道:“这位娘子,乃是精冲了血管起,然后着了气恼。气与血相搏,则血如崩。不知当初起病之由是也不是?”
西门庆道:“是便是,却如何治疗?”
正论间,忽报:“琴童和王经请了赵先生来了。”
何老人便问:“是何人?”
西门庆道:“也是伙计举来一医者,你老人家只推不知,待他看了脉息,你老人家和他讲一讲,好下药。”
不一时,赵大医从外而入,西门庆与他叙礼毕,然后与众人相见。何、乔二老居中,让他在左,伯爵在右,西门庆主位相陪。吃了茶,赵太医便问:“列位尊长贵姓?”
乔大户道:“俺二人一姓何,一姓乔。”
伯爵道:“在下姓应。老先想就是赵龙岗先生了。”
赵太医答道:“龙岗是贱号。在下以医为业,家祖见为太医院院判,家父见充汝府良医,祖传三辈,习学医术。每日攻习王叔和、东垣勿听子《药性赋》、《黄帝素问》、《难经》、《活》、《丹溪纂要》、《丹溪心法》、《洁古老脉诀》、《加减十三方》、《千金奇效良方》、《寿域神方》、《海上方》无书不读。药用胸中活法,脉明指下玄机。六气四时,辨阴阳之标格;七表八里,定关格之沉浮。风虚寒热之症候,一览无余;弦洪芤石之脉理,莫不通晓。小人拙口钝吻,不能细陈。”
何老人听了,道:“敢问看病当以何者为先?”
赵太医道:“古人云,望闻问切,神圣功巧。学生先问病,后看脉,还要观其气色。就如子平兼五星一般,才看得准,庶乎不差。”
何老人道:“既是如此,请先生进去看看。”
西门庆即令琴童:“后边说去,又请了赵先生来了。”
不一时,西门庆陪他进入李瓶儿房中。那李瓶儿方才睡下安逸一回,又[扌刍]扶起来,靠着枕褥坐着。这赵太医先诊其左手,次诊右手,便教:“老夫人抬起头来,看看气色。”
那李瓶儿真个把头儿扬起来。赵太医教西门庆:“老爹,你问声老夫人,我是谁?”
西门庆便教李瓶儿:“你看这位是谁?”
那李瓶儿抬头看了一眼,便低声说道:“他敢是太医?”
赵先生道:“老爹,不妨事,还认的人哩。”
西门庆道:“赵先生,你用心看,我重谢你。”
一面看视了半日,说道:“老夫人此病,休怪我说,据看其面色,又诊其脉息,非伤寒,只为杂症,不是产后,定然胎前。”
西门庆道:“不是此疾。先生你再仔细诊一诊。”
赵先生又沉吟了半晌道:“如此面色这等黄,多管是脾虚泄泻,再不然定是经水不调。”
西门庆道:“实说与先生,房下如此这般,下边月水淋漓不止,所以身上都瘦弱了。有甚急方妙药,我重重谢你。”
赵先生道:“如何?我就说是经水不调。不打紧处,小人有药。”
西门庆一面同他来到前厅,乔大户、何老人问他甚么病源,赵先生道:“依小人讲,只是经水淋漓。”
何老人道:“当用何药治之?”
赵先生道:“我有一妙方,用着这几味药材,吃下去管情就好。听我说:甘草甘遂与碙砂,黎芦巴豆与芫花,姜汁调着生半夏,用乌头杏仁天麻。这几味儿齐加,葱蜜和丸只一挝,清晨用烧酒送下。”
何老人听了,便道:“这等药恐怕太狠毒,吃不得。”
赵先生道:“自古毒药苦口利于病。怎么吃不得?”
西门庆见他满口胡说,因是韩伙计举保来,不好嚣他,称二钱银子,也不送,就打发他去了。因向乔大户说:“此人原来不知甚么。”
何老人道:“老拙适才不敢说,此人东门外有名的赵捣鬼,专一在街上卖杖摇铃,哄过往之人,他那里晓的甚脉息病源!”
因说:“老夫人此疾,老拙到家撮两帖药来,遇缘,若服毕经水少减,胸口稍开,就好用药。只怕下边不止,就难为矣。”
说毕,起身。
西门庆封白金一两,使玳安拿盒儿讨将药来,晚夕与李瓶儿吃了,并不见分毫动静。吴月娘道:“你也省可与他药吃。他饮食先阻住了,肚腹中有甚么儿,只是拿药淘碌他。前者,那吴神仙算他三九上有血光之灾,今年却不整二十七岁了。你还使人寻这吴神仙去,叫替他打算算那禄马数上如何。只怕犯着甚么星辰,替他禳保禳保。”
西门庆听了,旋差人拿帖儿往周守备府里问去。那里回说:“吴神仙云游之人,来去不定。但来,只在城南土地庙下。今岁从四月里,往武当山去了。要打数算命,真武庙外有个黄先生打的好数,一数只要三钱银子,不上人家门。”
西门庆随即使陈敬济拿三钱银子,迳到北边真武庙门首黄先生家。门上贴着:“抄算先天易数,每命卦金三钱。”
陈敬济向前作揖,奉上卦金,说道:“有一命烦先生推算。”
写与他八字:女命,年二十七岁,正月十五日午时。这黄先生把算子一打,就说:“这个命,辛未年庚寅月辛卯日甲午时,理取印绥之格,借四岁行运。四岁己未,十四岁戊午,二十四岁丁巳,三十四岁丙辰。今年流年丁酉,比肩用事,岁伤日干,计都星照命,又犯丧门五鬼,灾杀作炒。夫计都者,阴晦之星也。其象犹如乱丝而无头,变异无常。大运逢之,多主暗昧之事,引惹疾病,主正、二、三、七、九月病灾有损,小口凶殃,小人所算,口舌是非,主失财物。或是阴人大为不利。”
抄毕数,敬济拿来家。西门庆正和应伯爵、温秀才坐的,见抄了数来,拿到后边,解说与月娘听。见命中多凶少吉,不觉──眉间搭上三黄锁,腹内包藏一肚愁。
金瓶梅(崇祯本) 第62回 潘道士法遣黄巾士 西门庆大哭李瓶儿
诗曰:玉钗重合两无缘,鱼在深潭鹤在天。得意紫鸾休舞镜,传言青鸟罢衔笺。
金盆已覆难收水,玉轸长笼不续弦。若向蘼芜山下过,遥将红泪洒穷泉。
话说西门庆见李瓶儿服药无效,求神问卜发课,皆有凶无吉,无法可处。初时,李瓶儿还[门乍][门争]着梳头洗脸,下炕来坐净桶,次后渐渐饮食减少,形容消瘦,那消几时,把个花朵般人儿,瘦弱得黄叶相似,也不起炕了,只在床褥上铺垫草纸。恐怕人嫌秽恶,教丫头只烧着香。西门庆见他胳膊儿瘦得银条相似,只守着在房内哭泣,衙门中隔日去走一走。李瓶儿道:“我的哥,你还往衙门中去,只怕误了你公事。我不妨事,只吃下边流的亏,若得止住了,再把口里放开,吃些饮食儿,就好了。你男子汉,常绊在我房中做甚么!”
西门庆哭道:“我的姐姐,我见你不好,心中舍不的你。”
李瓶儿道:“好傻子,只不死,死将来你拦的住那些!”
又道:“我有句话要对你说:我不知怎的,但没人在房里,心中只害怕,恰似影影绰绰有人在跟前一般。夜里要便梦见他,拿刀弄杖,和我厮嚷,孩子也在他怀里。我去夺,反被他推我一交,说他又买了房子,来缠了好几遍,只叫我去。只不好对你说。”
西门庆听了说道:“人死如灯灭,这几年知道他往那里去了!此是你病的久,神虚气弱了,那里有甚么邪魔魍魉、家亲外祟!我如今往吴道官庙里,讨两道符来,贴在房门上,看有邪祟没有。”
说毕,走到前边,即差玳安骑头口往玉皇庙讨符去。走到路上,迎见应怕爵和谢希大,忙下头口。伯爵因问:“你往那里去?你爹在家里?”
玳安道:“爹在家里,小的往玉皇庙讨符去。”
伯爵与谢希大到西门庆家,因说道:“谢子纯听见嫂子不好,唬了一跳,敬来问安。”
西门庆道:“这两日身上瘦的通不象模样了,丢的我上不上,下不下,却怎生样的?”
伯爵道:“哥,你使玳安往庙里做甚么去?”
西门庆悉把李瓶儿害怕之事告诉一遍:“只恐有邪祟,教小厮讨两道符来镇压镇压。”
谢希大道:“哥,此是嫂子神气虚弱,那里有甚么邪祟!”
伯爵道:“哥若遣邪也不难,门外五岳观潘道士,他受的是天心五雷法,极遣的好邪,有名唤着潘捉鬼,常将符水救人。哥,你差人请他来,看看嫂子房里有甚邪祟,他就知道。你就教他治病,他也治得。”
西门庆道:“等讨了吴道官符来看,在那里住?没奈何,你就领小厮骑了头口,请了他来。”
伯爵道:“不打紧,等我去。天可怜见嫂子好了,我就头着地也走。”
说了一回话,伯爵和希大起身去了。
玳安儿讨了符来,贴在房中。晚间李瓶儿还害怕,对西门庆说:“死了的,他刚才和两个人来拿我,见你进来,躲出去了。”
西门庆道:“你休信邪,不妨事。昨日应二哥说,此是你虚极了。他说门外五岳观有个潘道士,好符水治病,又遣的好邪,我明日早教应伯爵去请他来看你,有甚邪祟,教他遣遣。”
李瓶儿道:“我的哥哥,你请他早早来,那厮他刚才发恨而去,明日还来拿我哩!你快些使人请去。”
西门庆道:“你若害怕,我使小厮拿轿子接了吴银儿,和你做两日伴儿。”
李瓶儿摇头儿说:“你不要叫他,只怕误了他家里勾当。”
西门庆道:“叫老冯来伏侍你两日儿如何?”
李瓶儿点头儿。这西门庆一面使来安,往那边房子里叫冯妈妈,又不在,锁了门出去了。对一丈青说下:“等他来,好歹教他快来宅内,六娘叫他哩。”
西门庆一面又差下玳安:“明日早起,你和应二爹往门外五岳观请潘道士去。”
俱不在话下。
次日,只见王姑子挎着一盒儿粳米、二十块大乳饼、一小盒儿十香瓜茄来看。李瓶儿见他来,连忙教迎春[扌刍]扶起来坐的。王姑子道了问讯,李瓶儿请他坐下,道:“王师父,你自印经时去了,影边儿通不见你。我恁不好,你就不来看我看儿?”
王姑子道:“我的奶奶,我通不知你不好,昨日大娘使了大官儿到庵里,我才晓得。又说印经哩,你不知道,我和薛姑子老淫妇合了一场好气。与你老人家印了一场经,只替他赶了网儿。背地里和印经的打了五两银子夹帐,我通没见一个钱儿。你老人家作福,这老淫妇到明日堕阿鼻地狱!为他气的我不好了,把大娘的寿日都误了,没曾来。”
李瓶儿道:“他各人作业,随他罢,你休与他争执了。”
王姑子道:“谁和他争执甚么。”
李瓶儿道:“大娘好不恼你哩,说你把他受生经都误了。”
王姑子道:“我的菩萨,我虽不好,敢误了他的经?──在家整诵了一个月,昨日圆满了,今日才来。先到后边见了他,把我这些屈气告诉了他一遍。我说,不知他六娘不好,没甚么,这盒粳米和些十香爪、几块乳饼,与你老人家吃粥儿。大娘才叫小玉姐领我来看你老人家。”
小玉打开盒儿,李瓶儿看了说道:“多谢你费心。”
王姑子道:“迎春姐,你把这乳饼就蒸两块儿来,我亲看你娘吃些粥儿。”
迎春一面收下去了。李瓶儿吩咐迎春:“摆茶来与王师父吃。”
王姑子道:“我刚才后边大娘屋里吃了茶,煎些粥来,我看着你吃些。”
不一时,迎春安放桌儿,摆了四样茶食,打发王姑子吃了,然后拿上李瓶儿粥来,一碟十香甜酱瓜茄、一碟蒸的黄霜霜乳饼、两盏粳米粥,一双小牙筷。迎春拿着,奶子如意儿在旁拿着瓯儿,喂了半日,只呷了两三口粥儿,咬了一些乳饼儿,就摇头儿不吃了,教:“拿过去罢。”
王姑子道:“人以水食为命,恁煎的好粥儿,你再吃些儿不是?”
李瓶儿道:“也得我吃得下去是!”
迎春便把吃茶的桌儿掇过去。王姑子揭开被,看李瓶儿身上,肌体都瘦的没了,唬了一跳,说道:“我的奶奶,我去时你好些了,如何又不好了,就瘦的恁样的了?”
如意儿道:“可知好了哩!娘原是气恼上起的病,爹请了太医来看,每日服药,已是好到七八分了。只因八月内,哥儿着了惊唬不好,娘昼夜忧戚,那样劳碌,连睡也不得睡,实指望哥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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