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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罗河三部曲之天狼之眼-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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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给我这声肯定的时候,我留意到,他深邃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淡淡无奈。 

“可你能抓鬼,那天晚上……” 

“我用的是这个。”他低头看着我,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见我不明白,他微微一笑:“有时候,直觉能告诉我一些用眼睛所看不到的东西,就如同刚才,虽然看不见,但我感觉得到你的恐惧。” 

“感觉得到我的恐惧,我的恐惧是什么样子的。”我故意糗他。 

“你的恐惧……深得像咆哮的红海。” 

“哪有那么夸张,你讽刺我。” 

“是你不厚道在先。” 

“喂!” 

“优,” 

“干吗。” 

“答应我件事好不好。” 

“说。” 

“以后……如果再看到什么,再听到什么,你千万不要紧张,也不要激动,能不能够做到。” 

“我……不知道。” 

“你可以。” 

“我……” 

“你可以。” 

“……我可以。” 

“铃——铃——铃!”一阵响亮的电话铃声响起,突兀打断了我的思路。 

俄塞利斯似乎也被那铃声吃了一惊,看了看我,又看看桌上那部电话。电话离他很近,不过显然他没有帮我接听的意思,任着那铃声疯狂地嚣叫。 

我匆忙奔了过去,把电话一把抓起:“喂?” 

“优,是我……” 

“婶婶?”虽然电话那头的话语颤抖得几乎辨别不出音调,但我还是马上听出了婶婶的声音:“你……怎么了?” 

“你叔叔他……出事了……” 

叔叔死于车祸,确切的说,是他自己亲手制造的一起车祸。 

婶婶哽咽的话语给我勾勒出当时的一个大概:当时他正同客户开车驶出公司,因为路口黄灯即将跳绿灯,他等不及变绿一踩油门就冲了过去,结果撞上横向道急着想趁变灯前过马路的卡车。车当时就斜歪出去,撞在人行道旁的灯柱上,车头凹陷,一块玻璃贯穿了他的喉咙。而坐在副驾驶座的那位客户,仅仅受了点轻微的脑震荡。 

婶婶不断念叨着他本来开车有多小心,从来不会去争那几秒钟的时间,然后不停地哭,不停地哭,怎么劝都劝不住。 

此刻,叔叔的遗体静躺在殡仪馆遗体瞻仰柜里,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脸色安详,仿佛睡着了一般。本是个仪表堂堂的人,经由美容师巧手妆点,看上去和生前几乎没有任何两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身体周围没有自己的灵魂游走。 

大凡新死的人,因为没有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会有那么一段时间留连在自己尸体边迟迟不肯离开,直至遗体火化。而叔叔的遗体旁什么都没有,正如他没有一点生气地躺着,他已经是具彻底的尸体,或者说,一具空壳。 

前来吊唁的人很多,大多是生意上场面上的朋友,婶婶瘦小而颤抖的身影淹没在那片黑压压的人群中,不为人所察觉地独自存在,独自伤悲。记得在电话里时,她哭得几乎噎气,可今天却一滴泪也没有,即使是周围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人在哀乐声中开始抽泣起来的时候。 

她很安静地守在玻璃棺边,手按在那块冰冷的罩子上,罩子底下,是叔叔仿佛沉睡般的容颜。 

叔叔远在英国读书的女儿君芷两天前回的国,我在殡仪馆找到她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坐在休息室里,听着外头越演越烈的哭声,无动于衷抽着烟。 

我一把夺下她嘴里的烟,丢到地上踩灭:“你爸爸要走了,去看看他最后一面。” 

她抬头看看我,那眼神,让我蓦地一阵寒冷:“有什么好看的。看他的人那么多,不在乎我一个。”我注意到她的脸,化着很浓烈的妆,苍白,掩盖了她原本红润的脸色。唇上描着漆黑的唇膏,张扬的,仿佛干了的血。 

她避开我的注视,转眸,目光侧向我背后,指了指:“看到那女人没,死老头子的姘头,”说到姘头这两个字时,她嘴角上扬,眼里闪过一丝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残忍的光芒:“还真他妈有脸上这里来,不就是为俩钱吗,让个比自己大二十五岁的老头子上,哈哈!现在死老头子死了,哭丧还有个屁……” 

“啪!”话音未落,我一巴掌已经重重扇在了她的脸上。 

去英国半年,没想到回来后她从一个开朗活泼的十七岁少女,变成了现在这种样子。我看着她成熟的妆容,冰冷的笑,以及眼中闪烁着的与年龄不符的刻薄,没来由的,血液朝脸上迅速聚拢:“他是你爸爸!怎么可以这么说他!” 

“爸爸?”君芷抚着脸,头歪着,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他也配?你知道出事的时候坐在他车里那客户是谁,就他妈是那只狐狸精!死老头子出国一个月,回来头一件事不是看我妈,是去找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当我爸,他也配!”涨红着脸,她一口气不停地说着,仿佛在宣泄着某种积压已久的怨愤,又仿佛一条张嘴不断吐着信的毒蛇:“知道他为什么送我去英国,就因为我撞到了他和那个女人的好事!所以他擅自把我转去了英国那家学校,美其名曰那边能受到更好的教育!天知道我在那里是怎么过的!一个朋友都没!发烧将近40度不敢上医院,因为我英文他妈的太烂!还被个人模狗样的畜生骗!那只畜生!我以为,我以为他是那里真正对我好的……我那么相信他!他妈的!他妈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而苍白的脸庞,瞬间被雨点般落下的泪水糊成一团。 

我傻了,一动不动呆站在原地,看着她由原先的刻薄愤怒,到现在悲伤得几近歇斯底里。 

“姐……”她忽然把头靠在我的身上,抽泣着,有些疲惫地轻声道:“那畜生骗了我的人,骗光了我在那里的钱,我怀孕了姐……帮帮我……” 

坐在妇产科医院的凳子上,我等着接受流产的君芷从流产室出来。边上坐着俄塞利斯,这世上似乎找不出任何理由能说服他不跟在我身边。此刻,他懒懒靠着椅背,目光越过边上一个个排队等待流产的人,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着。 

周围来来往往的不是护士,就是一对对年轻的夫妻,相携着,经过我俩身边时常会有意无意地朝这里瞥上一眼。流产室,零星坐着等候流产的女人,年轻的我,年轻的俄塞利斯……不让人产生误会才叫怪了。我突然有点坐立不安,狂尴尬。 

“你干吗老动来动去的,等看病都没耐心。”俄塞利斯似乎被我的毛躁弄得有点不耐烦,斜斜扫了我一眼。 

“不是我看病,是我妹妹!”急着撇清,却不料声音大了点,引来周围闪烁目光。 

“优,这医院怎么全是女病人。” 

“这是专给女人看病的地方。” 

“看病还分专给女人看和专给男人看的地方?” 

“你白痴啊……” 

“砰!”正你一句我一句说着,流产室的门突然猛地被推开,里头出来的医生,冷不防让我吃了一惊。 

她雪白的大褂上全是血,镜片和手套上也是。一团团,鲜艳得触目惊心。我很快听到了周围等候者不约而同的抽气声和惊叫。 

“快!快把老刘和小张他们都叫来!快!病人大出血了!”她拦下一名护士急急吩咐着,随后旋风般退了进去。 

我坐的位置正对着流产室的门,因此在那医生退进去的瞬间,稍纵即逝地看到了里头让我骇然的一幕。虽然并没看到君芷的人,但我看到一行黑红色的血迹,正沿着手术台的方向,朝门口蔓延过来…… 

“君芷!!”我不顾一切地跳起来朝流产室里冲去,在俄塞利斯还未来得及阻止我的时候。 

流那么多血,那已经不是单纯的大出血,而是血崩了,一个简单的小手术怎么会导致病人血崩,我空白一片的大脑没有那么多空闲去考虑,只知道自己的妹妹出事了,而一直疼爱着我的婶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我几乎是撞进流产室的。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还没来得及应对里面医生惊诧的目光,里头所看到的景象,再一次让我骇住。 

那名浑身浴血的女医生显然在竭尽所能地用着能让病人止血的方法,即使我贸然地闯入,她也只是吃惊地匆匆瞥了我一眼,然后继续着手里的急救。我注意到她额头全是汗,同血渍混在一起,沿着脸颊不断朝下淌。 

君芷就躺在她面前的手术台上。脸上苍白,紧闭双眼的脸上满是泪痕,似乎已经昏了过去。她的两腿分开搁着,底下有个盆,里头是几团粘稠的血块。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她下体涌出,蜿蜒的蛇般顺着手术台的铁架往下流,流到地上,和地面上那滩血汇合成一滩溪流……一身红衣的小芊就坐在那滩血上,一手抓着君芷的小腿,一手在血水中轻轻搅拌,意识到我的目光,她抬起头,冲我微微一笑。然后她回头,对着君芷的下身开始吹气。 

每吹一口,那些汹涌而出的血便更急了一分,而她脸上的笑,就又更深一分…… 

“你到底想干什么!”忘了站在手术台边的女医生和身后不断跑进来的医生和护士,我不管不顾地对着拥有死神般笑容的小芊大吼:“放了她!!走开啊!!!!!!!” 

她没有理睬我,笑着,快乐而优雅。 

整个世界突然黑了,我的眼里只剩下君芷,汹涌的血,以及不停微笑着的小芊。小芊始终没有停口,不论我的表情和声音有多么愤怒和焦躁,她依然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吹着,细长的眼看着我,透着种淡淡的挑衅。 

“走开!”再也按捺不住,我几步冲到她面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甚至忘了,一个鬼,它是没有任何实体可以让人碰触到的。 

可是我的确实实在在地抓住了她的脖子,正如她笑着用沾满了君芷的血的冰凉手指,轻轻摸在我的脖子上。 

当我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小芊漆黑色的眼眸突然变了。 

如同两点幽亮诡异的绿色火苗,那眼神安静游曳着,一眨不眨看着我,森冷到骨髓的目光,仿佛要透过我的眼睛,笔直贯穿到我的心里头去。 

“咔!”在我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整个身体突然碎了!碎成千片万块的镜片,而每个镜片的碎块里,有着她暧昧不明的笑脸…… 

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哈”轻微急促的喘息声,从我仍然交叉紧握着的双手中传来。 

我忽然发觉自己手里似乎仍然掐着些什么东西,在小芊的身体突然间碎裂在我眼前之后,那东西软软的,毛茸茸…… 

慢慢睁开眼睛,于是,我看到一只毛色雪白的京巴,在我双手的钳制下,两只本就突出的绿色眼珠此刻显得更加暴突,带着几缕血丝,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而它还在微笑,用着那张爬流着口水,上下开合不知道是在挣扎还是呼吸的嘴巴。 

我感到心脏一阵刺通。恐惧已经超出了我所能负荷的范围,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却能感觉到那颗跳得已经没有节奏的心,痛得仿佛随时随地就会突破心房的约束,在身体里爆裂开来。我机械地抓着那只狗,那只狗痛苦而微笑地看着我。 

我心脏的疼痛和手上的力道成的是正比。 

然后我看到一片蓝色的光,不知从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开始,在自己眼前逐渐蔓延出来。 

厚重的蓝,绵长,安静,却有带着某种霸道的张扬,在一团漆黑的世界里突然间无声无息地扩张了开来。静静照射着我青筋暴出的手,静静照着那只狗扭曲嬉笑的脸。 

当那抹蓝同它眼底的绿碰撞的一刹,我的手突然一阵颤抖,继而,我听到一些东西被撕裂的声音,从自己僵硬得已经失去控制的双手中传了出来。 

漫天的飞血,在蓝光的映染下,呈现出一种暗淡的紫,让人不禁有种错觉,这腥稠的刚刚脱离本体飞溅出来的液体,它是没有温度的。 

而事实亦是如此,那些没头没脑撒了我一身的液体告诉我,它们,确实是无温的。 

冷冷的腥,沿着我的脸往下淌,我看到自己两只紧缩成一团的手,里头还拽着两片被血和光染成紫色的白色皮毛。 

‘啪!’空气中突然一阵脆响,在我被眼前瞬间发生的事生生抽去了所有的理智和反应的时候,一团黑亮的东西在我两手间腾空而出。 

翻身落到地上的霎那,那团巨大的东西全身一阵抖动。 

随着抖动从它身上落下来一些粘稠的液体,色泽晦暗,蓝光中,辨别不出究竟是种什么颜色。然后我看清了那团黑亮的东西,长得既像豺,又像狗。黑色,被剥了皮的狗,亮光是它那没有皮的肉身反射出来的一种光泽,油光锃滑,仿佛镀了层釉…… 

它站在地上,如果直立起来,恐怕比人还要高出不少。一双晶绿色的眸静静对着我看,就如同刚才那只小小的京巴。 

我同样对着它看,一动不动。因为我根本忘了该如何才能让身体动弹。 

如果恐惧是有形的,那么它现在已经成功地钳制住了我的身体,我的头脑,我的感官……然后让被抽空了灵魂般的我,木然而僵硬地面对这一切不知是幻境,还是真实的世界。 

“嗷——呜——!”那东西突然直起脖子,冲着我发出一阵嚎叫。 

它落地的时候离我有数米,可在它嚎叫时,我看到它嘴里森森的白牙,粘连着透明粘稠的液体对我喷出一股薄雾般的寒气,那距离,却离我不足几毫米。 

眼看嘴就要碰到我的一刹那,它似乎惊螯了一下,整个身体猛地朝后一缩。随着头颅的转动,那森冷的目光在我脸上飞速扫过后,这非豺非狗的巨大生物突然间就消失了,消失得干净彻底。 

与此同时,我只觉得后背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一口气没提上来,闷哼一声,随即,软软瘫倒在了地上。 



第八章 天狼之眼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背扎着针,一滴一滴输着生理盐水。 

俄塞利斯依窗靠墙而立,出神看着窗外随风而动的槐树。一旁小护士站在我的床位边用笔在记录着什么,只是忽闪的眼不是看着我这个病号,而是不停瞄向那位笼罩在阳光与微风中的长发帅哥。具体都记录些啥我猜她自己都搞不清了吧,一张俏脸红红的,带着种似有若无的笑意。 

“我妹妹她怎么样了。” 

我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俄塞利斯的眉轻轻一挑,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而那小护士同时惊跳了一下,迅速低下头,在记录本上匆匆图了几笔,随后对我笑笑:“你是说那个小姑娘,她已经抢救回来了,输了血,这会儿睡在加护病房。是不是要通知她的父母?” 

“哦,”听到君芷已经没事,我松了口气,同时也感到胸口一阵憋闷:“我会去通知的,谢谢你们。” 

“不客气。”看看似乎没有她的事了,那护士把东西理了理,偷偷又看了俄塞利斯一眼,转身朝病房外走去。 

“人家对你有意思嘿。”直到她的脚步声走远,我轻轻动了动身子,用肘撑着床,小心翼翼地坐起来。见俄塞利斯没有理我的意思,于是自顾自道:“我好象被人打昏了,不知道谁那么缺德。” 

“没把你当疯子已经算不错了。”低头,俄塞利斯在随身带着的挎包里不知道翻腾着些什么。 

“情况紧急,”想了想,我摇摇头:“反正有种人什么都看不到,只会冷眼冷语。” 

“嗯,我的确什么都看不到。”总算从那只大大的帆布包里挖出个瓶子,掀开盖,他把它递到我面前:“来,吃药了。” 

扑鼻而来一股恶腥,我看着那只银白色的保温瓶,再看看里头晃荡的暗红色液体,脸‘刷’的一下就青了。抬起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俄塞利斯,当了一回傻瓜,难道你以为我会再当第二次?” 

“当五次就好。” 

“开什么玩笑!”手不耐烦地一挥,砸在他的手上,牵动手中的保温杯晃了晃。 

一波液体从杯口泼了出来,溅在他手上,冷冷的红艳。 

我身体朝后挪了挪,避开他沾满了血的手,以及手上腥味四溢的小小保温杯。 

俄塞利斯不语,手收到自己唇边,将手背上的血仔细舔干净。抬眼,依旧把那只杯子凑到我面前,目光里是不容拒绝的森冷:“喝。” 

我觉得自己忽然间明白了些什么:“俄塞利斯,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吸血鬼。”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能力,不然为什么一副对血液有特殊癖好的样子。 

“别乱猜,快喝,再拖就不新鲜了。” 

“我说过不需要再补血了!我现在身体好得很!”声音不由自主拔高,却在一句话说完后,眼前一阵发黑。 

头朝后仰倒之前,被一只温热的掌轻轻托住,随后,我听到俄塞利斯轻轻的声音,近在耳畔:“优,知道身体哪个部位的血最干净。” 

我摇头。眼前依然昏暗着,还有许多许多的星星。 

“心脏,”他说。细细的气息喷在我耳垂,带着种极淡的甜腥:“心脏里不断循环着的血液,是比世界上最干净的泉水,都要纯净的血液……” 

唇上一凉,继而,一缕冰冷的液体顺着我的嘴,慢慢滑入喉内。 

微甜,滑腻,没有第一次喝下时强烈的恶心感,那杯血液沿着喉管滑入胃囊的感觉,仿佛融化了的巧克力汁液。 

于是我没有拒绝,于是我当了第二次傻瓜,在俄塞利斯魔鬼诱惑般轻声细语的暗示中。 

“我看到了一只狗,”喝完‘药’后,我用餐巾纸仔仔细细抹着嘴巴。 

俄塞利斯“哦”了一声,漫不经心沿着床角躺下,黑长的发,散了半个床:“是不是你以前说的那只绿眼睛小白狗。” 

“不是,黑色,或者别的什么颜色,因为它身上没有皮,所以说不清楚到底它是什么颜色的。”想起那只没有皮的大狗,我不由自主一阵恶寒:“事实上,它是从绿眼睛小白狗的身体里蹦出来的。” 

“没皮的狗……”俄塞利斯看了我一眼:“它长什么样。” 

“有点像……”我搜索着脑子里的动物形象:“豺吧,挺大的个子,比狼还大。你说我是不是今年和狗犯冲了?怎么老是被狗的灵魂缠……”话音未落,我的头忽然被俄塞利斯一把扯到他面前:“干什么??” 

他没有言语,手指伸到我衣领内轻轻一挑,扯出根绳来。稍一用力,绳子那端系着的金色护身符一并从领口跳了出来。 

展翅的雄鹰,代表张开臂膀永远守卫拥有着它的主人。系着它的绳子本是艳红色的,用俄塞利斯的发丝编织,以用一杯咖啡害得我几乎血尽而亡的鬼魂的血染成。俄塞利斯说它能保护我,就如同几千年前它保护着自己的主人不受到不洁之物的侵害。 

而此刻,缠绕在俄塞利斯指上那条绳,却是漆黑色的,如同刚刚被俄塞利斯用发丝编制而成的那会儿。 

俄塞利斯的脸色有些苍白,凝视着那根绳,抚摩着绳子末端那枚护身符。 

“怎么变黑了,洗澡时都没见它褪色呢。”我虽然奇怪于它的褪色,却更奇怪于俄塞利斯看到它时的脸色。绳子褪色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本来就是后天染上去的,不褪倒才稀罕了。 

没有理会我的话,俄塞利斯手指掐住绳,微一用力,那绳立刻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从我脖子滑落到他的手中:“挑衅,以为我便怕了你不成。”看着手中的绳子和护身符,俄塞利斯嘴角溢出抹淡淡的笑:“神和人,在这种地方,还不都是一样。” 

由于分析不出君芷做人流时突然大出血的原由,医院方面在经过讨论后,免除了我们所有的医疗费,包括君芷将近两周的住院费用。 

两周时间,我对婶婶谎称她一直住在我家。而沉浸在丧夫悲痛中的婶婶,既要穷于应付处理叔叔公司的事务,还得专程飞去英国帮君芷办理退学手续,所以没有多问什么,很放心地把她的女儿交给了我。这个丈夫活着时全部世界就是做个全职太太的女子,丈夫一过世,所有现今的未来的重担统统压到了她一人身上,那些对她来说熟悉的事,陌生的事……我想她现在一定很不好过,从电话里就能听出来。电话那头她的声音,疲惫而沙哑,几乎连伤悲的力气都没有剩余。 

半个月来我守在君芷身边寸步不离,害怕那个不知道究竟是小芊、绿眼睛京巴还是巨型黑狗的怪物会再次出现对君芷不利。虽然,我根本想不出那个怪物要害君芷的原因。 

俄塞利斯对那怪物一定有所了解,或者说,熟知。从他那天在我病房说出的话就可以感觉出来。可惜他不肯对此多说些什么,只一味叮嘱我以后再看到这种东西,别过度害怕,别过度紧张。他说有些东西可怕只是种表面或者假象,不在意了,它也就威胁不到你什么。 

我不以为然。一些事情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什么都看不到,说我当然简单,真要看见了,我不认为他能比我更镇定多少。 

当然,答应还是答应了的,他拈着那枚护身符说话时的眼神,容不得我不答应。 

护士小姐们对俄塞利斯的好感是极大的,常听她们背地议论起他,温柔,体贴,英俊,绅士……几乎所有好男人的优点都集中到他一人身上了。每每这时我都忍不住想把俄塞利斯给我的话;改改后对她们说一遍:‘一些温柔通常只是种表面或者假象,撕开它,温柔背后隐藏的东西很快会让你避之惟恐不及。’ 

自从在死亡线上走过了一遭,我感觉君芷似乎变了不少。不再用尖刻的语言提起她的父亲,只常常询问我她妈妈的近况,然后不断设想着今后该如何帮她妈妈分担负荷的计划。 

靠在床上抱着枕头对我说那些计划的时候,我时常看到一点点碎碎的阳光在她洗去了铅华的眼睛里跳动。于是明白,那个活跃开朗的十七岁女孩,在经历了生与死的挣扎之后,又回来了,并且变得成熟和坚强。 

她说她现在唯一觉得心痛和遗憾的,是那个还未成型便已夭折的孩子。当它从自己身体流走的一瞬,她明白,自己永远放弃和失去了一种责任。 

两周时间很快过去,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状况。把君芷从医院送回家后,我和俄塞利斯闲逛在被夜色和霓虹灯光所笼罩的街头,总算松了口气。 

想想非常后怕,如果当时君芷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根本没有办法对婶婶交代。虽然在叔叔死后她表现得比我想象中坚强,但再受一次打击的承受力,我相信她根本已经不具备。 

俄塞利斯最近变得很沉默,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好比现在,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那目光却空洞得不知道神游在哪层太虚境外。我知道他一定有很多东西瞒着我不肯说,例如他是从什么地方而来的,例如他为什么总是形影不离地跟在我身边,例如阿森到底在什么地方,例如那些我看得见,而他却只能靠感觉来判断的东西……我相信,他脑子里装的东西,远比我所能想象得到的要多。可是他不愿意讲,我也就不方便追问,经常性问他阿森的下落已经是我所能放得开的极限。 

但心里其实是很烦躁的,因为那些近在身边不断发生着的恐惧。因何而来,那些围绕在我身边出现的种种可怕的事,到底是冲了什么而来的。俄塞利斯如果知情,他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比较明了的答复,还是他和那些事件有着某种本质上的联系,所以不方便,或者根本就是不愿意给我解答。现在想想,一切,难道不正是打从他突然出现在我身边后,便开始接踵发生了的吗…… 

继续这样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恐惧,然后在他轻描淡写几句话后得过且过……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路口红灯闪烁,即将要跳绿了。回头朝身后的俄塞利斯看了一眼,我打算过了马路之后,无论如何诱他同我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绿灯亮,身旁机车自行车早已抢在汽车之前一溜烟冲了出去。场面顿时混乱,喇叭声发动机轰鸣声混作一团。交通灯颜色交替之初往往是路道口最混乱的时刻,尤其是这种下班高峰潮还未褪尽,路口却已经没了交警站岗指挥的时候。无暇再去看身后的人,我东张西望,小心翼翼穿梭于车水马龙之间。虽然现在是绿灯,还是有不少被红灯阻住步伐的机车手们,无视红灯,不顾一切一味硬穿马路的,也不晓得到底在急赶着些什么。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叔叔,我叹息……一晃神之际,走的时候也就没刚才那么小心了,以至猛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小心!!”的时候,我蓦然惊得不知所措,索性呆立在原地。 

“乒!”尽管从左方急驰而来的机车,在紧贴我身体而过的瞬间迅速转了方向,那坚硬的车把手仍然不偏不倚撞在我手腕上,激起一阵巨大的刺痛。 

我晃了晃险些倒地,幸而被身后紧跟过来的俄塞利斯一把扶住。 

抬眼看去的时候,车子非但没有因此降速,那车主还横眉竖眼地回过头,朝我扯着嗓子斥了一句:“走路眼睛不长啊!!” 

一阵闷气。感觉所有的血都涌到脑门这里,我恨恨瞪着那辆呼啸着离开的机车,以及车上那个嚣张跋扈的中年男子。 

脑子里唯一的反应只有一句话:‘你去死吧!混蛋!’ 

接着发生的事,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拒绝承认它是真的。 

那戏剧而灾难性的一幕。虽然后来又经历了很多很多相类似的事,但唯有这天所发生的一切,成为了我记忆中最为强烈和深刻的烙印。 

就在我一动不动集中所有怒气望着那辆正飞快离开我视线的机车时,我似乎看到一道蓝光,极亮,极快,在那车手背后闪电般划过。脑子里还在想着那光是从哪里来的,那辆急驰着的机车突然间弹起,翻到,仿佛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斜斜贴着地面飞了出去! 

转盘指针般打着转划到马路中央时,一辆加足了马力的重型卡车正好从背后呼啸而来,尖锐刺耳的刹车声过后,那机车已经连人带车毫无遗漏地被卷入卡车的底部。卡车因此被制约得不能动弹,与此同时,它后面的车辆刹车不及,在它同机车像撞的一刹,一连串在它后头追尾碰撞到了一起。 

当时的场面,已经不是单纯用一个乱字便能形容的了。所有道口瞬间全部堵塞,所有的车,所有的人,全都停了下来,无声无息注视着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很多人的表情都是不可置信的,不可置信看着那些撞到一起的车,不可置信看着这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如此突然,如此大规模的车祸。 

而我,当时根本就是傻了。 

眼睛里只看到一片黑红色的液体,从重型卡车的底部慢慢渗出来……那个就在几秒钟前撞了我又骂了我的男人,在我心里默念一声:‘你去死吧!混蛋!’之后,当真被碾入车轮底下,连个尸体都看不见。 

巧合吗?让我整个人控制不住发抖的巧合…… 

恍惚中一只手抓紧了我的腕,手指同我的皮肤一样冰冷,却干燥有力。牵着我,迅速而果断地离开了车祸现场,在我看到一团黑色的影子,从那卡车车底慢慢挪动出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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