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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蓑烟雨任平生-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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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得京来,完颜承麟便取笑他:“你这个样子,不晓得今夜要入多少少女的梦里了。”完颜康见四下再无人围观,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不如说我是小白脸。”完颜承麟哈哈大笑:“你我赛过一程,让我好看看你这马脚力如何,是不是中看不中用!”
    两人扬鞭而行,跑不三、五十里,到前面一所驿站前即停下,完颜承麟道:“必是你体轻,马才跑得快的!”完颜康放声大笑:“你也会赖皮吗?”
    因有蒙古之忧,两人此番走的不是北线,而是中都往南行一段,再折向西。经河北、山西、陕西而入西夏。这一路最起初的一段,完颜康去年往少室山去的时候走过。当时忧心如焚,哪里有心思留意其他?这一回却小心得多,只见田间也有务农的百姓,看起来挺有秩序的样子。比起上京路来,这一队明显是金兵的人马,受到的敌意倒不多。
    中途在易州休整,完颜康很是注意勒住人马,不令扰民,他自己却与完颜承麟两个微服闲逛。完颜康仗着自己有随身窃听器,一路仔细听着,唯恐再有什么“勒索财物的小王爷”的事情发生。出乎意料的,这里的秩序居然不错。
    再往南行一段,便折往西,这一路便都是新鲜了。此时便要完颜承麟与他讲解沿途风物。越往西去,便见不止民居、景色不同,连民生也很有些凋蔽了。完颜承麟道:“往西与夏交锋、往北与蒙接战,百姓疲弊。此地又不是十分靠北,若宋军来攻,虽不是前线,少不得要出些人伕马力。如何不困顿?陕西最苦,往上二、三百年,自宋时与西夏相持,便是如此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完颜康道:“兴总比亡好。”
    完颜承麟道:“正是,别人亡总比自己亡好。”
    两人兴致便都高不起来,完颜承麟为躲避这氛围,转说起如何转运粮草,损耗多少。何地兵马可战,什么地的地方可作埋伏。
    两人身负使命,是往兴庆府道贺李安全生日,沿途不敢多作停留,一口气行到西夏境内。完颜康不由大吃一惊:“怎地如此凋弊了?”其实金国也是,到得陕西境内的时候,已有破败之兆。不想西夏国内比金国还要破!这么破了,你们还打什么打?!
    完颜承麟倒是并不意外,有些怀念地道:“这里啊,我上回来过,差一点儿就能拿下来啦,后来夏兵攻得急,只好暂退,倒是迁了不少人口回来。”完颜康秒懂,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打草谷吗?虽然现在不叫这么个名字,事情的本质并没有改变。金国和西夏,你抢我、我抢你,谁也不肯吃亏。
    这一队人马入境,对方如何不如?两人说话的功夫,便有一个青年纵马而来:“前面可是金国使节?”
    完颜承麟扬声道:“正是,阁下何人?”
    一问一答间,来人已领数骑到了跟前。完颜康仔细看去,只见这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一身西夏贵族的服饰,秃发、带两枚大大的黄金耳环,微有些髭须。个头并不高,气质很是平和。完颜康不由有些吃惊,此人的相貌虽然不同,这气息倒是很熟悉嘛。隐约有点中都里太子的平和气息。
    又过片刻,又有数骑过来。领头的一人,完颜康却还有些印象了,便是当初为李安全游说中都权贵的那位西夏宗室。完颜康含笑与他打了招呼,对方却看着他骑的马瞪大了眼睛。完颜康读懂了他的意思:这不是我们送给你的马吗?你这么骑过来给我们皇帝看了,不是找事儿吗?
    完颜康只作不知,四人互通了姓名,才知道这青年也是西夏宗室,他叫德任,他的父亲是西夏的齐王嵬名遵顼,或者简单的说,叫李遵顼。完颜康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关切感,连完颜承麟也有同感。
    李德任的父亲是西夏的状元,他自己也有很不错的文化素养。完颜康与他东拉西扯,从酒泉的来历,说到陕西的山河,一口气回溯到了唐代,又说起唐朝与党项人的渊源,继而讲到唐代的佛寺。西夏举国上下都信佛,完颜康在少林寺抄了几个月的经书,两人又说起鸠摩罗什所译心经与玄奘所译之不同来。
    只苦了另一位仁兄,得了空儿才提醒一句:“世子这般,只怕弊国圣上不喜。”
    完颜康笑道:“得了别人送的礼物,珍而重之的展示,不是一种礼貌吗?啊,对了,这是贵国太后送我的,不知太后现在何处?”
    罗太后啊,被李安全同学给软禁了……
    李德任咳嗽一声,打了个岔道:“世子且到驿馆休息,余事待安顿好了再说。”
    完颜康一笑:“好。”
    *****************
    到了驿馆,完颜康才换完衣裳,李德任便过来见他。却又不说旁的,依旧东拉西扯,完颜康知道他有心事。这回完颜康倒沉得住气了,你来我往,你说我便接了。此后数日,皆是如此。
    西夏国土并不大,很快便到了兴庆府。才进兴庆府,完颜康便震惊了,以眼神示意完颜承麟。完颜承麟面容整肃,微微点头。那一位一直不得说话的仁兄微有点得意地问:“贵使,敝国城比中都如何?”
    这也是使节文化的一部分——夸耀。
    完颜康不客气地嘲讽道:“贵国的钱都在这里了吧?”
    李德任一脸不忍,别过头去咳嗽了一声:“贵使,这边请。”
    完颜康等人也是安置在使馆里,临行前,完颜康也是做过功课的,知道他们现在居住的这个馆舍,正是长久以来接待金国使节的地方,并没有给他下马威,这才从容入住了。
    住下之后,李德任等先去报与夏主,再行通知完颜康等人具体日程好去觐见夏主。
    当天晚上,李德任便来了,完颜康笑道:“阁下真是热情。”李德任苦笑道:“都别装啦,我看贵使也不像不知人间疾苦之人。”完颜康摸摸脸,问道:“这都看得出来?”李德任也摸一摸脸:“看不出来吗?看不出来你说什么兴庆府富庶?贵国的钱,难道不在中都?”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都露出苦笑来。看来,都在为老板脑筋不正常在发愁。
    完颜康忽然说:“谁?”一挥掌,推开了一扇窗。这一手却是与梅超风交手的时候,偶然看到学会的。徒有其形,仗着内力深厚,倒也打得像模像样。扇子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个一身红衣的姑娘来。
    李德任呻吟一声:“你怎么过来的?!”
    
    第39章 兴庆府
    
    说全国的钱都在兴庆府,那也不是特别恰当,若说西夏的贫富分化已经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倒是十分恰当的。不但百姓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了,连权贵,也开始忍受不了了。
    诚然,他们不像百姓一般愁苦,然而有这样一位脑筋不太清楚的皇帝,日子也是难熬得紧!抢劫金国?也有能抢到的时候,但是金国醒过味儿来,反手过来抢得只有更多!就国力而言,夏不如金,就抢劫的力度而言,夏不如金。简而言之,占不到便宜。占不着便宜那还打个p?!
    然而谁都劝不动李安全。李安全又因为打不过蒙古而依附于蒙古,献女求和,蒙古却并未因此放弃对西夏的企图。赔了闺女又折兵,说的就是他。这个就不太好忍了!
    让这货下台吧!随便来个谁都好!
    这是许多人发自内心的呼喊。
    李德任的父亲李遵项,正是其中之一。甭管以后怎么样,眼前这货大家就不想忍了。总不会比现在这货更差吧?
    派李德任迎接金使,一是因为他爹是状元,他的个人素养很好,李安全也不想在金使面前失了威风。二也是李遵顼为儿子争取的,父子俩也想通过与金使接触,探一探口风。金国管不到西夏,名义上却还是需要金国册封的。
    李德任通过与完颜康的接触,认为此事并不难。其一,金国管不着西夏,最后还是得同意册封。其二,通过数日接触,他认为完颜康也是个主和派。两人都认可蒙古对两国的威胁是巨大的。最最要紧的,他们都明白“钱全在国都”这是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代表着两国都面临着一个巨大的危机——民不聊生。
    最关键的两句话彼此都说了出来,并且对方的表情也说明了一切。李德任正准备再接再厉,咔,来了个搅局的。
    李德任头痛不已,完颜康心里惊讶不已,他并不认为在这种场合,李德任应该放一个这样的姑娘过来!如果李德任做事是这么的不谨慎的话,那么他必须叫停合作计划。还好,他吸取了教训,与李德任并没有一开始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姑娘长得还挺好看的,完颜康挺吃这一款的。很有点风风火火的样子,鲜活,张扬,与以前的包惜弱,那是完全不同的款型。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也张扬的话,那就好了。
    完颜康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两个人,他需要一个解释。他是来帮忙篡位的,不是来给自己相亲的。咳咳。
    李德任几乎是同时意识到这个妹妹出现是大大的不妥!没错,妹妹!西夏上层女子风气比金国要彪悍许多。
    但是!这不是擅自跑到里通外国的密谋现场的理由!李德任反射性地先介绍她的身份:“这是舍妹。”再看完颜康,只见他微一颔首,深深看一眼妹妹,却含笑望向自己,显是要等一个解释。李德任叹了口气,对妹妹道:“进来罢。”
    党项自元昊之后,就是典型的胡风,很适合运动。这姑娘一身大红胡服,手里拎着一条鞭子,从窗子里跳了进来。将她哥看得嘴角直抽,完颜康见了她手里的鞭子,也是眼角一抽——这玩艺儿形态有点眼熟,在这之前,他被梅超风的鞭子追着抽了仨月,刚刚翻身。
    李德任斥道:“怎么,还要我请你吗?”她才有点不好意思地拣了张椅子坐了。李德任才对完颜康一拱手,介绍起妹妹的另一个身份来。原来,她还是个女将。
    完颜康大为惊奇,正要说什么,忽然想起一事:“麻魁?”李德任含笑道:“正是麻魁。”西夏人口无法与宋、辽、金相抗衡,于是许多时候便不得不用女子充男子之役。有干活的,便有主事的。党项民风彪悍,男女老幼皆习骑射,女子也能成军。不但能成,而且早就有了建制。这便是麻魁了。李德任的妹妹身为王女,若要领一部分麻魁,倒不算出格。【1】李德任的妹妹名德馨,女子闺名,做哥哥的就没有说给陌生男子听。她也参预一些大事,手上也有一些力量,听说兄长与金使接触,担心兄长太过正直吃亏,便要亲自打探一点消息。万没想到完颜康耳目这般灵敏,居然相隔甚远就听到她来了,还将她拆穿。
    完颜康微一点头,笑道:“原来如此。”
    李德任察颜观色,便知今天这事儿谈不下去了,邀完颜康逛一逛兴庆府。完颜康笑着答允了。李德馨眼睛微眯了一下,低头弄她的鞭子不说话。完颜康却与李德任两人结伴往外去,李德任笑道:“世子灵的耳目。”完颜康道:“不过侥幸而已。”
    一路说笑,到了驿馆外面。
    完颜康的服色与本地人迥然不同,招来不少围观之人,他也浑不在意,假装听不懂周围西夏语对他的品头论足。也有说他长得好看的,也有说得瘦得像只鸡仔的,听起来十分有趣。李德任也听到了这些评论,却不好加以评论,右手成拳抵在拳下大声咳嗽了两声,他的亲兵们开始驱散人群。
    完颜康正要说什么,忽然眉头一皱,直直往一个方向看去。李德任顺着看去,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等等!那是?完颜康以眼神示意:我要去看看。李德任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有了预感。那应该是有人在说汉话,并且是陕西一带的口音。兴庆府一国之都,有些异国商旅并不是奇事。完颜康却听得真切,这是讨饶的声音。
    两人带着随从近前一看,却是一家主人在鞭鞑奴仆。李德任命手下去问,才知道这是从夏、金接壤的地方掠来的人口。人口对于西夏来说,是一项国家资源,架不住参战的部族不少,昧点私财,再正常不过了。李德任命手下拿钱去赎了这人,赠予完颜康。
    完颜康道:“我便不与阁下客气了。”又问这汉人姓名,答曰李姓,行六。完颜康见他衣衫褴褛,命人顺手在成衣铺子里买了件衣裳给他披上。李六便是再傻,也知道这回是撞了大运了。紧紧跟着完颜康,问什么答什么。他知道的也是有限,一脸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全倒出来的表情:“夏兵来了,牛羊都被抢走了,家里人也被抢了,也不知道分散到哪里去了。”说完,又木了一张脸。
    经此一事,完颜康便再没了闲逛的心情,再折回驿馆去。路上李德任忽然叹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知贵国有没有敝国百姓呢?”完颜康摆了摆手,示意回到驿馆再说。
    ******************
    到得馆舍,完颜康命人将李六带下去,再与李德任对坐说话时,先戏言:“这回不会再从窗子呀、房梁上来跳下个姐姐来了吧?”李德任苦笑道:“怎么会?”完颜康道:“我只管看着,谁也不偏帮。”李德任道:“贵使这话从何说起?”
    完颜康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一晃:“你不是能做得了主的人,我也只是一个传话的人。”
    李德任终于下了决心:“贵使稍待!”
    第二日,并不见李德任再来。完颜承麟见状,来寻完颜康商议:“兴庆府,是不是要变天了?你我身陷其中,可不是什么好事。”完颜康道:“他们变他们的天,咱们看咱们的戏,叫底下人整束停当,日夜不要停了巡逻岗哨。别被误伤了。无论夏国谁当政,总是要咱们一纸诏书的。”
    完颜承麟道:“你看这个齐王世子?”
    完颜康道:“不见他父亲,可说不好。”完颜承麟道:“看他的样子,他的父亲,总不至于比李安全更麻烦。你我倒可助其一臂之力。”完颜康笑问:“如何助?我们只有三百人。”完颜承麟道:“坚其志即可。”
    完颜康道:“等见过李安全。”他可没忘记,当初从李安全手里敲了好大一笔军需。李安全还等着他造反呢!又对完颜承麟招手,与他一阵耳语,说的却是两人唱个双簧,自己装作是个来镀金的纨绔,完颜承麟看起来老成持重,作个实际的主事人。完颜承麟笑道:“偏你主意多。”也同意他这主张——多一点底牌总是好的。
    李安全晾了金使三天,听探子回报,说完颜康不慌不忙的,一点也不着急。倒将李安全气了个倒仰,恨恨地下令,宣金使入见。
    完颜康与完颜承麟还没等到李遵顼的消息,先接到了夏宫的通知,两人穿戴停当,往夏宫里去见李安全。李安全年纪比两人都大,目光有些凶狠,面色微黄,两颊却是通红。见了二人便问:“尔如何不行礼?”
    这又是扯皮了!嫌弃两人对他行的礼不够大,完颜康从容道:“我,赵王世子,殿下,夏国之主。”你就比我高半级,要个毛的大礼?夏国方面又跳出一人来与他争执,完颜承麟也为完颜康挡驾。
    你来我往,打了半天嘴仗,才轮到完颜康代表金主“颁赐”礼物。李安全阴恻恻地道:“贵国国主好大方。”完颜康微笑道:“圣上的赏赐,是面子。便是一张纸,轻易也是求不来的。拿金银去衡量,岂不贻笑大方?”将李安全鼻子都要气歪了:“世子好忠心。”完颜康笑道:“过奖了。安守本份而已。”
    卧槽!你安守本份跟我要军需,是要补贴国家吗?别告诉我你这么爱国啊!你个死纨绔!
    李安全忍了忍,命人引他们参观夏宫花园,将完颜康单独引到了一间偏殿,他要跟完颜康摊个牌!你到底反是不反?
    完颜康先到的殿中,进了之后大吃一惊:卧槽!这墙上都是些什么鬼?!虚竹,你老婆的陪嫁是不是少带了点什么?!
    打死他也想不到,在西夏宫里还能看到高深的武学啊!还挂得满墙都是……
    
    第40章 又反了
    
    西夏国家比宋、金都要小一号,连皇宫也比宋、金的小些。当然,这个小也是相对的,该有的,一样不缺。比起中都的赵王府来,也还是要大上许多。略施小计,并且是在自己的主场,将两个人分开,并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完颜康早有准备要直面李安全,却也不由得暗生警惕。
    万万没想到会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只一瞬,完颜康就想明白了。
    逍遥派三大Boss之一的李秋水,做过西夏太妃,在西夏皇宫里有点什么遗存,也算不得稀奇。大概所有皇室里,也就大理段氏对武功有着非同一般的追求和成绩,其他皇室基本上处于一种“我手下有人能打就行了”的心态里。所以这些拿出去能够让江湖人为之疯狂的招式秘笈,就这么大剌剌地摆在了这里。宫女太监从眼前路过,瞅都不带多瞅两眼的——因为完全看不懂嘛。
    完颜康以前属于对武功不重视型的,尝到甜头之后,虽不至于拼了老命地搜罗,东西到了嘴边还不咬一口,似乎也对不起这样的运气。心里已经盘算开了,要怎么将这些东西都卷走。
    这一分心的功夫,李安全便已经来了。完颜康知道此人不好对付,就算是与金主俩傻到一块儿,拿国运怄气,人家起码篡位成功了,自己还在苦逼地当着实习生。完颜康的态度很端正,用一种看老前辈的态度来对待着李安全。
    李安全却不好打发,沉着脸,用审视的目光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打量到头。“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孩子”这是李安全对他的最终评价,完颜康的外表太有欺骗性,当他故意装乖的时候,真是乖得不行。
    李安全并不打算放过他,有意地用有压迫性的目光看了他很久。完颜康心里数着数,差不多三十个数低头。李安全满意了,才开口:“你在我兴庆府过得倒是自在!朕的马,好骑吗?”
    个小王八蛋!这么招摇过世!生怕别人不知道老子给金狗送过礼,是吗?信不信毒死你们啊?还提什么罗氏?!让别人嘀咕我忘恩负义!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信不信!
    完颜康抬起头来,一脸地莫名其妙:“啊?挺好的啊?可是你为什么要生气?”
    李安全却不傻,冷笑道:“在朕面前装傻吗?奏对的时候不是说得挺好吗?”
    完颜康没去计较“奏对”这个词儿用得挺不好,而是反问:“我是使节呀,不应该那样讲吗?”
    他的态度太端正了,像个拿着外交教科书宣读的好学生,并且自信自己照本宣科得十分完美。完颜康知道自己的优势——年龄小,这样的优势保持不了几年了,能用则用,装个傻,又不少块肉,能迷惑住李安全,安全脱险再捞上一笔,那就再划算不过了。他已经察觉到了,之前他的许多举动,在别人眼里,就是受了完颜洪烈指使的。包括神来一笔坑了李安全的军需,不是他自己的主意,他只是个传声筒。那么,在李安全面前,就将这个角色扮演到底好了。
    一个生涩的执行者,胜在能将指令执行到位。又有一点小聪明,但是聪明外露让人能看出来。总的来说,在枭雄人物眼里,此人不构成威胁,却又有些小用。
    李安全也快速作出了判断,这小子看起来老实,其实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正派。完美地执行指令,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得到的。能扮演好一个不丢脸的使节,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还是个执行者而已。
    李安全不客气地问道:“你父亲是怎么说的?”
    完颜康一顿,心道,来了。表情更加认真了些:“一颗种子,从种下去到开花结果,总是需要一些耐心的。我们的准备,并不比国主。”完颜洪烈并没有说什么,这是他自己编的。他的心里,对李安全篡位成功,也是有几分佩服的,话说出来便格外的真诚。
    李安全对这种说法却很满意,带点嘲讽地提醒道:“可别准备来准备去,叫你们那个傻皇帝看出来了。”完颜康道:“这怎么会呢?”
    李安全满眼讥诮,不再搭理这个话题了。如果眼前是完颜洪烈,他或许还能再多说一点,完颜康的话……还是算了吧。
    “你与德任处得倒好,学得怎么样?”
    完颜康眉毛一扬:“他经念得不错,您不会就指望这样的宗室拱卫疆土吧?”口气里也带上了讥诮。
    李安全一笑:“会念经就好。他父亲是状元,做你的向导讲解风物,绰绰有余了吧?”必须是温文尔雅、处事大方,能压金国野蛮人一头的!
    完颜康摇摇头,忽然指着墙壁道:“这世上必有他也不懂的东西,这是什么?”
    李安全以为他词穷要转移话题,也不以为意,顺口道:“不过一些前人留下的字画,也不值什么。”
    完颜康心道,那是你不懂,拿出去能让人疯了似的抢。口上却说:“我看倒像是武功,这个他也懂吗?”李安全浑不在意地道:“些许小技,懂又如何?不懂又如何?”
    完颜康便面现怏怏之色,显得很是不服气。李安全一见便知他是对这个上心,不由一笑:“我大夏一品堂有许多高手,你若喜欢,可与他们练习。”完颜康便作出了不乐意的样子,活似个怄气的纨绔:“谁要他们?”李安全加重了语气:“贵使……”
    完颜康听到这两个字,又变做一个合格的使节了。他将这变化掌握得很好,存了心去误导李安全,每一种表情和语气变化,都不激烈夸张,只作细微的改变,让李安全以为是自己判断出来的。
    人总是倾向于相信对自己有利的判断,李安全希望金国乱,希望完颜洪烈造反,却不会希望金国出现一位明君英主,更不会希望完颜洪烈的继承人少年老年,智多近妖。他宁愿相信这样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现在只能做一个执行者,同时,有着少年人共通的毛病——喜欢新鲜热血,如果能进化成玩物丧志,那就再好不过了。与国家利益比较起来,一点江湖武功,又算得什么?
    完颜康精准地把握住了这种心理。
    将脸一沉,显出十分不甘的样子。李安全自己的事情也挺多,略作拿捏,便说:“既然如此,朕便将这些赠予贵使,贵使好好钻研便是了。近来使节颇多,兴庆府里怕要混乱,贵使还是少出门的好。”
    完颜康卷了一大箱子秘笈回到了馆驿。
    ******************
    完颜承麟与李德任二人正在馆驿里急得团团转,一个副使,将正使丢了,一个是来约定见李遵顼的时候,发现正主被扣宫里了,生怕是哪里疏忽被李安全发觉了,那便是灭门之祸。
    等完颜康拖了个大箱子回来,两人都惊呆了,一齐问道:“这是什么?”
    完颜康笑道:“误入仙境,得了些东西。”两人都不信,完颜康道:“不幸遇到贵国主,幸尔说得投机,捞了些东西回来。”两人对武学秘笈兴趣都不大,完颜承麟低声道:“忽都,不要耽误了正事。”
    完颜康道:“让他以为我无心正事,便是最大的正事了。”
    李德任以手加额:“正是。”又说约定今晚见他父亲。
    当天夜里,李德任父子穿斗篷,悄悄到了驿馆。
    李遵顼是个有些阴沉的中年人,与李德任面貌上有些相似,气质却大为不同。完颜康能感受到他的……虚伪的热情,直觉是个很玄妙的东西,很多时候是经由经验、对比而来。眼前一个活脱脱的对比,便是李德任。比起儿子来,李遵顼就显得没有那么真诚了。
    这是一个对金国强硬派,完颜康在一瞬间就有了判断。没有任何犹豫的,完颜康就认为,他上台也好,政变通常带着清洗,这是对西夏国力的削弱。况且,还有李德任,这一位对金国的好感很难判定,但是却很明智,知道再与金国打下去,西夏也要完蛋,所以宁愿和平。面上却也带一点虚伪的诚恳,将李遵顼好生吹捧了一番。
    李遵顼并不是来听他夸奖的,等他说完,略作谦逊,便问道:“不知贵使何日归去?回去之后,又要禀报些什么呢?”
    李德任面露惊讶之色,又不好插话,只听完颜康道:“我不过是来送个礼,转一转,礼也送到了,吃了饭便走,就是完事儿了。至于回去说什么——您有什么别的事儿要我一并带回去的吗?”
    李遵顼道:“贵使到时便知。”
    完颜康道:“静候佳音。”
    两人一瞬便有了默契,李德任这才上前说出了李遵顼的来意:一、若是事成,请完颜康为李遵顼向金国请求册封;二、若是有个闪失,请求完颜康设法将他们带到金国,进行政治避难;三、如果有可能,希望能够混几个人在完颜康的随从里,进宫赴宴,相机行事。
    完颜康目视完颜承麟,完颜承麟照着两人先前预谋,趋上前附耳过来。两人故意咬了一回耳朵,装作是在商议。完颜承麟来时确得金主吩咐要有所动作,却不知道完颜康想要做些什么。此时心里也有些惴惴,悄悄拉了下完颜康的袖子。
    李遵顼见状便想:果然这个世子只是个幌子!
    完颜康便说:“我带的人刺杀了贵国国主,我还要不要回去了?这个可不行。你可真不厚道,我们一路而来也算投契,你只给了我一个奴隶,便要做这许多事情,这是不行的。”他心思转得挺快,立意要从这件事情里面再捞点好处。
    两人讨价还价一番,完颜康只答允了前两条,却要求李遵顼要归还从金国掠掳的人口。哪怕不能全部归还,先还个三千户也是好的。理由还很正当:“我与德任兄投契,帮忙便帮了,朝廷诸公却不像我这么好说话,圣上也不可能听我说什么,便信什么,殿下总要拿出点诚意来吧?我答允你,给我三千户,我将这两件事情都办得妥妥当当。立誓也可,你我歃血!”
    李遵顼再看完颜承麟,完颜承麟硬撑着微笑看着他。
    双方扯皮许久,方才议定。除前面两条外,完颜康与完颜承麟允诺,若李遵顼出了万一,他们二人会在金国尽力,将李遵顼的遗孤扶植上位。李遵顼归还掠自金国的人口三千户。
    两边盟誓,只待宫宴当日发动。
    此后,不再见李遵顼的影子,倒是李德任常往馆驿处来,眉宇间渐渐多了些紧张的神色。完颜康这里,因一入驻便是个警戒的样子,如今依旧警戒,别人也不以为异。李德任已经悄悄将其幼弟引来藏在馆内,若事有不偕,便混入金使队伍里,夹带出逃。
    到得宫宴当日,完颜康作为金使,位次靠前,与西夏诸臣听歌看舞。酒正酣时,李遵顼却摔杯为号,便有许多顶盔贯甲之士执刀涌入。李安全大吃一惊,旋即冷笑:“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李遵顼却细数他的过错,说他蒙罗太后的恩德登基,却太后放逐,又擅兴兵事,致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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