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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永世酌墨-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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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瑟咽下一口唾沫,有些心虚道:“虽然我在你喝醉了以后摸了你,但是当时……”咳了一声,又说:“当时你也同意了,而且、而且……”
    她而且不出所以然的时候,清岑应声道:“你说要负责的话,还算数么?”
    宁瑟猛地抬头,定定将他望着,隔了半晌方才回答:“当然算数。”
    她说:“还有要用七彩祥云接你进门,往后和你在一起也会处处体谅尊重你,会对你非常好,这些话全都算数。”
    清岑顿了一下,想起一个叫甜言蜜语的词。
    他没有顺着她的话继续说,转而开口道:“我要回一趟陌凉云洲,今天来是和你告别。”
    庭中花香依然,旖旎风情却减淡,宁瑟楞然看着他,想到他喝醉以后那么黏人,清醒完却突然要告别,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攥着自己的衣袖,出声问道:“那你还会再来昆仑之巅吗?”
    清岑想,如果宁瑟还在昆仑之巅,他大概会再来,倘若她不在了,回来也没什么区别。
    尚不等他回答,宁瑟就扑进他的怀里,无比坚定道:“你要是去陌凉云洲,就把我也带走吧,你们陌凉云洲缺人吗?侍从,暗卫,厨娘,我什么都可以做,而且不要工钱。”
    她这样投怀送抱,他顿了一瞬,仍然抬手搂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扣上她的下巴,她以为他又要说:“你这样成何体统”,却见他俯身越靠越近。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直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直到两唇相贴,舌尖相触,直到他搂在她腰上的手收得更紧。
    他的身后是漫天闪耀星辰,月光静照苍穹,此刻风声恰如天籁。

  ☆、第16章 熙华

天淡风清,初日照高林。
    长廊外的水榭凉亭内,清岑执了黑子与修明下棋,亭外静湖吹来一阵凉风,临岸翠柳枝叶浅动。
    柳叶落在棋盘上,蒙了黑白两颗棋子,修明抬手端起茶盏,开口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昆仑之巅?”
    清岑落下黑子,应声道:“今日。”而后又添了一句:“我不在的时候,宁瑟若是有事,劳烦你通知我。”
    修明喝了一口茶,指尖抵着杯沿道:“以宁瑟的法力,昆仑之巅没多少人欺负得了她。”
    大概一个月以前,修明在清岑的房门外撞见了衣衫不整的宁瑟,彼时他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宁瑟张口想要解释,语塞半晌也蹦不出一个字。
    修明见状,特意将清岑打量了一番,发觉他脖颈处有几道指甲挠出的红痕,就觉得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清岑来昆仑之巅修习法道后,一直与修明交情匪浅,而今数千年已过,修明从未见他沾染半点风月,秾桃艳李向来与他无关,温香软玉也挑不起他的兴致,修明便以为清岑和自己一样,在情之一字上,既没什么见地,也没什么造诣。
    但那日之后,修明的想法有所改变,几日瞧不见清岑的身影,他便觉得清岑大概是和宁瑟在一起,也因此领悟了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深意。
    “我以为宁瑟会陪你去陌凉云洲,亲眼见证你承袭天君之位。”修明行了一步棋,抬头看着清岑道:“没想到她会继续留在昆仑之巅。”
    清岑执棋的手一顿,低声道了一句:“继任天君后,我会领兵去北漠。”黑子落在白子的边上,他的语声依然平静:“北漠遍地妖魔鬼怪,不是她能待的地方。”
    亭外水风连绵,湖畔烟波浩渺,静立了几朵半开的水莲。
    修明侧目看那花盏,心神领会道:“所以你没告诉她,你今日会走么?”
    清岑没有接话,算是默认。
    “天君之位仅次于天帝,你没有战功,的确难以服众。”修明端过茶壶,往清岑的杯子里添茶,香茗溅出几滴,他轻叹了一口气,出言相劝道:“你打定主意去北漠,又不想让宁瑟跟着你,至少要和她解释一番吧。”
    清岑执起黑子,岔开话题道:“你手上的伤还没好么?”
    “上次在南海屠蛟怪,断了手骨,至今未恢复。”修明放下茶壶,从容且淡定道:“好在我们龙族骨头复原的快,再过几日就无妨了。”
    清岑嗯了一声,应话道:“七八日就能好。”
    约摸半刻钟后,棋局形势尚不分明,侍卫却走过来插话道:“殿下,正厅里来了客人。”话中略微停顿,接着道:“是宁瑟姑娘,她还给您带了……”
    一盒糕点。
    这话尚未说完,修明已然落下一颗白子,并且出声问道:“宁瑟来了,你还有心思和我下棋么?”
    “没有了。”清岑诚实地回答道。
    修明手指一顿,目光扫过整盘棋局,心头微涩几分,转而开口道:“既然如此,我回去看书了。”
    正厅内添了一盏紫金香炉,香气浅浅外溢,袅袅如初春云烟,宁瑟坐了一小会,恍然发觉这是梧桐木制成的熏香。
    她没等多久,就看见了清岑。
    两旁侍卫恭敬行礼,默不作声地相继退下,并且为他们关好了门,显得非常贴心。
    素纱垂幔,熏香气息浅淡,流云漫过地板,聚散沉浮恍若清野山峦。
    在这么一个明净之地,合该做些类似于品书论画,抚琴温茶的雅事,然而宁瑟乍见到清岑的第一眼,就跑过去扯开了他的衣领。
    似要对他行那不轨之事。
    清岑呼吸一顿,却任她为所欲为。
    “你今早给我的那封信,我来回看了七遍,最后收进了乾坤袋里。”宁瑟攥着他的衣领,抬头看着他道:“你在信上说,不会告诉我什么时候回陌凉云洲,往后还要去蛮荒北漠,率领兵将斩妖除魔,让我别跟着你,回天外天凤凰宫等你?”
    “凤凰宫比北漠好很多。”清岑补充道:“北漠也没有梧桐树。”
    宁瑟闻言蹙眉,没有接他的话。
    清岑要回陌凉云洲,宁瑟便想跟到陌凉云洲,清岑要去蛮荒北漠领军除魔,宁瑟连加入天兵营的心都有了。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一言不发地站在他面前,黑色的瞳仁里倒映了他的身影,眼中没有嗔怪,没有委屈,只有摇曳的水光。
    清岑微侧过脸,避开她的凝视,语气却放缓了很多:“陌凉云洲有几种仙果,我会差人送到你手上。”
    他问:“你喜欢吃偏酸的仙果,是么?”
    “我不挑食。”宁瑟道:“如果是你给的,酸的甜的我都能吃。”
    言罢,拉开他的衣领细看了一下,一个月前挠出的红痕已经完全消退,半点踪迹都没留下。
    清岑并不知道她在端详什么,想到可能有一阵见不了面,现下就变得非常大方,低声问她道:“你想摸哪里?”
    “我心里一直有个遗憾。”宁瑟拉好他的衣襟,双手背后道:“以后可能见不到你了,能给我摸一下你的脸吗?”
    清岑挑眉,答非所问道:“见不到我是什么意思?”
    “你要去北漠收复天界的失地,那里的魔怪囤聚了几千年,你也没有领兵打仗的经验,我觉得你可能回不来了。”
    “三年之内,肯定能回来。”
    宁瑟低头,心想三年就三年,大不了加入天兵营,随军出征北漠。
    她深吸了一口气,复又问道:“所以你给不给我摸脸?”
    清岑牵过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脸上。
    宁瑟怔了一怔,觉得他果然很讨她的喜欢,又跟着开口道:“我从前听父王说过,天君之位仅次于天帝,仙阶应该是很高的吧。”
    她说:“你登临天君的位置,肩上担子大概会很重,陌凉云洲占地广袤,治理起来也不容易吧,可你不仅有这片封地,还要去北漠领兵打仗……如果我能在什么地方帮上你,你一定要和我说啊。”
    言罢,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脸。
    清岑初次听她告白时,心中已有涟漪微起,而今听她说这些好听话,更难保证心如止水。
    他低头看她,见她双眼明亮,隐有期待之色,似乎在耐心等他开口,将她一起带往陌凉云洲,而后捎去蛮荒北漠。
    思及此,清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他极少安抚旁人,更少出言劝慰,此刻竟也说了一句:“我不会有事,你不用担心我。”
    这句话仿佛一句定心丸,宁瑟没有刚开始那么慌,但细想之后,仍然打算一直跟着他。
    所以临近中午之际,宁瑟便开始收拾东西,她将满屋衣服首饰全部堆在了一起,又开始翻箱倒柜把所有宝贝一个接一个地刨出来。
    刨到一半她忽然想到,清岑送她的那本天乾剑谱,似乎已经丢了很久了。
    她还特意放出木偶人去寻找,却一直没有收到消息。
    纪游握着笔杆坐在桌旁,一边抄宁瑟的课业一边看着她忙活,抄着抄着忽而反应过来,猛然从椅子上站起。
    “师姐!你是不是要走了?”他问。
    宁瑟正在清算书册,闻言点头应话道:“明天上午我就向师尊辞行,以后有空再回来看看你们。”
    纪游握紧了手中的笔杆,眼中浮出一些水雾,内里更是百爪挠心。
    他低头静静地想着,师姐突然离开昆仑之巅,肯定和清岑师兄有关,虽说他私心有些舍不得,但婚姻大事毕竟更重要,往后等师姐成家立业,他也好上门祝贺一番。
    然后递上自己的份子钱。
    宁瑟见纪游默不作声,捧着书册走了过去,将那一打古籍摆在他面前,一边同他道:“以后我不能教你写课业了,这些书都是适合初学者的,你没事的时候可以翻翻看。”
    纪游鼻尖一酸,搓着衣袖道:“师姐,我会很想你的。”
    而后又道:“师姐你走了以后,师尊就没有拿得出手的徒弟了,我觉得他会比我更想你的。”
    宁瑟一拍木桌,坐在他对面接话道:“坦白的说,我觉得再过两三百年,你会是他最得意的徒弟。”
    纪游闻言愣了愣,眼中浮起更深的水雾,话里已然带了鼻音,“师姐的意思是,再过两三百年,我们师尊就要变成老糊涂了吗?”
    尚不等宁瑟回答,纪游便悲伤得不能自已:“师尊他老人家实在太可怜了……”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嘈杂人语。
    宁瑟踏出门槛,见到来者众多,约摸有七八个,当下便觉得十分吃惊。
    这群人来势汹汹,为首那个正是许久未见的兰微。
    宁瑟上一次见到兰微,还是一个月前的事,彼时在杏花林旁,兰微柔声温婉同她说话,而现在,她的手中多了一份战帖。
    在昆仑之巅,有个不成文的习俗,门徒之间可以相互下战帖,打斗中若是发生了伤亡,后果皆要自负。
    不过昆仑之巅的学徒多半惜命,所以很少会有人拿战帖说事,一般的比试都是点到即止。
    正午阳光灿烂,蝉鸣也比往日聒噪,立在宁瑟门口的那七八个人都不再多言,唯独兰微出声说话。
    “今天来打扰你,我们也觉得有些抱歉。”兰微拿着那封战帖,走近几步道:“如有烦扰之处,宁瑟师妹可别怪罪我。”

  ☆、第17章 玄芝

风静天清,庭中云消雾散,满地皆是草木虚影。
    纪游捧着书册从门内走出来,看到院中七八位不速之客,立时站到了宁瑟身侧,并且率先开口道:“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是想打群架吗?”
    兰微轻笑一声,没有接话。
    “不是我吓唬你们,”纪游抬头与她对视,语气肃然道:“我师姐一个人能单挑你们一群。”
    兰微将战帖递给了一旁的青衫男子,提起裙摆向旁边走了一步,站在梧桐树下温声软语道:“谁说我们要打群架,这样不符合战帖的规则。”
    话音一落,那青衫男子便开了口:“你们不要误会了兰微,是我想和宁瑟切磋一番。”话语一顿,又接着道:“请了兰微和其他师兄妹来这里,无外乎给我们做个见证。”
    宁瑟静了一阵,仍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于是应了话道:“你想和我切磋一番,可是我认识你吗?”
    那男子相貌普通,穿一身白缎青衫,放在人群里也毫不扎眼,容易让人过目便忘。
    听了宁瑟的这番话,他却忽然来了脾气,语调拔高道:“我是承平,宋河仙尊坐下弟子,你当真不认识我了?”
    梧桐树上山雀清啼,风吹落叶飘散一地,承平脚踩树叶走了过来,眸色阴暗难辨分明,“半年前,宁瑟在镜湖边和我定下终身大事,转眼就投了他人怀抱!”
    他抬手扔下战帖,拔剑时带了凛然杀气,冲着宁瑟高声喊道:“你不仅给我戴了绿帽,害我平白无故遭人耻笑,如今更是连认都不认我,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
    宁瑟愣然,心想哪怕她被猪油蒙心,也断不会看上这种人啊。
    纪游吃了一惊,随后将手插。进了袖口,续话道:“你方才说的那番话,我一个字都不信,试想我师姐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看上你这等歪瓜裂枣,与其跟了你,还不如孤独终老。”
    纪游的话音刚落,承平已然拔剑相向,宁瑟瞳眸一缩,提了长剑去挡。
    剑锋快要挨到纪游的脖颈,强悍的威压却突然来临,并且在转瞬之间,将那柄剑整个绞成了灰。
    这是凤凰王族的威压,可惜在场众人没有一个能认出来。
    纪游惊魂未定,承平却恼羞成怒,他拔出一柄袖中短匕,刀刃对准宁瑟,腾云刺了过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怕拼去我这条性命,也要教训教训你这个……”
    话说了一半,被迎面劈来的剑风打断。
    或许承平当真想教训宁瑟,可惜他们二人实力悬殊太大,宁瑟的剑风压得他喘不上来气,更不用提闪身拿短匕刺伤她。
    朗日高照,风云陡变,狂风卷起一地落叶,承平猛地抬起双手,蕴了十成掌力,仰头怒喝一声后……
    重重拍向了自己。
    宁瑟诧然,出声道:“你干什么!”
    围坐一旁的七个弟子此时竟都奔涌了过来,承平面无血色倒地不起,手中短匕划伤了筋脉,暗红色的鲜血即刻染透衣襟。
    兰微花容失色,抬脸望向宁瑟时,竟是声泪俱下:“宁瑟师妹,我们同是昆仑之巅的弟子,你怎能下手如此歹毒?”
    “你哪只眼看到我下手歹毒?”宁瑟蹙眉,话中夹了怒气:“我用剑风逼退了他,是他自己……”
    这句话尚未说完,她猛地反应过来,低头看着承平道:“你一早知道打不赢我,竟然自断仙骨?”
    因为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宁瑟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一旁又有别的弟子怒声插话道:“宁瑟师妹,承平的仙途算是毁了,你怎么还能说这种话?”
    当空骄阳烈烈,树影迎风晃动,院中浮出一阵血腥气,混着哀哭声唾骂声,不像是昆仑之巅的木屋小院,倒像是冥界的修罗场。
    纪游长这么大以来,从未像如今这般生气过,他抬手推开众人,狠狠一脚踹上了躺倒在地的承平,“你自己断的仙骨,凭什么赖在我师姐头上?做人要有担当,你自己犯下的事,自己还没脸承认么!”
    兰微冷笑一声,一改温婉面色,挥手抽了纪游一巴掌,声音极其响亮。
    这一耳光将纪游彻底抽楞,他呆了一瞬后,又奋起反抗,却被人两下摔倒在了地上。
    他自小受尽父母宠爱,从未吃过什么亏,只知道旁人待他好,他也要努力回报,旁人待他不好,他大可以避开他们。
    却从没有人告诉他,倘若有人欺负上了门,他应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院中树影攒动,宁瑟总算回神,低头看到纪游脸上的巴掌印,几番怒气交叠在一起,握紧了长剑的剑柄道:“你们当真觉得我很好欺负么?”
    兰微本意正是要激怒她,见她如此上道,唇角挑出一个笑:“这话从何说起,你打断了承平的仙骨,怎么还好意思强词夺理?”
    火光环绕整个院落,乌云遮蔽天光,但余阴风烈阳,在场众人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落入了一个乾坤阵。
    宁瑟一跃而起,手中长剑陡然化作虚影,她心中有怒不再多言,势要将这些人统统打一顿。
    尚未出招,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吼声,强悍到无可违逆的剑风劈碎了宁瑟的法阵,再差一点就要割断她的手臂。
    还好宁瑟躲的快。
    天边拨云见日,流风也静了许多,门外站了五六位昆仑之巅的仙尊,立在最前方的,乃是满面怒容的宋河仙尊。
    兰微仿佛看到救星,眼含热泪迎了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宋河仙尊的脚边,言辞悲切道:“师尊,承平师弟找宁瑟下战帖,却被她打断了仙骨,我们为他鸣不平,差点也要被剜骨剥皮。”
    宋河仙尊乃是昆仑之巅声名远扬的师长,宁瑟以为他多少会分清是非,了解事情经过再下定论,却不料他竟然一掌拍碎了门板,怒气十足道:“好个宁瑟,真以为昆仑之巅是任你撒泼的地方么!”
    宋河的身后正是玄音仙尊,他一眼就看到承平手中的短匕,和脸上有鲜红巴掌印的纪游,想到自己的徒弟们可能刚被欺负过,心中也腾地冒起了火,强压怒气道:“宋河,我们刚来不久,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另一位仙尊道:“依我看,事关重大,得把所有人带去刑堂审问了。”
    这日傍晚时分,几乎整个昆仑之巅的仙尊都齐坐一堂,而端坐在最上位的,却是手执血书的宋河仙尊。
    刑堂之上,通明灯盏晃动,光影却寒凉如水,宁瑟笔直地立在兰微身旁,没有一点做错事想悔改的样子,看得在场几位仙尊不由叹气。
    宋河仙尊甩开手中血书,声音冷如腊月寒冰:“宁瑟这顽徒下手如此狠毒,若按我说,非得拔了她的仙根,废了她的仙骨,替我们昆仑之巅清理门户。”
    话音一落,玄音仙尊几乎要从座位上站起。
    他先是给了宁瑟一个安慰的眼神,而后将拐杖扔到了地上,响声自然远大于那封轻飘飘的血书。
    “战帖已下,胜败自负!”玄音仙尊抬头看向宋河,怒声发问道:“你声名在外,难道要让人知道你门下的徒弟连输都输不起?”
    “呵,真是笑话。”宋河仙尊手扶木桌,朗声应话道:“我宋河虽然护短,却也当得起赏罚分明这四个字,想当年在天兵营里训练兵卒时,功功过过我向来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可有你玄音说话的份?”
    祝腾仙尊咳了一声,适时插话道:“好端端的,扯兵营作甚?宋河,你这话说得有些跑题吧。”
    “跑题?我哪一句跑题!”宋河仙尊怒上加怒,语声倏尔拔高道:“玄音惜才,我也惜才!”
    “承平是我坐下弟子,他的心性我会不知!那孩子的起早贪黑勤奋刻苦,你们可曾明白一分?”宋河仙尊紧盯宁瑟,眸中怒火中烧:“你们知道我恼怒什么?宁瑟伤了我的弟子,不但拒不认错,还说是承平自断仙根,嫁祸于她!”
    “混账!做出这等同门相残的孬种事!”他道:“简直是个孽畜!胆敢空口说白话!在场九双眼睛盯着她,她也能说这种混话来诓我!”
    一旁有别的仙尊想劝他冷静,闻言也哑然失声。
    宋河仙尊猛地从座位上站起,疾风带过他宽大的袖袍,他一手拍向木桌,语声低沉几分道:“你知道我们昆仑之巅最怕什么?就是最怕教出宁瑟这种有才无德的弟子!没有半点容人之量,不知良善为何物,空有一身好本事,还全用在了自相残杀上!”
    他的手离开那木桌,隐约显现几道裂痕,话中更是动了真怒:“我今天就要告诉你,我宋河仙尊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我们一众老家伙齐齐坐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商讨这件事吗?”玄音仙尊同样站了起来,冷声接话道:“当时在场的人,除了宁瑟和纪游之外,全部都是你的弟子,你冷静一下,想想有没有相互包庇的可能。”
    宋河仙尊垂目看他,仿佛真的冷静了一点:“好,我遣人调查。”
    而后抬手指向宁瑟,猛地发声道:“但无论如何,必须先断她仙骨。”
    玄音仙尊觉得他冥顽不灵,当下便和他撕破了脸,“掌门仙尊云游在外尚未归来,按照昆仑之巅的法典,轮不到你个宋河仙尊发号施令。”
    宋河仙尊已然走下台阶,目光锁死在宁瑟身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怒气,继而开口道:“等掌门仙尊回来,功过我自然会受!”
    他道:“但现在,我非要亲手废了宁瑟的仙骨!”
    宁瑟后退一步,心想她明明放出了求救符,怎么一个时辰过去了,还没瞧见半个人影。
    她正这样想着,忽然看见刑堂大门猛地打开,门外祥云铺了十里,两边列队持剑的侍从排了一路。
    玄音仙尊心下一惊,暗道真是好大的排场。
    祥云缭绕,鸾凤和鸣,浮光染尽沉沉夜幕,来者身着一袭华裳,不仅身量挺拔颀长,容形外貌也极其俊朗。
    他周身仙气灵韵,进门后什么话也没说,径直走向了最上位。
    宁瑟颠颠跟在他身后,随他一路走上了台阶,在场仙尊无人出声,唯独玄音松了一口气。
    宋河仙尊站在原地,目光紧随宁瑟,虽然心中有怒,仍然拱手抱拳客套道:“殊月仙君此番前来,可有要事相商?”
    “有什么要事相商?”殊月落坐在最上位,宽大的华服袖摆搭上了木桌,将宁瑟拽近了一点,方才懒洋洋道:“听说你们执意要拔我妹妹的仙骨,我父王一把年纪了,膝下就这一个女儿,经得住你们这样折腾么?”
    他道:“想必是我凤凰一族避世太久,在座仙尊已经记不得我们了。”
    宋河仙尊有些反应不过来,沉声问道:“宁瑟她是……”
    殊月低笑一声,笑里似有嘲弄的意味,“宁瑟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凤凰族的帝姬,我父王奕和仙帝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每年百鸟朝凤飞往天外天凤凰宫,就是为了庆贺她的生辰。”

  ☆、第18章 杜仲

夜色暗沉,明灯光辉流溢,刑堂内举座皆惊,无一人出声言语。
    宋河仙尊握紧双拳,又倏尔松开,缓了半晌后,眸中怒意只增不减:“既然是奕和仙帝的女儿,还犯下这等混账事,打断同门师兄的仙骨,意图谋害他人性命,并且从头到尾拒不认错,难道不是罪上加罪?”
    殊月闻言冷然一笑,伸手拽过宁瑟道:“只问你一句,是不是你做的?”
    “绝对不是!”宁瑟挺直腰杆,硬气地回答道:“只要真相水落石出,必定能证明我的清白。”
    “我也觉得不是你做的。”殊月一手撑腮,颇为散漫道:“倘若真的惹怒了你,别说废个仙骨,就是打死了又能如何。”
    宋河仙尊呼吸一滞,手骨捏得嘎吱作响,指节泛着青白色,显然已经怒到了极致。
    “堂堂一个殊月仙君,竟也是个草菅人命的货色!”宋河仙尊怒目相向,沉声开口道:“今日就是奕和仙帝来了又怎样,哪怕捅到天帝跟前,我也要讨个公正的结果!”
    殊月侧过脸看向宁瑟,低声问道:“你要死要活非得来昆仑之巅,就是跟着这种仙尊学修法么?”
    宁瑟尚未回答,殊月自己接了话道:“依我看,还不如在家玩树枝呢。”
    宁瑟怔了一怔,随即使劲摇头,指着玄音仙尊道:“我师尊眼界比他开阔,为人处世也比他通达许多。”
    殊月的目光扫过玄音仙尊,淡淡应了一声嗯,而后又道:“你很久没回家了,父王母后都很想念你,这次的事情结束后,你随我回天外天凤凰宫吧。”
    夜风透窗而过,大堂内光影错落,有人踏着满地月色而来,仅仅一个黑衣侧影,都堪称风华无双。
    来者正是清岑。
    他的身后跟了一众陌凉云洲的神仙,无一例外地守候在云端,唯独他一人踏进了门槛,最后停步站在纪游的身侧。
    纪游眼中含泪,看着清岑道:“师姐被人诬陷,没有人相信我们。”
    “谁说没人信?”殊月在最上位接话道:“我天外天的所有神仙,都非常相信你们。”
    宋河仙尊咽下一口怒气,状似平静地面对清岑,同时问了一句:“这里是审讯的刑堂,不知殿下有何贵干?”
    宁瑟也直愣愣地望向清岑,几乎想立刻跑到他身侧。
    “自从清岑进门以后,你的眼珠子都不会转了。”殊月抬目打量清岑,一边和宁瑟说话道:“把脸偏过来,你不觉得哥哥更好看么?”
    近旁灯火摇曳,晃出一阵碎影流光,宁瑟深吸了一口气,同时应话道:“在我眼里,他才是最好看的。”
    殊月挑眉,不以为然道:“我看你是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已经是非不分了。”
    “我这是正常的眼光。”宁瑟道:“你不知道他有多招人喜欢。”
    殊月不再言语,心头却生出一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换了个话题接着道:“我们凤凰族有几个青年才俊,不仅相貌格外出挑,品行也是一等一的好,你看上哪一个都行,往后你们成了亲,还可以抱一窝小凤凰。”
    他道:“等你回家,哥哥就把他们介绍给你。”
    这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了清岑的耳朵里。
    清岑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然波涛汹涌,但他又不能找殊月的麻烦。
    他抬手打了个指诀,门外的云团拖进来一个人,那人面色苍白如纸,四肢都泛着青黑色,正是刚断了仙骨的承平。
    宋河仙尊乍一看到承平,神色便从愤怒变成了惊痛,他快步上前握住承平的手腕,指尖探到了凡人的脉相。
    昆仑之巅有几位德高望重的仙医,今次使尽全力救治承平,仍然没有保住他的仙骨,只是为他捡回来一条命。
    失了仙骨的神仙,几乎和凡人无异。
    “你带承平来做什么?”宋河仙尊抬头看向清岑,言辞中出离了愤怒:“清岑你可知道,他受了重伤,需要卧床休养!”
    一旁又有别的仙尊咳嗽一声,继而插话道:“三日后就是天君即位大典,按照天界礼法,我们不能直呼其名,必须尊称殿下。”
    宋河仙尊冷笑一声道:“哪门子的殿下?不过是个靠着父亲才有了封号的混小子!”
    “那你算什么?意气用事,刚愎自用的老糊涂么!”
    此话一出,满堂沉静。
    说这话的人乃是宁瑟。
    宋河仙尊郁结于心,吐出一口浊气,抬眼看着宁瑟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宁瑟猛地一拍桌,从最上位跑了下来,站在宋河面前道:“你敢不敢让承平脱光衣服验伤?他用尽十成法力,恶狠狠地劈了自己一掌,胸口必定有伤痕,绝非我能伪造出来。”
    宋河瞪大了双眼,怒声应道:“有何不敢?我倒要看看,你能耍什么……”
    “花招”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宋河仙尊的手就被承平紧紧握住。
    “师尊。”承平强撑着坐了起来,气若游丝道:“请赐弟子一死。”
    他说:“我已经是个凡人,不再有神仙的尊严,与其在众人面前宽衣解带,还不如让我死个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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