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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歌 全本(TXT)作者:鹿桥-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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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孟勤是个好管闲事的人。他先见蔺燕梅竟有伍宝笙之美,心中不服气,他想也许不致有伍宝笙那样成材具。“一个小姐,一个娇小组罢了。”他想。而他是只看重学业成就的。不料他听说,蔺燕梅思路是那么灵活,文笔又极敏捷。这些是天生的资质厚,也不谈他,没想到她为学态度正派,拘谨小心。只拿上课来说,她从不缺课,笔记是又整齐又干净。参考书必读,图书馆按时去。因为她心静,心专。事半功倍,人人夸奖。余孟勤耳朵听得熟了。心想:“会有这样的事!”有一天他见到金先生,使闲闲地谈了起来:“金先生,保护人制度实行以来。才发现一个重要问题。”
  “一点也不错,”金先生正在写一点东西。一句话问在心上,便抬起头来摘了眼镜:“不但实行上有了问题,连这制度的名字竟都要改。”
  余孟勤听了大笑起来。他笑声朗朗震人。目中一排整齐的牙齿也都雪白有光:“比方说,沈葭带范宽怡罢。一起走,很明显地,这个小孩还没有完全弄清她的新环境,她很听话,也很柔顺。这不过是她的一种表演罢了。现在她渐渐露头角了,就不服人了。沈葭是个好姑娘,处处不防人。有时一两句玩笑话,范宽怡不肯让,她能尖酸地把沈葭说哭了!”
  “你以为范宽怡的心理是怎么样呢?”金先生说:“这情形沈蒹告诉过我了。”
  “我看。”余孟勤说。“也没有什么。她在家大概是骄纵惯了。又天生偏偏也有些可骄的地方。加上气质不淳厚,便处处想争强。不能忍受别人当面去恭维他人。伍宝笙告诉我说,几次都是因为沈葭忘其所以地称赞蔺燕梅她便说刻薄话。”
  “所以我想,保护人制度一个名称竟不如童孝贤说的大姐姐大哥哥制度好。哥哥姐姐是可以叫弟妹气哭的,但是对带领弟妹不妨碍。”金先生笑着说:“不过你提起伍宝笙来,她倒是极成功的一个。蔺燕梅不用说了,就像她自己的妹妹似的。又像是到大家心上来做她的替身的人。她明年毕业走了,大家心上可以不致空虚。蔺燕梅竟似她的小时样子。至于她带的那两个弟弟呢,一个蔡仲勉,本来很害羞的,现在也很肯玩。听人家说,他还参加比球,一定要拖伍宝笙去看。另一个薛令超,方才还在这儿,到我们系里来看杂志。我问他:他的大姐姐好不好?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伍大姐真奇怪,什么全懂,蔺燕梅学外文,那英文她教得了,我学国文,说话用字全不及她带神。我看看心理系里能找到什么东西考考她不能!’他还说他母亲要他把伍宝笙请回家去看看,是谁家的小姐使他们孩子夸成这么个样儿!她真能!就会把感情弄得这么好!”
  余孟勤看金先生说得高兴,便也不敢拦。一听见说到一个段落,忙引回他的题目上去:“伍宝笙是个成功的。男生里也有些很成功的。说起蔺燕梅是她的小影儿来,我想起,蔺燕梅此后在学校的动态,是大家要代她考虑的。这是上苍有意派的一件责任。我们不能失败。她的处境已不甚好。”
  金先生听了说:“不过她现在很用功。她的心情大概还是很简单的。我们不必插手。”
  “就是这个话。”余孟勤郑重其事的:“方才提起的范宽怡便显然有嫉愤的心理。那可以看得出来,不久或者今日大家所爱的人,来日为大家所妒!”
  “这推理是可能的,可是太简单了。”金先生说:“何致如此?这个关乎个人性情。以蔺燕梅的好性情来看决不致的。 不过我们仍有工作可做,你说是不是?”
  “就是!”余孟勤说:“今日蔺燕梅还是幼女的心理。我们要像看护一个危险期中的病人。要到她平安渡过这时间到了伍宝笙那种有见地、有了解的境界。”
  “你说应当怎么办?”金先生又问。
  “我就是来向金先生问这一件事的。”余孟勤下了他的结论:“她现在非常用功。而她在别人眼中又被看得很高,这种尊荣可以延续她用功的力量。很可能她今日如此是因为初入大学十分兴奋,同时环境太新,使她觉得只有专心读书是最简单的适应办法。我们乘此使她养成习惯,暂时不妨加重她功课上的负担,一面灌输学术尊荣的心理。不久,她习惯成自然,那时学业便是她的保护人。她可以有东西来维系那很可能受到干扰的心了。”
  “女孩子的心无时不是在受干扰的。”金先生说:“这是一种本能。你想用书本来转移天性又何必呢?我们可以保护她叫她能保护自己。我们不必用学术来造成一个壁垒把她锁在里面。我们顶多可以引起她对课业的兴趣,如发起文艺创作之类。不必教她带发修行!我说一句重点儿的话:我宁愿看她成绩平平,而风头极健,为同学指示人生的另一方面成功。不愿用她来作一个死读书的代表,头也不梳,衣服也不讲究,过不了两年戴了副大眼镜像我这样,然后又用如簧之舌去蛊惑后来千千百百新来的蔺燕梅。”
  “那么金先生想她未来的结果如何才是理想的?”
  “出嫁,嫁一个年貌相当的!”金先生感慨的说:“我们学校里可称为理想的情侣是很少的。不知道那些好男生都作什么去了。是不是用功太过度?也成了带发修行?只让些运动员、纨绔子弟出来,追女同学,胡闹?”
  金先生这些话不是无所指的。他常说,就是因为好男学生不出头交际,便越使洁身自爱的人不敢涉足情场。自为因果此情形更弄得可怖。战时生活本身困难,又加上一层束缚的原因。既然缺乏豪杰之士出来打开僵局,促成恋爱的自然发育,当然更使纨绔子弟们来表演无聊的活动。余孟勤就是在这方面性情太偏激。他好比是性情焦躁的古董收藏家,为了保藏不小心,把一只花瓶弄了一点残缺,他便索性把它打得粉碎。他不晓得这花瓶可能是个只此一只。而人是有生命的东西,人生的一切是在随时改进的。他现在攻击恋爱,他是消极地攻击而无积极地建设。偏偏他心思周密而辩才又是一时无敌的,结果害了人也害了自己。他只赞成三种活动,便是念书,念书,还是念书。
  金先生是他所佩服的。金先生独身到如今已是四十岁的人了。一生著述极丰且复孜孜不倦。但他的心得代替了他的本能,使他很有在最近寻觅结婚对象的可能。这很使余孟勤失望,似乎这样一来,他的独身主意也有点动摇了。至少是没有同伴了。所以他要救自已使自己不至崩溃,便是攻击金先生的凡人必须结婚的说法。他知道金先生看中了历史系四年级尊贵有少妇型的沈蒹。他便说:“男人若是娶一个有头脑的女子,便是消灭了一个文化的工作者。金先生若是娶了那少妇型的沈蒹,就是这话的反面;自己放弃了工作。”这话当然传到金先生耳朵里。金先生说:“我起码要作两件事;”他说着便笑了:“第一我要作他的先驱,结了婚,不论是和谁结了婚,尽可能造成一个完善的家庭。第二步叫他也放弃独身的看法。”这话,余孟勤也听到了。他的偏执的想法更动摇了。
  今天他本来只想说出如何用对学业的兴趣来保障蔺燕梅在学校生活的宁静。没想到被金先生一句话将传来传去的一场辩论给揭明了。他有点措手不及。他镇静了一下,说:“情形因人而异,蔺燕梅若是在合乎金先生的理想的明天出现,那我赞成金先生的意思。可是今天仍是今天,好男生还在带发修行,她可能遇上的还是纨绔子弟。我们不愿意把她保护得好,使她成为伍宝笙吗?”
  “看看我的胡须。”金先生说:“我四十岁的人了,还要想得比你积极些。你不会叫今天变成明天吗?那么说,叫蔺燕梅这么一个人为了明天牺牲了我都觉得比用死知识把她消灭了值得。也许非待这么一个人人关切的人,不幸地作了牺牲者,这辈少年老骨头醒不过来!可怜的蔺燕梅,只有牺牲你了。”他看余孟勤态度显出不忍的样子,他接着说:“还提伍宝笙呢!伍宝笙的下落该是什么样子才能称你的心!称你这种吹了号筒领导别人一批批的去舍本逐末,不追求人情,却追求人情之末,那道学之心!我看伍宝笙抱了一匹小羊,或是一匹小兔,往试验室走的神气,我心便当真恐怖起来。可是细看她天生温柔的面貌,又觉得她必会把一个小孩抱得舒舒服服地睡在怀里。她只是在试验室那一刹那之间是“非人间”的。而她实在该抱一个小孩。她今年有二十四岁了。你不难把蔺燕梅在三年之内也造成这样。那样更成功了。三年后蔺燕梅才二十一岁!”
  这些话余孟勤完全懂得。他想的事本来不止这一端,不过这一方面也是他爱听的,所以他听了便默默地走开。他心里想,不谈恋爱的事,蔺燕梅的问题也实在多得很。她一下子由一个娇养在家中的小姐,考了个同等学力,入了个这么多同学的大学。这种环境她如何适应?还有那自然而生的嫉妒的人如范宽怡者,她会不会遭遇诽谤,她将如何应付?这些难道都是金先生一句:“关乎个人性情”几个字便解决了的?这些话是另外一个题目。他认为有再谈之必要时便要再提出。而他的解决办法还是不分心。专去念书。事实上在一个学校最单纯的生活方法本来也只是专心念书。
  范宽怡的想法固然也有一部分为人家看得出来,另一方面她也是有些心眼儿的。故她也是为风吹不歪的一棵大树。她自己有时想起来也很得意。不过那种不为风吹,却乘风遨游的伍宝笙心上是一种什么境界,她便未必能懂了。范宽怡见到了蔺燕梅心上也是暗暗吃惊。她吃惊之余,倒也不就是生了嫉妒。人只是在有所争时,或有观众时才会有妒嫉的心理。范宽怡她觉得不必讨这个没趣。她很少接近蔺燕梅。后来她想到一个念头,她觉得能如蔺燕梅的女孩子实在很少,她何不撺掇起她哥哥的野心?这样,以她哥哥来看是件很有希望的事。对她自己来说,对手变成助手。她是想到便实行的。她很撺掇过她哥哥几回。但是蔺燕梅心上一尘不染,谁也摸不清头脑。她的学生生活还是美丽得如水中的花影,雾里的山川,梦中的年月,那种引人憧憬却又是茫茫然不着实际的。
  一个学期总是很容易过去的。转眼大考完了。每个学生都多少有了些变化。范宽湖功课甚好,得到很多称赞。范宽怡偏偏有两门功课没有及格。大家也都看出她有心事来。蔡仲勉也成了有点小名气的人物。因为运动场上出了风头,薛令超的谈吐也与以前大大地不同。一个新生是不难造成自己身份的。他们也都是成功的人物。小范虽说不得意,但是大家皆知她得天独厚,这点打击说不定便奠定了她成功的基础。
  余孟勤是大家崇景的一个人物,他的作业是稳扎稳打的。他常被人谈起,大家的口吻全像翘起了大拇指说:“此,我校之千里驹也!”伍宝笙则是个十全的人物。性情不偏激。人缘儿好。学业,及试验工作简直是她一种心爱的游戏,至于她平常永远是活泼、健康的样子,那一副快活的神气,叫谁见了心上也高兴。她是快毕业的人了。她也有论文要忙。但她的一切全是那么从从容容的。不似余孟勤那样一切全是苦学深思的。
  此外各人也都有一学期的成绩及寒假后的打算。寒假与暑假不同。它不是一个假期。倒是紧张工作中的一个接济站。冯新衔下了决心不懒一次,也下决心抛下书本一次,在寒假为他这整个大学生活写个片段描写的小集子。朱石樵虽是才三年级则要把早已拟好的一篇论文动笔。他是不管学校课程进行程序的。他自己想做什么便作什么。有时即使是考试,他心上若实在有丢不下的要思索的问题,他是可以连考试都不去参加的。
  周体予很受范氏兄妹的鼓励。他出身贫寒,但向上要强心切。他与傅信禅是同乡,两个苦干的湖南人。他心上有点羡慕范氏兄妹良好的家庭。他想平地一声雷,也要打出一个局面。一学期来,球也打得少了。倒是范宽湖常去找他出来没事时运动一下。
  蔺燕梅是个生活得最平静的人。她轻易地适应了她的新环境。她成功得很,这倒是叫余孟勤很奇怪的。他暗暗佩服金先生稳健的看法。蔺燕梅慢慢地使大家对她那些与众不同之点习惯了。她衣饰逐渐与大家一样不那么像明星似的了。不那么美艳得叫人觉着浓得化不开的了。但是天生的丽质也自有她掩遮不住的地方。然而这既经改造,化合后的风韵,便是全校公有的一份骄傲了。谁全会沾沾自喜地夸赞:“我们的蔺燕梅!”
  蔺燕梅的母亲起初很不放心她寄宿在学校里;也怕她在学校里受不了苦。起先常常来看她。后来蔺燕梅便害羞别人打趣她,说她还要吃奶,就求着母亲不来看她。有时父亲有事。来到文林街米线大王这一带昆明的拉丁区来,便有时也把女儿接出来。后来看看女儿很爱这新环境也便随她去了。作母亲的也有时想起学校中的饭菜不会好吃,便常着人送来,或者在女儿回家去时自己带来。她拗不过才带了来。带到学校使分给大家吃。这本是最受人欢迎的事。不过在蔺燕梅便不同了。她的家庭如此出色地好,使她显得这么与众不同,倒叫她怪羞见人的。别人吃她带来的东西还要说惹她着急的话。玩笑的事说说也就罢了。偏偏那个凌希慧每逢叫她去吃那些精致的点心时她的闲话就多了。有一次她说:“燕梅的妈妈像把女儿送进了地狱似的,想给女儿点心吃,偏要撤点在四周,喂饿鬼,怕女儿抢不着。”她不知道一句话伤了人家的心。她回家又说不得。下次再有东西强她带来,她便在文林街上偷偷送给洗衣妇给他孩子吃。不敢带回宿舍来。有时小童找她要吃的,她才特别给小童带。他们孩子的心,倒是合得来的。
  她的妈妈不许她把衣服交给学校中的洗衣妇,说:“他们把什么男人的衣服放在一块儿洗!衣服别怕麻烦,带回家来洗!”她便不肯,便说别人会笑话。妈妈就说:“有了学校什么都是学校好了。我全依你。只有衣服非带回来洗不行!脏死了!要是嫌麻烦,用汽车去接你!”“我带回来!我带回来!妈咪!”她就赶忙哀求:“千万别拿汽车接我!”说着她就会往妈妈怀里撒赖。妈妈就搂起她来笑着说:“算了罢!别装大学生幌子了。瞧你这个样儿。头发全钻乱了。还要妈咪梳辫子?”女儿就只是笑,不说话,直要在妈妈怀里蘑菇够了时候才起来。
  可是衣服她听妈妈说了也不大敢交给人洗,大件的带回家去。小件的便自己学着洗。有时把手洗得又酸又疼,也咬牙作。这样回家时,回校时还都要带着大包包。伍宝笙便笑她说:“燕梅嫁到联大来还好,离娘家近。若是嫁远了,这一趟一趟地回娘家也够累死人了。”
  寒假来到。大考才考完这下午,那辆大家熟识的车子便来了。母亲名正言顺地来接女儿。蔺燕梅也早收拾好了坐在屋里等着。大家都到她房来送她。看了她那穿戴整齐了等候的样子,又像是由学校嫁出去似的,在等花轿子。沈家姊妹早日已回家了,净剩下些没有家的。大家看了,彼此心酸,弄得蔺燕梅也不知如何才好。史宣文的床上已是空的了。她想再搬空了一个床真不知道叫这慈爱的姐姐怎么受。凌希慧是自小父母双亡寄养在叔父家由叔父教养大的。叔父是个单身汉,做着很大的生意,家里没有年纪相仿的姐妹,她宁愿留在校里,找无家可归的姐妹玩,不愿回去。今天她也来送。还有多病寡言的倩垠,也因为蔺燕梅是第一个使她乐意交友的人,因为有了蔺燕梅她才有了朋友,也羞涩地来参加这非正式的送行。范宽怡又是同她哥哥去玩了,没在这里。
  母亲到了。她自已找到了宿舍。一下子多少女孩子来喊“伯母!”都是这么长的大姑娘。作妈妈的心都是一样的。累得她拉拉这个,看看那个,都是笑嘻嘻地。她才放心女儿在这里实在不错。而且她人缘必定甚好。她接了女儿走。大家提包拿件地一路送出来。她认真地邀大家去她家里玩。免得女儿在家里想他们。
  “我们来便一伙儿都来!”伍宝笙说:“我们可是要吃的。”
  “当然,当然!可疼死我了。请都请不到的。”她真是疼这个伍宝笙。
  “妈!”燕梅说:“过年时候来!他们都是没处过年去的!”
  “过年来行。”妈妈说:“可是不能大年初一来。那成了叫人来给你爸妈拜年了。这样罢,年初三来。到时候要一定都到!”
  “年初三!”伍宝笙说:“一定!”
  “年初三可以!”凌希慧说:“年初一我得回去给叔叔拜年。”
  这样蔺燕梅才欢欢喜喜地钻进了汽车门,车开走了。
  “蔺燕梅回家了!”“蔺燕梅的母亲到宿舍把她接走的。”“蔺燕梅一个寒假都要在家里,在远远的巫家坝附近那小洋房里了!”“蔺燕梅走了,伍宝笙哭了。”“伍宝笙哭了还是那个不说话的幽灵似的乔倩垠劝的。”“乔倩垠其实也哭了!”这样的话便传开了。这样谁都知道校园内一时看不到她了。谁的心上便都觉得她在校时该多接近她,偷偷守候着她。到如今一个长长的寒假她都要在家里过了!大家心上便泛起一点惆怅,一种漫无心绪的感觉一直要到明年开学的时候。懒得梳洗的人,又恢复了惫赖的神气,因为校园中没有蔺燕梅来看他了。爱说粗话的人又试着说粗话了,因为校园中没有蔺燕梅来听他。那些用功过分或过度疲劳有忧郁症的人便又愁眉丧脸了。因为没有蔺燕梅向他笑。没有蔺燕梅那明眸皓齿的一笑,他打不起精神来,马上为忧伤打倒。
  然而蔺燕梅开学终会来的。她会重新和他们共同生活的。并且她临走时还说要请客呢?请的都是谁?有我吗?



第四章
  “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看。”寒假中的学生,很不少是忽然蛰伏起来,各自经营一点小道理的。但是能够一下子几天找他不见的究竟还是少数。因为环境这样限制了人,有谁能有这样的经济能力,把他自己藏在个整个与学校、朋友隔离地方专心致志于他自己的工作?所以许多人到了每天晚上仍不免出现在凤翥街的小茶馆里,又为了青年人的一点直爽劲儿,就在他的工作才有一点儿端倪时,便把它夹带着颤抖的快乐的心情泄露了出来。然而这习性是不大好的。有人的工作便仅仅为了泄露出来了,就听了赞美的话,看到了羡慕的神色,得到了一部分的满足,而停顿了进行。轻易地用回忆,梦想,安乐,葬送了他的野心。
  这种泄露在女学生之中尤其容易。所以能像伍宝笙那样孜孜不息,连自己也不明白哪里来的这么个耐性的,真如凤毛麟角。因之使旁观的人看来,与其去伤这种毫无结果的脑筋,还不如用第一个寒假去傻玩,参加音乐歌咏演奏会,第二个寒假去相思,谈恋爱,第三个寒假去为爱人织毛线和匆忙地写家书,第四个寒假明目张胆地准备嫁衣裳。她们随时随地,像打一个寒噤那么容易就说出心上的秘密。不过这件事与作工作不同。不致因为快乐地说了出来,得了赞美便吹了。所以她们倒常是成功的。她们也用不到找着茶馆才泄底。她们很少去泡茶馆,只消一斤花生米或一斤糖炒栗子,在宿舍里围着桌子一吃,便什么都成了大家的话柄了。
  这天晚上朱石樵又是独自从校园外小坟山上回来,一件旧黑色布棉袍上又是沾满了土和干了的小草,树叶,脚高步低回到凤翥街来。道经沈氏茶馆,他看也不看,急急走过去,手里捏了一卷纸,心上起伏着无限思潮,他想找个生疏的茶馆把这纸上的零乱记录整理一下子。他另外一只手提了袍子的下摆,因下面的一个扣绊脱落了,不提着它,大襟便会斜挂下来,他本来有一件蓝布长衫可以罩在外面,也好帮他约束一下这穿走了样子的大袍子的,但是这长衫又被他卖了。因为他没有心思作假期工作。他又要钱包饭。凤寨街茶馆虽然很多,但是学生更多。忽然他走过一家光线很暗的茶馆,里面黑压压地全是人。全是白日里下苦力、赶马、拖车的人,他们来这里只是为了一杯茶和一个晚上的休息。所以他们不用明亮的灯光来看彼此的脸。而一桌上又可以挤上许多人。只要不妨碍彼此把腿放在凳子上把膝头抱在胸前,能够多有几个人聚在一桌闲谈便满足了。所以这样茶馆人便最多,声音最嘈杂。昏暗的灯下一屋子烟雾迷濛地,大竹筒做成的云南水烟筒呼呼地响着。“拍!拍!”一声声地把烟蒂吹在地上。朱石樵想“这里也可以了,有一杯茶,有水来浇熄一天的焦渴,灯光再暗些,只要能看见自己的字迹不就够了么?”他是把健康放在最后考虑的人。他不爱惜目力,他常说:“鹰的眼睛再好也没有了,人倒把鹰放在手腕上,在打猎时由它去抓兔子。马是跑的最快的了,人便骑了马去追取猎物!”他这样的话是说给那些运动员听的。
  他低了那极重、极大的头走进了这个茶馆。在靠灯近的地方找个空座挤在大家一桌上。他也不理别人,也不看别人。他是一心的心思。直到老板发现了他,才叫伙计给泡了一碗茶。伙计把水滴了一滴在他写纲要的纸上。那是劣等的土纸,纸上便阴湿了一大片。他瞪了伙计一眼,冒火似的愤怒。伙计忙走开了。他又编他的文稿。
  闲谈的并不注意他。他们见得惯满街的学生。大家都是一杯茶的饮客,谁也不顾忌谁。他们仍是:“一盒黄烟!”然后把大竹筒子传来送去地“呼!呼!”地吸。有谁坐够了,起身付钱时你拉我扯地也常碰乱了他的字迹。他倒能忍受这些个。大概到八九点钟,他把他的工作作了一个段落。他想再喝一碗茶,再呆想一会儿,便回的。这时候进来了一串儿三个人。一个小孩子,呆慢的在前边走。第二个是个黑衣服,墨镜,脸容削瘦的男人,他用手扶了这小孩的肩膀,大襟下拖了根竹杖。已是磨得晶黄的了。第三个人手又扶了他。也拖了根杖。穿了浅灰色的抱子。没有戴眼镜,便露出了光光的灰色无眸子眼球。背后一把南胡装在布袋里,从两肩上露出来。老板向小孩点了点头,小孩也不发一言往一个方桌前便走。转过身时看见他背后也有个青布袋子,里面是一个梯形的木盒。两个瞎子就了位。小孩把木盒放在桌上打开,是一个洋琴。他两个便合奏起来。黑衣的打洋琴,同时又念了四句定场诗。听也听不清楚,大概有什么“沧桑不忍重回首,瞬息白了少年头”两句。南胡便伴奏起来。大家仍是谈各人的话,有的人使偏近了听,眼光全落在打洋琴的手上,或是那小孩刺得精光的头上。小孩生得呆得很,只白了眼往前看。
  朱石樵受不得干扰的。他的思路打断了。他索性专心去听一段书。原来说的是一段历史。歪曲史实,添枝加叶地叫他很生气。
  “这是战长沙罢?”旁边一个短衣汉子说:“听他说什么‘好过关’的。等一下关公就出来了。”朱石樵听了更气,他很想走。他起身来一看,发现那边临街一个桌子上坐了宴取中、童孝贤、余孟勤三个人。余孟勤正向他笑。他原来不肯上沈氏茶馆去便是怕大家遇上一闲谈,工作便无法进行。现在事已差不多,此地又一乱,正想找人谈了。于是正好,便端了茶走过去。
  “朱石樵。”余孟勤说:“完事了?”
  “还要回去赶夜工。”他说。
  “方才你一进来,我要喊你。”小童说:“大余不叫我喊,说你有事,说你作文章批评一个刘知几。刘知几是谁?”
  “是个史家。老头子!”朱石樵说。
  “不过你是中西的史学史一块念的。”余孟勤借机会说:“批评只能用提供参考的口气。刘知几不是可以随便批评的。”
  “这倒不一定。”大宴说:“若是这样,不必自己用功了。没有谁是批评不得的。反正现在是作学生,只当是一种练习。”
  “对!”小童说:“批评就是一种自传。这批评不过是借别人一块地基来表示自己的建筑理论罢了。要不然怎么让先生了解你的见识如何呢?刘知几若是和先生意思全一样,这文章写好了还可以给别人再看呢!”
  “算了,算了!”余孟勤说:“我一句话有了漏洞,马上就钻进两只老鼠来。大家都不讲,听听朱石樵作何感想。”
  “大余并没有不许我写这篇文的意思。”他说:“不过我的态度确实要放缓和些。”
  “怎么样?”大余说:“文章是由人来写的。白莲教这么一个人大家还不明白吗?我是针对了他的性情而发的。并不是说刘知几,或某一个别的人,或别的事,是不可置一词的。瞧瞧你们俩!”
  大家一齐笑了起来。朱石樵说:“别吵。别人还要听琴呢!”小童说:“你一个人坐在那么靠里,空气多坏,这里临街,空气好些,写文章时也免得写得那种经咒似的,别别扭扭地!”大家又笑。朱石樵说:“我不过是打个草稿。”这时外面有二个学生走过,一个说:“咱听听说书。”小童一看是薛令超,那一个是蔡仲勉。他们进来便坐在一起。大家都面熟,但是年级差的太远,一年级又是住在北院,不认得。只有小童是从伍宝笙那里见过的,便介绍了一下。薛令超说:“我们早知道余孟勤。”小童说:“你们光知道名字。至于这三个字后头有多少智慧,还够你知道半天的呢!”大家又笑,这两个新生也笑。余孟勤也不说什么,只用眼打量了他们一下。大宴说:“小童什么时候也会装大人了?”小童说;“早就大了。不过这一句话是才刚有感而发的。一个刘知己我便是今天才知道。人可以自大么?”薛令超说:“是作史通通释的?”朱石樵说:“对的。不过多了两个宇,他只做了史通。至于史通通释是后来清朝浦起龙的作品。”蔡仲勉说:“你说来听书的。你净打扰别人!”大家又听。余孟勤看蔡仲勉身体、相貌皆不错,一脸静静的神气。心上想:“一年级真有人材。”又想:“又是伍宝笙的光荣。带得这么好两个弟弟。”
  薛令超说:“这说的是过昭关?”
  “对了。”朱石樵说。“是‘文昭关’。你不愧是学文学的。方才在那边我听见人家硬说是‘战长沙’。没把我气走了!”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余孟勤说:“这云南说书,我才能懂一半。”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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