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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宗师-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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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本朝管得严,我们还不算特强势。若在前朝,我们的头就是九千岁。”

林山石望着木头痴,心若死灰,只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总觉得这个人的得意扬扬里透着阴险与猥琐,一丝一毫都不想再去理他。

周驼子拍拍身上的灰尘,突然一脸严肃道:“圣旨到!林山石接旨!”

林山石抱着木头痴,坐在地上没起来。

周驼子咳嗽两声,拉长声音道:“圣旨到!林山石接旨!”

林山石还是没动。

……;

……;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周驼子道:“林大侠。人死不能复生,我会透过我的线,封木头痴兄弟一个‘忠烈勇士’的名号。大事要紧,你该跪着接旨了。”

林山石横了一眼道:“抱着孩子不方便下跪,有话就说。”

周驼子一愣,盯着林山石很久,还是念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教头林山石精忠勇武,护粮有功。又曾救镶蓝旗数人于水火,身在沦陷之区而不失气节,有苏武之浩然之风。特抬为正黄旗,赏六品宣抚使司佥事。特令辅佐十三衙门门千总周爱汉,速速焚毁古一粮仓余粮,以免落入寇手。并速北上,功成必赏。钦此!”

林山石心中暗怒:烧粮仓,开什么玩笑,那木头痴不是白死了吗?

周驼子咂舌道:“正六品,跟我同一个品级了。林大人你是一步登天啊。”

林山石冷笑道:“放屁。”

周驼子也冷笑一声:“别胃口太大,这官不小了。我从七品的把总到今日的门千总,爬了十二年——这已经算是年轻有为、小心谨慎了。你也看到了,兄弟在粮仓潜藏得多好。”

林山石点点头道:“六品有很多好处,只要不站错队,个个锦衣玉食。我不是说你放屁,是说圣旨放屁。烧掉粮仓,那挨饿的百姓怎么办?”

周驼子脸色铁青,颤抖着道:“你说——说什么?你敢说皇——皇上放屁!你大逆不道。”

林山石放下木头痴,随口淡淡地道:“周大人不该叫周爱汉啊,叫周爱满才对。烧粮仓没有可能,那追封的什么勇士,也不用了。”

周驼子拿出一块打火石来:“林山石你可想清楚,为了万岁爷,为了自己的前程,我周驼子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林山石平静道:“你先出手吧。这次你不用让我了,我也不会让你。恭喜你作为一个武者,可以不看人脸色打一场了。”

周驼子突然扔出两只回旋镖,林山堪堪躲过,周驼子便近身过来。

周驼子滑,林山石狠。千招之后,周驼子咽喉才终于被林山石掌根切中,躺在了地上。林山石也中了几掌,吐出一口淤血。心想:若不是在江西打了一仗,悟出自己的拳理,我断不是此人对手。此等功夫,却此等谄媚,真为他师父遗憾。

林山石看了一眼周驼子的尸首,只有武者才明白武者的分量。此等强悍的八卦拳,要吃多少的苦才能换来?扬扬手让饥民把他和几个耿王派来的黑衣人埋了,又亲自在周驼子身后的石头上刻了几个字:正六品周爱汉之墓。想了想后,又按照粮仓时听到的官场规矩加了一行字:正六品周爱汉之墓,享受从五品俸禄。林山石心道:高手,这样你该满足了吧。

林山石抱着木头痴的尸体,轻轻的抚摸着。当年磕头苦求练武、无钱交束修被师娘白眼、练武时的愚笨可笑、师父落难时的不离不弃、守卫粮仓的义无反顾、晚上的打鼾……一幕幕浮现起来,都似昨日一般。林山石终于放声痛哭出声来。

饥民走上前,似乎不怎么在意木头痴的死去,只是窃窃地道:“大侠,可以进去取粮吗?”

又一日,结拜兄弟白栾走上关卡。

白栾一脸怒气道:“林兄,你不够义气!这么多粮食都不交给天地会,会里好多弟兄都在饿肚子啊。”

林山石倚着关卡道:“你也是来要粮仓的吧。那就别废话了。拔剑吧。”

白栾换了笑脸道:“兄弟一定要这样吗?你知不知前线十分紧张,我们汉军打得很苦。由于缺粮,打了几个败战了,你就没有点气节吗?而且耿精忠正在挑选顶级高手,可能是吴三桂帐下新来的万人敌赖天德,说实话,天地会无人是他的对手。我们万大龙头在吴三桂前保你,才派我来想想办法,看能否免动干戈;我还听说,清廷对你也很不满意,既不喜欢你私分粮食,又怕你守不住粮仓,也会派大内高手过来刺杀你。我看你是凶多吉少,好在你是天地会的人,若是交出……”

林山石虎目圆睁:“拔剑!”

白栾打了一个寒战,道:“君子剑之所以叫君子剑,就是因为从不对着兄弟拔剑。再说白某是军师,早已不干这打打杀杀的活。”白栾拿出羽毛扇挥了挥。“林兄你往右前看看。如今做大事的,要靠脑子。”

林山石站起一眺,却看见陈近南等几个天地会的兄弟,押着一个女人站在悬崖上,竟是自己的婆姨袁氏。陈近南面有愧色,但其他的兄弟却嬉笑着盯着袁氏的胸看。

林山石怒道:“江湖规矩,祸不及妻儿。你这样做,不怕遗笑天下吗?”

白栾道:“林兄,这粮是军粮,截军粮就谈不上江湖规矩了,战场从不把人当人。你该是知道的。”

林山石哈哈笑道:“实话同你讲吧。这女人我早就不想要了。这是我休掉了的婆姨。”

白栾道:“知道。我看见了休书。”

林山石道:“那你还带来干什么?”

白栾道:“但我不信。你当我是稚子小儿吗?我们走私盐时,从来都先写一封休书。等这一单没事了,才把休书撕掉。这叫不连累家人,你这一手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林山石咬咬牙道:“你想怎么样?”

白栾道:“很简单,关卡换婆姨。很公平。”

林山石咬牙切齿。一边是自己的婆姨,一边是数万百姓的生死。这种权衡,十分痛苦。

白栾道:“数三声。若不行,你这婆姨可就没了。林山石,这可是与你同患难的女人啊。一、二、三。”白栾就要挥手。林山石道:“慢!我换了!”

白栾笑得很甜:“这才叫兄弟嘛。你当兄弟这么好做?”

#文、#林山石慢慢向关卡外走着,一边挪动,一边怒骂道:“你这算什么兄弟?你这叫赚兄弟!”

#人、#白栾道:“这就叫智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也该看过《水浒》吧,多少兄弟也都是吴用赚来的。”

#书、#林山石语塞,若智谋和卑鄙同义,要智谋何用?就要踏出关卡,猛地看见了木头痴在关卡前搭的篷子,两脚如钉子般怔住了。

#屋、#白栾见只差一步,怕他后悔,赶忙将林山石往前一拉。林山石练武成痴,无意间便出手反击。远处天地会的人见这边打起来了,赶忙把袁氏往悬崖下一推。林山石远远看见,袁氏本来是条线,然后只剩下一个白点,然后就不见了——陈近南走在悬崖处弯着腰,好似查看死还是未死。

林山石熟悉这儿的一草一木,知道那处绝壁有百丈之深,掉下去绝无生还可能。脑袋顿时就炸了,狂叫一声向白栾逼去。

白栾拔出剑来,舞出圆形的剑花。林山石竟不管不顾,空着手就往剑花深处闯去。每招每式都是攻其要害,剑到了自己胸前,也不退缩。这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几招过后,白栾就慌了,心里骂道疯子,忙后跃一步。想依仗着剑的长度与林山石拉开距离,再徐徐退到悬崖边上,以求天地会的帮手。谁知林山石竟以手挡剑,故意让剑嵌在自己左手骨头缝里,就靠着以肉镶剑的一刻,猱身而上,一招标月指点白栾的印堂穴,再一招凤眼拳结束了白栾的性命。

林山石大号,一边哭着,一边对着白栾的尸首一阵连环冲拳。这是他第一次污辱死人。

林山石慢慢地往悬崖走去,每一步都似千钧之重,手臂挡剑入骨三分的疼痛反而不算什么,心像是被锥子密密麻麻钻着。终于悔惧交加地踱到了悬崖边,顿时涌起一种生命重生的狂喜。只见陈近南正一手用一根绸缎拉住悬崖下的袁氏,一只手跟天地会两个弟兄搏斗。林山石忙救起袁氏,转身只几招便赶跑了天地会的围攻者。

林山石向陈近南跪下道:“陈小兄弟,受我一拜。这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你身在天地会,不怕得罪天地会,舍身救拙荆。实在不知怎么报答才好。”

陈近南低着头让开道:“林大侠万莫这样。这次本就是天地会不对。再正义的事若到了欺人妇孺的份上,也就谈不上正义了。我是天地会的人不假,但首先得是个人。”

林山石拉起袁氏的手,道:“陈小兄弟,你去占了关卡吧,这样万云龙也不会再怪你。这多日里百姓也拿走了不少粮,能够撑一阵子,我也不欠他们的了,我就欠这个婆姨的。”

袁氏伏在肩膀上大哭。

陈近南望着无人把守的关卡,犹豫了一会儿道:“听说粮食够天地会兄弟吃一年——但是林大侠,你看小我陈近南了,我如今是武艺低微,但绝不乘人之危。我要的江山靠自己双手去打,岂能做个市侩的小人——你不忍心黎民饿死,我陈近南自然也不去夺百姓的口粮!无论怎样伟大的借口。”

林山石仰头泪下,道:“我授你一段口诀,你好好记住了——无形无相,守中用中,以石击卵,电光火石。防守时,身分四门,攻击时以锐入穴,多击首脑。首脑大穴有百会、印堂、人中、哑门……兵无常形,水无常态,练招而不拘泥。这一百来字,你背下了吗?”

陈近南天资聪慧,道:“都记住了,但还不会用。”

林山石道:“先记住口诀,会不会用那都是喂手喂出来的,战场上磨出来的。你肯定不缺仗打,功夫会提高很快。我这口诀可以配任何招式。以后无论你练哪门哪派,攻防要旨都该是想通的,因为人体是想通的。”

陈近南眼放亮光,跪拜离开。

林山石搂过袁氏道:“我再也不让你离开了,你就住在粮仓。守得住就守,守不住我们就走。我会钓鱼、会做篾匠,找块有水的地方,就怎么也饿不死。”

袁氏点了点头,道:“一个女人,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当家的,你拼命守着这个粮仓吧,免得一生不安。男人和女人不同,总是要几场像样的战斗的,累了就回家。”

林山石道:“回草鱼巷?”

袁氏道:“你觉得草鱼巷才是家吗?错了,有我的地方才是家——对了,当家的。肥猪康有没有上山来讨粮食?”

林山石道:“没有,他不好意思吧——他家也该缺粮了,算了,过几日托乡亲给他送袋米去吧。”

几日后,乡亲把该送给肥猪康的米拿了回来。林山石火冒三丈道:“怎么了?他还敢摆架子不要?”

老乡得意洋洋道:“不是的,我送到他家时,就闻到一股臭味。你猜怎么的?”

林山石偏偏不问,低着头揉了揉受伤的手臂。

老乡着急道:“你怎么都不问一句了?你不问,我就不说——你猜怎么着,他和他爹他娘都饿死了,身子都僵硬了。”

林山石闻言痴痴地站直了身子,突然扇了自己几个响亮的耳光。饭也没有胃口吃了,跑到木头痴的墓前,打起白鹤拳来。一会儿他就看见木头痴、鬼脚猴在梅花桩上练鹤祖三战,女儿从闺房里一招白鹤绕竹跳了下来,抓住肥猪康两堆肉揉起面团来……

斜日照红了半壁青山,林山石靠着墙壁,觉得彻骨的寂寞。

若自己不来守这个粮仓,若不回师门比武,若不躲那场大雨,若不向往那片江湖,是不是木头痴、肥猪康都可以不死?但人活着哪有那个“若”字?

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

忽闻远处有箫声,一个同样落寞的汉子拿着竹箫朝他缓缓走来。箫声动听,催人泪下。

林山石任泪水流淌着,闭着眼道:“阁下又是一个来取我性命的吧?”

那汉子点点头,道:“没错,平西王府赖天德前来刺君。说起来,我还在京城教过贵千金几日功夫。她可真是聪明伶俐。”话罢,坐在地上,递给林山石一壶酒。

林山石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此人可以信赖,接过酒一饮而尽,道:“刚才关卡无人,你为何不去占了?”

赖天德道:“此事不急?”

林山石道:“这么有把握?你未必打得我啊,我也很强的,而且越来越强。”

赖天德道:“打架的事谈不上把握,但赢不了是学艺不精,若使卑鄙手段,纵使赢了也不是男儿。这是我想要的江湖。”

林山石道:“好。若不急,等喝完酒再拼命。”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喝了半宿。

赖天德抢了过来,倒过酒囊,道:“这次真没酒了。”

林山石站起道:“好。只是先生能再吹一段刚才那箫吗?”

赖天德道:“当然可以。”又把箫吹过一遍,林山石像好朋友一样附和着节拍。和完后,两人眼神一撞,便开打了。十几招过后,林山石开始处于下风,两人都暗暗称奇,赖天德心想:此人的拳法该是少林白鹤,可使出来又完全不同,完全没有虚架子,好似有一套区别于所有功夫的独特心法,自成一派。林山石心想:此人气力竟这般大,攻势这般凌厉,尤其是肘法,简直无法近身,纵使有天赋异禀,怕是年少时也要打倒几百棵大树,否则到不了这水准。若我的手臂不伤,还有得一拼,现在看来,我命休矣。

赖天德却先收手了,道:“你的左臂有伤,几次明明有了机会,却躲到一边。我这有些云南最好的金疮药,是白族人的圣药。你先养好伤。七日后,我再过来比试。”

林山石正觉吃力,接过药道:“你就不怕我逃走,或者怕我伤好了,到时你打不过我?”

赖天德道:“你不会逃走,我也不怕打不过你。因为到了你我这一水准的人都知道,最易得的是虚名,最难得的是对手。”

第二十三章 美人归来

林芷彤走到京城运河边,也有刹那的不知所措。只要是个常人,都会有恐惧失落的时候,何况林芷彤还这么年少。她只是从小被父亲捧在手心,又听惯了武侠、打惯了功夫,多出一些野性和不愿奴化的自尊而已。如今真流落江湖,一个亲人也没有,也有些黯然。就在庙里祈了一下福,写上几个歪歪曲曲的汉字,然后登上了南下的客船。

突然听见身后“噗通”一声,纳兰性德从桥上跳进了冰凉的运河中,奋力把林芷彤刚丢下水的瓶子捡了回来。他一身湿透地爬上船来,满脸微笑地打了个喷嚏道:“林姑娘——你掉的瓶子。”

林芷彤望望天空,哭笑不得。

纳兰性德摇摇手道:“没关系的,我喝点姜汤就好了,倒是林姑娘身子骨弱,要小心身子,好在终于把姑娘的瓶子救起来了。”

林芷彤终于忍不住了,一拳擂了过去:“谁让你捡的?这是我的许愿瓶!”

纳兰性德独立寒秋,一身是汗。

林芷彤努着嘴道:“你怎么过来了,谁准你过来的?”

纳兰性德道:“京城都闹开了,说耿聚忠休掉了侧福晋。你是为了我闯府的缘故,遭此大难。你说我能袖手旁观吗?”

林芷彤道:“呆子——这不关你事,真不关你事。而且也不是耿聚忠休了我,是我休了他。不想做他婆姨了,就走了呗。哪个地方还缺男人不成。”

此言一出,全船的人都怔住了,有几个老人便露出鄙夷的脸色。

纳兰性德深沉地道:“妹妹不用骗我了,也不用拿这话来护着我。别人怕这个太师,我偏不怕。大不了陪你去死,我才欢喜了。我窃了家里好多本书,《浮生六记》也有,《西厢记》也有,就是想过来跟你私奔,我们一起去西湖弄艘小船,你采莲我采风,好不好。”说完后,从身上拿出几本书来,却不知刚才在河里,书已经全湿了。

林芷彤握紧拳头,道:“私奔,你同我私奔?哈哈,你凭什么同我私奔?《西厢记》看多了吧。这天下怎么有你这样没皮没脸的人。而且你还带几本书私奔?你要真想私奔,也该偷点银子啊,偷书有什么用?本女侠还真没有像现在这样服过一个人。再说,纳兰大公子,你爹是兵部尚书,你觉得你这样大张旗鼓地追上我的船,能私奔得了多远?”

纳兰性德一拍胸脯道:“不怕的。我还是有些兄弟的,这京杭大运河管航运的是我同窗蒋义气,与我最要好,他还曾送一条大红汗巾子。在这条河里,没人能通知到我爹。”

话音未落,只见纳兰明珠带着几个人走到了船上,里面有纳兰揆叙与钗儿,也有穿着水运专服的人员。纳兰性德一见他爹,浑身便颤抖起来,又愤怒地看着爹爹身后那个面若寒星的男子。

那男子大大方方走出来,对着船上客人大声道:“都下船。我是京城水运司蒋义气,奉命搜查贩卖私盐,所有人下船搜身。没有命令不许上来。”

纳兰性德居然也想低着头混着出去,被他爹一把抓住。林芷彤看得哈哈大笑。

纳兰明珠对着林芷彤施了一礼,尴尬道:“侧福晋——不,林姑娘。犬子荒唐惯了,有唐突之处还望海涵。我这就把他带走,林姑娘不介意吧。”

林芷彤道:“没关系。你带回去吧。”纳兰性德死活不走,杀猪般地叫着。两个大汉牢牢把他抓住。

钗儿过来施了一礼,眼神里流露出一种不舍来。如论何时,钗儿都是这般温文尔雅,任谁也挑不出他的错。钗儿道:“林姨——你和爹怎么闹成这样?”

林芷彤见纳兰揆叙痴痴凝望着钗儿,便笑着伸了个懒腰,道:“没什么,只是潮来潮去,还有你们写诗时常说的那云什么卷舒。我跟你爹故事讲完了,讲完了就不该强行续,强行续的就不是缘而是孽了。但我同你还可以是好友,若钗儿你嫁人了,嫁到纳兰家了,还是可以请我喝杯喜酒的。”

钗儿脸红彤彤的,道:“林姨就会取笑,江南女子,就是这般辣嘴玲珑心吗?”

纳兰明珠点点头道:“‘七出’之妻妾,多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能像林姑娘这般君子绝交不出恶声的,老夫还是生平仅见。林姑娘的胸怀令我佩服。放心,纳兰家不是势利之人,若有机会,一定照顾好钗儿。”

纳兰性德一听又误会了,忙道:“林姑娘。你还不懂我的意思吗?我是不愿娶钗儿的。”

此话说出来堪称无礼极了,钗儿喜怒不形于色之辈,闻言后也脸色微白,转身走到揆叙身后。纳兰明珠一巴掌打在纳兰性德的脸上,骂道:“你这牲畜,你也配!”纳兰揆叙悄悄抓住钗儿的手,钗儿脸一红,本该挣脱,此时却低着头紧紧牵住。

纳兰性德道:“爹你别逼我。你再逼我,我就遁入空门。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林姑娘啊林姑娘,你还记得你亲手葬的那棵玉兰花吗?”

纳兰明珠又要去打,林芷彤突然想起了什么,挡住道:“纳兰大人,我和令郎之间可能有些误会。今日他来送我,就让我俩多说几句吧。一炷香,一炷香后他会跟你们回去的。”

纳兰明珠想了一想,一声长叹道:“真不知怎么生了这个孽障,若不是嫡长子,他祖母又护犊,早就把他灭了。麻烦姑娘多劝几句,免得他乱了伦理,成了登徒子。”说罢,带着众人离去。

纳兰性德眼似寒星地望着她。

林芷彤裙裾一动,万福道:“纳兰公子,多谢你喜欢我一场,但我想你真把我当成另一个女子了。我实话同你讲吧,我和你不是同道,你的那些诗词世界,我一辈子进不去,而且也不想进去。你们读书人喜欢虚构,你把我虚构成什么模样,我就不知道了。我这次会离开太师府,也完全与你无关,是因为我怀了别人的孩子——这点,你不用在外面讲。我无所谓名节,但太师有所谓——就当成我俩的秘密好吧。”

纳兰性德张大了嘴巴浑身如麻,道:“你骗人。你就怕我喜欢你,害得我没了前程。”

林芷彤嗤笑道:“你的前程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怕你喜欢我。谁喜欢我,我都高兴还来不及了,哪还有空害怕。至于坏了伦理,登徒浪子,我也从不觉得有何不好。你喜欢我没错,任何人喜欢任何人都没错,只要不骗人——只是我确实不喜欢个文弱书生,我要的不是吟诗作对,而是仗剑天涯。”

纳兰性德呆了呆,觉得梦里的林妹妹,那个自己恍惚中有着三世之约的林妹妹,那个葬花的林妹妹刹那间“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了。

林芷彤道:“我也不是你心中的弱女子。我的功夫不错,太师府该还有我练功的木桩。这一点钗儿也知道,就在京城的武当尤掌门也知道,他如今在你爹门下做教头,你可以去问问。我的‘紫霄影形’就是他教的了。我只是刚堕完胎,否则现在就可以练出来给你看看。”说罢,不运气地做了几个白鹤拳的姿势。

纳兰性德一声长叹,然后就轻声哽咽了起来。

林芷彤一耸肩道:“你看,本女侠也不喜欢哭鼻子的男人。”

纳兰性德忙停住了眼泪,拿出手帕,擦干后,才想起这是佳人所赠,犹豫片刻,就真的把帕子退还给林芷彤。林芷彤也怕这东西又引起他的痴,便点头收回。

纳兰性德失落道:“原来如此,老天终归没有眷顾我。你要回江南了,最后送你一首诗吧。你有扇子没有,就写在扇子之上。”林芷彤摇了摇头,她对诗词一向没有兴趣,可此情此景又不好拒绝。只好道:“我没有扇子,就免了吧。”

纳兰性德直接拿出自己的扇子,转身去找笔墨。

京杭大运河素来是贯通江南锦绣与京城达贵之地的枢纽。客船颇为豪奢,文房四宝齐全,甚至还有每日的邸报。纳兰性德很快便找到狼毫,只要拿起笔,那个糊里糊涂的混世魔王就不见了,倒像个身怀绝技的大宗师,他填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他一边填写,一边哭泣。

林芷彤随手接过,打了个哈欠,然后就被“人生若只如初见”打动了。是啊,若是人生只是初见,那该多么美好。自己将会停在哪儿:凤凰坡的山茶树,还是百花湖的游舫,或者草鱼巷里与师兄们的嬉戏?

林芷彤收下扇子,在纳兰性德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道:“走吧,呆子。若是忘不掉,就永远记得我。我虽是你编出的一个影子,但其实谁又不是谁编的影子?只有日子是停不住的,你老想留住初见,这多辛苦,且也只好再也不见了。”

纳兰性德道:“我不觉得辛苦,只是伤心。我看到了很多的美,却又统统碎掉。我弱冠之年,就被人称作大清第一词人,当然也被人讥笑到不务正业。其实只是不愿务他们的正业罢了。”

林芷彤道:“碎了也好。就像人,人若不死其实就跟石头、空气一样了,那也就没太多意思,就像一幕戏啰里啰嗦了,还能看吗?只有想到会死,我才敢这样放肆地活。”

纳兰性德喜道:“放肆地活——这话真迷人。他们都说我疯疯癫癫,糊里糊涂。想来你也有你的疯癫。”

林芷彤道:“呵呵,这些我是不懂的,我只知道凭什么你要跟别人一样呢?跟别人一样了,又有什么好?既然没人能代替你去死,就不要让谁代替你去活着。”

纳兰性德抓着林芷彤的袖子哭了一会儿,伸手做出个请的手势,转身离开了运河。

林芷彤终于往福建归去。纳兰公子拿出胭脂胡乱吃了几口,痴痴地站在桥头,望着远方。

夜泊天津,耿聚忠坐着船追了过来,可是到了林芷彤船前,又掉头而走,赖三公道:“三爷,为何不上船一述。”

耿聚忠叹气道:“大雪飘进庭院,人最好不要在上面走过。雪要融成水,也就随她去吧。纳兰性德也好,耿聚忠也罢,都是无奈中人,何必拖着别人跟着无奈。放手是种成全,放生是一份功德。”

林芷彤觉得以前老娘啰嗦,后有夫君羁绊,直到今日才有种走江湖的痛快感。她总记得费迪南德所说最多能打四场架的话。打皇帝已经用了一场。剩下三场不打完,总觉得亏了。

林芷彤心想,这一路上不用着急,慢慢地行侠仗义。打死三个魔头,等回到了漳州,跟爹爹炫耀一下,再去客栈说成书,那多威风。于是每到一个渡口,就上去听听有没有恶霸,每到个府县,就走街窜巷一阵子,看有没有人被欺负。

可这江湖魔头还真不好找,贪官倒是遍地都有,但都贪,也就不知该不该打了。黄河以北还算安宁,到了济宁府,才遇见一个卖油条的,全船的人吃过后,居然都在拉肚子。林芷彤义愤填膺,逼着船长把船开回去,要找小贩的晦气。

船长说:“算了,这点小事,我还见过用尸体熬油煎烧饼的,这算什么?”

林芷彤道:“你要是不开回去,我晚上就把你的船凿个洞。”船长一惊,又知道此女跟纳兰家有关系,不敢得罪,忙把船开了回去。林芷彤把小贩当街打了一顿。又知道他的油都是潲水里过滤出来的,林芷彤抓住小贩的耳朵,穿过半个济宁府将开潲水油作坊的几个贼头鼠脑的货打了半死。很多都赶来看热闹,几乎每个百姓都在喝彩,也有两个衙役面面相觑,觉得此女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点小问题也不放过,不是存心扫自己这样“父母官的官”的面子嘛。只是看着这船是京城过来的,拿不清此女来头,才讪讪作罢。回到船上,林芷彤的腹痛又加重了,更心疼的觉得打架机会又少了一个。

清晨起来,林芷彤身子稍微舒服了点,不自觉地又打了一套拳,发现练武时若速度快点,身体就没有问题。林芷彤高兴地跳了起来。这样说只要不运内功,不大开大合,打多少次架也都可以了?这世上不会功夫的坏人总是多数,要运气、拼命干什么?林芷彤一拍脑瓜,有些懊恼:早知道打皇帝,打小贩都不用使用内力了,白白废了两次跟高手交手的机会。练家子打这些木头般的男人,又需要运哪门子气?单凭招式,三两下就可以拿下。林芷彤心情大好,饭也多吃了两碗。路上无聊,便开始研究起不运气,单凭招式快速制敌的法子来。水路不比陆路,风浪颠簸,难免有些不稳当。林芷彤为了在船上站稳,试了好多种法子,又翻出西洋姐姐的几何书看了看。发现若自己两脚齐肩宽,大腿并拢,膝盖微曲,两脚内扣。这样的马步最稳定。两脚、两小腿、两脚跟到头顶,就构成了三个环环相扣三角形,三角形总是最牢固的。林芷彤非常得意,心想自己该是中原第一个用数学练拳法的吧,这套拳法该取个什么名字才好。站着自己发明的马步,林芷彤又将白鹤拳的杀招,混合着八极拳的肘法添加进去,变成了一门凶悍怪异、短桥窄马的功夫。这时恰见沙洲上两棵歪脖子树,长得跟自己马步一般模样,夹住了一只想穿过的羊。林芷彤笑道:功夫叫什么名以后再说,我这步子,就叫“二树钳羊马”吧。有这马步,至少船上打架,会天下无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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