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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剑惊鸿-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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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那么一转眼的工夫,马车稳当地停在门口,车把式跳下车来,一掀帽,朝着郑天寿一点头:“郑伯伯!请你将车上的人接下来吧。”

郑大寿呆住了,这个变化无论如何是他所没有想到的,任凭他历经了多少大风大浪,此刻他也只有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史金刚在一旁看得清楚,他有些口吃地说道:“你……你不是那天……在客店中……”

驾车的人微笑说道:“怎么样,我不是你所想的坏人吧。”

郑天寿回过神来了,他又恢复了镇静。

“金刚!打开马车。”

史金刚赶紧过来,用力扭开马车的门,郑美宜、环翠抱着婴儿,惊魂未定,下得车来一齐扑到郑天寿身上。

“爹!”

“老爷子!”

郑天寿老泪纵横看着自己的骨肉,没有说话,只是拱手对驾车的人谢道:“壮士!郑天寿不敢言谢,只是此生此世……”

驾车的人一躬到地连忙说道:“郑伯伯!晚辈叫戈易灵。”

“戈……?”

“郑伯伯!此间说来话长,那边事情尚未了结。”

郑天寿一惊,可不是尚有大敌当前,哪用能闲情详述,他挥开环翠他们三人,只说了一句:“金刚!照顾他们。”

他持着手中长剑走过来。金在鑫脸色有如死灰,口中喃喃说道:“他……到底是谁?为什么……”

他的身后有人冷冷说道:“为什么?因为你笨,因为你太自我得意。”

只见那人一扬手,金在鑫哎唷一声从马背上翻落下来,那人一招手,剩下的几匹马,立即掉转马头,蹄声起处,立即消失在黑夜尽头。

郑天寿赶过来察看,金在鑫的背上插了三寸长的一柄小剑,嘴角在流着血,他看到郑天寿,闭上眼睛,眼角溢出一颗泪珠。

郑天寿忍不住骂了一声:“畜生!”

“郑伯伯!”不知何时戈易灵站在郑大寿的身旁,“你这声畜生骂出了你的感情。”

“这位戈……”

“我叫戈易灵。郑伯伯可以叫我的名宇。”

“戈老弟!我们的关系情份,待回头再说吧。我要向戈老弟请教,你说我骂出了情份,我听不懂。”

“郑伯伯!你不会对一个普通人骂他作畜生,因为你仍然当他作女婿。”

“唉!他实在不能算是人。”

“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换句话说,人都有不得已的错误。只要有悔恨之心,都应该原谅他。”

“他这样的人能有悔恨之心吗?”

“人之初也,性本善,郑伯伯!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唉!”郑大寿长叹一声,自己不觉地流下眼泪。

“郑伯伯!他的运气好,不像客店里那位老板,这一剑尚未致命。你若不救他,你就有伯仁之憾。”

郑美宜站在一旁,不敢说话,丈夫的所作所为,爹爹的恨意,夫妻的情份,使她痛苦地流泪,连一句话也不敢表示。

郑天寿黯然地低下头,低低说一声:“金刚,把姑爷小心抬进去,用我的上药……”

郑美直跪在地上,痛哭失声:“爹!他是死有余辜的,但是,女儿……”

“女儿!我懂得你的感受……”

戈易灵在一旁微笑着说道:“郑伯伯!你不懂得令爱的感受,令爱是了不起的。”

郑天寿眼看着史金刚招呼着人将金在鑫抬进屋里,平静地说道:“戈老弟!多谢你的夸奖,自己的女儿,我不能那么夸她,她品格大抵是不错的。”

“不!郑伯伯!你不了解令爱!”戈易灵很郑重地说道:“令爱在父女之爱、夫妻之情、姐弟之爱之间,作了正确而勇敢的抉择,太难为她了。郑伯伯!你应该问问环翠阿姨,她可以告诉真象。”

郑天寿疑惑地看着环翠。

环翠抱着婴儿走过来说道:“老爷子,我和宝宝的性命,要不是姑奶奶,早就遭了毒手了。”

郑天寿惊讶地望着郑美宜,口中不经意地说道:“是吗?”

环翠抱着小儿,眼神里流露着虔诚的感谢。

“儿子还没有满月以前,姑奶奶就来告诉我,姑爷鬼迷心窍,要害死我们的宝贝。这个消息可把我吓死了,可是姑奶奶要我不能告诉老爷子,她说只要老爷子知道这件事、这个家就完定了。”

“哼!后来呢!”

“姑奶奶告诉我,一切有她照顾,出不了事的。可是到了儿子满月那天,姑奶奶说事急了,姑爷在今天就要下手,只有一个办法,找个地方将我母子先藏起来,等待将来姑爷回头醒悟了,再将我母子接回到家里来。在目前老爷子当然是要着急的,但是,只有这么做,既能保全我母子的性命,又能保全你翁婿之间的感情。”

“能做得到吗?真是傻女儿。”

“不是令爱傻,而是处在她的立场,一边是亲生父亲,一边是结发夫婿,你要她怎么做?”戈易灵轻轻地为郑美宜辩白着。

“你们藏在哪里呢?”

“老爷子的田庄上。”

“咳!我怎么没有想到?”

“姑奶奶不让任何人知道,只有田庄一位老嬷嬷照料我们母子生活起居。几个月了,除了挂念着老爷子,怕你着急,我母子过得很好,姑奶奶照顾得无微不至。”

“可是,为什么今天又被人抓到这里来了呢?”

戈易灵插口说道:“郑伯伯!这件事的后半截该我来说了。环翠阿姨失踪之后,你找,金在鑫也在找。碰巧今天令爱趁着金在鑫不在,令爱知道事情紧急,趁黑驾车到田庄准备再作安排,就在这个时候,被金在鑫的手下盯上了……下面的事,用不着再说了。”

郑天寿望着郑美宜,点点头,流着泪说道:“女儿!真难为你了,也苦了你了。”

戈易灵接着说道:“郑伯伯!小侄我要重复地再说一遍,令爱最难能可贵之处,是她在亲情、爱情、友情之间,作了最周全的选择,将一件本是腥风血雨,惨绝人寰的事,转变成如今这种收场,是最美好的安排。”

郑天寿长叹一声:“女儿是好的,只可惜是遇人……”

“郑伯伯千万不要说下去,你不能期盼每个人都是圣贤,当有人用威胁利诱,控制你的时候,最好的表现是站稳立场,坚守原则,但是,你不能期望每个人都有这种道德修持。郑伯伯!你已经有了一个超越常人的女儿,你还期望每个人都像她一样?郑伯伯!奢望的本身就是一个不太合理的东西。”

“哈!哈!哈!戈老弟,你真会说道理。”

“郑伯伯!那是因为你最会听道理。我想此刻郑伯伯的心里,一定非常快乐,海阔天空,鸢飞鱼跃,因为你的心里没有了恨意。郑伯伯!还有什么比祥和更好的东西?”

“哈!哈!戈老弟!你简直可以做我的老师。”

“郑伯伯!你折煞我了。”

“美宜!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进去看顾照拂在鑫的伤势。”

郑美宜含着眼泪,那是感动的泪、感激的泪,拥着环翠姨娘和怀抱中的弟弟,走进庄里去。

郑天寿双手把住戈易灵的肩,诚恳地说道:“戈老弟!……”

“郑伯伯!你看,现在已经是黎明时刻,正是你寿诞之辰,想必太原府的官商人等,稍后就要来拜寿,趁着现在正是一段清静的时候,小侄有两点意见,向郑伯伯提出,不知郑伯伯可容许小侄放肆。”

“戈老弟!你就是太过客气。”

季奚文和钱驼子笑道:“一个自居晚辈,一个硬要作忘年平等之交,让我们站在旁边的人,听起来别扭。”

戈易灵说道:“待小侄说完之后,一切都听郑伯伯和两位前辈的决定。第一、太原府只有郑无涯大善人,没有郑天寿这个人,人在一念之间,就可以成佛,郑伯伯苦海回头,行善十年,在这样光洁如新的德行上,不容许再有任何一滴点足以影响的阴影。”

“老弟!我不在意人家说我的过去,我不打算隐瞒了。”

“郑伯伯!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太原府所有的人,为什么不能为他们留下一个完美无缺的形象,又为什么要将已经建立在人。动中的完美形象,抹上不必要的污点呢?何况这个形象本身就是完美的。”

“戈老弟……”

“对!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郑伯伯!你不能叫我老弟,因为先严是威远镖局总镖头戈平。”

“啊!”郑天寿几乎跳了起来,他激动地冲上前:“老贤侄!你为什么不早说,老朋友有后人如此,真叫人高兴。”

刚一说到此处,郑天寿蓦地一震,睁大着眼睛。

“老贤侄!你方才……方才……说什么?说先严……?”

戈易灵黯然答道:“郑伯伯!先严已经于两年多以前去世了。”

郑天寿张大了嘴,半天才嚎出了声:“戈爷,戈总镖头!”

“戈大哥!”

季奚文和钱驼子也都为之戚然。

郑天寿流着眼泪问道:“老侄!我那戈大哥他是什么时候……”

“不晓得。因为我全家惨遭灭门之时,我被寄放另一个地方。”

“什么?惨遭灭门?竟有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老贤侄!

你当时知道了这件事,应该到太原来找我。”

“郑伯伯!先严在日,从来不提江湖上结识之事。”

“那么这次你来太原……?”

“是另外一个人告诉我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径来找我?”

“郑伯伯!我来太原之初,并不是前来投奔,而是前来报仇的。”

“啊呀!可是后来你为什么变了主意?”

“晚上我听到郑伯伯和两位前辈的谈话,我知道我是受了愚弄。”

钱驼子拱手说道:“原来晚上夜行人就是戈老弟台,功力之高,令人好生钦佩。”

郑天寿突然说道:“老贤侄!有一句话我必须问清楚,你说你到太原来是为了报仇,仇家到底是谁?”

“就是郑伯伯!对不起!郑伯伯!我是受了愚弄,而且不止一次了,但是,血仇在身,所有一切可资追寻的线索,我都必须查证的。”

“你是说有人告诉你,我郑某人是戈总镖头满门血案的凶手?哈!哈!哈!”郑天寿放声笑了,但是他笑的尾音是凄凉的。

“郑伯伯!”

“老贤侄!这真是一次极恶毒的陷井。我郑天寿如果不是令尊戈总镖头,不但无有今日,恐怕早就埋骨白山黑水之间。不但是我,在场的季钱二位,都要深感戈大哥的再生之德。老贤侄!从一个胡匪,转变到一个为善地方的人,这是一次脱胎换骨,是从一个世界跳到另一个世界,除了戈大哥,我不相信有人能办得到。”

“郑伯伯!小侄有一个请求。”

“说吧!贤侄!你的事就是我郑天寿的事,不要说请求二字。”

“谢谢郑伯伯!请郑伯伯把当年和先严结交的经过,为小侄叙说一遍,这其中蛛丝马迹,不难找出何人生计陷害,甚至于可以找出何人灭我满门的主因。”

郑天寿点点头说道:“老贤侄!任何有助于缉凶复仇的事,我郑天寿都是义不容辞,过了今天,我要摒挡一切,重入江湖……”

“不!不!郑伯伯!千万不可以。”

“老侄台!你不晓得我和令尊的情份。”

“过去我不晓得,如今我深刻地了解,正因为我了解,我要请郑伯伯不要辜负先严的一番苦心。如果郑伯伯因此而重入江湖,先严在九泉之下也要不安的。”

“如果我郑天寿知道戈总镖头家中发生如此重大变故,而不闻不问,我就不只是不安,而是不配做人。”

“郑伯伯!你关心,你激动,你并非不闻不问。郑伯伯!你休要忘了,今日的一切,正是对友谊重视最好的说明,如果你硬要重入江湖,小侄不敢阻拦,只有就此告退。”

说罢落地一躬,就要跃身上马。郑天寿上前拦住,摇头叹道:“说一不二,就跟当年戈总镖头一样。当年……”

郑天寿眼神凝视着遥远的地方,遥远的地方正是黎明前的一片迷蒙,微风冷雾,寒意正浓。

这“当年”两个字,把正待上马的戈易灵留下来了。

她悄悄地将马系在门前不远的石桩上,再悄悄地搬来一张太师椅,让郑天寿坐下,然后悄悄地站在郑天寿的身旁,凝神注目,静静地在听这“当年”的情形。

郑天寿的声音是苍老而软弱,因为回忆带不回人的青春活力,他说:“当年,在白山黑水之间,剑出鬼愁郑天寿的名号,是相当响亮的。一匹马、一柄剑,使多少人怕我,也使多少人跟随着我。我曾经自豪的说,我郑天寿的脚顿一顿,长白山的雪都要提早融化。但是,这种自豪,这种狂妄,到了有一天,彻底地崩溃了,这一天就是遇见你爹,戈平,戈总镖头。”

“郑伯伯!我爹他在南方的金陵啊!”

“老侄子!你真问得傻,他在金陵难道就不能出关来到边塞吗?”

“哦!我爹保了一趟镖,你劫他的镖,于是你们不打不相识,想必是。”

“对了一半。过去我对别人都是这么说。对你,我要说真情。”

“郑伯伯!”

“你爹身为镖局总镖头,亲自出马保镖,这种情形是很少的,据说是替一家王公显贵保了一趟珠宝,丝毫无损,到了锦州。对方大为欣赏,除了如数付钱,额外送了你爹一件礼物。”

“还有这种事。”

“有钱的人只要高起兴来,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来,送件礼物算得了什么?问题就出在这件礼物上。”

“难道对方送给我爹的礼物价值连城?”

“对平常人来说,也算得上是贵重,但是对一个武林中人或者是一个江湖客而言,这件礼物应该是无价的。”

“啊,是古物神兵吗?”

“不!是一件真正珍珠穿织而成的坎肩。这种珍珠坎肩是用人发配鹿筋穿织的,里面再衬以鹅绒人发作垫,穿在身上,轻软舒适,冬暖夏凉。最重要的可以防避刀剑砍刺,简直就是一件奇特的防身甲。”

“郑伯伯!于是引发了你想获得之心。”

“老侄台!这一点你可将你郑伯伯看走了眼了。”

戈易灵惶然红了脸,连忙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了。”

郑天寿呵呵笑道:“老贤侄!当年你郑伯伯是个不折不扣的胡匪,做胡匪的还有不要珍珠宝贝的吗?不过,如果说为了一件珍珠坎肩,匹马只身,来到锦州,那倒还不至于。不过,当时江湖上传出了你爹来到锦州,金陵威远镖局总镖头,一柄七孔丧门剑,少遇敌手,还有千杯不醉的酒量,使我动了见识见识的心,于是,珍珠坎肩就成了最好的理由。”

“于是,郑伯伯就来到了锦州。”

“没有,我取了一个折衷的办法,我派人给你爹送上一份大红请帖,邀请你爹北上七道沟王爷庙,跟我比赛两件事,较量五百招剑术,喝上十斤烧刀子。”

“为什么要选上王爷庙?”

“我从长白老岭南下,跟你爹从锦州北上,到七道沟王爷庙,是个中点站,谁也不吃亏。”

“郑伯伯!五百招剑术和十斤烧刀子,分出上下之后,又该如何?”

“问得好!因为我和你爹谈不上有任何恩怨,这比赛较量,无非是好强斗狠而已,话虽然这么说。总得有彩头。我在请帖上注明,如果七孔丧门剑和十斤烧刀子,都败在我的手下,就请你爹把那件珍珠坎肩交给我。”

“郑伯伯!如果你输了呢?”

“哈!哈!哈!老贤侄!你郑伯伯还不会输打赢要的,我在请帖上说,如果输的是我,尽我所有,任凭你爹选择,只要是我能付得出的。”

“我爹自是准时赴约了。”

“是的!你爹不愧是名震江湖的戈总镖头,单身一人,带着一柄剑,准时到了七道沟王爷庙。”

“于是,郑伯伯和我爹就比较了剑术,但不知胜负结果如何?”

“没有,一向我对人都说我和戈总缥头对拆了五十招,实际上,今天我对你说实情,我们没有比剑。”

“为什么呢?可以说是千里迢迢前来相会,为的就是较量双方的剑术,为什么又取消了呢?是有了变化吗?”

“有了变化。你爹和我见面后的几句话,至今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气度、胸襟、修养、谈吐,都是让人折服的。他说,剑出鬼愁的大名他是久仰的,比剑,他的输面占多,万一在剑下受伤或至死,这十斤烧刀子,就没有办法喝,先喝酒吧!即令有一方先喝醉了,酒醒了还可以再比剑的。你爹最后笑嘻嘻地告诉我,他的酒量比剑术似乎要略胜一筹。”

“你们就先喝那十斤烧刀子。”

“你爹说话坦诚自然,一点也看不出是他谦虚,于是我们一对一杯,两人盘坐在王爷庙前,喝着真正的烧刀子二锅头,我从老岭专程带去的。”

“谁先醉了呢?”

“谁也没有醉,十斤烧刀子喝下去,你爹头上发湿如洗,显然他是和我一样,喝酒根本没有品到酒的味道,一杯一杯倒进喉咙里,运用功力把酒变成了汗。”

“呀!这真是从没有听过的奇谈。”

“凡是千杯不醉的人,大体上说来,不是从头上出汗,就是从脚下出汗,有的人是天赋异禀,有的人则是运用自己的功力。十斤烧刀子没有分出高下,剑术上却分出了高低。”

“终于你们作了五百招的拼斗?”

“没有,这是你想不到的。”

“可是,郑伯伯!你说已经在剑术上分了高低。”

“就在我们一杯一杯对饮的时候,从不远的地方来了一个人,赤脚草鞋,大袖和服,脸色发青,没有一点表情。左手提着一柄倭刀,那样子我永远忘不了,踢拖踢拖草鞋走到我身旁不远,突然,一拔刀,唰地一声,刀鞘甩开老远,双手握刀,对着你爹吼叫着,他要你爹拿出珍珠坎肩,看样子他已经盯了很久的梢,等我们喝完了十斤烧刀子的良好机会。”

戈易灵本来听得十分用心,此刻他越发地全神贯注,只轻轻地插嘴问了一句:“是个倭人吗?”

“是倭人。等他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后,我才知道他是东瀛有名的剑道高手,名字叫多喜龟太郎。龟太郎近几年在白山黑水一带,很有一点名气,有不少江湖上的高手,都栽在他的倭刀之下。”

“这次他有备而来的。”

“可不是吗!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不会让你爹出手的,第一,会让人怀疑我郑天寿输不起,埋伏了杀手。第二,说实在七道沟还算是我剑出鬼愁的势力范围之内,有人来耍威风,传出去了我丢不起这个人。于是,我拔剑了。”

“龟太郎是很厉害吗?”

“出刀快,杀法狠,而且落刀沉,我和他交手不到五十招,就感觉到自己恐怕不是对手。剑出鬼愁一世英名,毁在一个倭人手里,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更窝囊,虽然当时我还没有露出败象,我自己知道再有五十招,我一定落败。这时候,你爹突然大喝一声:‘双方住手’。”

“我爹这样半途加入合适吗?”

“你爹说,珍珠坎肩在他身上,找错了人岂不可笑,就这样你爹轻易地就把这场拼斗接了过去。龟太郎的刀法杀得十分勇猛,但是,你爹只是闪躲,长剑并没有出手,蓦地只见他闪过龟太郎的上段杀法迎面一刀,他弹身一跃,人从龟太郎头上掠过,就在这个瞬间,寒光一闪,龟太郎头上的髻,落在地上。”

“啊!”

“这是剑术中的上等击技,伺机一击,旋乾转坤,不过你爹存心厚道,让剑锋略高一丝,以髻代替了头颅。”

“郑伯伯!那个龟太郎呢?”

“在这种情形之下,倭人只有切腹自杀一途。他没有,他居然说了一句我们中国江湖场面上的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且,他还说,他付出的一分代价,要十倍还本。”

“郑伯伯!你还记得龟太郎当时的年龄吗?”

“练武的人不容易看出实际年龄,但是,人的年龄在手和脖子上是掩藏不住的,我看他当时也应该在五十出头,或者在六十以下。”

“五十出头,六十以下。”戈易灵喃喃地在念着:“搁到现在,应该是七八十了。”

“老贤侄!你不问你爹和我比赛的结果吗?”

“你们没有比出结果啊!”

“你错了!输家是我。”

戈易灵瞪大眼睛望着郑大寿。

郑大寿笑了笑说道:“老侄台!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无论是饮酒和剑术我都输给了你爹,我是心说诚服地认输,如果不是你爹,龟太郎的倭刀,不一定会斩在我什么地方。”

“郑伯伯!对不起,我要多嘴问一声,当时你输给我爹的是什么呢?”

“一句话的承诺。”

“我不懂。”

“你爹见我诚心认输,他就像今天你一样,用一种奇特的眼光看着我,良久,良久,他才说,如果我是真心自认输了这场比赛,他只需要我说出一句承诺,就代表他赢到的一切。”

“什么承诺?”

“是万万想不到的,是万万想不到的。”

郑大寿连说了两句“万万想不到的”,那脸上的神情,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现场,惊讶、意外,而又有几分愧然。

戈易灵轻轻地问道:“是我爹提出了不合道理的要求吗?”

郑天寿回过神来笑了一笑说道:“你休要乱猜,你爹如果是位不讲道理的人,到今天我还会怀念他吗?他请我放弃胡匪生涯,离开江湖是非,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求一个心安理得的下半生。”

“郑伯伯!你答应没有呢?”

“这是令人无法答应的,我根本没有办法一甩手一走了之。这大概是做错事的人一种惯用的借口,事实上也是如此,一旦失足之后,再想回头,谈何容易哟!”

“于是,郑伯伯你拒绝了我爹的要求。”

“江湖客讲究的是大丈夫说话,如白染皂,我有承诺在先的。”

“你为难了?最后……”

“你爹高明就在这里,他说他没有赢,因此我跟他之间也没有任何承诺,不过,他是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向我做这样冒昧的建言,他劝我不必为这个问题为难。为了表示交朋友的诚意,你爹将那件珍珠坎肩,双手递给了我。”

“啊!”

“意外吧!跟我当时一样,我被你爹这种豪气与真诚深深感动。我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这么做,大概就是一般所说的‘缘’吧!其实这还不算意外。”

“啊!还有什么意外的事呢?”

“你爹说,珍珠坎肩是送给我防身的,因为刀头舐血的日子,难保没有兵刃加身的时刻,这时候他又从身上取出一本图解……”

“啊!难道就是今天金在鑫一再强索的那本剑招图解?”

“你爹说,七孔丧门剑一共有三十六招、七十二式,他自己用心绘制成图,谈不上是什么稀世秘籍,只是一套很完整、很有威力、很有创意的剑术搏击的招式,天资好、功夫勤的人,可以练成比图解中更具威力的技击之术。”

“郑伯伯!我不懂我爹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也不懂,最后我听了他的临别赠言,我恍然大悟了。他说,珍珠坎肩是防身的,剑招图解是攻击的,这对于做胡匪的人,都是一种助纣为虐的行为。但是,如果这两件东西作为一种友谊的表示,却表示了真诚、永固。”

“啊!我爹也真是的,为什么要拐弯抹角地说这些呢?”

“像我这种人直言规谏我能听得进吗?你爹当时说话,态度是那样的诚恳,对我是那样的信任与尊重,我是顽石也应该点头啊!老侄台!这就是郑天寿变为郑无涯的原因与经过。”

“郑伯伯!你真了不起!”

“哈!哈!哈!你拿郑伯伯开玩笑。”

“小侄不至于那样无礼,苦海回头,这是需要多大的决心与勇气,郑伯伯!你的行为给我们年轻人一个最好的榜样,最重要的,你为我指出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你的意思是指龟太郎!”

“只是个线索罢了,我将会继续求证下去,而且我也更会小心,因为我发觉有一个人,神龙屡现地在我身旁,我却不晓得他是友是敌。”

郑大寿吃惊地问道:“老贤侄!你是说你已经被人盯上了?”

戈易灵点点头说了一声:“是的!正是如此。”

言犹未了,戈易灵猛一旋身,屈腿一蹬,整个人像箭一样的疾射而出。

郑天寿、季奚文和钱驼子三个人都是行家,三个人的眼光一齐向庄前望去。庄前广场石凳之旁,正有一个人弯着腰 在整理什么,这人一身蓝色布衫像个做粗工的,但是绝不是郑家庄的人,因为他的衣着显著的不同。

戈易灵这样弹身一扑,接连两个起落,人就如同鹰隼凌空,超越过石凳,拦住来人的去路。孰料那人没有等到戈易灵扑至,一矮身形,化作“落叶随风”,沿着地面一掠,穿身出去,竟然尘土不扬地掠过去两支有余。

蓦地他又一长身,冲天拔起,翻身一个转折,准确、飘然,落身在一匹马上,鞭声响处,四蹄齐飞。等到戈易灵赶到,一步之差,马已经泼开了四蹄,掷起一股黄尘。在尘上飞扬中,马上的人一回头,戈易灵看到的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郑天寿和季、钱二人也追了过来。

戈易灵苦笑了一笑,摊开双手:“追不上了。”

郑天寿急着问道:“认识吗?老侄台。”

戈易灵摇摇头说道:“戴着人皮面具,如果我猜得不错,在金陵我曾经见过他。而且,今天他帮了我很大的忙,如果不是那两枚暗器,我的马车不会那么顺利跑到庄门前。”

“如此说来,这个人是朋友。”

“朋友为什么又这样藏头露尾呢?”

“有什么疑问吗?”

“总有解开谜底的一天。”戈易灵很有信心地说:“到了谜底解开了,戈家的血仇也就真象大白。”

此时,天已大亮,郑家庄的火把已经熄灭,庄上的人在史金刚指挥之下,开始忙碌,准备接待宾客。

在通向郑家庄的道路上,已经开始有车马走动。

戈易灵突然于此时转身向郑天寿深深一躬,说道:“小侄此刻要向郑伯伯以及两位前辈告辞。”

此言一出,郑大寿始而一怔,随即大叫:“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老侄台!你这简直就是骂我郑某人是老混球……”

戈易灵立即拦住说道:“郑伯伯!小侄确是因为……”

“易灵贤侄!令尊和你两代都对我郑天寿有再造之恩,我不敢说报恩,至少我请贤侄台在小庄盘桓三、五个月,聊表我内心的一点谢意。如果你这样一走,叫我如何能够心安!”

戈易灵恭谨地说道:“郑伯伯!你千万不要再提一个谢宇,你是长辈,我不敢说任何一句假话,先严和郑伯伯的交情,不要让世俗礼情给冲淡了。如果不是灭门血仇在身,小侄一定在郑家庄好好住上二年五载。可是如今,在任何一地我都没有住下的心情。”

季奚文走上前一步说道:“大哥!戈老弟说的也是实情。”

郑天寿一沉吟:“对!对!方才说过,你和令尊一样,说一不二 既然如此,留过今天如何?”

戈易灵说道:“小侄就在此地恭贺郑伯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她就地深深拜下去。郑天寿忙扶不迭,他忽然一顿足说道:“贤侄台!请稍待。”

说罢他如飞地跑进庄内,又飞快地回到广场之前,手里捧着一个包袱。“贤侄台!这件珍珠坎肩和这本剑招图解,原本是令尊之物,如今物归原主。”

戈易灵连忙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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