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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花事记-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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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世忠也不客气,撩开袍摆在凳子上坐下:“那坤宁宫一烧,皇上对皇后的记忆就再复不到原样,记忆只稍一淡,许多事便要生出变化。虽则如今九皇子搬出去,但这也说明皇上对娘娘的考验过去了,娘娘即日就要出头。”
    张贵妃略略心动,面上却依旧冷漠:“有什么用?便是真过去了,到底也是被压着的。老二当年幼小糊涂犯了错,以太子这样的性子,他年能让我母子好过么?”
    戚世忠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听说太子在江淮要查桑农的案子,那案子能查吗,查出来背后千丝万缕联系。提督织造太监手下养着多少人,大奕王朝底下又养着多少太监,都是银子都是钱,一查就要翻天了。
    戚世忠用眯长的老鹰眼睨着张贵妃,晓得她心里还是惦记着那位份的,便不动声色地笑道:“娘娘您这就错了,万岁爷正值英年,没什么是不可发生的。皇太子之位按制都只能嫡出没错,但若是九皇子上了,娘娘便是抚育过他的养母,到时怎样也不会让二殿下难过。”
    张贵妃眉头悄不觉一蹙,睁开眼,对戚世忠笑笑:“东宫易储岂是那般容易?……但若是能成,还望公公看在祖父的份上,从中周旋周旋,公公的恩德本宫不会忘记。”
    戚世忠此人有恩报恩,从不欠人,闻言便站起来:“阁老对咱家有恩,客气的话何须多言。机会都是人创造的,来日方长,娘娘等着便是。”说着拱一拱手,撩开蟒袍摆告辞了。
    ~~~*~~~
    正午的东二长街上微风习习,小麟子提着两吊粽子从咸和左门跨出来,预备去坤宁宫李嬷嬷的灶上蒸煮。
    风吹着她的太监帽耳朵乱晃,把她的眼帘都遮住了,她便匀出手把帽檐子往上捋。今岁初吴全有把她攒下的三百多倆银锭在宫外兑了银票,老太监陆安海说那点儿银子还不够租半年宅子哩,叫省着些用。衣裳帽子也都往大里做,免得她长太快,不够她换着穿。
    陆安海对她说的宫外是充满豺狼与荆棘的,路边躺满饿殍,饿极了能吃土和草根哩,土都抢着吃,老了老了吃不动饿死了便草席儿一卷埋地里。因而她便甚是节省,生怕去宫外头过了苦日子,衣裳帽子做大了她也不说什么。
    宋岩被太监领着健步往内左门里跨入,皇帝召他进宫问事,他去了乾清宫不在,听太监说在御书房,便又往这边拐过来。东西六宫不允外朝官员单独行走,都须得有奴才领道,那年轻太监勾着虾米背在前头引路,他忽而抬头,便看到一张小了一号的熟悉脸庞。
    其实那记忆应该已是陌生,怎生得看这一眼却瞬然深刻。
    婉转蛾眉,双瞳剪水,尚小的五官已然楚楚绝色,却生就一张清俊的男孩儿脸蛋,正在抖着一顶太监帽子往头上扣。
    太监?
    他的眼神蓦地一滞,想起上一回在斋宫里恍惚回眸的一瞬刹那,竟然是真的。
    他的脚步就渐渐慢下来,另一张曾经熟悉过的娇颜在脑海里席卷,妩媚的笑,蔓藤般盘缠,婆娑的眼泪,迷离呢喃……还有那个时而想起来依然解不开的“难产”。
    小麟子尚未察觉,十岁少年的模样儿,衣摆宽大。那太监特有的森青色曳撒刺眼睛,宋岩的心弦儿便被触动,剑眉间敛起凝重,只是一目不错地盯着。
    小麟子忽而抬头,看到迎面走过来一道高大的身影,那般的魁梧修伟,她便认出来是宋玉柔的爹,教她太子爷武艺的东宫少傅。
    虽则他们授课都是在外朝的文华殿,小麟子平素在内廷活跃,几不曾碰面。但宋玉柔和他的爹五官生得几分相似,小麟子一眼便认出来。
    宋玉柔的爹疼儿子是疼出名的,听他家随楚妙进宫的嬷嬷聊天,说宋玉柔刚生下时身子骨可弱,到第三天身上都青紫了。彼时东平侯府老太太正在生病,眼瞅着孙子活不下去,老太太听了消息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结果第四天抱去庙里请了一回,回府后却慢慢地活了过来。他家里头的大人因此对他尤其宝贝,见他生得书生白俊,就给起了个好养活的女孩儿名字。宋玉柔的爹爹因此也特别疼爱他,即便是他后来有了弟弟和妹妹,依然是对他宠得不成样。不然宋玉柔也不会被宠成这般娘儿气。
    见走得近了,小麟子就谦恭地耷拉下脑袋,静悄悄地从宋岩身旁掠过去。
    那一身熟稔的太监动作,看在宋岩眼里却是刺目。宋岩垂下的手不自觉捻了捻,小麟子已经从他身侧蓦然离开。
    锦秀刚刚从大成左门跨出来,预备去延禧宫里领回楚鄎,看见迎面走来的宋岩,蓦地便愣了一愣。
    领路太监微微一福,叫一声:“锦秀姑姑。”从她身旁碎步掠过去。
    锦秀便有些无措,只得硬着头皮往前挪步子。
    宋岩盯着她的脸庞,修伟的步子往前迈。其实当年去找朴玉儿,他是刻意避开锦秀的,但从锦秀此刻这样的表情,他便猜她后来一定是知道了自己。
    而锦秀此前其实也未正面见过宋岩,只是每每隔着门院听到那一声声旖旎起伏而又刻意压制的动静,依稀瞥见他过朗健的侧影或背影。若不是朴玉儿难产时喊出他的名字,她亦不可能这般真切地知道他。
    她心底惴惴惶惶,生怕他亦对她认识。
    但果然他不认识她的几率为零。
    二人擦肩时,宋岩用极低的嗓音问了一句:“江锦秀。”
    是问的语气,却又分明肯定。锦秀冷不丁肩膀一颤,勾了勾头,几步从他身旁掠过去。
    画面似乎是慢速的,静止的,却又只是慢了那一瞬,顷刻彼此又双双加快步伐。引路太监在前头带路,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小麟子掉了狗尾巴穗子回来捡,看到这样微妙诡秘的一幕,惘惘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弯腰把东西捡起,然后揩着两挂粽子进了景和门。
    她把蒸煮好的粽子掉在破院子的空房里,熙熙攘攘垂下来二十来个,每个都是不同的口味,数着日子盼她的楚邹早些回来吃。
    那场包粽子比赛,头筹被尚服局的一个宫女得去了,老朱师傅和陆安海得了第二,领了三个月月俸。两老头儿高兴,特地给小麟子打赏了红包,小子幸亏没去,去了赏赐给她得。
    而西南交趾布政司进贡的那只垂耳朵兔子,皇帝却赏赐了宋玉柔。小麟子猜着是因为太子爷在江淮差事办得好,所以皇上便顺带给宋玉柔打赏了。但宋玉柔的那只兔子没给太子爷,也没给他姐姐,过阵子却出现在了三公主的院子里,又过了几天又出现在楚鄎的院子里。
    宋玉柔这个口是心非的臭小子,小麟子心里便对他默默鄙薄。
    时日过得飞快,五月节一过,便听张福说太子爷来信,已然在回京的路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这几天状态真是有够菜,剧情都在心里,就是怎么也写不出来,前两天想剧情想到脑胀胸呕,对着电脑却无法进入感情。昨晚上吃了一包藿香正气丸,后来竟疏解了……猜着应该是这几天太阳暴晒中暑了,自己却后知后觉… …
    写文时真的最怕三次元发生变动,一变动就必影响,惭愧。
   
第85章 『捌伍』我的太子

“扈江篱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江淮一带过五月节有佩戴香囊的说法,闺中女子端午前夕剪彩布以刺绣,做成各式新巧形状,内嵌雄黄荷包佩于腰间,用以辟邪保佑。
    雨后初晴的田野青草飘香,白色紫色的小朵野花亦显得别样清新。楚邹立在小径旁,曹碧涵给他在腰间挂了一个菱形的香囊,上绣精美花鸟草虫。这还是头一回有女孩儿送自己东西,楚邹低头看,用手将褶皱抚平,对曹碧涵展颜笑笑。曹碧涵也回他青涩一笑,少年时的情怀纯澈,无关乎情无关于爱,只是一种单纯的悸动与美好。
    楚邹说:“我就要走了,你父亲的案子我已叫冯琛帮你重查,你不必过多忧扰。”
    他亦送了一副画给她,画上画着几朵欲绽未绽的昙花,或如这次下江南所遇之情感,只是刹那美丽,却无意在心中弥留痕迹。
    但曹碧涵不认识这种花,只看楚邹工笔卓越,落款处简书“周尔”二字,仿似走凤游龙。再看他平素衣着气度与言行涵养,便猜他一定出身自不寻常的上层人家。
    碎花头巾映衬着少女娇素的脸颊,曹碧涵鼓了鼓勇气:“经此一别,可是再见不到周公子一面?”
    楚邹道:“也不尽然如此,只是父……父亲对我一贯严苛,怕回去后出入就不太方便。他日你若到京城遇了难处,可至西亭子街第三座,那里是我大哥的府邸,有什么事你可求助与他。”
    还有大哥,大哥还有单独的府邸,果然是出身不俗……这感觉怎么像是戏文里唱的,一个天上地下的相遇。曹碧涵脸红,紧了紧手中的竹篓子:“那周公子从前……可有曾对谁人上过心么?”
    问完了又觉问得多余,他在京城里必是繁花锦簇,多少贵女千金是他的世界,而自己不过路边一颗不起眼的小白菜,何堪相比?问了反衬托得如此卑微。
    楚邹倒是不曾注意,他的目光正凝在远处,一对爷孙正在地里刨野菜,衣衫显残破,背影亦佝偻。隆丰皇帝在位二十年间,大奕王朝上下天灾**不断,父皇继位后国库空虚,施政改革处处缩手缩脚。后因提督织造府太监引进西洋商人,自此每年出口的丝绸可补充国库数百万,朝廷因此鼓励富户买地种桑。
    下发的圣旨说是高价给予稻农补偿,但实则层层盘剥,真正到得稻农的手里已所剩无几,更或是几乎没有。没了地的稻农便只能给富人当佃户,继续享受苛刻盘剥。江南的富,其实富在商贾,富在坊间市井,而乡县往下的农民身处底层,饥苦无法上达,日子却依旧水深火热。
    这些都是父皇在宫中所不知的,他不自禁眉宇紧蹙。忽而捕捉到曹碧涵的问话,便应道:“我心中记挂之人倒是有许多,父亲、母亲,兄长、姐姐……还有个年幼的弟弟,”因想起日渐生分的楚鄎,心绪便又凝重,转而问道:“你呢?”
    曹碧涵原本听到那句“倒是有许多”,心弦还蓦地一揪。再听到都是父母家人,便莫名松了口气,那少女清丽的颜颊上镀了笑,艳羡道:“你生得这般人中龙凤,想必你母亲也定是个妙人儿!我自出生起便没了娘,平素听人提起自己的母亲,心里便只有羡慕……我甚至连她长什么样儿都不曾见过,连回忆也无从回忆。”
    她惆怅地说着,忽而又咧嘴一笑,那种执拗又浮上她的眉间眼角。
    楚邹便因她这句话而生出悯恤,因想起同样不曾见过母后也无从对母后回忆的楚鄎,他便柔和了语气道:“我母亲在我十岁那年业已离去,她去的时候我没能在她身边,听说生九弟时痛了两天一夜……我后来只能在心中记挂她,猜她在另一个世界过得是好是坏。他们说她的魂儿留在我家中未走,因为记挂最小的弟弟,但我却希望她能离开。假若世上真有投胎一说,我希望她如今已喝下孟婆汤,在另一个天地里安静无忧地开始新生活。”
    他说着话,十四岁的贵俊少年,眉宇间却缱绻着深沉的哀伤,仿佛在不该的年岁里便已历经过沧海桑田。袍摆在田野的清风中舞动,身影看去是那样的孤独。曹碧涵看在眼里只觉意外与心疼,忍不住低了声音:“对不起……啊——”
    话音未落,脚下却忽地一滑,整个儿险险地往田埂下栽去。
    楚邹连忙就势将她一扶。她因着身子后仰,那纤细的手腕便从袖中滑出,光洁的肌肤上只见道道红痕,新的旧的惹人刺眼。
    楚邹不禁蹙眉:“你手怎么了?”
    曹碧涵连忙把袖子捋起,尴尬地咬了咬唇:“无妨。不过是我家姑奶奶打的,都已经习惯了。”
    “我祖父去世得早,爹爹因为是庶子,自小不得宠,便如同寄养一般。后来执意要娶我母亲为妻,便搬出去独过了。如今他吃了牢狱,我无处落脚,只得硬着头皮回祖宅。老姑奶奶不喜欢我,说我是野种子,平素没少打骂。刚开始还觉得疼,现在都打麻木了。我如今最大的愿望便是能给父亲伸冤,等他从大牢里放出来,我便与他远远地离开这里!”
    她应是自小遭受欺恶,而生出十分犟硬要强的性格,泰然得就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又像忽然记起来什么,从袖中掏出一个本子道:“对了,这是我父亲从前为官时的笔记,我也不晓得有什么用处,你看看可对案子有帮助。”
    她这般轻描淡写,楚邹便也不好去宽慰甚么,生怕触及女儿家薄薄的脸面。接过本子略一翻阅,见只不过一些笔画与数字,便阖起来:“你父亲是佥书,专管做账的?”
    曹碧涵点头:“唔,他做了很多年佥书,一直都是闷头老实的。这次在山阳与清河监管买地,原以为终于能升一升职,不料却被诬陷了贪污。”
    楚邹只当是个小案子,那些太监抓了她父亲去,不过是为了图个省事,老远堵住那些富户与桑农的口。便宽慰道:“冯琛是户部的尚书,他必谴人替你父亲重新审案。倘若你父亲果然未曾收受贿赂,应该不多少日子便能出狱。”
    曹碧涵眼目濯濯,祈盼地抬起下颌:“若果真是如此,公子可否捎带我去京城么?我想在京城找个当差的活儿,一并等爹爹出来……光靠给老姑奶奶养猪,不晓得攒够盘缠要到何年何月了。”
    最后一句忽然无望地沮丧起来。风吹着少女单薄的身板,那半旧素衣被风吹得鼓起,后颈处几道掐痕便从衣领下若隐若现。楚邹想到她从盘缠里抽出钱银给自己买的那些肉与梅干,默了默,没有可言语。
    ~~~*~~~
    五月的天气渐渐开始燥热,小麟子在宫里想念楚邹想得发疯。
    古书话本上把宫廷生活写得寒碜悲戚,不知宫里的补给待遇原是好的。至少小麟子迷恋这块三丈高的红墙,缱绻这片弯弯绕绕的天地格子,还有御膳房里每日蒸出的糕儿点心与四季新鲜的瓜果。
    逢到夏天,当下差的奴才不晓得,中上差的宫女和太监每天可以分到一个小西瓜。
    宫里头吃东西要讲究,一不能吃不饱,二不能吃到饱。吃不饱肚子会咕咕叫,太寒酸,成什么体统?吃太饱了会放屁,屎尿还多。在主子跟前当差一站得站二三个时辰,几时不小心渗出什么怪味道,让主子皱了皱眉。好,大宫女一个眼神你就得随出去,院子里没人处“呱呱”你两巴掌,接着叫你自己打到哭。因此这些瓜分到手里头,是没有人敢贪吃的,怕吃多了尿多。每每都是吃上两口,就在自个住的僻仄院里高高往下一砸,享受那一声满地开花的脆响,然后哥儿姐儿几个哈哈一笑,图它个洒脱乐呵。
    宫廷里夏天你别乱走,闻到西瓜味儿请赶快绕道,免得一不小心扎进满院子绿头苍鹰嗡嗡。
    唯独小麟子可不怕,这紫禁城里到处有她撒尿的地儿。内廷有坤宁宫,外头有御膳房,小到她自个儿的破院子。连楚邹的太子东宫也搁了她一个小尿盆。
    他的太子东宫可大,东筒子南头的锡庆门里走进去,过皇极门两排青松开道,再迈过长长一条石板路,宁寿门里头便都是专属他的地界。空屋子可有不少间,先头有个耳房没人住,小麟子看到了,就自己琢磨着拿来用了。后来楚邹想要存字画,推开门进去一看,就看到地上放着个红木绿漆的尿盆子。安安静静地搁在正中央,她收拾得很干净,还在屋子里放了清香的干花。因为李嬷嬷教导她,做奴才的得把自个儿用度收拾清楚,收拾清楚了主子不嫌弃,自个还能把姿态端高,这叫宫廷讲究。
    彼时小麟子不在,楚邹板着冷脸看两眼,然后便拂袖子走开了……娘儿样的蠢瓜子太监。
    反正他不张口,奴才们对此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小麟子搁着了。
    她吃西瓜不好好吃,那瓜皮儿薄,她用小刀在正中心剜个洞,然后把勺子戳进去掏着吃。先吃中间的,再很困难地剜着上下两面吃,这样吃一个瓜就能用掉大半个下午,没有太子爷的光景就是这么打发的。
    五月的午后蝉鸣声声,有了仲夏的感觉。楚邹回来的时候,她一个瓜正挖到紧要关头,听到院墙外传来压低的碎语——
    “回来了?”
    “唔。可不是,这下又有得那小子闹腾。”
    是陆安海和吴全有的说话声,她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她太子爷回来了。她真是越长大越想他啊,多日子不见就没了魂儿。
    从隆宗门的台阶上跳下去,一路往他的东宫飞跑。大正午太阳静悄悄的,把乾清门前的场院晒得白闪闪一片,她提着粽子碎步不停,额头上的汗随着帽檐子一点点往下滑,跑得小胸脯呼呼直喘。抬脚跨进宁寿门,一眼就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太子爷。
    日头太刺眼,显得殿内光线有些昏暗。她太子爷着一袭盘雕花锦的藏蓝色团领袍,似乎个子又挺拔了一些,反正是瘦了,皮肤亦在南边晒得有点黑。奴才们都在围着他转,他亦好脾气地抿着唇,由着他们在自个身上排灰扫尘的折腾。他不生气的时候对人总是顺和。
    小麟子一看见他,心里头便被填得满满当。那被阳光晒得粉红的漂亮小脸漾开笑容,抬脚便开心地往他跟前跑:“爷,爷,我的爷,奴才可把你盼回来了!”
    楚邹却听不到,粗使太监正从门外往里卸东西,宋玉柔也已经抢在她前头忙碌了。宋玉柔这小子心眼儿堪比蜂窝眼子,他算着楚邹这几天要回来,便叫奴才整日在齐化门下守着,几时看见太子爷马车进城就迅速回来禀报。晌午他本来正在家中昏昏欲睡,乍然听到太子爷马车过去了,吓得咯嘣一下便从床上弹起,立刻提着他的蛐蛐罐子飞进宫来。
    这会儿正捋着袖管,一会儿围在楚邹跟前斟茶,一会儿执把扇子给楚邹扇风,伺候得可殷勤。小麟子想挤进去,宋玉柔就用臂肘子暗暗捅开她,不让她靠近。一定是怕小麟子见了楚邹,把他最近做得那些坏事儿都告了。
    楚邹一看这臭小子的脸,就晓得自己不在的时候,他两个一准没干好事。便只是默默地受着,暂且按捺着不去说。
    小麟子巴巴渴望着,挪着身条儿往楚邹跟前腻。心里想和他说很多很多话,一看见他忽然又不知开口。她打心眼里喜欢他现在的模样儿,他出宫一趟回来后,周身的气宇更高冷更沉着了,凤眸间的光芒像睥睨天下。肩膀和脊背也宽展挺拔不少,像一个俊武的大男孩儿,一点也不比二皇子差。她满心都是崇拜,指头勾着他藏蓝的袖摆,装作没心没绪地勾划着,划得楚邹心里就跟有只小虫儿在爬。
    在宫外把她忘记,回了宫,那沁入骨髓的宫廷奢靡身份尊卑又弥上心头,这才是真正属于他的甩脱不开的味道。
    楚邹心里就柔软,他这会儿心情是好的,有许多的政论想要与他的父皇说。
    便扭头看向她:“手好了吗?能写字了?”说着,捻起她粉嫩的小指头在目下看了看。
    小麟子不由感动,猜她太子爷一定看到自己画的小蝴蝶了……还关心她的手指头,一定有向送信的太监打听过自己近况。
    她被他捏得心里软绵绵的,便点点头:“嗯,太子爷在江淮可辛苦?”
    出来得太赶,那脸上西瓜沫子忘了擦,看起来就像只贪吃的小花猫。楚邹睨她一眼,想起她之前的绝情,就勾唇冷笑:“你说呢?好了就自己玩儿去吧。”说着松开她的手,微往后一仰闭目养神。
    那昏暗的光影中他的侧脸冷俊而美,鼻梁英挺而唇线薄,有点憔悴。却没有从前对她的那些挂心伤恼,仿佛他出宫一趟,便已步入另一个更远的空间。小麟子有些不习惯这种感觉,心里头莫名空空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咯,小伙伴们久等了啵啵哒w
   
  
第86章 『捌陆』丑挂香囊

管家太监着人去乾清宫禀告,说太子爷正午归宫了。楚昂体谅儿子辛苦,便没让过去请安,吩咐休息好了再去。楚邹一路舟车劳顿,其实已甚感疲累,闻言便就势倚在花梨木扶手椅上睡过去。
    紫禁城夏日的午后总是安静异常,阳光把对面的琉璃瓦打得一片金光散洒。人从殿内往外望,眼皮儿便被刺得直打架——像阖宫都进入了一种短暂的休眠。
    小麟子围着楚邹转,一忽而盯凝他轻阖的眼帘,一忽而又贴着他微弯的臂肘站。她的气息也如她清岧岧的身板儿,呼在人脸上是叫人柔软的,还带着点儿清淡的馨香。楚邹似乎睡得沉,只是任由她站着。她盯着他站着站着,目光顺着他英挺的鼻梁往下滑,滑到他窄束的腰身,眼里头便又浮上怜疼。不知少年拔高身量时必然要瘦,只当他在外面办差时吃了苦头,她想起孙皇后临终前的嘱托,“那你就答应本宫;替我好好照顾他。只他对一个人好,他难过了你就替我抚抚他胸口,他高兴了你就陪他笑笑……”她便想要对他好,从雕花架子旁取来玳瑁扇子,替他打风煽凉快。
    “哈呜——”宋玉柔轻轻地打了个哈欠,也跟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地煽着风。他本来是想回去的,但小麟子黏在楚邹的身边不肯走,他便走得不安心,只得也无奈何地留下来。
    他已经是很困了,皱眉问小麟子:“你总站在这里做什么?”
    小麟子答:“我得伺候我的爷。”看了眼楚邹睡着后静谧的脸庞,眼里是特别的爱护。
    宋玉柔特鄙视她这一脸的娘儿相。瞅着楚邹像睡沉了,于是道:“太子爷下江淮后我在家里高烧了七八天。”
    才怪,他在家里窝不到三天就屁颠颠地进宫来了,没了太子爷的东宫让他很兴奋。
    这是对口供呢。小麟子一目不错地睨着他,手中一下一下地打着扇子不说话。
    宋玉柔脸皮厚,才不屑被她看,又道:“偏殿书房左边的那扇窗子有问题,四月廿七那天刮了大风,风把窗子刮开来,吹得里头满架子书乱飞。是我把架子扶好了,还用米浆把撕破的纸页糊了起来。”
    他说得头头是道,还故意把时间往后延到最近,好像趁着太子爷刚走就迫不及待翻书架的那个小子不是他,而是一只鬼。
    小麟子继续眼儿不眨地凝着他。
    宋玉柔被她看得终于恶狠起来,龇牙道:“你还给三殿下送炸榴莲糕了,你收了他一件裳子,他在裳子里给你藏了个果儿,你把果儿洗洗吃了。你还收了二殿下一件红袍子,你背着主子勾三搭四,做奴才的心不忠,该拖去西长房外吃棍杖。”
    小麟子连忙撅着嘴儿反驳:“吴麻杆儿给退回去啦。你脑门后长眼睛哩,你是个怪物。”微扬的语气,反正是不服输的。
    耳听着互相出卖得差不多了,楚邹眼皮子微微动了一下,低叱道:“都闭嘴,别吵吵。”
    他二个才知道他在听,吓得赶紧噤声。但楚邹也懒得再对他们动气,自从在江淮遇见了十二岁的少女曹碧涵,他便微妙地与他们两个隔出了距离,懒得再介入他们那些幼稚之辩了——不过就是一对脑没开化的跟班与太监。只是没想到二哥倒也对她感兴趣。
    那一觉睡得安静而冗长,不在宫中时以为远离宫廷必然是放松的,却不知回宫后才是真正的魂至心安。他的心早也被锁在了紫禁城。
    睡着时总是异样沉寂,修颀的身躯同幼年时一样,带着一缕散不去的孤独。宫人们不敢打扰他,便无声地挪了把凳子过来,把他的腿拉平了放上去。殿内光影清凉,那皂黑的靴面上溅着几点路途尘土,小麟子爱宠地摸了摸,便静悄悄地退了出来。
    ~~~*~~~
    御膳房从下午未时起就开始准备晚膳,长条的屋瓦下,切菜的切菜,炒菜的炒菜,胖瘦高矮,忙不迭地。
    “给我来点蒜沫子。”“倒点儿三年绍兴老黄酒。”小麟子穿梭在各个灶台上,十岁男孩儿的做派,举止间带着灵活与淘气。忽而从这里取一瓢,忽而又从那里抓一把,正在清蒸一条小鲈鱼。到底是年岁还不够,个儿还太矮,师傅们教会了她捏糕点儿、拌凉菜丝儿,蒸煮煲炖都会了,就是还不会炒菜。
    都习惯了她对皇太子的忠心不二,一个个笑里带着调侃:“哟,多日子熄火了,今儿舍得开灶啦?”
    她脸上也不觉得有什么,扬着声儿应道:“我太子爷回宫了,他瘦了!”
    啧,瞧这贴心,将来对自个儿小相公可能这样?陆安海在一旁布膳,听在耳朵里只是没脾气,正反奈何她不得。
    吴全有背着手进来巡视,抬眼就看见小麟子在角落忙碌,小灶台上锅盖被蒸汽顶得咯噔咯噔响,她一条小鱼蒸得鲜香四溢。
    陆安海瞥一眼,没好气:“有毒哩,一见人回来就被沾了魂,有得闹腾。”
    说着擦擦手走出去。
    廊檐下无人,傍晚夕阳打出一片阴凉,吴全有问:“都这样了,年底还能带得出去?”
    陆安海吃了许多年风湿骨痛的药,吃多了身体虚,特怕热,耷拉着厚肿的苦眼瓜子:“这不是还不晓得自个是女娃儿吗?不晓得就不知道动情,带出去了难过是有的,隔上一段时间淡了就好,终究年岁还小。”
    吴全有吭吭鼻子没说什么。
    忽而那鱼就蒸熟了,她小小试了一口,又往里添了一瓢儿香醋。嫣巧的唇瓣贴着银勺细品,俨然不关注他们在说什么。出宫对于她,似乎是陆安海打小小就提醒过她的,不然她也不会省慎地攒银锭儿。但没有到那一天,她便并不知出宫对于她意味着什么,依然是在这三丈红墙下陶冶着她的几尺宫廷生活。
    做好了端去给楚邹,傍晚申末酉初的时辰,紫禁城里被霞光映得一片橙黄。日头一落风就起来了,她曳撒随着步履轻拂,脸上洋溢着和乐的喜气。楚邹一觉醒来精神好,端姿展肩地坐在膳桌旁,那膳桌上三荤四素,搭一碗雪梨银耳甜汤,叫人赏心悦目。正中央搁一盘醉糟鸡块,将肥母鸡加红糟煮熟,醉糟而成,色泽淡红,点缀翠绿香芹增色。
    楚邹正要掂筷子,她忙把盘子够到他跟前。其实做得很不错,骨酥脆,肉软嫩,味道醇香,食之不腻。楚邹问她:“这道菜是你新做的?”
    她答:“是。主子爷不在,奴才跟着李嬷嬷学,等着爷回来尝。”
    小子上梁揭瓦学淘气,粉嫩小脸蛋被晒得有些红。那眸瞳剪水似的凝着他,楚邹原本打定主意回宫后晾她几天冷脸,被她这样黏黏乎乎,就有些提不起来劲。到底是管不住嘴啊,谁叫她专就拿捏了他的胃,便只是优雅地用着,不与她说话。
    天花殿脊下只有他二个人,显得空旷而静谧,偶尔银筷相碰的叮铃声也似荡着回音。他吃着吃着,便叫她:“回去吧,架子上那只陶龟,拿去赏你。”
    小麟子跑过去把灰不溜秋的陶龟抱在手上,却并无有多少高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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