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御前-第10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美玉,温润自生暖意。他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在众人的注视中走来,春夜的暖风吹拂他的衣袂,翩然而起,自成风流姿态,像从仙境中分花拂柳而来的仙人,艳了世人的眼,摄了世人的魂。
这是真正的天人之姿。
凡花俗物都只能沦为陪衬,他一人卓然立于天地间,造化之钟毓,天地之灵秀,都集于他一人之身。世间除月华与他,再容不下别的景物。
一般只有女子才会簪花于发间,可簪花的他却丝毫未见阴柔之态,反觉合宜,自那天起牙城掀起了一股男子簪花的潮流,枝头的桐花被追赶潮流的众男子们洗劫一空,紫衣玉冠外加一白一紫的桐花,成了牙城男子外出装扮的不二选择。
由此可见,所谓的风流人物,必定是能引领一时风气与潮流的人物。
留安老侯爷远在突渌铁骨铮铮镇守边疆,留安小侯爷在帝都牙城享尽风花雪月纸醉金迷,人人都艳羡这小侯爷上辈子积福积德,才换了今生这般好的福气。
好福气的谢小侯爷正斜撑在桌席上,另只手松松衔着玉杯,流光璀璨的眸子带了三分醉意,在放浪形骸的宾客间逡巡,有舞姬来投怀送抱,他也不拒绝,搂过美人,剥开挂在肩头聊胜于无的薄纱,俯首在如皓雪的肩品尝。舞姬身躯一颤,谢长渝抬头,又在那两排浅浅的齿痕上辗转轻舔,舌尖带着温热的湿意,舞姬顿时羞红了脸,却将长腿悄悄抬起,未着丝履的幼白脚趾在谢长渝腿侧有意无意地撩着。
这一景看在席上众人眼里,都浮起揶揄的笑意,不少人掉转头念着非礼勿视,另有些平日里与谢长渝亲厚些的却叫好出声,还吹起来响亮的口哨。
谢长渝终于放开美人的肩头,捏住美人的下颌,仔仔细细端详了片刻,笑着招手让侍仆将舞姬带去后院。然后端杯起身,杯中的酒倒映室内的金碧之色,潋滟难当,谢长渝带着醉意,向众人赔礼:“今晚多谢各位赏脸,谢三不胜酒力,仅以此杯再谢,便先歇去了,各位慢慢尽欢,不醉不归!”
有大胆些的讲出了口:“小侯爷是怕美人等得急了吧?”
又有人出声道:“胡说什么,是小侯爷等得急!”
还有人扫过席间众人,有些诧异地问道:“咦,却不见晋先生,先生何处去了?”
谢长渝眼底波光一动,却是冷意凝住,那人知道自己戳到了谢小侯爷的痛处,讪讪地端起酒杯:“某说错了话,罚酒罚酒,望小侯爷海涵。”说罢,果真爽快地干了三杯罚酒。
意味不明的笑声渐渐蔓延开,谢长渝笑着干尽杯中酒,又有人不依不饶让他再干三杯才放离,他依言干了三杯,才被侍仆搀扶着离席。
转过九曲廊,原本脚步蹒跚的谢长渝突然站定,双袖一掸,搀扶他的侍仆猛地伏身跪地,一人拿出方洁白的锦帕仔仔细细地替他擦拭腿侧的衣物表面,他眉一挑,像远山云雾乍开:“别擦了,服侍本世子更衣。”
侍仆退开,低低答了句喏,谢长渝负手往前行去,声音里再听不出丝毫的醉意:“砍了刚刚那个女人的腿。”
他身后的屋内,灯火通明,酒宴彻夜未散。
谢长渝才走至房门前,正欲迈入,却听得一声轻笑,笑声像林下的风,却又带着孤梅的傲意,他眼底掠过奇异的色彩,转身向庭中看去。那是怎样的一道月光,越过墙头在石砖上投出清晰的阴影,她堪堪立在明与暗的交界处,袖手怀中,欺霜赛雪,见谢长渝回头,下颌一扬,只笑着未出声。谢长渝也学她将手拢在袖里,一副醉眼迷蒙的模样倚在廊柱上看她,看她远山一般的眉,横波一般的目,永远挺直如竹的脊背,以及…那如柳一般缠绕竹上的纤细腰肢,她衣角绣着一朵金兰,衣袍随风鼓动间那朵兰竟亮得刺眼,谢长渝微眯起眼,打破这庭中的寂静:“敬武公主深夜造访微臣府邸,是有什么国家大事要与微臣相商?”
沈渊白衣青履,乌发冠束立在那里,听谢长渝这么一问,怀在袖中的手臂略略抬高,眼底蕴起揶揄的笑意:“本宫听闻今夜留安侯府佳宴如斯,引牙城纨绔流连忘返,特来参谒。谁知不慎迷途误入小侯爷后院庭内,撞破小侯爷的**好事,实在是罪过罪过。”
她嘴上说着罪过,面上却无丝毫悔意,谢长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开口三分醉意:“不过金杯玉盘,也算得佳宴?”
又伸手向她,骨节分明的手在月色下连指尖都透着风流的光,他掌心有一枚朱砂痣,如最艳色的胭脂,又如最珍贵的心头血。沈渊挑挑眉,谢长渝一笑:“殿下不提,那只能由微臣来开口,殿下既然前来为微臣庆贺生辰,那么,礼呢?”
沈渊直直看着他,那只手的姿态似极了邀约,檐下的那个人眉眼艳极,骑马走在牙城街头就是一幅花开风流的盛景。她心底一声轻叹,面上带起笑,一字一句的说:“谢三,我要和亲去禹国了。”
谢长渝的手一僵,随即在虚无的月光中一握,收回胸前摊看,那枚朱砂痣在月色下越发艳红,他嘴角持着笑:“哦?那真是一份大礼,恭贺殿下。”
那笑像是花期将逝的昙花,却一直不败,沉寂的夜突然起了风,将庭中那几树矮樱吹得簌簌生响,长久的沉默后,谢长渝再开口:“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声音轻得像叹息,温柔又多情,沈渊笑了笑:“月前闻远出使禹国,与禹帝所拟的盟约。”
谢长渝听她这般回答,眼底有光掠过:“所以连殿下也被蒙在鼓中,是吗?”
她就直端端站在那里,像月下的一只白荷,亭亭而立,带着默认的神情,谢长渝握着月光的手又摊开,手臂垂下掩在袖袍内,依旧是很轻的声音,带着无奈:“殿下,你又在骗我了。”
以她在南戎朝堂的雷霆手段,怎会被当作一颗棋子而不自知?八岁作《臣论》,十二献《国策》,十六创荒云骑威震中州。他犹记得熙定二十一年的那场内乱,太子逼宫,皇城十三禁关,已破十二,叛军直指青霄殿。最后一道门前,她只身立于城楼之上,玄衣银甲,铮铮风骨,手持弓箭,箭矢三发,如流星火石。第一箭,凛然杀意生生逼退为首的太子丈余,第二箭,正入太子坐下战驹前腿,直钉入地,战驹霎时前伏跪地。未等叛军有所反应,第三箭穿喉而过,消弭了这场皇权之争。
自那之后,国主因此事心力交瘁而病倒,而她却在朝政国事上一展锋芒,手段果厉,行事稳重。谢长渝出入宴请时常听朝堂之人议论纷纷,都说那敬武公主许会是南戎第一位女主。
“难道天命帝女的传言是真?”彼时,钦天监在醉酒后的喃喃自语入了他的耳。
天命帝女,兴我南戎。
衮服加身,九章之纹,谢长渝一杯酒入喉,觉得登极于她,应是理所当然。
要他相信她会甘于屈服联姻的枷锁?谢长渝嘴角的笑变得冰冷:“殿下自己的主意,别拿国主与闻大人当幌子骗微臣。”
“哦?”沈渊似笑非笑,一瓣落樱在她肩头,偏生出无限的缠绵,她看着谢长渝,“世子此话怎讲?”
谢长渝风流绝艳的眉眼像是封藏千年的冰雪,月光落在他眉梢都被冻住,他眼底含着霜,字字句句如冰锥:“我不知你?”
只这一句,沈渊浑身一震,竟是难再开口。
他知她,胜过她知自己。
世人道她声名胜极,天纵英才,指掌翻覆间南戎风云尽变。熙定二十一年那场宫变,她只身立于城头,冬月的风如刀锋,振袖间欲割裂衣袍,铁甲在身,长弓在手,她手心却浸出薄汗,十二禁门已被沈洌踏破,而第十三道禁门形同虚设根本没有任何防守,这是皇室尽知的事情。厉营甲士五千,个个以一敌十,那时荒云骑还未创立,只她一人镇守第十三玉京门,高高城门上风霜无阻,尽数落在她肩头眉梢,铁骑纷沓而至,震裂青石宫砖,为首的是她那骁勇善战的大哥,带着想要颠覆皇权的心,向她走来。
那天的风雪是带了香气的,极淡的一丝,却被沈渊捕捉到,“温骨香”——南戎贵族常用的香料,再寻常不过,然而那天太子出兵前饮过下属递来庆功的玉露酒,温香软玉,最是**。
所以她才能三箭逼退并射杀太子,“温香软玉”的毒,能让人神思恍惚并浑然无力,她只在一人口中听过这种毒。
谢三。
他知她会独身立于玉京之门,所以他让潜于太子身边的心腹递上玉露酒,在禁宫燃起温骨香,她从城头下来,皑皑风雪中,见他立于铜铸纹龙的香鼎旁,大氅迎风而扬,是琼枝玉树的风姿,凡物难匹。温骨香入鼻,淡了她周身杀意,他只笑吟吟一句:“恭贺殿下。”
七成的风流意,三成的卓然骨。
沈渊定下心神,目光破过谢长渝周身冷意而去,直直与他对上:“世子不贺?”
谢长渝目光骤然紧缩,像是一根锐利的针,扎入沈渊心口,欲拔还休,只听谢长渝一声朗笑,清风明月下牙城花开满墙头,却因他失色,他笑着,毕恭毕敬地说道:“恭贺殿下。”
他笑中带着冷意,一声贺毕连告退的礼也免了,径直拂袖而去。沈渊眯眼看着他隐入房门中,房门嘭地一声关上。
“影。”
庭中矮樱簌簌而落,竟是显出一个人影,那人带着狐狸面具。
第28章 岂风雨
阖宫都人心惶惶地,梅蕊甩了步子在宫道上走,福三儿和怀珠跟在她后边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是没得法子了,亮着嗓向她喊道:“姑姑您就这样去,令牌什么的也没有,是备着硬闯出安福门么?”
她这才停下了步子,上唇挨着下唇紧紧抿着,福三儿大喘了一口气:“天爷,您总算停下来了……等等,您这是又去哪儿?”
福三儿看着梅蕊折了身往西走,急忙又追了上去,他喊不应她,只能扯了扯一旁怀珠的袖子,怀珠脸色莫测得很,被福三儿拉得狠了,才拔高声问她:“蕊蕊,你到底要做什么?”
还是怀珠的话要管用些,梅蕊步子慢了下来,她回头看了怀珠一眼:“去找陛下要通行令牌。”
“你疯了!”怀珠倒抽了口气,一个箭步上去就将她扯住,“为了个陆稹,你至于这样?你从前同我说过的话,是不是都给忘个一干二净了!”
她扯了梅蕊就要往回走,咬牙切齿:“你同我回去好好待着,别想着去什么护军府。”
“怀珠!”梅蕊挣开怀珠的手,退了两步,“我是发过天花的人,恶疾再也奈何不了我,护军他于我而言有更深的渊源,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他。”
怀珠拧眉:“什么样的渊源,你怎么从未向我说过?”
“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梅蕊捏了捏自己的手,垂目道,“我有东西落在他那里了,必须去看一看他。倒是你危险的很,还有小福公公,”她转过头去看了福三儿一眼,并向他躬身行了个大礼,“怀珠便教给小福公公了,请公公务必要保她平安无虞。”
福三儿惊得一个哆嗦,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您给小人行这样的礼,岂不是折煞小人了么?”
他话还未说完,梅蕊都已走得老远了,怀珠错着牙又要追上去,被福三儿一把拉住,她回头来瞪他:“你拉着我做什么?放开!”
“方才我是在劝梅蕊姑姑,现下我要劝一劝怀珠姑娘,”福三儿将自个儿因方才疾跑而微微有些凌乱的衣襟理整洁后,对怀珠道,“梅蕊姑姑的性情怀珠姑娘怕是最了解不过,姑姑她一旦拿定主意的事情,是容不得旁人置喙的。你这样死命将她拦着,其实是让她违背本心,倒不如放手让姑姑去做,她清楚她在做什么。”
怀珠静了下来,狐疑地瞥了福三儿一眼:“可你刚刚不也同我一眼,拼死拼活地要拦她吗?”
福三儿打了个哈哈:“方才是方才,现下是现下嘛。”
方才他是不晓得梅蕊已经发过了天花,出过痘的人再也染不上这病,她去了也好,也好让病中的护军有个慰藉。想起自家护军也发了病,福三儿又愁起来,扯着怀珠的袖子将她往回拉:“怀珠姑娘行行好,护军同梅蕊姑姑都交待下来了,让我照看好您,但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护军,还是得回护军府上去,我将你送回去便走,您在屋中好生歇着可好?别让他二位老人家挂心。”
怀珠打鼻孔里哼一声:“我瞧着便是那般不令人省心的么?”福三儿实诚地答了个是,气得她别过脸去,“行了,我晓得照顾好自己,你去吧。”
福三儿嗳了声,正要背过身去紫宸殿外候着梅蕊,与她一道出宫去,哪晓得听见身后怀珠嘟囔道:“都走了倒好,留我一个人,谁也用不着我来操心。”
话音里委屈极了,福三儿扭头去看,却看见她已经埋着头往掖庭走了,福三儿瞧着她裹在春衫里头的背影,腰是腰腿是腿,纤瘦合宜地,他摸着脑袋嘿一声:“感情美人都是与美人惺惺相惜的。”
梅蕊转过廊庑进了紫宸殿,里面焚着药草,天花这病症伴着高热发作,御医们围着小皇帝站了一圈儿,个个胆战心惊的模样。小皇帝站在这些年长者中,亮着嗓斥道:“你们到底是干甚么吃的?为什么这样大的事情,死了人你们才发现?连同护军都染了病,朕今儿告诉你们,若是护军有什么事,你们一个个都得脑袋搬家!”
到底是皇帝,陆稹平日里再宠着他,也教了他不少帝王心术,他揭起桌上的茶盏来往地上摔去,哐当一声摔了个满地的碎渣,怒气不平,正想再摔第二个,抬眼却瞧见梅蕊打殿门口走了进来。尚有外人在,他也未如平日般见了她就扑进她怀里,端着皇帝的威仪,沉着脸看她:“什么事?”
梅蕊垂了眼,低声道:“奴婢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应允。”
小皇帝看了她好一会儿,对那群抖如筛糠的御医摆了摆手:“都退下吧。”待人都走了个清静,他才扯下那副冷硬的面孔来,急急两步走上来,拉着她的手:“蕊蕊,你怎么来了,宫里到处都是发病的人,万一你被染上病了可怎么是好,你听朕的话,先回去待着。朕这儿不缺你这一个,你把自己照顾好就成。”
说着他又往她身后看了眼,皱眉道:“陆稹不是让福三儿去找你了,怎么福三儿没将陆稹的意思告诉了?”
帝王家的孩子向来早慧,他平日里因着有陆稹在,所以放开了心思什么也不管,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能为了少学一页功课和梅蕊耍赖撒痴。但现下陆稹病倒了,他照样也能扛起这担子来,分毫不乱。
梅蕊没来由觉得欣慰,想起赵淳所说的捧杀一说,实在是胡扯,她按下了声音,对小皇帝道:“奴婢想出宫一趟。”
“出宫?”小皇帝一双眉拧得像麻花,“你要去哪里?”
“奴婢想去看看护军大人。”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却透露着某种不容动摇的坚定,小皇帝有些诧异:“去看陆稹?不行,陆稹让你好好待在宫里,哪儿都不能去,再说他现下也病着,你一去岂不是添乱么?”
当真遇上事情的时候,小皇帝还是有些超乎寻常少年的冷静与缜密,他摇头:“你就好好待在宫里,这是最要紧的。”怕她置气,又出言劝慰,“朕是陆稹带大的,他于朕而言是长辈,他这一病朕也着实很心急,但是蕊蕊,你要先考虑自己,陆稹也定是不愿意你这样犯险的。”
“奴婢知道,”她垂下了头,望着眼前的片片碎瓷,陆稹染疾的消息便像是这瓷片一般,割在她心尖尖上,好容易决定敞开心扉接纳他,却又遇上这般的事情,梅蕊的声音低低地,了无生气,“但奴婢这样说是有原因的,您听完了后,兴许就改主意了。”
皇帝终究是心软,明晓得她口齿伶俐,一旦开口便大道理数不胜数,断然回绝她要理智得多,但她垂首跪在自己面前的模样让他狠不下心,她还救过他的命呢!小皇帝叹了口气:“你说吧,朕听着。”
又怕她将腿给跪坏了,让她起来说话,梅蕊摇了摇头:“您让奴婢把话说完,奴婢此番自请出宫探看护军,一是因为护军于您是个极为重要的人,奴婢知晓您定是心急,旁人您信不过,奴婢您总该信得过,由奴婢去替您看看护军的情况,好让您也安心一些。”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二是,奴婢之所以这样求您应允,是因为此前奴婢发过天花,所以疫病奈何不了奴婢,且指不定还能从旁帮上些忙,三是,护军此前在奴婢受伤时曾悉心照料过奴婢,奴婢去的这一趟,也算是还了护军的恩情。”
言罢,她倾身伏在地面上,向小皇帝磕了个响头:“还求您成全。”
小皇帝盯了她许久,少年的眉目里面蓄满了沉着:“你说你从前染过天花,此言当真?”
梅蕊坦然道:“不敢有所欺瞒。”
“既然如此,”小皇帝长吁了一口气,“你便去了,也替朕看看陆稹。”他突然又换上了那副古灵精怪的面孔,瘪嘴道,“朕可担心他了!”
说着便上前将梅蕊拉了起来,牵着她的手向殿门走去,边走边道:“朕估摸着京城中也有人染病了,这次的疫病来得奇怪,就连陆稹那样谨慎的人都中了招,朕觉得不大妙,还好你不惧这个,便替朕去看看陆稹,他是个很好的人,并不是朝臣口中的奸佞。”
梅蕊含着笑,忍不住问道:“您便这样相信护军?
“小皇帝澄澈的眼中神色格外坚定,他点了点头:“朕不会看错人的,父皇也这么同朕说过,父皇也是不会看错人的。”
他郑重其事地拉着梅蕊的手,认真地道:“蕊蕊,朕把陆稹托付给你了,你务必要带着他回来见朕,大缙江山,不能没有他。”
小皇帝老气横秋的模样,将梅蕊逗得莞尔,但她却也极为慎重地应了下来:“奴婢定不负陛下所托。”
殿门到了,福三儿正在外边候着,见着小皇帝后上来给他请安,小皇帝摆了摆手:“好了,你们快些去吧,让陆稹养好病了再来见朕,朝中还有许多事务等着他处理。”
说着他背手往里走,殿内传来他隐隐约约的声音,带着些稚嫩,却又像是破土而出的芽,有着某种莫名的力量:“高喜,朕昨日的功课看到哪里了?”
梅蕊攥了攥手,对相候已久的福三儿道:“走吧,小福公公。”
第29章 梦南
她上一回出宫是随着陆稹,好似也是这辆马车,撩开车帘时候那白璧般的人就闭眼坐在里面,她咬了咬牙,突然觉得眼角有些发酸,福三儿在她身后催促了声:“姑姑?”
梅蕊才坐了进去,轮毂压着宫砖缓缓往外行去,她坐在车里,看着车帘被风吹得起了又落,浑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这一路太长,又太短。
福三儿在外喊她时,她才回过神来,下了马车往护军府门前看去,那一对瑞兽依旧凶神恶煞地镇守着这座宅子的安宁,门前挂了两盏红纱灯,梅蕊记得上回她到这里来时,也是这么一对纱灯。
跟着进了府门,前次在夜里视线不明,看不清这座园子的景致,再加上冬日还未过去,只觉得阔气是阔气,但却萧瑟得很。如今春日方至,草木葱郁,沿着廊庑往里行去时见得庭院中的牡丹开得热烈,千片赤英,百枝金蕊,在春风中招摇灼灼。
但**再好她也无心去品赏,护军府里弥漫的不只有**,还有浓浓的药味,隔着老远她都能闻到,一路走着一路问福三儿:“护军他到底如何了?”
福三儿耸搭着肩:“旁人出天花什么样,护军也什么样?”他有些把不准,怕梅蕊见着护军后心生退怯,赶忙给她下套,“您不会因为这么嫌弃护军吧?”
她想了想自己当年出天花时的模样,还好那阵她连一面镜子都没有,照不见脸上的情形,哪怕是水洼都不愿意去照一下。但在那挤满了人的城隍庙中,她倒是能看清旁人的脸,但那些人面上最可怖的不是疮疤,而是绝望。
包括她阿娘也是,就直挺挺地躺在草蔺席上,发热让她神志不清,水都是脏的,梅蕊自己寻了好些个木桶放在檐下,等下雨时接了水来贮在阴凉处,用来给阿娘敷额,或者喝。
她阿娘一直喃喃念着她阿爹的名字——景臣。那个自她出生后便不知踪迹的男人,听说他在长安,那样远的地方,她都不晓得怎样去寻他,告诉他阿娘很想他。
城隍庙最后成了修罗场,每日都有人被押进来,也每日都有人被抬进去,大多数人死的时候都更像是解脱,毕竟病痛折磨,活着倒不如死去,就连她阿娘也是。
因疫病死的人都是要被拖出去烧掉的,郡上的明府是阿娘的故交,特特单独将她阿娘的骨灰交给了她,那时她是受上苍怜悯的,从这场疫病中死里逃生。
满是疮疥的小手臂环住那个骨灰坛时的念头,她现在大约已经记不起来了,梅蕊嘴角牵扯了一下,对福三儿道:“在小福公公眼中,我便是这样的人么?”
福三儿听出了她的不悦,赶忙赔罪:“瞧小人这张嘴,该打!您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梅蕊笑了笑,这事儿便也揭了过去,陆稹的屋子就在前面了,里面忙进忙出地挤了不少的人。小皇帝看重陆稹,接连派了好些御医过来替他看病,但天花这种病症,只能任由痘发出来才好得了,只盼着这段时候里不要出别的什么病症,若是出了,那便真的无力回天了。
福三儿亮着嗓喊了句:“让一让!”便请着梅蕊进去,陆稹躺在床榻间,床边上倒是没站着人,进进出出的那些人都遮着面,裹得严严实实的。梅蕊才要走过去,边听着耳畔一人喊道:“这是谁?怎么胡乱进来!出去!”
打眼看过去,依旧是个蒙着脸的,看服饰倒似乎是个御医,梅蕊停下了往前走的步子,向他拱手做了个揖:“敢问大人名讳?”
一个太监的府邸中平白冒出个女人,怎么瞧都是暧昧不清的关系,再加之此前梅蕊同陆稹的事情阖宫都传得沸沸扬扬,太医院也难免会有所耳闻。对食是件不大上得了台面的事情,那人看梅蕊的眼神有些鄙夷,掸了掸袍子不屑道:“与你有何干系么?”
是个年轻气盛的御医,且不愿与所谓的“奸佞”同流合污。
梅蕊轻笑了一声,依旧秉着温和的声气:“这位与我没有什么干系的大人,我不过是想告诉您,您的襟带松了。”
那人慌忙低头去看,果真如她所言,慌忙去系。福三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梅蕊也笑着转身继续往床榻走去,那御医恼羞成怒:“你就这么过去,不要命了吗?”
“哦?”她回首看了他一眼,轻慢地笑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然后在御医目瞪口呆的视线中在床榻旁坐了下来,耳畔是那位御医念叨着疯了的声音,她垂下眼来看陆稹,他不知何时醒的,正对上她的目光,语气略有责备:“你来做什么?”
他面上蒙着一层面纱,挡住了出花的痘,只能隐隐瞧见有些印记,看着平日里活得那样精细的人变成这般模样,梅蕊鼻尖一酸,埋怨道:“我为什么不能来?”
陆稹叹气:“我说了让学士好好待在宫里,天花不是个开顽笑的把戏,学士为什么就不能听我的话呢?”
她捉起了他露在外面的手,那双手上也满是疮疥,她有些心疼,眼眶都红了:“护军当初将我的什么都查了个明白,却并不晓得我曾也出过天花么?我知道这不是个顽笑,所以才来这里的,让护军记得自己的话,别想着撒手不管,毁人婚约,可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陆稹怔了怔:“学士出过天花?”他皱起了眉,自己只晓得她年幼丧母,继而丧父,她姑母一家似是待她不大友善,是以她凭借这一封信来到了长安,屈居在这偌大皇城中,度过了七年的漫长时光,她在他不知道的年岁里到底吃了多少苦,他如今也不得而知。
他倒是心疼起她来,苦涩漫上心间,像是含了片黄连在口中一般,看她盯着自己的手发怔,便抽了回来,对她道:“别看。”
这时陆稹才想起自己现下的处境算得上是面目全非,他突然有些心惊,怕她看到他这模样就起了旁的心思,他咬了咬牙:“学士先回宫里吧,我……并没有什么大碍。”
他手上的疮疥都已经红肿发脓了,怎么还能对她说没有大碍,梅蕊看他眼神中似是有些惊惶,蓦地没忍住笑:“护军是怕我始乱终弃么?”
陆稹便是这一点好,见惯大风大浪,心思被戳穿也不见得有慌乱,反倒是和她商量的口吻:“此番病重,还不好的了算是一回事,即使好得了,那也该破相了,学士来得正好,我也想与学士说个明白。”
梅蕊没让他说下去,只是探手去碰他的前额,薄纱只遮了他的下半张脸,露出来的地方还能见得些痘,她一边摸着他的额头一边摸着自己的,喃喃自语:“看起来并未有发热的迹象,还好还好。”
“学士有在听我讲话么?”陆稹皱眉,梅蕊收回了手,笑道:“听了,但护军大可不必如此担心,护军若是好不了,我便随意寻人嫁了,左右不是护军,嫁与谁都一样,若是护军好了却破了相,我也不会嫌护军,夜里灭了灯,瞧谁不是黑黝黝的一团,哪管的上破没破相?”
陆稹被她这番话呛住,在病中虚弱的身体吭吭地咳了起来,梅蕊上前扶起他来替他顺气,口中嗳呀:“护军莫要太过激动,这都是我该做的,既然与护军有婚约在身,便要对护军负责。”调皮地眨了眨眼,“护军说,是也不是?”
她太鲜活了,像是窗外最烂漫的春光,他活在阴暗狭小的角落,只敢偷偷窥探,却从未想过会将她占有,陆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少谨幸甚。”
“少谨,这是护军的字么?”屋内的人早就被福三儿撵了出去,她有些肆无忌惮,陆稹觉得有些沉溺,点了点头,也随她闹去:“是的,学士有小字么?”
她扬唇笑道:“有的呀,叫做多疏。”
说完便吃吃地笑了起来,陆稹起先未明白,还信以为真,见她笑了,才反应过来,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少谨与多疏,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连字都这样般配。”
“我本来备着捉弄护军的,怎么反倒成了护军打趣我?”她拧身不依,别有一番风情,“不同护军闹了,我的小字呀,叫如故。”
如故,如故,他将这个名字默默念了几回,感觉舌尖都漫着甜蜜,缱绻而又动人,他笑着问她:“真是个好名字,一见如故的如故?”
梅蕊也笑:“对呀,一见如故的如故。”
她突然想起来,还在江南的某个春日,阿爹喝醉了酒,抱着阿娘的骨灰坛坐在小院中,那骨灰坛是她本来已经埋好的,阿爹回来后又不知犯的哪门子神经,自己去给挖了出来,她拼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