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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室子的为官路-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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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休要再提,”谢侯爷打定主意等周尚书到了,一定要对他更加礼遇才行,“夫人,说不得,此番来的不止有周尚书一个。若是可以,不如叫大姐儿与咱们同住,将后院的吊脚楼单独分隔出来。”
谢侯和李氏商量着周尚书,甚至可能是周尚书一家的安置,谢笙却没半点想听的欲望。他把脸埋在谢侯怀里,大脑一刻都不停歇。
从周尚书这事儿上看,是皇帝无能为力,主弱臣强。可从皇帝远在京城,就能知道谢侯为自己寻找名师,甚至还不被谢侯发现的情况来看,皇帝绝对没有表面上表现的这么无害和弱势。说不得就是在扮猪吃老虎。
好在皇帝因为周尚书这事儿,愿意告诉谢侯,我就是在监视你,现在你可以为我所用了。这是蜜糖还是毒药,还有待考究。
谢笙听见似乎远处有人声传来,探出头眯着眼看了看:“爹,那边是谁,怎么这时候入了栈道?”
第5章 亲缘
两岸山壁相对而立,其凿如利剑劈成,几不能容人落脚,却从山岩夹缝之中,斜生出一树桃花。
“老爷您瞧,若是在京中,咱们如何能见到这样的桃花,往日你常嫌弃我爱桃花艳骨,焉知如今这树不比百年苍松?”说话的是一荆钗布裙的妇人,年纪在四十岁上下,背着布包,脸上带着风霜,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宁静,此时正真心为这一树偶然所见的桃花心喜。
被她称为老爷的人比她身量略高一些,面带长须,神色萎靡不振,此时他看着那树桃花口中喃喃:“绝处桃花,可见定是天不绝你我。”
听他这么一说,那妇人鼻子一酸,骂道:“只看个花,也值当你想到这么多?既然离了京中,你日后便安心只做个夫子便是。”
却原来这二人便是被流放蜀州的周尚书夫妇,因皇帝担忧太尉会对二人痛下杀手,特意安排二人早早离京,再用暗卫扮做二人模样,才叫他们一路安稳到了蜀州。也亏得如今春暖花开,他们可以日夜赶路,不必像谢笙、李氏当年一般,将将过了夏至便上路,每日里只有清早与傍晚时分才能上路,明明快马不过半旬,却叫李氏走了足足三月。
周夫人劝慰丈夫道:“那定边侯老夫人是太尉之妹,可茹娘却是咱们从小看着长大的。皇上既然叫你我来蜀州,必然是看得定边侯与他母亲不是一路之人。”
周尚书强撑着笑意点了点头,牵住老妻的手。其实还有一点他不曾告诉夫人,当初他为了救还是皇子的皇上,伤了身子,以至于终身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他又是个父母皆无,没甚亲族的孤寡之人此番出京之前,皇上便特意告知他,说李氏之子是个可造之材,日后当可为他夫妻二人养老送终。
两岁多的孩子,能看出什么来,话中深意不过是在养老送终上。周尚书心知,一切不过是因为谢侯身份特殊,可以在现在这个时间护住他与老妻,而李茹娘是老友亲女,也是他与妻子看着长大的孩子,且妻子与李家还连过亲。在这样一个时候,也只得有李茹娘在的谢家有这个胆量和魄力愿意留下他和老妻。
周尚书,现在应该叫周老爷子。他看着老妻的面容深深的叹了口气,让李氏之子奉养之事还是先莫要告诉老妻,还是得他先考教那孩子一番,明悉了那孩子的脾气秉性之后,才能再做考虑。
“夫人说得是,”周老爷子打定了主意,连精气神都好了不少,他看了一眼那桃花,调侃老妻道,“不若日后,你我居所之旁尽皆种满桃花如何?”
“呸,你以为你是晋中武陵人吗,”周夫人面上显出些少女娇俏,“若是我当真种了桃林,你就敢等桃子熟了都用来下酒,不解风雅。分明赋做得有模有样,偏偏诗词一道半点不通,全然匠气,叫你去教茹娘的宝贝儿子,我还怕你教坏了他。”
“那边可是周伯伯,周伯母?”
周氏夫妻正在互相打趣,冷不丁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栈道悬于绝壁之上,前后无人,周氏夫妻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直到李氏又重复了第二遍,两人才注意到对面山崖顶上似乎有人在。
“可是茹娘?”周夫人原以为要到了蜀州城中才能见到李氏,没料想竟在此处栈道遇上,一时激动得手抖颤了起来。
这头李氏听得那边确认,当即落了泪,拉着谢侯的衣袖,哽咽了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侯、侯爷,咱们快过去。”
谢侯见李氏突然哭了,被吓得不轻,也顾不得两个孩子就在一旁,直接把李氏搂进了怀里细声安慰。
谢笙在旁边看着,眼珠子一转,对着那边喊道:“周祖父周祖母好,我是小满,我娘看见您们太高兴了,正哭着呢,您们别担心,我们马上就过来接您们!”
周夫人听见谢笙这叫法心里又惊又喜,扭头就和周老爷子道:“你瞧这孩子,多机灵。他叫小满呢,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名字,杨氏那个老虔婆,就算是给咱们小满定了笙歌之名又能如何,还不是压不住咱们小满的福气。说什么族谱上排着的顺序,谁信呐!”
周老爷子见谢笙不过一句话,就把自家夫人的心给勾走了,心里百感交集,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不过她自己也不否认,听见谢笙叫他周祖父,他心里也欢喜的很:“得了得了,你光顾着和我说话,倒把小满给晾在一边了,茹娘也是……哎,都是好孩子。”
“好好好,周祖母和你周祖父都等着,小满不急,先劝劝你娘,这都马上要见着了,还哭什么,”周夫人说着说着,心头触动,也落了泪,偏偏嘴上硬撑着,全然没发现自己也泄了哭腔。
“娘,你快别哭了,咱们上马快去接周祖父周祖母他们吧,”谢笙说完又小大人似的喊道,“周祖母我已经劝了我娘啦,你也不许哭,你们再往前走一段,有个歇脚的石台,请在那里等等我们,我们就来!”
李氏见自己儿子安排的头头是道,还知道叫两位长者在合适歇息的地方等他们,不由笑了起来。
“可算是收住了,”谢侯松了口气,“还不快说上两句,咱们这边过去,可不近呢。”
大山里头就是这样,明明从这边山上能把那边的事情看得清楚,甚至连人脸上的毛发都没半点模糊,可要真的走起来,那是可能会走一天一夜才有可能会合的。故而李氏听了这话,也不含糊,当即同周氏夫妇说了,而后这边一行人上了马,走小路往那边栈道赶去。
在过去的路上,大姐儿还在同谢笙道:“周爷爷他们对我们极好,小满等你过会儿见过了他们就知道了,可惜我只有在外祖父家中才可能见到他们。”
谢笙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一张嘴就灌了一肚子的风。谢侯见了忙制止了他:“当心回去肚子疼。”
李氏也对大姐儿道:“等今儿回去,大姐儿就住爹娘旁边的西厢房,小竹楼就给周祖父周祖母住好不好?”
大姐儿带着面纱,没那么怕风,便点了点头,直接应了下来。
方才谢笙喊周祖父周祖母这样的话,在李氏看来,是出于小孩子的童言。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氏已然起了叫自己这两个孩子改口的意思。周家和李家关系好,一部分是因为周老爷子和李翰林是同窗,更因为周老夫人曾认过李氏的祖母做干亲,当可叫一声大李氏。不过这门亲戚自打认了下来,也从来只在李家内部提到,从不拿到外头说嘴,也就没几个人知道。
李氏看了在自己前头的谢侯一眼,心思百转千回,到底还是说了这事儿。
谢侯爷听罢虽然惊讶,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道:“亏得我生在了勋贵人家,若叫我同住在夫人家,我是难以想到这许多的。”
谢侯爷虽是个粗人,却也粗中有细,这不过是他的自谦之词。李氏并没在意,只道:“过会儿见了姑姑姑父,侯爷当如何?”
不等谢侯回答,李氏便对大姐儿和谢笙道:“可不能再叫周祖父周祖母,得称呼姑祖父、姑祖母。”
谢笙二人听了这话,默默点头,毕竟方才李氏的解释,他们也都听明白了。只是这样复杂而又隐晦的关系,叫谢笙都不由咂舌,从他学到的各家家谱看,勋贵之家联络有亲,已经是十分杂乱。可到了文人之家,这样的关系就更加复杂。姻亲还只是普通,干亲、同窗、同年,又是另一笔财富。
谢笙原本于人情世故上并不通达,跟在李氏身边两年,也长进了不少。可他如今却觉得,他还有的学。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谢侯主管蜀州军政大事,早对蜀州地图烂熟于心,领着李氏一路沿着小路穿行,原本要半日才能到的距离,被他缩短到了一个时辰。
方才是隔着江水峭壁,现在才是真正面对面的说上了话。还不等周氏夫妇开口,李氏和谢侯就带着两个孩子跪倒在两人面前:“见过姑姑姑父。”
周氏夫妇一怔,周老爷子忍不住道:“茹娘,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可知道这样的事情是不能胡说的。”
谢侯知道,这不过是周老爷子防着自己罢了,当下便道:“姑父不必忧虑,您们是夫人的长辈,便是我的长辈,在这蜀州地界上,我奉养自己长辈,是再没人能够挑理的。而且其中内情夫人也已经都告诉我了,您们若是因为我不认茹娘这个侄女儿,她可是要伤心的。”
周夫人大李氏见周老爷子犹犹豫豫,其实心里已经应了的模样,索性也不理会他,只自己道:“好了好了,你们姑父就是喜欢多思多想,不过往往都是智者千虑,只有一得,随他去吧。大姐儿快来,咱们可好久没见了。这个就是小满?真是个俊小子。”
周老爷子见老妻已然只顾着几个孩子,只能叹了口气,认下这个侄女婿,不过他还是道:“等回去了,咱们再好生谈一谈。”
谢侯见周老爷子面上冷淡,又说着这样的话,不由想起幼时师者,即便如今贵为一方刺史,想起周尚书在朝之时的功绩,也不禁头皮发麻背生寒意,不晓得周老爷子会谈些什么,又或者说是自己要如何才能叫他满意。
谢侯看了一旁的谢笙一眼,心道:姑母这样喜欢大姐儿和小满,想必姑父也会喜欢,不如到时候就叫小满陪着一道好了。
第6章 烦忧
因为只有两匹马,周氏夫妇共乘一骑,李氏带着大姐儿一骑。李氏本来还要带着谢笙,谢侯却直接把谢笙驮在了自己肩上骑大马。
谢笙抱着谢侯的脸,眼中满是兴奋,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李氏看出谢侯一方面是真心疼爱谢笙,一方面也是见姑姑姑父疼爱孩子,便想挣个表现,便也没再多说。一行人慢慢走着,直到傍晚时分才堪堪看到了谢家平日所居的宅院。
“没想到蜀地的夕阳竟然也这样美,”周老爷子感叹道,“若是再有一场小雨,竟能合得上‘夕阳薰细草,江色映疏帘’的诗情了。”
谢笙听着周老爷子的感叹,突然庆幸自己年纪尚小,能读三字经,知道人间四月芳菲尽的名句,就能算得上神童。要说夕阳,他脑子里唯一能立刻反应过来的,也只有一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谢笙见李氏脸上也是一片赞许,眨了眨眼睛,偏头看了看自己爹爹。不用怕,还是亲生的。亲爹脸上还是笑着的,眼睛里却是一片茫然,早不知道神游何方去了。
“小满坐好别动,”谢侯轻轻拍了拍谢笙,心里却恨不得谢笙动静再大些,刚刚他已经看到了周老爷子看过来的眼神了。谢侯军功起家,认得最多字的就是兵书,现在做了刺史,也能知道些仕途经济,再加上手底下也有好几个靠谱的门客,倒也平安无事。可周老爷子本来就有大才,如今又有亲戚关系,他要是问上一句,谢侯难道还能不答?
就在谢侯身体都快僵了的时候,周老爷子面无表情的从谢侯脸上移过,如变脸一样挂上了笑容:“小满觉得这夕阳好看吗?”
“好看啊,”谢笙仗着自己是个小孩,毫不迟疑的答道,“不过姑祖父,这个夕阳还不算好的,等到明早,太阳才升起不久,挂在树梢上,跟翻砂的咸鸭蛋黄一样,红彤彤的,瞧着离我们近的很。那比这个夕阳还好看呢。”
“咱们小满还知道朝阳像是咸鸭蛋黄的颜色,可真聪明,”周夫人脸上满是惊喜,“那明儿早晨可一定要早起看看了。”
“他小小年纪,也就喜欢吃了,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李氏面上显出几分无奈,却没半点责怪的意思,而后又对周夫人道,“姑姑好好休息就是,虽说是朝阳,可要见着小满说的景致,怎么也得辰时了。”
周老爷子原本还听得点头,可见周夫人一直夸着谢笙,不由道:“小满说得好,还知道用自己平日里喜欢的东西做类比了。不过像有些话,你能对家里人这样说,长大了对着别人,却要换一种说法,到时候学‘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时,我再细细教你。”
周老爷子这话,便是将谢侯一直不敢问的教导问题,摆到了明面上来,谢侯李氏心里都激动得很。唯有大李氏有所察觉。
一个小孩子,学‘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就算能理解,可那样的句子,翻遍诗史,也是屈指可数,真当是谁都能写得出来的?
在没人看到的隐蔽处,周夫人直接掐着周老爷子腰上的软肉,拧了一圈,才笑着放了手。末了,周夫人还拆台道:“小满你同你姑祖父学学诗词鉴赏也就罢了,若是写诗,可千万别学了他去。”
对于周夫人的话谢侯尚且迷惑,李氏面纱下的嘴角却已经忍不住勾了起来。周老爷子不会写诗,在文人里是出了名的,可他的书画和赋写得好,也是出了名的,倒也能补足一些他作为名士在诗词上的不足了。
周老爷子方才被恨恨拧了一下,痛的一个激灵,此刻是老妻说什么都不反驳了。不过让周氏夫妇没想到的是,周老爷子自个儿诗词不佳也就算了,还真带得谢笙于诗词一道只能勉强过关,却是后话。
谢笙从谢侯肩上下来,忙拉了拉谢侯的手:“爹爹你累不累,小满给你捶捶。”
“不累不累,小满你太轻了,平日里吃的倒也不少,怎么就是不长呢,”谢侯捏了捏谢笙的小脸,就去扶周老爷子,“姑姑姑父慢点。”
“侯爷和夫人回来了,”门房听见熟悉的声音,就赶忙过来开门,等瞧见周氏夫妇,脸上难免露出些惊讶的神色。主家说是去庙里拜菩萨,却带回来两位老人,却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谢侯扫了那门房一眼,便道:“还不快去叫管家准备一下,就说是我亲家姑姑姑父到了。”
那门房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亲戚啊,脸上笑容更盛,对待周氏夫妇的态度也更加热忱:“亲家姑老爷、姑太太好,我是门房上的小六子,您二位日后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尽管吩咐我。”
小六子说完,看了一眼谢侯,就一溜烟儿跑去寻管家了,这可是夫人的娘家人,怠慢不得的。小六子这边进门去,很快就出来一个小厮接手了马匹。
谢侯亲自领着周氏夫妇进门:“这是我平日的练武场,正对着的是正房。正房连着东西两厢,下人们在墙根下另有一排屋子。今日还请姑姑姑父先在西厢房住下,明日便叫人把后进的竹楼重新收拾停当,再请姑姑姑父入住。”
李氏也道:“侯爷先前收到书信,以为姑姑姑父还要过上半旬才到,便没同我说,若不是今日凑巧遇见了,只怕他也不说的。没有提前收拾好,还请姑姑姑父不要见怪。”
“这事儿连我和你姑父都没有想到,怎么还会怪你们呢,”周夫人道,“莫不是长大了,茹娘你就和我们生疏了?”
李氏自然不会承认这点,几人又行了几步,就进了正房,李氏亲自捧了茶水给周氏夫妇。
“此处宅院是当初临时置办的,算不得好,周遭没多少遮挡,夏日炎热。等过了端午,咱们搬到黑山谷中的宅子去,那里山林茂密,又有溪流潺潺,即便是夏日正午,也要穿两件单衣,实是避暑的好去处,往年我们每到那时节都过去的,”谢侯说完,又吩咐管家赶紧把屋子收拾好了,再亲自送了周氏夫妇过去梳洗。
李氏带着两个孩子在屋里,心里盘算了一阵,对孩子们道:“原说叫大姐儿住西厢房,如今姑姑姑父已经住下,便不好再提前收拾。大姐儿你就住到东厢房吧。小满将要三岁,却也还不大,就从东厢房移到正房的耳房中。到时候姑父白日里教导了你课业,晚上回来,我也能监督你几分。”
说到读书,李氏脸色不免更加严肃了,她婆娑着谢笙的发顶道:“不是为娘不心疼你,你爹爹已经在蜀州任了三年,便是连任,难道还能到天荒地老了去?咱们总要回京的。”
话到此处,李氏便没再说,只是又勉励了谢笙几句。谢笙不能说自己生而知之,从没出生就开始记事了,便只能做懵懂姿态。倒是大姐儿脸上显出些行迹,被李氏多看了两眼,也才收了。只是李氏心里也开始盘算,等谢笙进学之后,是不是该将侯府的事情也讲给他听了,免得他以为这世上,家里人就只得父亲母亲和姐姐,一家子和睦友爱,再无烦恼。
李氏长叹了一口气,心中一时难以决定,只看着灯火出神,仿佛透过灯火,就回到了那座叫人窒息得忍不住逃离的侯门府邸,她也就成了那个无坚不摧的侯夫人。她微微握拳,眉目中透出少有的锐利。
第7章 野心
“都说是‘大满小满江河满’,今日这雨下来,今年的收成是不必担心了,”周老爷子捻着胡须,微微点头。他这两日不必奔波劳苦,也不必忧心前路,又有谢笙和大姐儿在侧,每日都精神饱满,与那日初见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今日正是小满节气,周老爷子身上穿着一件藏青色锦衣,显得格外儒雅庄重。他看了一眼身边特意带着谢笙过来的谢候,脸上显出几分无奈:“我叫你过来,你怎么把小满也给带上了?他才三岁。”
谢候可不会说他是因为怵周老爷子这样的师者,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故而特意带了小满过来,好叫周老爷子心情好一些。
“无妨,我三岁时就被我爹带着学习拳脚兵法了,小满比我聪明,叫他多听听也无妨,便是此时听不明白,记在心里就是。”
听了这样的解释,周老爷子勉强觉得还说得过去,才同意了。一行人进了屋里,谢笙被周老爷子叫到自己身边坐下。
其实在来之前,谢笙并不知道这两人要谈什么,那时正被自己母亲和周夫人拉着换衣裳。
今日是小满节气,又是他的生辰,周老爷子还预备在这一日为他开蒙,故而半点不能马虎。而周夫人和李氏还预备着想给谢笙每过一件大事就换一套衣服,吓得谢笙在看见谢侯之后,就拉着不肯放手。对于谢侯说带他去和周老爷子说话的事情,也自然是忙不迭的应了。
“小满且乖乖听着,若是懂了便藏在心里,不懂也留着以后慢慢再明白,可记得了?”周老爷子这话,就是叫谢笙不管今天听到了什么东西,都好好的记在心底,千万别说出去叫外人知道了。
“姑祖父放心,小满一定记得,就算是娘问也不说,”谢笙用自己的两只手交叠着堵住自己的嘴,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让谢侯和周老爷子都看得手痒,到底是忍住了,将话题转到正事上来。
“太尉是你母亲的表兄弟,虽然我已经大致知道了你的意思,但你不亲口说出来,我也是不能信你的。”
“姑父放心,太尉虽然是我亲眷,可我到底是谢家的家主,绝不会赔上谢家满门去跟着他的,古往今来,有几个权倾朝野的大臣能得善终的?何况当年我还是皇上身边的伴读,”谢侯面上露出些悲伤,“可到底忠孝难以两全,我娘以死相逼,叫我不得不谋了这外放的官职,是我愧对皇上,若皇上有需要,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不必,”周老爷子道,“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说这些虚的,我知道,你其实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心里自然是有一杆秤的。我只问你,看如今朝局,你觉得太尉和皇上之间如何?”
谢侯惯常在家人面前展现的温柔渐渐褪去,俨然又是谢笙初到蜀州那日,第一眼所看到的那个气势非凡,英武骁勇的定边侯。
“姑父快人快语,我也就直说了。方才我说我不看好太尉,全是出自本心,”谢侯道,“太尉把持朝政多年,羽翼丰满,我当年就是因为不满他对皇上的态度,才从边城将领成了如今的蜀州刺史。至今已经三个年头。”
“那你就不担心?”周老爷子突然变得锐利无比,面上神色就像是一把刀,能够刺破人心。
谢笙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平日的谢侯对家人极尽温柔,遇到周老爷子总像是老鼠见了猫,能躲就躲。而周老爷子也一向是懒洋洋的,总像是睡不够一样,在面对周夫人的时候,是个绝对的妻管严,对他和大姐儿这两个小孩子,也是再慈爱不过的长辈,从来就没有什么气势外放的事情发生。
可今日,谢笙却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他们,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定北侯、周尚书。他们嘴里还喊着姑父贤侄,事实上根本就是两个老政客你来我往。
感受到这几乎是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谢笙反而觉得浑身血脉沸腾,男人心底都有一颗为官做宰的梦。如果说之前谢笙所有的学习,都是自己无所谓,只想为了以后能够照顾亲娘姐姐,那么这就是第一次,谢笙打从心底里想要好好的学一些东西,为自己所用。
一想到未来,他也能像周老爷子和谢侯这样,身居高位,言语之间布满剑影刀光,虽未身动,却比身动更加引人注意。让人只在旁边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十足的魅力,完全不能移开眼睛。那该是多让人觉得骄傲的事情。
谢笙的心里渐渐染上了一种名为野心的情绪,因为怕被那两位看见,谢笙微微偏头,看向旁边,努力的压抑着自己心里激荡的情绪,和他已经不自觉想要动起来的手指。当初凭着这样的野心,他一步步从小医生走到了三甲医院,成为了重点培养对象。如今,他能凭着这样的野心走多远,谢笙自己也不知道,但他知道,他一定会走的比之前预想到的更高,更远。
之后两人的话语在谢笙耳中渐渐模糊,他似乎听到了心里,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谢笙看着窗外慢慢眯起了眼睛,那边廊柱的影子,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谢笙猛地拉了一下身边周老爷子的衣袖。
“小满?”
周老爷子还没反应过来,谢侯已经警觉地站了起来看向谢笙一直看着的方向。
“谁在那边!”谢侯喊出声的同时,就快速的翻窗而出。那边廊下也果然有个影子跑了出去,那人穿着一件蓝色衣裳,正是谢家下人平日所用。
偷听主家谈话,向来是谢家大忌,到底是谁,甘愿冒着谢家最大的忌讳,也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第8章 拜师
“小满,你方才是如何发现廊下有人的?”周老爷子起身,带着谢笙慢慢悠悠的从屋子里出来。
此时李氏和周夫人也已经听见外头响动,带着大姐儿站在了门口。三人面上皆是一般严肃,看见周老爷子和谢笙无事,都暗暗松了口气。
“夫人,前后院门高墙都已经叫人守住了,”说话的是谢家的管家,他往日里都是一个整日笑着,不敢谢笙说什么都会应下,稍稍有些跛脚的中年男人。而此刻他的脸上已然收起了笑容,眼眸中满是坚定和锐利,他站在原地,挺拔如青松。
“有劳管家,”李氏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下人,冷声道,“除非侯爷亲自下令,否则这家里,不许飞出去一只蚊子,可听明白了?”
“是!”众人应下之后,不等李氏吩咐,就自觉的再次散开。整个谢宅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这时候周老爷子才带着谢笙来到了李氏身边,周老爷子对李氏笑道:“当年的小丫头也长大咯!”
“姑父,”李氏有些不好意思,亲自把谢笙抱了起来。
这时候周夫人才问周老爷子,“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我们正在说话,小满突然拉了一下我的衣袖,”周老爷子含笑看了一眼谢笙才继续说道,“我还没有明白小满的意思,谢侯就已经追了出去。”
“是我们小满发现的?”周夫人脸上满是赞叹和惊讶。
“弟弟真厉害!”大姐儿也笑了起来。
谢笙被李氏摸了摸头发,把头埋进李氏肩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爹爹以前就喜欢和我玩这样的游戏,叫人躲在角落里,让我去寻,我方才见廊下的影子和平时不大一样,就……”
李氏也点头道:“小满从小就对这些比较敏锐,侯爷就特意用这样的方式和他玩闹。”
谢笙听了这话,只觉得自己心里苦。这哪里是比较敏锐,不过是他不是真小孩,有时候难免用大人的视角去注意问题,不会被亲爹轻易骗到。不过如今是真的被训出了成效也是真的,这躲猫猫玩到这个地步,算不算大成了?
几人又说了几句,才收住了。就听见一阵哗啦啦的扑翅声。
几只灰色的信鸽冲天而起,不过才刚刚飞上天空,只比屋檐高了一点,就立刻被几支竹箭射中,掉了下来。
“呀!”大姐儿惊呼一声,“还有一只!”
“不用担心,跑不了,”谢侯踏着雨大步走了过来,揉乱了大姐儿精心梳好的头发,才把谢笙抱到了自己怀里。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周老爷子有些不满谢侯此刻的态度。
谢侯笑笑,拿出了一个竹哨给谢笙:“小满,吹吹看。”
谢笙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没有半点花纹的竹哨啊。不过毕竟是亲爹给的,谢笙不敢看轻,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吹响了竹哨。
竹哨声刚刚落下,谢宅后的深渊响起了一声尖锐的鹰啼。
谢笙身体稍稍向后倾,看向天空。有雨丝打在他脸上,也不能阻挡他的兴致。
一只金雕冲天而起,毫不费力的抓走了那只漏网之鸽,而后消失在谢笙的视线中。
“爹,它叫什么,它好漂亮!”
“一只金雕,”谢侯对于一些具体信息避而不谈,只是道,“它太过凶猛,以后体型太大,不适合你在家里喂养,等以后有机物会,爹给你寻些其他好的来。”
“那人已经抓住了,”谢侯的下一句话让李氏立刻紧张了起来,“府里有内奸。”
“那该怎么办,”李氏道,“咱们府里总不能一直闭门不出。”
“我已经叫人传信出去,除了管家和小六子,府里的人都直接带走,明日就会再送一批新的来,”谢侯说的轻描淡写,似乎这并不算什么。而后他看向周老爷子和周夫人,“叫姑姑姑父遇到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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