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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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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晟略想了想,沉吟道:“去素容宫里看看。”
  素容正是从前的容妃,如今的慧嫔。
  今上对后宫的女人似乎兴趣缺缺,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翻一次牌子,但得了空,倒常去慧嫔宫中探望。
  历经两朝圣宠不衰,慧嫔亦是天下独一份儿。
  小太监得了指使,立马跑腿前去景福宫通报。
  陆晟仍优哉游哉地提灯爷赏画,等慧嫔装扮好了,他才缓步迈入宫门,见她跪在门边,低头时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截雪白后颈,便使个眼色,叫元安将她扶起来,宽慰道:“更深露重,你身子又不好,何必出门来迎。”
  慧嫔缓缓起身,跟在他身后半步,柔声道:“陛下来看臣妾,臣妾心中欢喜,便顾不得其他了。”
  陆晟进了屋,随意歪在烧热的炕上,按着眉心,道:“闷得很,吵了一天了,朕到你这来躲躲。”
  慧嫔跟到他身侧,接过宫女莲儿递上来的醒酒茶,送到陆晟手上,“一早备下的,莲叶清心,解酒去腻是最好不过的。”
  陆晟闭着眼,抿上一口,果然胸口舒畅许多,再看慧嫔,鹅黄的袄子配月牙白的裙,领子上一圈白狐狸绒毛,衬得人素净婉丽,看着也舒心,便牵了她坐到身边来。
  “宴上闹得烦了,朕便来找你说说话。”
  慧嫔垂手一笑,“皇上记得臣妾,是臣妾的福分,只恨臣妾位卑,不能在宴上贺陛下千秋。”
  陆晟手肘搁在炕桌上,掌心撑着太阳穴,半眯着眼,看着倒是比慧嫔更有风情。
  “宴上吵得很,一个个的都在变着法儿地讨功劳,连朕都不愿意搭理他们,你去做什么?”
  “臣妾只想着……能有机会多见见陛下就是好的。”
  陆晟笑,“这不是见着了?”
  慧嫔头低得更深,双颊飞红,竟似不经事的少女一般。
  她原以为,陆晟今日兴致不错,接下来自然要幸了她,谁知等了又等却没等来他动作,隔了许久才突然听见他说:“隆庆十一女,你可还记得?”
  慧嫔心中一紧,略抬一抬头,匆匆瞥过一眼,见他面容平静,并无追念之意,适才答:“陛下说的可是凤仪公主?”
  “是。”
  慧嫔浅笑道:“一听封号便晓得,这小十一原先在宫里是极受宠的,因她母妃早逝,隆庆便接了她到皇后宫里养,因此偏疼她许多,听说她读书习字都由隆庆一手教养,与旁的公主倒是不同。”
  陆晟似乎来了兴致,更进一步问:“这么说来,恐怕性子不大好吧?”
  “也不是。”慧嫔为他添上茶,徐徐道来,“小姑娘家家的无非是性子娇,对下倒是极好,宫里记她的恩的不在少数,就连元公公,从前不也是尽心尽力地讨好伺候,其他人可没这个福分。怎地?皇上见着小十一了?”
  “前些日子俄日敦带她进宫,匆匆见过一次。”
  “怎么晋王……”
  “臭小子,闯进暨阳宫把人掳回来,认罚认打,真是油盐不进。”
  慧嫔听了这句,显然放下心,还能多说几句,“也不知这小丫头现在如何,臣妾可是记得,小时候她个子长得慢,总是忧心自己长不高,还叫宫里的道士给她练一颗吃了即刻能长柳树那么高的丹药。”
  闻言,陆晟不禁莞尔,“还有这事,但柳树都长得矮墩墩的,可见这小人儿也没甚见识。”
  慧嫔凑趣道:“可不是嘛。臣妾从前去给皇后请安时,还见过她养的一只虎皮鹦鹉,嘴皮子比人还利索,但教的可逗不是好话。”
  “都是什么话?”
  “什么女夫子虎姑婆,明儿下雨不进学,别叫我绣花,可饶了我吧……”她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掩嘴笑。
  陆晟道:“原来是个爱偷懒的。”
  慧嫔道:“还有一句顶好的,是小十一的口头禅,原是她跟着老嬷嬷学的,一次让隆庆听了去,愣是教训一顿从此便改了。”
  “哦?是什么?”
  “是‘哎哟我的小心肝儿’。”说到此处,慧嫔自己个笑得不行,非等笑够了才接着说,“陛下您想想,隆庆从皇后那绕出来特特来看女儿,进了门却听见鹦鹉冲他喊‘哎哟我的小心肝儿,可真饶了我吧。’不是让人又好笑又好气么?”
  “原来打小儿就调皮。”
  他这么一说,慧嫔却忽然停下来,定定地瞧着他,问:“陛下那日见着她,她可还好?不知长高了没有。”
  陆晟道:“瘦得很,个子……刚过朕肩膀。”
  平平常常一句话,却让慧嫔彻底慌了神,一只手死死绞住手帕,半晌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陆晟却似听够了,起身向外,“你早些歇着吧,朕得了空再来看你。”
  依着陆晟的性子,慧嫔不敢从来不敢出声留人。
  往外见了元安,陆晟忽然吩咐,“着人去找一只虎皮鹦鹉,调*教好了给晋王送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四叔

☆、第十一章

  青青第十一章
  眨眼春浓,满园桃李芬芳,湖底落英霏霏,一只肥美的鱼儿跃出水面,一心要闯龙门。
  窗外鸟雀叽喳,窗下有半片美人影,已占完此间□□。
  青青拧着眉,指间握一枚小小寿山石,正拿着纂刀一点一点全神贯注地刻她的印。
  春儿退在门外不敢吵她,因此她腕子上没力,想伸手要一杯茶都得自己开口叫人,但正巧这时候金达进来了,说是来瞧瞧院里缺了什么,开春正好一起置办,稍后却关了门,提醒青青,“殿下,太爷爷早先说的那法子,要抓紧办,晚了……恐怕要生变。”
  青青接过金达递上来的青瓷茶盏,抿一口温温热热的福建寿眉,轻声道:“变?有什么可变?你太爷爷不是顶顶厉害的人物,有他在不该是什么都不必怕么?”
  金达为难地缩了缩手,答:“这一时半会儿的奴才也不好说,只是太爷爷他老人家在宫里头见得多听得多,总比奴才考虑周详。”
  “他总是……样样都对。”她略微抬眼,透过窗户缝隙望了望站得笔直的江淮之,只片刻便收回眼,低声感慨,“连作践我都对得很。”语毕,不等金达出声劝她,便说再要一方鸡血石来消遣,便打发他出去。
  这下她的印还剩最后一笔,却怎么也没兴致继续,随手扔到一旁懒得再看,牢骚没处发,一回头春桃已经端了水来,预备伺候她净手。这样贴心周到的丫鬟,比宫里老嬷嬷们调*教过的也不差什么,最好的是话少,知分寸,用起来让人浑身舒坦。
  然则她还未舒心多久,院外就起了吵闹声,不必想也知道,定是府中霸王下朝回来。
  他这几日都未宿在府里,听香云说陆震霆在外头很是快活,她还以为他还得多快活几日再回,没料到今儿一早就来了,还闹出这么大阵仗。
  稍倾,她便瞧见一个靛蓝袍子满脸堆笑的喜庆人儿提着一只红酸木鸟架子闯进来,自然,鸟架子上还拴着一只蓝绿相间的虎皮鹦鹉,倒是与她儿时养过的有些相像。
  这喜庆人儿冲她一扬眉,“你瞧,爷可没忘了你,这鸟儿厉害得很,会说几句人话,瞧你镇日无聊,爷便买了回来供你消遣。”
  青青已经过了那段喜欢新鲜热闹的年纪,早年间很是喜爱的东西,如今摆到眼前来,只当是个平常物件,并不上心。
  陆震霆见她神色淡淡,以为她不信,便差人取了瓜子仁儿来逗鸟。
  鹦鹉为了讨一口吃的,很是尽力,一连串说着“长命百岁”“万寿无疆”“恭喜恭喜”。
  陆震霆听完好一阵得意,“怎么样?这玩意新鲜吧?”
  瞧他这样,青青反倒不忍心泼他冷水。听闻他们陆家六十年前改了汉姓,替皇祖父镇守西北,常年生活在关外在不毛之地,不知京城里的皇亲贵胄们这些年翠被豹舄、鼎铛玉石,奢靡到了什么程度。
  不要说一只小小的会说话的鹦鹉,就连南越国的大象也照样能栓在园子里养着取乐。
  青青只好说:“话说的是不错,瞧着也热闹。”
  陆震霆适才满意,“爷就说,你一定能喜欢。来个人——”
  来了不知多少回,他还是连个丫鬟的名字都记不得。正巧秋菊在一旁伺候茶水,他一伸手,就把鸟架子给了她。却不想秋菊似乎对养鸟很是在行,稳稳当当接过来,把鸟架子抬到胸口高,一蹲身,“奴婢先将这鹦鹉安置在廊下,姑娘若是在屋子里呆得闷了,也正好出门散一散。”
  说的也是正经官话,字正腔圆的,听着就觉得亲切,只是这名字……实在是糟蹋人。
  青青这厢琢磨了许多事,陆震霆却仿佛从没看见秋菊似的,说了声“下去吧”,便歪到青青身后,照例揽着她,然则只将手臂横在她腰上,不再像往日一般上下其手。
  青青知道他这几日虚得很,进门前虽换过衣裳,但头发丝儿还能透出些浓艳脂粉香,便问:“王爷近来忙得很?”
  陆震霆打了个呵欠,懒懒道:“南边送上来一批汉女,我四叔不爱这些,他老人家宫里每个女人都有来路,哪有闲心应付这些?大笔一挥全都给了我六叔,让他去分派,他哪会这个?该给谁不该给谁,给错一个都是麻烦事,索性把大家伙儿都招了去,一连消遣了四五日,闹到今儿才算消停,各自领了各自的该回哪儿回哪儿。”
  青青听他面不改色地说完这些荒诞事,忍不住冷哼道:“往日皇亲无论如何胡闹,总还遮遮掩掩的要点脸面,你们这个可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青青出言讥讽,陆震霆不怒反笑,揉着掌心里纤纤一抹杨柳腰说道:“心肝儿这是醋了?”
  青青扭过脸看窗外,一分好脸色都不想给他。
  陆震霆凑过来亲一亲她耳垂,憋着笑说:“这也就是些玩意儿,跟方才那只鸟差不离,心肝儿何须同她们计较。”
  她心想,自己也不过是个玩意儿,凭他这张见人说人话的嘴,到了别的院子里指不定将她贬低成什么呢。
  当下沉着脸,也不愿与他演戏,拨开他的手便要起身,半道就被他拉回来又跌在他身上。
  陆震霆还是一张油盐不进的脸皮,凑过来寻她的嘴唇,青青却是不愿,挣扎之间指甲盖儿抓破了他的脖子,留下两道扎眼的血痕。
  陆震霆疼得吸了口凉气,火也不停往上蹿,一开口语气不善,“你这又是闹得什么脾气?”
  青青伸长手比抵住他胸膛,咬牙道:“脾气?我哪有本事找王爷耍脾气,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王爷自然想怎么作践就怎么作践。”
  “你!你简直莫名其妙。”
  “我自是莫名,总不必你来懂。”
  “行!只当爷疯了,一回府头一件事就是来瞧你!”他一抬手,狠狠将她掷在地上,带着满都火气甩开帘子冲了出去。
  门帘还未完全落下,春桃便赶来将跌坐在地的青青掺回榻上,轻声细语问道:“姑娘可伤着哪儿了?”
  青青仍有些怔忪,忽而听见春桃一声呼叫,“呀,磕着手肘了。”她一低头才发觉,手肘处已经飘着淡淡的青与红,估摸着不用多久就是一片淤青。
  春桃将她衣袖放下,“姑娘稍等,奴婢去取伤药,淤血揉开就好了。”
  青青却说:“不用那么麻烦,这伤不碰就不疼,揉起来反而要命,就这么着吧,又不是从前,蹭出一条红印都要把满屋子宫女太监挨个罚一遍。”
  她受了辱,却全然不曾放在心上,自扭了扭腕子,还想去拿那块未完成的寿山石,春桃忽而说:“姑娘一连刻了好几日了,这活计耗眼睛,合该歇一歇,外头风好云好的,不如去院子里走走。”
  青青也已经待得闷了,索性点头,等春桃给她系上披风,便扶着她往外走,没走几步就遇上陆震霆带回来的那只鸟,秋菊正拿一根小棍儿勾它的爪子。
  春桃解释说:“这是要仔细瞧瞧这鸟儿带不带病。”
  青青上前一步,惊了秋菊。
  她拎着鸟架子给青青行礼,回话说:“姑娘,这鸟儿原先就养得好,身上一丝毛病都没有,性子又活泼,王爷定是上了心的。”
  春桃道:“姑娘给这鸟起个名儿吧,奴婢的老姑姑说这些猫猫狗狗的,有了名字才认主。”
  “姑姑?”她只轻轻一问,若有似无的,很快揭过去。她在廊下想了想,吹了一会儿风,略勾起些许往事来,隔一阵才开口:“叫胖哥儿吧,容易记。”
  她说完,春桃立刻笑盈盈去逗鹦鹉,“胖哥儿,听见没,你有名儿了。”
  胖哥儿叫了两声,忽然开始怪腔怪掉地说人话,“吉祥如意”“长命百岁”。
  春桃道:“胖哥儿可真机灵,说的都是吉祥话。”
  然而还没等她夸完,胖哥儿突然冲着青青喊,“小十一,小十一!”
  引得青青一愣,好不容易回过神又听它喊下一句,“哎哟我的小心肝儿!哎哟我的小心肝儿!哎哟哎哟哎哟我的小心肝儿!”这一喊似乎就没完没了了,直直喊到嗓子破壳才低头喝水。
  青青这下明白过来,这只鹦鹉是有人专程训好了给送到她身边,却又看不出有什么目的。她一时烦得很,打算差香云去把金达叫过来,才一转身就听见正院里传来靡靡丝竹声,一个弹琴一个唱曲儿,颇有意趣。
  只不过唱的尽是“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这类淫词艳曲,逼得青青快步回屋,唯恐让那调子脏了耳朵。
  入夜,乾政殿里,批不完的折子堆成山。
  陆晟累得睁不开眼,索性都撂下,靠在椅上闭目养神,但安静了一小会儿,元安就见茶水太监出来传话,叫另一个容长脸的太监李文秀进去回话。
  李文秀原本不出挑,但他干爹早年间已经出宫容养,原也是个能耐人。
  李文秀迈过门槛,走起路来一丁点儿声音都听不见。
  陆晟知道有人来,也没睁眼,只轻咳一声,李文秀便似得了旨意,将那方尚缺一笔的寿山印递上去。
  陆晟将冰冷的印章握在手里轻轻摩挲,听李文秀将今日所闻所见絮絮叨叨再讲一遍,过后沉吟道:“伤得重不重?”
  李文秀答:“手肘上淤了好大一块儿,瞧着是疼得很,但姑娘却不怎么在乎,连药都不许上。”
  陆晟一挥手,“下去吧。”
  李文秀当下低头弓背,一步步退了出去。
  里间又只剩他一个,他这才睁开眼,将小小一枚印章翻过来,看清了上头三个字——“不成画”,他起先是笑,觉着这隆庆高足也太过自谦,过后又品出“不成画”当中的无可奈何,竟似《西关饮马》的旷世悲凉,抹不平、驱不散、无人可诉。
  隔了许久,他才叹出一口气,消磨了这旷古的悲凉。
  夜深了,元安在门外劝他早些歇息,他却从案上找出管用的刻刀,给这枚印添上最后一笔。
  


☆、第十二章

  青青第十二章
  夜里睡得不算安稳,第二日也醒得早。
  她被养在金屋,镇日无聊,总归要自己找消遣,看书看得腻了,一抬头瞧见窗外那只红嘴绿鹦鹉,便□□桃抓一把零嘴出去逗鸟玩儿。
  她不开口,秋菊便“胖哥儿、胖哥儿”地叫,引它说话。
  胖哥儿刚嚷嚷一句“尧舜禹汤”,喊得字字清脆,落地有声。
  远远就听见一把爽脆刮辣的女声,“一大早的,煮什么鱼汤鸟汤呢?能不能分我一碗?”
  青青原本被胖哥儿这句话挺愣了,忽然被娜仁托娅一打岔,就将突如其来的“尧舜禹汤”抛到脑后,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眼前这位穿得鲜红柳绿仿佛要登台唱戏的王妃娘娘。
  青青将手指尖上的瓜子仁随手递到春桃掌心里,蹙眉望着娜仁托娅,仿佛在嫌她聒噪。
  娜仁托娅出身高贵,如今又有个当皇后的姨母,素来不必看人脸色,也不会看人脸色,无论青青如何反应,她照样提步上前,扯出手帕来在胖哥儿眼前晃一晃,让它张嘴叼住又抽开,和这绿毛畜生玩得不亦乐乎。
  清晨的风吹得有些冷,青青还没咳嗽出来,香云就已在春桃的示意下回房取了披风来,系在她肩上。
  娜仁托娅瞄她一眼,伸手就去抚披风上的孔雀眼,啧啧道:“你这哪来的好东西,往身上一裹,凭白长出一身鸟毛。”
  青青语塞,她身上这件孔雀翎披风原本是宫里皇后旧物,城破时也不知被哪个宫女太监偷出来典当,让陆震霆遇上,一听是原先宫里的,问都不问就带回来。
  至于这一身毛……
  她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娜仁托娅见她不答,也不介怀,似乎对孔雀翎兴趣不大,转过头继续逗鹦鹉,似乎是玩够了才说:“安南侯府来了帖子,侯夫人要请你赏花,你去不去?”
  青青微怔,问:“只请了我?”
  “当然不是。”娜仁托娅将手帕往胖哥儿脑袋上一盖,登时让它定了个白盖头闷头闷脑地往天上顶,她却不管了,转过身拉上青青往园子里去,边走边说,“怎么能呢?他们汉人恁的规矩多,怎么能独个儿地请你去,帖子里还是请的我,私底下传话说,你姐姐想找个机会见一见你。”
  青青垂目沉吟,“王爷知道吗?”
  “当然知道,这还是他嘱托我来的。”娜仁托娅一转眼珠,笑盈盈地看着青青,“你们吵架了吧?他昨天晚上在我那坐了好久,喝了两壶茶,愁眉苦脸的跟死了老娘一样,真可怜。”
  青青闻言,赶忙轻叱道:“这话你也敢乱说。”
  娜仁托娅满不在乎,“他老娘早死了,反正在这儿也没人奈何得了我,就是陆震霆也不行。”
  有人疼有人纵着自然不一样,这一刻,青青不禁羡慕起娜仁托娅说话时骄矜的神态,这样的语气与心思,她从前也曾有过,只不过如今……
  再想下去又是顾影自怜,她赶忙打住,又听娜仁托娅问:“你去不去?”
  青青想了想说:“她若有话交待,见一见也无妨。”
  娜仁托娅把事情办顺溜了,倒不想多留,正巧金达领着个两个青衣丫鬟进来,她便看着青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出月牙门回了自己院子。
  金达上前,向青青行一礼,青青只当没看见,扶着春桃往屋内走。
  金达连忙带着两个丫鬟跟上来,堆出满脸笑来同青青说:“奴才替王爷给姑娘送点消遣玩意儿,请姑娘过目。”
  青青坐在桌边,等春桃沏好了茶,喝上一口才道:“怎么好劳烦金大总管。”
  金达连忙推辞,“不敢不敢,都是奴才的本分。”使个眼色,两个丫鬟一人捧着一只酸枣木盒子上来,再各自将盒子打开,青青抬眼一看,装的都是刻章的材料,寿山石、青田石、巴林石,都是上品,也都被被摆放得杂乱无章。
  她心里明白,陆震霆心中有愧,又怕现在过来还让甩了脸子,因而变着法儿地讨好她。
  她脸上看着可有可无的模样,端起茶杯又放下,“金总管贵人事忙,就不耽误你了。”
  “岂敢岂敢。”金达让两个丫鬟把木盒子留下,匆匆退了出去。
  青青伸手略翻了翻,兴趣不大,忽而想起来她昨日刻得还剩最后一笔的章子,“昨儿那只白芙蓉冻呢?”
  春桃连忙找出来,青青翻开来一看,“不成画”,画字最后一笔居然已经完成,底部一横落刀遒劲,力度沉稳。
  青青摩挲着寿山石上的凹凸,似乎一闭眼就能看见一站孤灯,半片影,一只袖长有力的手,在清冷的寒夜里为她“不成画”的心思添水加茶流向圆满。
  她一时不语,春桃也低头看脚尖,屋子里瞬时间静得吓人。
  好在廊下的鸟儿不知俗世,依旧伸长了脖子大声喊:“小十一,小十一。”
  青青放下那块印,随手扔在一旁,似乎也不甚在意,转而吩咐春桃,“我明日出门,你去挑拣两件不扎眼的衣裳,我来挑一挑。”
  她这一挑就是一整天,入了夜,也不见陆震霆踪影,倒是睡前听香云这位耳报神小声说:“姑娘,王爷在院门那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了,要不……奴婢去……”
  “你只当没瞧见。”
  “姑娘,这样恐怕不妥……”
  “我累了,要歇了。”说完不再理会香云,由春桃扶着躺下,再等幔帐落下便闭了眼。
  香云悄悄叹一声,想到面有难色的陆震霆,心中很有些遗憾。
  无奈主子不在乎,她也没办法可想。
  青青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来想去还是将她藏在枕头后边的寿山印拿来翻看。
  白日里也不知中的什么邪,居然趁四下无人将那只印藏起来,连春桃都背着不让瞧见。
  青青借着帐外一盏未灭的红烛,用指腹反复摩挲着印章的凹凸轮廓,怔怔出神。
  过后常常吐出一口气来,自语道:“又是画,又是鸟,来了人,还要动我的印,难怪连元安都急了,催我去……”
  她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她成了太华山下一只白狐,只不过这回追赶她的不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陆震霆,而是一匹身手矫健的草原狼。
  她慌乱地在雪原中狂奔,身后那匹浪却始终游刃有余、紧跟不放。
  一个不小心,她仿佛越过山峦窜到皇城底下,高高的红宫墙成了她的拦路石,四下砖墙向中心收拢,是她逃不出的牢笼。
  青青又急又慌,眼见那匹狼步步逼近,却仿佛被人掐住喉咙,怎么也喊不出口。
  忽的一下,她睁开眼,发觉天已经亮了,她坐起身,稍稍一动,在外守夜的春桃便撩开帘子,“姑娘做噩梦了?怎么一头一脸的汗?奴婢去叫热水来,姑娘沐浴之后再出门吧。”
  春桃将事情安排得万般妥帖,青青没道理不应。
  便都听她的,拣一身鹅黄的袄裙,既活泼又不显得招摇,便与娜仁托娅一道坐着马车去了安南侯府。
  赵家除了改换门匾,其余府内布置陈设一应不变,仿佛是为了在新朝廷求个安稳,比这些个刚入红尘的关外客低调简朴得多。
  只是这回,青青当不了贵人娇客,虽跟着娜仁托娅不至于受了怠慢,却又不必去见夫人老夫人,只在厢房稍歇,等六姐如眉相见。
  陪在她身边的只一个春儿,打小儿在暨阳宫那种地方长大,从没见过这样富丽堂皇的府邸,至于晋王府上,那都是没规没矩没底蕴的地儿,跟侯府的规矩做派没得比,因而她两只眼珠滴溜儿转,心思早就不在青青身上。
  而这安南侯府,青青从前是来过的,那时她跟着隆庆,对赵家人而言,是天大的恩典。
  她静静坐着,想起初遇赵如峰的时刻,她心中好奇,急着想要看个清楚,赵如峰却像个初出应酬的小姑娘,扭扭捏捏红了半边脸。
  正想着,一抬头发觉门上飘来一道影。
  他声音低沉,隐隐按耐住急迫酸涩心绪,唤一声:“青青——”
  正巧这时候娜仁托娅正在老夫人那与侯府几位女眷一道说话,似乎早知道娜仁托娅不耐烦应酬京中贵妇,一群夫人都挑着凑趣的话说。
  仿佛是聊到赵如峰如今春风正值,却听他婶娘说道:“别瞧咱们家三爷如今倜傥风流的,小时候可不是这样,我记得还有个极贴切的乳名,是老夫人给的……”
  一时间赵家女眷都一并捂嘴笑,娜仁托娅来了兴致,追问道:“是个什么名儿?竟这样有趣?”
  二夫人道:“我不敢说,王妃去问老夫人吧。”
  娜仁托娅便转向上座慈目老人,听她带着笑解释道:“咱们家三爷小时候生得敦实,我呢一时间喊得顺口了,他们便也都跟着我,喊一声胖哥儿……”
  作者有话要说:  玛丽苏神剧


☆、第十三章

  青青第十三章
  该来的终究要来。
  青青在心中暗自叹一声,侧过身对春儿道:“你出去。”
  春儿不解,又因她威压,只得弯一弯膝盖往外走,赵如峰身后跟个青衣小童,正好领着春儿去耳房喝茶。
  闲人都散了,赵如峰却还站在门外静静看着她,不敢向前迈一步。
  青青最不爱看他这个样子,踌躇犹豫,总希望想个万全之策,却每每因如此失了先机。
  青青看着白瓷茶盏内缓缓浮动的针尖似的茶,轻声道:“六姐姐呢?不是她要见我么?”
  赵如峰这一刻仿佛才回过神来,长腿跨过门槛,走到她面前一步远,“想见你的不是她,是我。”
  “你要与我说什么?”
  “青青——”
  她言语冷清,亦不肯给他一个眼神,他看着她低垂淡漠的眼眸,一颗心仿佛都要碎个干净。
  青青将茶盏盖上盖,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她的声音越发冷了,“你不该这么称呼我,从前不该,现在也不该。”
  从前是君臣之分,如今更有云泥之别,而她心里,终归是怨他的。
  “青青……”这一声是沉痛的,几乎带着哀求。
  但座上人依旧无动于衷。
  青青道:“小侯爷如今青云直上前途大好,何必执着于故人?一个不慎惹恼了那个霸王,岂不是得不偿失……”
  “我并不怕他。”赵如锋似乎终于找回神志,腿一伸勾住一只小圆凳,坐在她面前,“只要你应一声,我一定办到。小十一,从前的事文澜从未有一刻敢忘,当年在宫中找不到你,我又被父亲锁在府中,等大定之后却已经回天无力,但倘若他不去暨阳宫,等四月太后千秋,大赦天下,我无论如何要去接你回来。”
  文澜是他的表字,也是从前在皇后宫中见了面,青青总要笑得眉眼弯弯唤一声“文澜哥哥”。
  竹马青梅月下幽思,他怎么能忘?又怎么敢忘?
  无奈,青青却问:“六姐姐如今可好?我记得她打小儿就爱和你凑一块儿,如今倒是如愿了。”
  赵如峰连忙分辨,“我在郡王府上遇见她,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说得好,我正要谢你。”她站起身,施施然要想他屈膝行礼。
  赵如峰自认受不起,也伸手来扶。然则只碰到她袖口,他忽然间一震,着了魔一把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任她如何挣扎都不肯松手,口中不住地喃喃道:“这么多年了,我未有一刻能忘记,心中时时惦念着你,不知送过去的东西你用着好不好,也不知送过去的人伺候得用不用心,怕你挨饿受冻,却因着要避嫌要慎重,去一趟暨阳宫也只敢趁夜色远远看一眼,你不知我心中…………”
  赵如峰说到动情处,禁不住红着眼哽咽,青青也未免心软,停止了挣扎,他正要央求她听他安排,身后却突然起了脚步声。
  他转过脸,青青还藏在他怀中拭泪,六姐如眉已然笑意盈盈立在门前。
  “前头快散了,我便来瞧一瞧。三爷有话要说,但好歹也让我们姊妹见上一面。”
  她全然无视青青与赵如峰之间的缠绵之意,缓步走到青青身边来,握住她的手,仔细打量她越发娇艳的面庞,心疼道:“可怜见儿的,小十一从小就是父皇宠在心尖尖儿上的人,在暨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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