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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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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青躺在床上,抿着参汤想; 仿佛确是近年关了。
  不知不觉,又一年。
  外间,陆晟一杯茶,端起来又放下; 只等小半个时辰已然不耐烦,“你去问问,里头怎么回事,怎半点声响都没有。”
  也不知没声响,只不过是听不着青青的声音,他心里不安。
  周英莲一溜烟去产房门口转悠,转悠完了回头来报,“皇上,俪娘娘还没发作,还在用晚膳呢。”
  “方才疼成那副样子,怎么没发作?”
  “太医说,这女子生产,有长有短,短的三五时辰,长的嘛……一天一夜都有可能,便叫娘娘多吃点儿,到时真发作起来也有力气使。皇上不必忧心,要不去乾政殿先歇着,兴许夜里呀奴才就去给皇上报喜啦。”
  周英莲笑得牙不见眼,觉着安顿好陆晟是他的差事。但陆晟听完丝毫没有起身回宫的意思,反而端起茶盏饮上一口,皱眉,“凉了。”
  周英莲立刻去换,正巧出门时便撞上皇后与长春宫一行人跨门而入,他偷偷瞄一眼,皇后的脸色越发不好,今儿夜里也涂着一层厚厚的脂粉,无奈却盖不住蜡黄气色,这么仔细端详,皇后仿佛年长十岁,一个不慎便老态毕现,让人看着揪心。
  帝后之间见过礼,要属心急还得是陆晟,“皇后怎么来了?”
  刘春扶着皇后在陆晟左手边落座,入了秋,黄花梨木太师椅也冷冰冰像陆晟的神情,皇后强打精神,“听说景福宫要生了,臣妾便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宫里许多日子没有小皇子降生,若真能为皇上诞育子嗣,那可真是一桩大喜事,皇上定要大大地赏赐景福宫才好。”
  景福宫如今只住着青青一个,说景福宫也就是说青青无疑。
  陆晟兴趣缺缺,只淡淡撂下一句,“往后再说。”然则他低头端茶时不经意间瞥见皇后面色,适才认真打量她,看得皇后骤然紧张,不自觉摸了摸脸,“皇上这样看臣妾,是臣妾今日的打扮有何不妥么?”
  陆晟摇头,先饮过茶,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看着皇后,皱眉道:“你如今气色越发不好了,前儿太医院开的药可有按时服?”
  他突如其来的关心让皇后也生出些少女的羞赧,她垂下头,轻声答:“谢皇上关心,臣妾每日都用这药呢,只是这几日入秋,寒气侵体,身子骨弱些也是常事。”
  “嗯……”陆晟抬眼看向门外忙碌穿梭的人,呐呐道,“那就好,不可讳疾忌医。”
  “这是自然,皇上的教诲臣妾都铭记于心,这段日子朝中事忙,皇上也要仔细身体才好,不知月初太医请过平安脉没有……”她徐徐抬头,却发觉眼前已然没人了人影,转头一看,陆晟已走到院中,站在产房门外远远看着,大约想透过门窗瞧一瞧里头正安安心心喝汤的人。
  皇后心中一阵刺痛,一口气提不上来,仿佛要疼晕过去。
  好在身边人看出端倪,刘春低头来问:“娘娘不舒服?不如请太医过来看看。”
  皇后摇头,眨一眨眼才发现眼底干涩,已没有半点泪,“你去……取皇上的披风送过去……”
  刘春心里也说不出的难过,垂头丧气地应了这份差事。
  相比外头的风云暗涌,产房里面倒是平静得多。
  青青用过饭,喜燕伺候她漱口,正要端这东西出去便听见青青开口,“闷得很,喜燕姑姑,你给我唱个小曲儿吧。”
  喜燕涩然,“娘娘抬举奴婢了,奴婢哪会这些。”
  “你就随口唱一个,我就随意听一听,省得我注意力都放在肚子上,疼得难受。”
  “奴婢只会唱一首,娘娘想听,奴婢便只得献丑了……”她如此说,喜燕不好再推脱,便只得将碗碟都交托道月满手上,自清了清嗓子唱起来,
  “三月桃花开
  情人捎书来
  捎书书带信信
  要一个荷包袋
  一绣一只船
  船上张着帆
  里面的意思
  情郎呀你去猜
  二绣鸳鸯鸟
  栖息在河边
  你依依我靠靠
  永远不分开。”
  她情急之下只想起这一首小调来,唱完了才觉着不妥,依着她的身份,不该在宫里唱此等旖旎之词。
  喜燕跪下请罪,青青却说:“这歌唱的好,没有什么该不该的,人间有情,自是不知所起,亦难自控。”
  谁也没料到这种时候产房会传来女子柔媚的歌声,唱的还是郎情妾意、针线传情。不但陆晟听得愣了神,连皇后也被勾起许多泛黄往事,一个不慎,竟泪水涟涟,慌忙侧过身躲到着拭泪。
  回首往事,谁没有青春少年时?谁没有遇过桥上少年郎?
  不过是岁月长衣衫短,磨得你半点脊梁骨都不剩。
  陆晟肩上挂一件靛蓝披风,衣角被夜风卷起又落下,他背脊挺直容色肃穆,如此一见,还真称得上玉树临风、超凡出尘。
  只不过他眉间沉郁不开,始终让人心生畏惧,不敢直面。
  此时产房传来一声惊叫,真如一锅热油倒进一锅沸水,哔哔啵啵吵闹不休。
  陆晟不自觉上前两步,又停在产房门外,闷着头来回踱步。连皇后也从太师椅上起来,扶门而立,一双原本毫无光彩的眼睛也仿佛在这一刻被烈火点燃,望向产房的眼神当中充满了光与火的热烈,全当这一胎是为她所生,为她尽力,因此一颗心也揪起来,竟默默替往日的敌人祈福祷告。
  万幸老天爷怜她孤苦,约小半个时辰过去,她便听见一声响亮啼哭,几乎把这深沉无边的夜照得白昼一般明亮。
  接生嬷嬷出来报喜,“恭喜皇上,娘娘替皇上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子。”
  陆晟心上石头落地,眉眼皆开,“赏,全都有赏。”
  他心中欢喜之意无以言表,恨不能立时上奏祖宗,下表臣民,未料到身后却有人比他更激动,听刘春叫喊,“娘娘,娘娘怎么了?快请太医!”
  原是皇后欢喜到了头,身体禁不住,一个后仰晕了过去。
  景福宫里人人欢喜,除了青青。
  孩子不重,约五斤三两,刚刚好。
  接生嬷嬷将裹在襁褓中孩子抱到青青枕边,笑眯眯说道:“娘娘,小皇子生得可结实了,哭声也响亮,您瞧,小皇子还会笑呢……”
  却不想青青偏过头向内,不肯望他一眼,“抱出去。”
  “娘娘……”
  “出去!”
  接生嬷嬷从没见过这样的,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好不容易平安落地,竟连看都不肯看一眼,天底下再找不出比这更加狠心的母亲。
  还是喜燕使个眼色,先叫接生嬷嬷将孩子送与陆晟去看,自己留下伺候青青。
  她走到床边,看着几乎把整个身子都背过去的青青,无奈叹息,“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但月子里不好掉泪的,怕坏眼睛……”她探身向内,却瞧见青青藏着的大半张脸上已全然是泪,真到伤心处,哭也没有半点声息。
  而陆晟已然从庭院回到寝居,接生嬷嬷抱着刚出生的婴儿送到他眼前,小娃娃浑身红彤彤一片,眉眼模糊,却让他瞧出自己的轮廓,越看越是喜欢,却又不敢伸手去碰,便径自高兴道:“朕已替你拟好元麒二字,不必从谱,你就是九九归一万物归元!”
  他这话说得实在不妥,但孩子哪听得懂?只觉得他声音大、脸又凶,止不住地哭闹。
  接生嬷嬷猜测是饿了,便将元麒交给奶娘照顾。
  陆晟将喜燕召进来问话,“你们主子可好?”
  喜燕脸上透出为难之色,“身子还好,嬷嬷说孩子下来得快,娘娘并没吃什么苦,只不过……”
  “不过什么?”
  喜燕说来也觉心酸,“娘娘不肯见殿下,等嬷嬷走了却一直哭,奴婢劝不住……”
  “知道了。”
  陆晟手扶桌面思索片刻才沉吟道:“你与她说,朕知道她心里难受,但自己个儿躲着哭是没用的,得养好身子才好继续与朕斗下去。”
  话被喜燕一字不落地传到青青耳里,这时候她的眼泪也哭干了,心思平静许多,她听后不过木然摇头,“我哪里斗得过他?我早已经醒了。”

☆、第67章 67章

  青青第六十七章
  三日后; 天高云淡; 秋日飒爽; 青青被挪出产房。
  这也是生产之后她头一次见到陆晟,没有预料当中的剑拔弩张,却因心字成灰而相顾无言。
  青青腰上垫着厚厚的软枕头; 懒洋洋地半坐在床上。陆晟一进门便跨步到她身边; 就着窄窄的床沿坐下; “今儿瞧着气色还好。”刚想伸手抚她面颊,不料被她一偏头躲开; 令他的手僵在半空,进退维谷。
  终是迎来一声叹,陆晟收回手臂; 蹙眉望着角落一只大肚插瓶; 闷闷道:“朕知道你心里怨恨; 但有些事情暂不能说与你听,无论如何你需记着; 朕从前对你许诺字字作数。”
  他推心置腹; 青青仍然无动于衷,她低垂眼睑,一张苍白的脸上全是读不完的寂寥与冷漠。
  “孩子呢?”她突然问。
  陆晟握住她搭在身旁的手; “册封的诏书已下,等你出了月子,便做封妃大礼。”
  她抬头,眼底波浪放滚; 滴滴都是晶莹剔透泪珠,任是他再铁石心肠也要化成潺潺春水。
  她紧咬嘴唇,忍了又忍,“落地就送到皇后宫里了?”
  他抬手为她拭泪,却不想被她一把挥开,“是不是?是不是?”
  “青青——”
  “我问你是不是?”
  “是!”他避无可避,别无选择,唯有坦然告之,“朕许过皇后,若得皇子,必由中宫抚养。”
  虽早知内情,可从他口中说出,她才真正掐灭心底那一丝丝不切实际的奢想。
  她约莫是彻底垮了,呆呆依靠在枕边,眼泪不停地流,喉咙里发不出声响,除了流泪,仿佛已没有其他反应。
  陆晟看得心里难受,却又不知从何处去劝,当下能做的似乎只剩下静坐相伴。他被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包围,心中全无应对之策,等了许久只等来一句,“不要哭了……等过了年,一定让你们母子团圆……”
  可惜哑声恸哭的青青根本听不见他的话,母子分离的疼痛仿佛凌空一双手,突然插进她胸口,用尖利的血红的指甲,一下一下撕她的心,撕得她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秋风起,落叶归,天凉好时节。
  一转眼到了元麒满月,长春宫热闹非凡,连陆晟也陪在皇后身边向后宫众人演一出帝后恩爱,六宫和谐。
  元麒褪去又红又皱的外皮,生得白嫩可爱,任谁见了都要喜欢,皇后更是不必提,仿佛一刻也离不得,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紧。
  宴到尾声,皇后又将元麒抱到座上来,陆晟隔着皇后手臂瞧他,却见一双水润润的黑眼睛正一眨不眨地观察他,令他不自觉已然漾出慈爱的笑,忍不住伸手摸一摸元麒胖嘟嘟的小脸蛋,逗得小娃娃咯咯笑,一笑便漏出口水来,更惹人爱。
  皇后看得高兴,陆晟却忽而一怔,他在元麒脸上瞧出青青的轮廓,两母子笑起来的模样竟一般无二。
  可怜她自生产之日起还从未见过自己的孩子,可怜元麒未能在亲娘怀中安安稳稳睡上一觉。
  他蓦地心中一痛,方才的兴致全销,“朕饮过酒,怕熏着孩子,抱下去吧。”
  皇后未听出他话语当中的沉闷,乐呵呵把元麒递到奶娘怀里,回过头正想端杯祝酒,却见陆晟突然起身,“酒气上头,朕前头散散,皇后身子不好,也不应喝多,该早些歇着。”
  他说是要散酒气,实际却径直往景福宫去了,不知为何,他今夜心神不宁,总觉着心口上有什么勾着、绊着,让人坐立难安。
  月华如水,将石板路照得霜雪一般白亮。
  □□月的夜里已然刮起凉风,吹得人身心舒畅。
  陆晟走近景福宫,远远见宫内灯火寥落,与长春宫的灿烂鼎盛大相径庭。或许是近乡情怯,他在门口立定,等了许久,才将见了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想透,如她想孩子,明日抱过来亲近亲近也是常理,长春宫也绝不敢有二话。
  他如此思量周全,适才提步走入院中,寝居外撞见喜燕正在门帘子前头嘱咐月满吩咐小厨房备热水,一见他来全都收住声跪作一片。
  “你们娘娘呢?怎不在里头伺候?”
  喜燕道:“娘娘要读书,不喜欢奴婢在跟前打扰,奴婢们便都在门外听差。”
  陆晟抬眼看屋外门窗紧闭,只从窗纱中透出昏黄的光,想必是她在灯下独自伤心,不愿示人。
  “起吧。”
  喜燕赶紧站起来,替陆晟挑起厚重的门帘子,两人一前一后进屋,见炕桌上摆着一本翻了一半的书,床上被褥拱起似人形,想必是她看书看累了也不愿叫人,自己个儿迷迷糊糊便上床睡。
  陆晟放轻脚步走近,脸上尽是温柔神情,“怎么这么早就睡,多等一刻还能与朕聊几句……”走到床边才看清,哪里是人?只不过被子里塞枕头,最低级的障眼法。
  陆晟脸色骇人,喜燕急得噗通一声跪下,“皇上,奴婢几个一直守在门外,并没听见响动。娘娘这些日子吃好睡好,除了不怎么说话,平日里瞧着都是好的,奴婢……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先不用求死,等过了今晚,有你们求饶的时候。”他脸上温柔神色已褪尽,余下是冰得让人打颤的阴郁语调,“这宫里没人比她更熟悉,她要走,自然有她的法子——周英莲——”
  “奴才在!”周英莲听着声儿,连滚带爬跑进来。
  “前头当差的都叫起来,自景福宫到长春宫一线都仔仔细细地搜,什么犄角旮旯都不许漏。”
  “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办。”周英莲知道陆晟这是动了大脾气,许提起十二万分警醒来应对。谁知刚退到门边,又被陆晟叫回来。
  “要不动声响,不可轻易声张。你自己个儿跟着,找着了也不要吓着她。”
  周英莲赌咒一般答道:“皇上放心,奴才知道分寸。”
  方才寂静无声的景福宫,毫无预兆地热闹起来,人流穿梭来去,都如猎狗一般搜寻蛛丝马迹。
  陆晟怕事情盖不住,不得已只能坐在屋子里等消息,他拳头握得死紧,一遍又一遍地想着等将她抓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训,让她知道知道厉害。但松开牙关又想,可怜她不过是想去偷偷见一见满月的孩子,骨肉之情人皆有之,只要她乖乖回来,他便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玩笑两句轻轻揭过。
  只是这时候,周英莲几乎是滚进门,匍匐在陆晟脚边,“皇……皇上……奴才等人寻着踪迹一路追到御花园,在湖边找着了娘娘的一双绣鞋,整整齐齐地放着,想来是……想来是……”
  “想来是什么?话都说不清,要舌头何用?”
  周英莲被吓得一哆嗦,话也终于说利索了,“想来是投湖了。”
  陆晟脑后轰然炸开一个惊雷,仿佛眼前的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连此时置身何处都记不起来。

☆、第68章 68章

  青青第六十八章
  夜风江湖面吹入暮年; 漾起层层皱纹。灯火铺陈在水面; 如元宵灯会一般热闹喜庆; 然而无人发声,这虚无的“喜庆”便透出一股难以言 说的诡秘来。
  陆晟站在湖边,盯着提灯照耀下一双镶金嵌玉的绣鞋; 两只眼仿佛要 喷出火来; “找; 让人潜水下去仔仔细细地找!”
  周英莲连忙应是,陆晟一转身他便吆喝起来; 将内侍卫总管也指挥得四顾无暇。
  这时候长春宫里打发人来问,可是有什么急事,若不然可将宫里放闲的宫女太监都叫起来当差。
  陆晟却不领情; “怎么?朕理事皇后还不放心?还要专程差人来问? ”
  小宫女没见过世面; 见陆晟脸色一沉; 声音又冷,当即吓得跪在地上 发抖。
  “叫你们娘娘在长春宫好生歇着; 甭出门凑人脑。”陆晟冷哼一声; 绕过宫女往湖东边走,他当下心头火急火燎,谁撞上了都是个死; 自然连皇后的面子也不肯给。
  他略走几步又折回来,看着平静无波的湖面,忽然兴起,把内侍卫总管叫来吩咐; “领一队人去景福宫守着,怕她声东击西已回宫中躲藏 ,其余人先在湖中搜索,若一个时辰还没有眉目,就再湖中心方圆一 里内继续搜,听明白了?”
  “奴才遵旨!”
  “去吧。”
  他抬头望向漆黑沉郁的夜空,此夜无星也无月,所有人都巴望着向长春宫讨赏,确是个漏液出行的好时机。
  而他打心眼里不相信青青是那等轻易寻死之人,她骨子里藏着一股韧性,再难再苦也能扛下去,更何况他分明许过她,至多明年年初就能让他们母子团聚,可恨她偏偏不信。
  可恨,可恨至极。
  最恨她如此决绝,将他一颗心碾得粉碎。
  他心中藏着万种莫可奈何,低下头往长春宫去。
  如果说还有最后一种办法逮她,那就只剩下守株待兔。
  凭的是她做母亲的本能,但倘若她连孩子都能撇下呢?
  他不敢想。
  长春宫内宴席已散,皇后守在寝居内还未睡,正在亲自给元麒喂水。
  奶娘与老嬷嬷围在一旁说着吉祥话,什么小殿下生来福相,将来一定有大造化;也有人说小殿下结结实实的,比是个健壮孩子;更有胆子大些的,竟称小殿下与皇后也有几分相像,真是老天爷订下的缘分。
  陆晟一来,奶娘便都闭紧嘴,恨不能连呼吸都放轻。
  皇后放下小勺起身相迎,“皇上不是要回乾政殿歇着,怎么这时候过来?”
  陆晟未应声,他抬眼扫过眼前一列谄媚老妇,眼底透出骇人的杀气,让人站都站不稳。
  皇后不知他为何大怒,赶忙打发奶娘抱着元麒出去,正要唤宫女奉茶 ,不想被陆晟叫住,“不必了,朕夜里有事,说几句就走。”
  皇后不明所以,直愣愣站在原地。
  陆晟道:“俪妃病了,不宜见人,但册封大典既选好了日子便不宜耽误,一切从简吧,都由皇后打理,便不必请她出来,省得见风。”
  “可是……”
  陆晟抬手将她后头的话都挡回去,“不合规矩的事情多着,不差这一 件。明儿你在宫中嘱咐好,俪妃要静养,谁也别去景福宫叨扰,否则 依宫规处置,不得留私。至于你,好好带着元麒吧,别问得多了,管得多了,把到了手的宝贝再送出去,实在得不偿失。”
  话说的重,仿佛一兜凉水从她头顶浇下去,冷得她瑟瑟发寒。再看他眼神如刀,可见无半个字虚夸,是实实在在要拿人头祭法的架势。即便与他相伴相识多年也一样不敢造次,皇后嗓子眼里仿佛被人灌进一 口粘稠蜜糖,一点儿声都发不出口。
  陆晟敲打完皇后却没急着离开,反而走进西侧间,元麒的屋子。
  进屋时奶娘正唱着小曲儿哄元麒入睡,这小娃娃生来争气,不哭不闹 ,一哄就睡。
  陆晟将奶娘遣出去,径自坐在灯下,静静看着小摇篮上熟睡的元麒。
  小家伙面皮白嫩,生生能掐出水来,这显是接了青青的长处,至于眉眼,也似她一般水灵,一张脸像他的也就只剩下嘴唇,薄而淡,是个英气的长相。
  看了许久,看到他眼睛都开始发花,身边还是没有丝毫响动。
  他看着熟睡当中的元麒,嗤笑一声,自嘲道:“看来你娘不要你了,既不要你,也不要朕,可真是各狠心的女人……”
  说完长长一叹,心中怒火已散,余下只有落寞。
  他从未想象过,没有她的皇城,竟冷清得让人一刻也待不下去。
  “皇上。”天快亮时,周英莲梗着脖子爬到他跟前,似壮烈赴死,“ 内宫都找过了,侍卫在西边儿找到痕迹,但到了西六所也就都没了,西六所荒废已久,连个看门人都没有,屋上瓦片都掀过了,真没有半 点踪迹。奴才该死,望皇上治罪。”
  他说完,屋内寂静,仿佛跟前就没有陆晟这么个人,是他自己个儿自言自语演着玩儿。
  待他快撑不住想抬头看一眼时,前头才传出一声叹,陆晟枯坐一夜,嗓子也哑了,声带仿佛被劈成两半,听得人耳朵沙沙响,“罢了,她打小儿养在宫里,什么地方不知道,她真要走,也没人拦得住。”
  “那……皇上……”
  陆晟捶了捶发僵的膝盖,无奈道:“要犯出逃,需加紧搜查内外城门 ,城中各府,有身份不明女子一律先送卫所查明正身。”
  月上中天,午夜子时,赵如峰驾一辆马车,在宫墙外杨柳树下焦急等待。
  四周一片死寂,头顶偶有乌鸦飞过,乌拉乌拉如泣如诉。
  终于,他等到水声起。小河边出现一片袅娜身影,仿佛水中精灵,趁 夜以□□人。
  初秋时节,寒风凛冽,青青才出月子身体又弱,虽说这一段河道她当年从宫中出逃时已经游过一遍,但这回还是冷的够呛。
  赵如峰一见面便兜头一件狐皮大氅将她紧紧裹住,不住地关切问:“ 你怎么样?冷不冷?夜里不开城门,我在城西有一间宅子,咱们先在那歇一晚,明日再走。”
  青青不答话,裹着大氅就要上马车,赵如峰跟在后头继续表白,“其实你不必拿那事逼我,但凡你开口,我绝没有二话。”
  青青回过头,目光冷彻,“没有把柄捏在手上,我怎么能安心信你?还啰嗦什么?快走,省得连累你赵侯一家数百口人白白送命。”
  赵如峰被她说得心冷,便闭上嘴,大步上前,伸出手来预备扶她上车 ,恰巧这时前方小路尽头依稀出现一人一马,那人身形消瘦,暗夜当中孤身行走,如有夜奔之势。
  青青心中一紧,狠狠瞪向赵如峰,赵如峰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那人便已在突然出现的月光下露出全貌。
  青青盯住他,厉声问:“你怎么会在这?”
  那人说:“我夜夜都在此等候。”
  青青再看赵如峰,心里骂他绣花枕头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心里怕得发颤,面上仍要撑住,拧起眉毛来问:“你是什么东西?敢拦我?”

☆、第69章 69章

  青青 第六十九章
  夜风吹起他玉色的衣角; 月光描绘他颀长身子; 他淡淡一笑; 令天地万物黯然失色。
  “赵如峰并不可靠。”
  “他不可靠谁可靠?难不成是你吗?”
  青青一扬眉,回瞪过去。没料到身后传来“噌”的一声,雪白光亮闪过; 是赵如峰抽出佩剑; 已作迎战之势。“想拦她; 先踏过我!”
  他要与对方决战生死,却不料马背上那一位根本不看他。
  那人只看青青; “我知道你要走,半个月前便夜夜等在此处。”
  青青皱眉,“等我做什么?”
  “带你走。”
  “你以为我会信你?”
  “皇上要找殿下; 一定是暗中搜寻。想必天一亮内外城门便会严加搜索; 城中四处也不会放过; 赵侯府更是首当其冲,至于赵大人口中旧宅邸; 早已经被卫所摸了个一清二楚; 兴许现如今一有一队人在宅子外监视,只等你们自投罗网。至于要不要踏过你……”他的眼睛在赵如峰身上转一圈,又回到青青; “殿下清楚,赵如峰不是微臣对手。”
  青青当然清楚,他在陆晟身边多年,干的都是监察刺探的活儿; 能够圣宠不衰,没有真本事是待不长的,况且他当年杀陆震霆,快刀破血,面不改色,实非凡人。
  她绕开赵如峰横在身前的佩剑,上前一步,“看来今晚我是不走也得走。”
  元安一改方才面对赵如峰的轻蔑,望她时,脸上浮现出温柔神色,“殿下再信微臣一次,当年如果不是为晋王,殿下早已经由微臣安顿妥帖。”
  “我不信,你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元安苦笑,“殿下,微臣半个月前便夜夜在此等候,微臣知道,殿下受了那样的委屈,势必是要走的,万事臣已有安排。且微臣欠陛下的,已然还清,从前是他胜券在握,微臣不愿殿下以卵击石,如今殿下既已决心要走,微臣自当倾我所能。”
  起风了,伴着哗哗水声,吹得她身上一阵透骨的凉。
  她回头走向赵如峰。
  他看着眼前他念着盼着无法忘却的脸,忽而有了恍如隔世之感,仿佛此刻仍然年少,仍然在花团锦簇光彩绚烂的宫城,她走向他,大哥看着他戏谑地说,瞧见了没有,你小媳妇儿来了。
  “青青……”他不自觉呢喃出声。
  青青停在他身前,两人离得近,她踮起脚便能凑到他耳边。
  “你若是敢透出一个字,我便与他说,你赵家通过如眉勾结南朝廷,要光复前朝,谋逆犯上。”她的声音极轻,轻得让人怀疑这段威胁的话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勾引陆震霆原是我三哥叫我做的,那边暗道密语我都清楚得很,造一封相约起事的信函并不难。”
  她站稳,抬头看一动不动的赵如峰,“胖哥儿,你要听话,嗯?”
  他不知为何,竟在她的目光下不能自控地点了点头。
  青青终于满意,离开他走向白马蹁跹的元安。
  他朝她伸出手,“上马——”
  青青仰头看他,眼底比湿漉漉的衣裳更冷,“你若还敢骗我,我一定杀了你。”
  元安只淡淡一笑,温暖和煦,仿佛春风吹破坚冰,“微臣还要长长久久地伺候殿下,不敢轻易去死。”
  她最后再深深看他一眼,这才伸手搭上他掌心,借力使力,翻身上马。
  他拉着她手臂环住自己,从小瓷瓶里倒出一粒药,“含在舌底,免得受寒遭罪。”
  青青一语不发,将药片放入口中,元安嘱咐一句“抱紧了”,当即扬鞭策马,向夜色更深处去。
  流水之地,河畔茵茵。只剩赵如峰一人,望着远处高阔雄伟的宫墙,把一切当成一个戛然而止的梦。
  跑马向南,直至内城。
  元安在一处低矮的小侧门前停马,三声敲门后,便有一老妪拉开小门,从衰老凋敝的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老爷回来了。”说完也不抬头,只顾勾着背死盯着脚底下那一块破砖。
  “嗯。”元安低声应,回过头来极其细心地扶着青青手臂跨过门槛,一面走一面解释,“这本就是微臣的在京里的宅子,地点圣上是知道的,但里头如何,微臣尚能把握。明儿一早定要封城,冒险出城不如在京内先藏一藏,所谓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宅子不大,配不上他如今显赫地位,但胜在用心,一草一木皆相呼应和,端的是江南岸上富庶人家的园子。
  元安将她引到一处名为墨竹的院落,进门时说:“这原本就是为殿下准备的,如今也算物尽其用了。”
  “我却不知你藏了这样的心思。”
  元安垂下头,轻声说:“微臣只想让殿下过舒心日子,平日里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微臣便能安心了。当心脚下……”
  他扶着她跨过门槛,走入正房。屋内一名作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屈膝向她行礼,“夫人大安。”
  青青侧过脸,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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