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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明天下一根钉-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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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口下面是一个和密室几乎同样小的屋子,李三同下去后,却现范宾没动,好像在犹豫着什么。
  李三同没问,他在一旁地等着。片刻之后,范毓宾向北墙走去。
  到了近前,范宾抬手向墙上按了去。
  这个地下的屋子没有修饰过,面墙壁就是硬土层,范毓宾按住的地方和四周的墙壁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范毓宾按住的墙壁慢慢凹了下去,露出了一个碗口粗细的小洞。范宾没有松手,继续往下按,最后几乎整只手臂都探了进去。而后,范毓宾深入洞口的那只手似乎又做了些什么,这时,对面的南墙上才露出一个七尺高、三尺宽的洞口。
  李三同明白,这个地道虽然很少人知道,但张家口几乎每个大商家,或大或小,都有这样的暗道,如果有人存心要对付他们,那知道这个地道就不是没有可能的。而范宾新打开的这个密道口,显然只有范家父子才知道,所以从这个密道走应该是安全的。
  外面的地道有三个出口,都在德顺大街,靠近东城门,如果有人在那儿监视,他们就完了。
  走进密道,李三同现这个密道要比外面的至少又深了两丈。这条密道的工程可真不小,为了防水,有些地段是用青砖抹灰加固的。
  地道很长,李三同估摸出口应该是设在城外。
  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李三同累的是气喘吁吁,心中对那位范老太爷大是佩服。范家崛起也没有多少年,这个地道是什么时候建的?现在李三同不仅可以肯定出口设在城外,而且还是离城很远的地方。
  出口在旷野荒郊,鬼影子也不见一个,四周都是一人多高的荒草。
  出了洞口,他们在荒草中又走了大约有办里路,然后又进了一个暗道。李三同心中叹息,这位范老太爷真是太小心了。也是,难怪范老太爷小心,做这种勾当,不犯事则已,一旦犯了,那就是祸灭九族的大罪。
  这次的地道更长,但好在没有危险了,即使现在有人追来多也只能找到第一条密道。途中,他们休息了两起,大约一个时辰后们终于走到了密道的终点。
  到了这儿,李三同可以肯定条密道不是范家建造的,或说,不是范家第一个建造的。
  工程量太大了,仅以范家一家的力量,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可能悄无声息地建造出这么一条暗道。
  密室的墙壁上有一个铜环,范毓宾拿起铜环,轻轻拽了三下。不一会儿,墙壁上露出了一个洞口,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走了进来。
  老头毫不起眼,李三同也认识同时他也知道了他们现在这是在那儿。
  老头叫李德富,离城二十里开了一家德福老店,就李德富老两口子俩经营,伙计都没雇一个。
  李德富进来后,范毓宾立刻问道:“德福叔有没有什么反常的情况?”
  李德富也没有多说什么,立刻答道:“三少爷,其他的没什么是生人多了些,他们都是骑马的大汉身上似乎带有军旅之气。”
  范毓宾看了李三同一眼,真是小心无大错张家口究竟能生什么事呢?小心归小心,可他们实在是奇怪,到底能出什么事呢?
  “现在能走吗?”范毓宾又问道。
  稍微想了想,李德富道:“晚上可以。”
  “好,那就晚上走。”范宾吩咐道。
  李三同心里佩服,这位三少爷真是果决,如果要他来做决定,在这么安全的地方,他一定得暂时留下来,看看张家口到底能生什么事。
  大同总兵梁家的心情很好,这两年一直都很好。
  九边总兵,大都不是危险,就是穷的丁当响,但他这个大同总兵除外,非但没有一点危险,还肥的流油,银子每天那是哗哗地往家里边流。
  梁家也不想升官了,把这个大同总兵当到死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在这样的肥缺,有这样的想法一般都会被人认为是痴心妄想,因为既然是肥缺,盯着的人必然要比夏天粪坑里的苍蝇还多。何况还有一朝天子一朝臣之说,别说是天子换了,就是朝中的大佬换了新人,占着肥缺的人就是再能打点,一次不换,两次不换,三次四次你还不挪窝吗?
  但他不必,而且不仅不必,这事儿最妙的地儿是还不用他自己怎么打点,也就是说不用他自己花银子。
  打点这些的是山西的那些商人。
  对这些山西商人,这些年,梁家算是有了深刻的认知。很多人都以为商人有什么,不就是有点银子吗?在他们这些当大官的人面前,什么商人还不是服服帖帖的。
  以前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不是了。梁家知道,任何单独的一两个商人确实是这样,不管给他送多少银子,他都还是大爷,但若是一个商人的群体,那就是两回事了。在这样的商人群体面前,梁家知道自己就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虾米,人家让他什么时候完蛋就什么时候完蛋。同样,反过来,只要不出这些商人控制不了的意外,比如大同外的长城关隘让蒙古人攻进来了,那这些商人就能让他把这个总兵长长久久,一直做下去。
  其实不单是他,梁家知道,很多关键位置上的人都是这样。完全可以这样说,山西的官儿都是山西商人定的,或更确切地说,山西的官儿是由那些经营违法生意的山西商人定的。
  要绝对这么说,那自然是有点夸张,但要说是山西有有影响的官儿百分之八十是山西商人定的,那就一定又有点保守。
  归化兴起之后,山西商人更了不得了,让他完蛋更是分分秒秒的事儿。以前光是张家口那会儿,这些商人想要动他,还要费点劲儿,但现在,只要那些商人策动蒙古兵攻进长城
  他立马就得滚蛋。到了那会儿,山西商人想要他怎怎么地,想要他死,他就绝对活不了。
  除了打点官位不用自己花银子之外,还有一件事也非常奇妙,那就是他梁家也可以卖官了。
  这个卖官当然不是指麾下的将官活动官位,那是个别的,不算卖官这个不一样。
  高级军官的职衔当然卖不得,因为他没有这个权限,他卖的都是中下级军官。向他买官的自然还是那些山西商人至于这事儿对他自己有什么影响,梁家根本不予考虑只管卖,而且大卖特卖。
  这么卖官会不会架不架空他,梁家毫不在意,只要大印在自己怀里抱着,这些商人又不是造反给他的银子就不能少了。
  这是规矩,而规是不能坏的。
  如果在他这儿坏了规矩,影绝不仅仅是他梁家自己,而是会影响到很多人。
  规年形成的,大家都有了默契,事情就好做果坏了规矩,那受影响最大的还是那些山西商人自己。
  祖坟冒青烟了!梁总兵的脾气好极每天都乐呵呵的。
  前些日子,弄到了三个南小妞,都是水嫩嫩的身子。那身段那小蛮腰,好像一阵风刮过来就能给吹断一样。梁家欢的不得了,以至于久已不见的滔滔雄风又回来了不少。
  快七月末了天气越来越闷,越来越堂门窗大敞,过堂风忽悠忽悠的服极了。厅堂中央摆放着一把宽大的绣椅上,梁家半躺着,三个江南小妞两个给他捶腿揉脚,一个立在身后,给他摸头捏肩膀。
  这时,一个中军官轻手轻脚走厅堂外,先是对三个小妞贼眉鼠眼了一小会儿,然后轻声禀道:“大人,外面有人求见。”
  “谁啊?”梁家正舒服着呢,眼皮都没撩一下,只是胖嘴咧了咧。
  “是一个伙计,说是范家的,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见大人。”中军官回道。
  范家的人,梁家什么时候都见的,其实不只是范家,只要是那些商家,梁家都见,因为商家既然上他的门,那就没有空手来的时候。
  “带他进来。”既然只是个伙计,那就没必要更衣了,梁家依旧躺在竹椅上,享受着美人嫩嫩的小手揉捏的滋味。
  梁家还美着呢,忽听扑通一声,然后门外有人就哭喊声:“大人,不好了,救命啊!”
  梁家吓了一跳,他猛地坐起身来,惊问道:“怎么了?生了什么事?”
  这个时候,梁家才看清跪在门槛前的这个伙计。伙计有二十多岁,虽然慌里慌张,但看上去很精明。
  “大人,不好了,张家口到处都在杀人呢!”
  一听这个,梁家脑袋顿时嗡的一声就大了,张家口是他的辖区,要是张家口出事,那他也就完了,最好最好的结果是致仕回家。
  “蒙古人打进来了?”梁家声音颤抖着问道。
  “不是。”
  不是?梁家的心一下子又放回了肚子里,只要不是蒙古人,那就不严重
  但不是蒙古人,那还能是谁呢?
  土匪?笑话,有能在张家口大肆杀人的土匪吗?在张家口,别说官军了,就是各个商家私自豢养的打手也不是土匪能对付得了的。
  “说,到底怎么回事?”吓出了一身白毛汗,梁家生气了。
  “大人,张家口整个都被围了起来,好多人冲击来抓人杀人。”伙计倒也利索,这个时候还能说的清清楚楚。
  梁家更生气了,除了蒙古人,在他这一亩三分地,怎还会有人能把张家口围了起来?梁家刚要脾气,但转念一想又不对,这个伙计吃了豹子胆,敢到他这儿来撒这样的弥天大谎?
  定睛瞧了瞧,这个伙计的眼神清澈,决不是个疯子。沉吟片刻,梁家缓语气,问道:“你确定不是蒙古人?”
  “大人,绝对不是,都是汉人,这个小的敢拿命担保。”伙计信誓旦旦地道。
  “不是蒙古人,那你说是什么人?”再一次确定不是蒙古人,梁家的心安了一大半。
  “这个小的也不知。”伙计道。
  “那官军呢?”
  “官军好像都被缴了械。”
  梁家的鼻子有点歪,他现在也有点不敢确定这个伙计是不是疯子了。忍着性子,梁家又问道:“既然你说张家口都被围了起来,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大人,那些人抓完人杀完人后就不围了在只是不让人去东边,回大同这边不管。”
  这个伙计说话条理分明,说的事又似乎言之凿凿像是疯子,也不像是说假话这还是太离谱了点。
  “我再问你一遍,那些人抓的杀的都是什么人?”
  知道梁家信,伙计又磕一个头,道:“大人,小的是跑得快的过不了一两个时辰,一定会有其他人陆续来的。”
  这话说得有道理,梁家有点晕晕乎乎的。忽然,一个人大声道:“大人,这个伙计说的是真的,我可以作证。”
  梁家一惊有个军官正迈过门槛,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这人不认识,梁家问道:“你是谁?”
  来人笑道:“大人,我是您的兵啊。”
  脸色一沉,梁家呵斥道:“谁允许你进来的?”
  来人笑的更欢:“大人,不仅张家口的官兵被缴了械,现在大同的官兵同样也被缴了械。大人说,您还威风个什么劲儿?”
  跟做梦似的家分不清那是现实,那是梦境。正在这时听来人轻喝一声道:“来人,把这家伙拉出去砍了。”
  梁家一惊,从半梦半醒中醒来,他看到一个大汉跟掐死狗似的掐着那个伙计的脖子走了出去。
  “你们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梁家哆哆嗦嗦地问道。
  来人依旧是笑眯眯的,道:“大人,我们造反了,至于我们是什么人,让您明白还真有点麻烦。不过,就是我不跟您解释,您也很快就会明白的。”说到这儿,笑面虎一挥手,道:“大人,总之,别想别的,老生呆着。来人,保护好梁大人。”
  城楼上,王佑礼一身戎装,像标枪一般傲然挺立。
  这一次随他入关的并不是一个整师,实际上只有两个旅,近七千人。大同新近组建的乙种兵旅将调入他的麾下,作为第三旅,组建一个整师的编制。
  看着整齐肃穆的一队队骑兵入城,王佑礼垂在腿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然后又缓缓舒展开,舒展开后又再握紧……
  王佑礼依然激动,非常激动,这一刻虽然没有全身炸开来的感觉,但现在的感觉更醉人。
  种感觉就像一杯甘醇的美酒入喉,在最初的辛辣过后畅的感觉在全身开始逐渐蔓延开来的感觉一样。
  那一队队的骑兵就好像是他延伸出去的手臂,血脉相连。这条手臂有着无穷的神力,似乎可以把整座大山托起,移动,掷出!
  那是怎样的感觉?无可形容!
  抓人的工作用不着他们来做,塞外第一师入城时,大同已经平静下来。
  在张家口负责抓人的是大同新编甲种兵旅,在大同负责抓人的是新编丙种兵旅。王佑礼无权过问这些事,即便有,他也没兴趣问,现在他的心都在京师。
  雁门关外,甚至整个山西的后续事务全部由孙传庭负责。
  在大同休息一晚,第二天一,王佑礼带上大同总兵梁家,大军起行。
  京师在同的正东,大军一路东行,过合河,走沙>;,由石梯岭绕过九层山,经蔚州、长林镇、桃花堡,最后屯军在美裕所。
  大军行进速度极快,即时有觉得,等回过神来想要偷着去京城报信,路也已经断了。
  美裕所外就是长城,长里就是京师了。美裕所离京师不过数百里,大军两日可达。
  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时候,陈启立也到了命令,大军由南向比,出上党,入辽州,过和顺,经松子岭、乐平,最后屯军长城上的隘口固关。
  出了固关,到京师的路一马平,快马一日可到,大军两日可达。
  陈启立这一路不比王佑礼,消息一旦泄露,不仅很容易传到京城,更容易传到北直隶、河南、山东等地,但好在陈启立兵多,一路之上,他下令丙种师旅沿途侦骑密布,组建了一条极其漫长的封锁线。
  陈启立率大军抵达隘口固关之时,已经是八月初一了。
  此时整个山西已经全部被控制起来。
  除开上党和雁门关外,集团的其他豪门共集结了两万余人。这两万余人组建了两个甲种兵旅,两个乙种兵旅和两个丙种兵旅。
  八月初一两个甲种兵旅分别进驻了榆枣关和高洪口这两个长城隘口;与此同时,两个丙种兵旅也已完成了对京师方向的封锁;境内的治安、抓人、官军的改编等等由两个乙种兵旅来做。
  至于训练营,更是倾巢而出,这个时候早已经空了。
  暗部长于刺杀隐蔽,他们游荡在京师外围的各个路口,组成了又一道封锁网看见可疑之人,就地格杀。
  训练营的两千精锐早就进了京师和京师附近的村镇,投亲靠友住店当伙计,他们以各种形式潜藏了下来。
  外城的西便门附近,有一个水车胡同。水车胡同很不起眼,很偏僻就在这个很不起眼很偏僻的水车胡同深处,却又一家客栈开在这里。
  德顺客栈是家小店,只有十几间客房。
  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开客栈还有生意,那都是托了皇上的鸿福。这是京城啊,天子脚下随便便就能混上口饭吃。
  今晚阴天,乌云遮蔽了星月的光辉,夜色已深忽然,一条暗影如一只狸猫般掠过后停在一间客房的门前。
  暗影没有停留,也没有敲门。到了门前影径自推门而入。
  天很黑,但在远处幽暗灯光的映照下,屋内还是大致看得见的。
  窗下是一截短炕,炕上横躺着一个身躯高大的男子。男子大瞪着双眼,目光空洞而混浊。
  暗影进来,站在炕沿前,但炕上横躺的男子没有丝毫反应。
  伫立片刻,暗影低声道:“想不想救袁大人?”
  七个字凝成了一个炸雷,在男子耳中炸响。
  腾的一下,男子坐直了身躯,原本空洞又混浊的眼**出了两道精光。
  “你说什么?”男子沙哑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又看了男子一眼,暗影低声问道:“你身体还行吗?”
  没有理会暗影的问话,男子执着地问道:“你说你能救大人?”
  暗影道:“我不能,但有人能。如果你身体还可以,那就跟我走。”
  男子又一挺身,与暗影相对而立,但紧跟着又猛然一晃身,差点摔倒。
  暗影没动,待男子站稳身躯后,暗影低声道:“小心点,跟我来。”
  暗影和男子飞身而出,立刻就消融在了夜色里。过了一会儿,又有两条暗影闪出,警惕地扫视着四方,然后也消融在了夜色里。
  男子是佘义,袁崇焕的忠仆。当看到立在身前的佘义,陈海平轻轻叹了口气。佘义是大骨架,但现在真的就只剩下了一副骨头架子。
  “佘先生,这是我家少爷。”暗影恭敬地介绍道。
  仿佛没有听到暗影的介绍,佘义直愣愣地问道:“你能救大人?”
  盯着佘义的眼睛,陈海平严肃地道:“我能。”
  扑通一声,佘义的膝盖砸在了青石板上,但没等佘义的腰弯下去,陈海平探出双臂,牢牢地架住了佘义。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忽然,佘义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到这儿已三天了,现在佘义已经基本相信这位陈少爷确实是要救大人。这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这个陈少爷身上有那么一股让他信服的劲儿。
  一个听都没有听过的年轻人要救大人,这就已经非常非常不可思议了,而且这位少爷救大人的法子竟然是要劫法场!
  刚把鞑子撵出关去,崇祯皇帝的三魂七魄虽然归位,但还远没有安定下来,京城内外,附近几十里还有不下二十万大军,这就是成功把大人从法场上救了下来,跑也没地方跑啊!
  “陈少爷,小人是不是回辽东一趟?”佘义本不是个嗦的人,但这个建议他已经说五遍了。
  轻轻摇了摇头,陈海平笑着道:“佘兄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这怎么可能?佘义无论怎样想让自己相信,但实在是做不到。
  这个陈少爷绝不是普通人,这从陈少爷身边的那些人就看得出来。这些人个顶个都是高手,佘义看着都有些眼晕,什么时候这种高手跟大白菜似的了?
  至于这个陈少爷是不是在骗他,想利用他什么的,佘义根本不予考虑。要是大人活不了,他还在乎被人利用吗?
  陈海平知道佘义的心情,但就是跟佘义实话实说,佘义还是不会相信。看着佘义渐渐有些红润起来的脸颊,陈海平道:“佘兄,估摸就是这几天了,你要快点把身体恢复过来。”
  佘义点头,无论如何,这位陈少爷总是于无边的黑暗中给他带来了一丝光亮。

第一百七十七章 法场
  祯三年,八月十六日。
  这一天,金风送爽,碧空万里如洗,一连半个月的阴霾天气一扫而空,也扫去了重重压在京城百姓心头的阴郁。
  在京城人的记忆里,这可是从未有过的现象,不要说是在金秋八月,就是在细雨绵绵的春日和暴雨如注的盛夏,京城也从未有过连续半个月不开晴的阴天。
  这昭示着什么?京城的百姓认为,这是老天爷在示警。
  大皇帝圣明,抓了引来靼子兵的袁崇焕,却还有些人整天叫嚷着要放了这个卖国贼,老天爷能不生气吗?
  昨天,天赋圣聪中兴之主崇祯大皇帝诏告天下,要在八月十六,也就是今天,在京城西市口把袁崇焕这个汉人败类明正典刑。
  不把袁崇焕这个卖国贼刀万剐,老百姓又怎会解气解恨?不杀袁崇焕,天理不容!就是因为要将袁崇焕这个杀千刀的卖国贼千刀万剐,所以老天爷这才高了兴,天才开了晴。
  然而袁崇焕何通敌的,又是如何引来的靼子兵,则没有人细究其竟,既然皇帝都这样说,哪还会有错?老百姓不信皇帝信谁!何况袁崇焕手握重兵,却以种种理由拒不出击,而任凭八旗靼子在京城外烧杀抢掠。不仅如此,袁崇焕还放纵手下兵士**掳掠,比之八旗靼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可是他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样的人不是卖国贼,还有谁是卖国贼?
  阳光是如此明媚,但就这明媚的阳光中镇抚司的大牢阴森依旧。巳时,大门徐徐开启,两辆囚车缓缓从中驶出。囚车中,前面一辆装的是袁崇焕面一辆装的是自愿陪着袁崇焕同死的程本直。
  程直自诩是袁崇焕的门生袁崇焕崇敬之至,但实际上他和袁崇焕没什么联系,就只见过一两次面而已。袁崇焕被下狱后,程本直为之奔走呼号,最后见事不可为干脆奏请崇祯愿与袁崇焕同死。程本直在奏疏中言道:“臣于崇焕,门生也。生平意气豪杰相许。崇焕冤死义不独生。伏乞皇上收臣于狱,俾与崇焕斩于市。崇焕为封疆社稷臣,不失忠。臣为义气纲常士,不失义。臣与崇焕虽蒙冤地下,含笑有余荣矣。”
  崇祯一见程本直地奏章。鼻差点气歪了是就遂了程本直地意。
  囚两侧。锦衣森森;街道两旁人山人海挤不动。京城这一刻似乎万人空巷。所有人都拥挤到了这条街上。
  街道两侧地房屋论是买卖铺户。还是住家民宅头瓦块从里面如雨般向着街心地两辆囚车砸来。要不是两厢护车地锦衣卫士尽力拨打。袁崇焕和程本直也就不必到西市口受刑了。饶是如此。二人也被砸得头破血流。额角、鬓角、眼角。血水汨汨而下。
  “刮了他!刮了他!刮了他!”震耳欲聋地咒骂声中。蓬头垢面、满脸血污地袁崇焕被绑缚在寒气森森地刑柱上。
  四肢成大字形被皮绳固定在刑柱上。一缕头穿过刑柱上端地吊环被牢牢系住。这样袁崇焕地头就得始终扬起。
  稍远处地一座高楼上。陈海平和佘义并肩而立。
  听着山呼海啸般的咒骂声,看着一张张要吃肉喝血的狰狞面孔,置身鬼>;的感觉一时间强烈到了极点,陈海平的头不觉阵阵晕。
  一旁的佘义浑身战栗,陈海平抬手抓住了佘义的肩膀。
  慢慢地,佘义渐渐平静下来,只是目光里多了一丝难言的阴冷。
  虽然远了些,看不真切,但那一瞬间,空间不再是阻隔,陈海平似乎看到袁崇焕的脸就在眼前。
  满脸血污的脸上,那双眼睛……陈海平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哀莫大于心死,袁崇焕的心已经死了,陈海平一时心痛到了极点。
  离午时三刻还有大半个时辰,而这大半个时辰对袁崇焕而言,可能是比千刀万剐更大的折磨。
  之后,在这样的生死边缘走了一趟之后,袁崇焕的心态会有什么变化?如果是他,会有怎样的变化?陈海平把目光从袁崇焕的脸上移开,望向了北方苍茫辽阔的天空。
  一改往日的宁静和欢乐,四川营胡同今天的气氛有些压抑,因为大将军的心情不好,所以其他人的心情即便好也都不敢好了。
  今天一大早向彩英就来了。
  以往即便秦良玉心情不好,一见向彩英,心情不好也会变好,但今天不行。
  看着秦良玉阴沉的脸容,向彩英心中忐忑。
  不管对别人如何,崇祯对干娘却是极好,而干娘这个人又极为忠贞。一会儿就要动手了,到时干娘会是个什么反应?
  呆会儿,如果干娘非要出头,那以白杆兵的悍勇和对干娘的绝对忠诚,那这场大惨剧就是避免不了的。虽然少爷对干娘极为崇敬,但不管少爷对干娘有多崇敬,在这个时候,都是没有丝毫退让余地的。
  秦良玉半躺在竹椅上,向彩英坐在竹椅后,轻轻地给秦良玉揉捏肩头。
  “彩英,你怎么了?”秦良玉问道。
  心中忧虑,向彩英的手法就有点乱。赶紧恢复正常,向彩英道:“您的心情不好,我担心呢。”
  “行了。”秦良玉抬手拍了拍向彩英的手背,道。
  向彩英在一旁坐下后,秦良玉轻轻叹了口气。
  “干娘,您觉得皇上杀袁大人不对?”向彩英问道。
  背后莫伦人非,又何况是皇帝?秦良玉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秦良玉不说话,向彩英也沉默下来,两人默默地想着心事
  风掠过树叶间的沙沙声。
  快到午时三刻了,刑场上的气氛更是沸腾到了极点,直如山呼海啸一般。
  刽子手走上了刑台。
  这个刽子手身材高大魁梧,硕大的脑袋上罩着一块红绸身下身穿着一个条红绸灯笼裤,脚穿一双短腰牛皮靴,黝黑色的r子肉翻翻着,看上去就那么让人渗得慌。
  刽子手双手捧着一个刑囊,里面装着刑要用的刀具。
  刑台中央袁身前摆着一张四尺高的黑色木桌。到了木桌前,刽子手虔诚的把刑囊轻轻放到了桌面上。
  刽子手的心理素质很好毫不为周围的喧腾所影响,他打开刑囊,铺开,顿时,一柄柄闪闪光的奇形怪状的刀具曝露在天地间。
  森森寒意让的人无不为之一窒,但这丝毫影响不到山呼海啸一般的喧腾声太多了。
  看了一眼刽子手,又向狞的人群扫了一眼后,袁崇焕抬眼向无尽的蓝天看去。
  袁焕在看什么在想什么?这一刻,陈海平丝毫也感悟不到袁崇焕的内心世界。
  砰当刽子手举着明晃晃的刀站到了袁崇焕面前,一枚信炮突然在高空炸响,而就在信炮炸响的瞬间,刽子手也咕咚一声摔下刑台,一支利箭穿透了刽子手的咽喉。
  死的盛筵开始了。
  转瞬前,如海潮奔涌的愤怒已消失不见,代之而起的恐惧,是哀号,所有人都忘了他们刚才是怎样的愤怒过。
  死亡的盛筵不仅仅在西市口摆开,当广宁门城头守卫的士兵抬头向高空中看去的瞬间,他们也同时感到了大地的振颤,而当他们转回头,见到无边无际的乌云压过来的时候,死亡同时向他们招手。
  几乎不到一分钟,守卫广宁门城门的两百名士兵全部被杀,随之,吊桥徐徐放下,城门徐徐开启。
  时间配合的刚刚好,吊桥落下的瞬间,在飞驰的战马上,王佑礼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渐渐洞开的城门。
  望着洞开的城门,王佑礼激动的难以自抑。王佑礼毫不怀疑,今天,定将彪炳史册!
  大刀竖起,代替军令,王佑礼毫不迟,统率着儿郎们席卷而过,冲进了城门,于是一切都已注定,一切都再也无可更改。
  “辽军来救大帅,和旁人无干!”一瞬间,震天的呼喊声响彻了京城内外。
  当信炮在高空炸响,秦良玉就猛地坐直了身子,而后近乎是本能的反应,秦良玉传令集合。
  早上城门就没有开启,今天戒严,所以白杆兵都在营里。随着秦良玉的一声号令,三千白杆兵迅即森严列里。
  卫兵牵来战马,秦良玉飞身上马,但就在提马正要冲出的一刻,众人都愣住了,秦良玉也愣住了。
  向彩英跪在了秦良玉的马前。
  “彩英,你这是干什么?”勒住马头,秦良玉愕然问道。
  “干娘,您不要出去!”向彩英直视着秦良玉,目光里有决然,也有恳求。
  这时,“辽军来救大帅,和旁人无干!”的呐喊声已隐隐传来。
  秦良玉错会了向彩英的意思,她道:“傻孩子,我这是去保护皇上,别的我不管。”
  向彩英还是没动,秦良玉有点生气了,沉着脸道:“彩英,闪开!”
  向彩英站起身来,冲秦良玉一抱拳,道:“干娘,外面的不是辽军。”
  “你说什么?”秦良玉大吃一惊,随即,她忽然想到了向彩英和阎应元这对夫妻的本事,心头立时乱做了一团。
  霎那之后,秦良玉清醒过来,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向彩英从容地道:“外面的是我们的人。”
  “你们又是什么人?”
  “干娘,彩英跟您说过女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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