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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错-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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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婉乏累地闭上了眼睛,“皇上回去吧,我这里有人照应。”
皇帝一脸忧伤地望着她,“婉婉,你怎么叫朕皇上呢,难道你以后都不认朕这个哥哥了吗?你别生气,要是真喜欢孩子,我把最小的永寿过继给你,让他当你的儿子,成不成?你瞧,你没了一个,朕补偿你一个,你就不要再恨哥哥了。”
这样的补偿有意义吗?她死去的儿子,谁来补偿他呢?
婉婉说不必,“别耽搁了永寿的前程。您放心吧,无论到哪时,我都不会忘了自己是慕容氏的子孙。”
皇帝得她这一句,莫名觉得心安了。这样就好,他也是慕容氏的子孙,所以他们还是嫡亲的兄妹。
他心满意足去了,众人望着他的背影,连骂都不能骂一句。
“这个皇上……”铜环摇头,长长叹了口气,“他不懂殿下在想什么,到现在也没有松口让您回去。”
婉婉也觉得失望,照理说孩子没了,再留她没有任何价值了,何不做做好人,把她送还南苑。可是没有,他照着他的心思开解了她一番,自觉心安理得了,潇洒地走了,毫无愧疚感。
这件事让她泄气,还好南苑增加赋税果真作罢了,可惜是以她的孩子作为交换,这个代价实在很惨痛。
她伤心难过,将养了很久才缓过来。十月已过,转眼到了年底,她很少下炕,喜欢靠在南窗底下看下雪。北京的雪和别处不同,下得急了,絮儿很大,成团成团的飘坠,很快就积攒起来。几个年轻太监扛着铁锹铲雪,小孩子爱打闹,嘻嘻哈哈在雪地里追逐,笑声都传到她这里来了。
小酉怕她不高兴,嘀咕着:“哪儿来的猴息子,闹到二门里头来了!”就要打帘喝止,被她叫住了。
“咱们府里没人气儿,让他们闹吧,闹了才像活着。”
十几岁的人,活出了老态龙钟的心,实在叫人担忧。
铜环得了杨柳青的年画,拿进来让她瞧,她看着上头的大胖小子,抚了一遍又一遍,“如果我的孩子还在,这会儿得准备起来了,下下个月就该生了……”
铜环伸手在她背上抚抚,“殿下,您不能这样下去了,想想以前没出阁那阵儿,不也过得好好的吗。人要往开阔处想,老揪着不快活的事儿,身子还好得了吗?”
毕竟有过这些经历,怎么才能回到以前那种没心没肺的岁月?不过她懒动,这样的确不好,人躺久了要作病的,时候再长一点儿,连路都要忘了怎么走了。
挑个雪后初晴的日子,这天恰好是初一,叫人封了利市,她打算出去,到二门外头发红包,慰劳慰劳这半年来在她府里当职的人。
铜环给她穿了件雪里金的长袄,披上大红遍地锦斗篷,鲜艳的颜色衬托着,脸上似乎有了点血色。拢着暖袖出门,鞋踩在薄薄的积雪上咯吱咯吱作响,想起小时候在雪地里撒欢扣家雀儿时的场景,唇角勾起了一点笑意。出了垂花门,正殿月台上都清扫干净了,她顺着台阶上去,站在银安殿前分派,让各处掌事的来领钱。看见金石的时候,对他微微颔首,犹记得小产那天,得他帮衬才回到公主府。那种时候地位再高也不管用,恰好有个人雪中送炭,让她十分感激。
各值房的人相继都散了,她让他留步,多加了一份赏钱给他,“我这几个月没有走动,也不得机会见千户。上次多谢你,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千户收下。”
原本位高者放赏很寻常,他虽然算是朝廷官员,但到了长公主府,往后只要她在,锦衣卫就有看守之责,也算她府里的人。过年发利市,图个好彩头,既然有份,收下也应当。不过另加的,他还是推了回去,“臣不过举手之劳,这种事还要叫殿下破费,白糟蹋了臣的一片忠心。”
婉婉之前没想那么多,因为无以为报,只有多赏他些银子了。结果他这么说,也是,忠心拿钱也买不来,什么都讲钱,似乎太世俗了。
她笑了笑,“既这么,往后有哪里用得上我的地方,千户只管开口。”
她一向是淡淡的模样,多少次见她,眉心总聚着愁云。上次还是在静宜园里,她怀着身子,精神头不济。如今孩子没了,她也还是清减,有种弱不禁风的况味。
他迟疑问她:“殿下现在好么?”
她唔了声,“还好。”复莞尔,“我这样,叫你们大家都跟着担心,是我的不是。其实想得太多没有用,我心里都明白,往后会自省些的。”
他松了口气,居然有了笑模样,“这样是最好,人活着都有烦恼,殿下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了,有得必有失,看穿了,日子还得过下去。”
他拱手退出了银安殿,身后墨色的斗篷在寒风里飞舞,徒起鼓胀起来,几欲腾空。婉婉对小酉说:“这个锦衣卫真有意思,说话像老夫子,不知家里有没有妻房,要不然把你许配给他,应当是段好姻缘。”
小酉红了脸,嘴里却不服软,“锦衣卫都不是好人,朝里那些官员可怕死他们了,说拿人就拿人的……肖掌印的位子,现在由阎荪朗接替了,据说他为了立威,弄得满朝文武人心惶惶,锦衣卫指挥使都要听他的示下。以前和他结了私怨的人,这回一个都跑不了,他一上台就肃清政敌,往后司礼监就他一个人说了算了。”
铜环听了直皱眉,“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外头事儿别往殿下跟前传!”
小酉吐了吐舌头,“一时说溜了嘴……”
婉婉没太上心,知道铜环怕她又操心朝政,只道:“我不管了,也轮不上我管。我这会儿就养身子,高高兴兴的,别的什么都不过问了。”
后来也说到做到,外面再纷繁复杂,她都是过耳不入,唯独关心的只有南苑,知道良时那里平安,就心满意足了。
月岁无惊无险,从隆冬到暖春,好像只有一眨眼的工夫。这期间又有新消息,彤云从贵妃晋皇贵妃,最后当上了皇后。册后诏书颁布那天,皇帝又来看她,絮絮叨叨和她说了好多,字里行间似乎把彤云当成了音楼,说彤云的躯壳里装了两个魂儿,一个是彤云,一个是音楼。其实他册封的不是彤云,是音楼。他心里终究爱着音楼,哪怕她喜欢的是肖铎,自己也还是对她一往情深。
婉婉没想到他居然什么都知道,她以为音楼的感情在他面前掩藏得很深,谁知竟根本瞒不住他。
他哈哈一笑,“朕玩世不恭,不代表朕蠢。女人嘛,爱着谁,眼神里都看得出来。她见了肖铎两眼放晴,见了朕哈欠连连,真当朕没眼力劲儿么!现在肖铎死了,她的心也收回来了,让她接着当朕的皇后,朕不是个没有雅量的人。”
以为他世事洞明,结果他抽冷子又糊涂了。音楼的魂儿在彤云身上,这种话也只有他信。
横竖没人做得了他的主,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没过多久就听见皇后哭诉,音阁嫁给姓董的小吏后,仍旧和皇帝藕断丝连。之前的孩子还能算在姓董的名下,后来他们为了长期走动,把那个挡箭牌远远打发到甘肃去了。现在音阁又有了身孕,藏不住了,打算偷天换日,对外谎称是皇后生的。
彤云气得大哭:“自己的儿子还不知道在哪里漂泊着,现在竟要给别人养私孩子。皇上专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连累我脸上也无光。”把自己的假肚子拍得咚咚响,“你瞧,我还有什么脸?当了皇后照旧受这份委屈,我可算知道我主子当初有多不情愿了。”
她到现在依然称音楼为主子,这点是婉婉敬重她的地方。彤云是个可怜人,她活得也不易,一个女孩子的青春,被他们像蹴鞠似的踢来踢去,临了安顿下来了,还是没有任何幸福可言。
彤云不忿归不忿,最后孩子落地,皇帝亲自送过来,她不得不接着。
永字辈的皇子一共有十位,儿子多了不稀奇。这胎是个公主,皇帝高兴坏了,把她放在男孩儿堆里序齿。一路排下来,排到十五,取了闺名叫锦书。洗三那天又赏赐封号,太者,广大之名;常者,永固也。老十五被载入玉牒,称太常帝姬。
因为不待见孩子的母亲,连带着也不待见孩子。“月子里”的皇后对这位帝姬毫无兴趣,孩子送到面前,连看都不看一眼。音阁身体略恢复后进宫求见,被她指着鼻子当面羞辱,最后喝令她跪在砖上,一跪就是两个时辰。
每个人都有苦处,说不上谁好谁坏。婉婉倒是对这个侄女很有感情,大邺三朝帝王,直到上个月为止,只有她一位公主。现在总算来了个新成员,但愿她的人生比自己顺利,能平平安安长大,找个自己可心的驸马。
皇后说:“殿下喜欢么?喜欢可以带回长公主府去,无聊的时候有个孩子做伴,就像养只猫儿狗儿似的,也好排解。”
婉婉动了心思,确实很想带锦书回去。尤其边上的人都说孩子长得像她,她细看鼻子眉眼,侄女像姑姑,真像得一点不走样。
可终究是别人的孩子,她怕带出了感情,以后要分离,又是一场锥心之痛。便摇头说不了,“我怕带不好,以后勤来看她吧。”她在孩子身上倾注了很多心力,给她做花帽子,给她做小褂子。锦书牙牙学语的时候,是她伴在她身边,甚至她第一次开口叫妈,也是叫的她。
辗转后宅和深宫,日子还算过得清静。可是某一天回公主府,看见城内多了不少锦衣卫巡视,她撩起帘子叫金石,“出什么事儿了?”
金石说南边打起来了,镇安王王鼎率二十万大军对抗朝廷,沿途得多为位藩王协助,已经攻克岳州府,直逼武昌了。
她听完喃喃:“这一天果真还是来了……”忽然一惊,“那多位藩王里,有没有我们王爷?”
金石摇头,“暂且没有听到消息,朝廷已经调集关宁铁骑,全看能不能灭了镇安王的势头。不过江南岌岌可危,如果王鼎此时调转枪头先取金陵,南苑王若无应对之力,只怕就会落进王鼎手里了。”
婉婉登时变了脸色,匆匆回府查看地图,果真那条战线距离南苑很近,比离北京近得多。
太阳落下去了,她坐在灯下心慌意乱。死死盯住那小小的南京两字,盯得两眼昏花,盯出了一头冷汗。
她被无边的惊惧包裹住,从来没有那样惶恐过。王鼎反了,打仗了,刀剑无眼,她担心良时,怕他成为众矢之的,怕他有闪失。她已经快两年没有见到他了,日子一点点腐蚀她,心的表面封上了一层蜡,只有她自己知道,剖开了,里头还是血红的。
小酉来请她就寝,她裹起鹤氅往外走,一直走到大门上,想出去,被金石拦住了。只能默默站着,默默望着那五扇大门,望出了一身悲凉。
☆、第63章 错恨杨花
一个国家有战事,到底会牵连好些方面。以前不论别处怎么饥荒,京城百姓还是很悠闲的。早上起来喝豆汁儿,吃焦圈,然后架着鸟笼在护城河边上遛弯儿。见了熟人招呼一声“吃了吗您呐”,清晨的太阳光照在肩上,周身都透着舒爽。
现在是不成了,感觉到重压,外头卖呆闲逛的人少了,个个脸上晕染着紧张。“您知道吗,南边儿王蛮子打过来啦。贵州军都是拿牛羊肉喂出来的,壮得像小山一样。等过了德安府,可真往京里来了,王蛮子要当皇上,让咱们道爷给他让座儿呐!”——皇帝在老百姓的嘴里是个道爷,在贵州军的心里也是这模样。不过道爷还是很有忧患意识的,他表示婉婉应该住进宫里来,外头兵荒马乱,万一长公主府出点什么事儿,那可不得了。
婉婉这回没听他的,其实他怕的是南苑趁乱把她接回去,更怕良时和王鼎合起伙来反他。她对他的这点心思感到莫名,世子已经没了,他依旧拿她来威胁良时吗?就算良时起异心,他又能拿她怎么样?难道杀她祭旗不成?
仙丹吃得太多,真的把人吃傻了。
她还是会进宫,会去看锦书。帝姬白白净净的,非常漂亮的小娃娃。她把她抱在怀里轻摇,她吐着泡泡对她笑,孩子的眼睛纯净得如同一泓碧水,不掺任何杂质,和她对上视线,能涤荡心里的尘埃。
她低头亲亲她,奶娃儿,有点腥,但是不妨碍她的可爱。可惜皇后不喜欢她,从谁肚子里出来不是她能选择的,不过除了母爱上的一点缺憾,她的尊贵还是与生俱来的。
皇后也很关心战事,毕竟和自身有密切的关系。她经常传皇帝跟前的平川来问话,王鼎大军到了哪里,都能得到第一手的消息。
“皇上痴迷炼丹,外头都乱了套了……听说楚王也归顺镇安王了,他可是一字王啊,冠着慕容的姓,却要造慕容氏的反,真是狗不吃的混账玩意儿!”
楚王是孝宗皇帝的亲兄弟,是婉婉的亲叔叔。当初怀宁灾民都是他聚拢起来,驱赶至南苑辖内的。他的所作所为早让她看出缺乏担当,形势一变就趁风倒,也没什么想不通的。
她怀里抱着孩子,心里都是良时的安危。楚王离得那么近,又对他成见颇深,不知会不会鼓动王鼎进军南苑。她那时一直怕他手上屯兵,会生出别的心思来,现在却只恨他人手不够多,如果有足够的兵马自保,也就不会让她这么担心了。
皇后见她恍恍惚惚的,让奶妈子把孩子抱走,拉她在南炕上坐下。
“殿下惦念南苑王吗?”
婉婉点了点头,“如今局势,他在风口浪尖上,怎么能不让我忧心。”
有些话皇后想说,但是斟酌了再三,还是咽了回去。
她曾经是音楼的婢女,随她下江南,一同经历过生死考验。南苑王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人,骨子里并不简单,甚至为达目的,称得上不择手段。他想谋天下,这事除了肖铎和音楼,她和曹春盎也知道。现在最要紧的两个人都不在了,曹春盎在升做秉笔的第二天死在了宫外,知道内情的只剩她一个。她虽当了皇后,但不敢轻举妄动,一来曹春盎是前车之鉴,二来她的儿子至今下落不明,万一哪里疏忽了,只怕追悔莫及。
这个秘密,可能要永远埋在心里了。这回造反的是镇安王,固然没什么可说的,就算是南苑王,她也还是得守口如瓶。知情不报是什么罪过?足够皇帝废了她,立音阁为后了。
她拍了拍长公主的手,“我在金陵时,也曾经见过南苑王,他是聪明人,自然有他自保的手段。你远在京城,也帮不上什么忙,何必杞人忧天,急坏了自……”
话没说完,宫门传来了击节声。往外一看,皇帝从中路上匆匆而来。殿里的人忙迎出去,皇后和婉婉欠身行礼,结果皇帝重重哼了声,是冲着婉婉的。
婉婉心头一跳,略怔了下回身跟进去,追着问皇帝:“哥哥怎么同我置起气来了?我哪里不好,还请哥哥明示。”
皇帝回头,气咻咻望着她,“问问你那好丈夫,他居然和王鼎同流合污,谋划起朕的江山来!朕原以为他不会这么做的,没想到他果真倒戈了。如今看来,是朕太失败了,自己的叔叔和妹夫都帮着外人来算计朕,可见天底下最叫人信不及的就是自己人!”
这番话如兜头一盆冷水,把她浇了个透心凉。良时归顺王鼎了,他这么桀骜的人,最后也不得不妥协吗?可是奇怪,她居然一点都不怨他,她知道他是被迫,加上之前那样一连串的打击,对朝廷心灰意冷后,他便走投无路了。如果开始不那么逼他,他何至于会这样?皇帝出了事只会怨天尤人,却从来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怒不可遏,把火气全撒在了她头上,“亏你一心惦记他,现在看明白了吗,他果真狼子野心,图谋大邺天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婉婉心里纠结,各种滋味都搅合在了一起,“皇上怪我,我又去怪谁?我已经两年没有见到他了,他的所思所想,我是全然不知。”
皇帝噎了下,发现确实没有道理怨怪她。如果她丈夫谋反她知情,那还有一说,可事实是她被强行留在京城,早就和他断了联系,天底下任何人都能责怪她,唯独自己不能。
皇帝抚了抚发烫的脑门,深深长出一口气,“是朕慌了神,居然糊涂得找你撒气儿,你别往心里去。朕就是难过,为什么朕这么不得人心,自己人都要来反朕……”
他就是典型的我可负天下人,天下人不可负我。自己做过什么都不算事儿,别人生来应该对他忠心耿耿,哪怕被他折磨死,也不该有二心。
婉婉垂手道:“哥哥想想对策吧,贵州军共二十万人,要论兵力,不是朝廷的对手。怕只怕咱们的大军供给不足,待这次的事平息之后,请皇上好好执政,储备军需。”
皇帝撑着额头叹息:“二十万人,的确不是什么大数目,这小股力量使点儿劲一摁,八成就摁下去了。”说着抬眼看她,“不过宇文良时一旦兵败,朕可就不念旧情了。你要做好准备,朕可能会成为大邺第一个杀驸马的皇帝。”
婉婉站在那里,心也空了,脑子也空了。让她怎么作答?一头是亲哥哥,一头是丈夫,她不愿意慕容的江山被毁,也不愿意良时落到那样悲惨的境地。
她失魂落魄从宫里出来,回到长公主府,发现锦衣卫又多了好些,几乎铁桶一样把府邸围起来。
她问金石:“把你手底下的人都调过来了?”
金石说是,“皇上的吩咐,臣不敢有违。”
她嘲弄地一笑,“如果南苑王真的打定主意,就说明他已经放下夫妻情分了。看住我也没用,人家心里未必有我了。”
她说完,缓步进了银安殿。八月日光灼灼,桂花开了满园,长公主府里安静祥和,和外面的兵荒马乱毫不相干。
话虽这样说,其实婉婉还是很伤心,今天不知明天事,太长时间没有和他联系,即便有书信,也必然被皇帝扣了。她不知道他的心意,他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夫妻间断了音讯,人心是会变的。走到今天这步,不能说是他的错……多可悲,她发现连怨恨都找不到方向。
她和余栖遐下棋,两个人棋逢敌手,杀起来天昏地暗。但是稍有疏忽就被他团团围住,她坐困愁城,和眼下的情况差不多。手里掂着棋子,突然间冒出来一句话:“不如逃吧!”
余栖遐连眼睛都没抬一下,“殿下欲往何处?”
是啊,无处可去了。原本南苑的家,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立足之地。大邺的好多公主婚姻都不完满,原来自己也逃不出这个宿命。
不停有前方的消息传来,今天到了汝宁府,明天又到了开封,众说纷纭,弄得城里哀鸿一片。会不会打进京来?会不会改朝换代?老百姓是极易受到鼓动的,有人到处散播流言,把南苑王叛变的罪过归咎于她,长公主府成了京城百姓的战场。上千人到她府门前堵人,骂她对不起祖宗基业,骂她是大邺的罪人。婉婉已经出不了门了,隔墙听着漫天的叫骂,呆呆坐着,像木头桩子一样。
总得有个触手可及的人来承受谩骂和痛苦,她就充当了这个角色。可是她何错之有呢,从出降到现在,她一直活于他人之手,为什么国泰民安时没有人来感激她,一旦发生变故,她就是千古罪人?
她坐在院子里,委屈到了极致,流不出眼泪。千夫所指,是她的哥哥和丈夫转嫁她的,她连叫屈都不能够。
“合德长公主撺掇她男人谋反,当够了公主,人家想当皇后啦。”
“自个儿缩在王八壳里,叫咱们的儿子出去拼命……”
“不要脸,上炕男人下炕鞋,八大胡同的粉头都比她强!”
婉婉手里攥着良时的汗巾,一哆嗦落在地上,浑身颤抖,连拾都拾不起来。
铜环劝她进去,“何必听那些糊涂虫的浑话,他们专挑软柿子捏,有本事上西海子找皇上去,在咱们府门前耍什么威风!您放心,千户已经打发人通知东厂了,那头一来人,管叫他们个个脱层皮。”
婉婉两手捧住了脸,“早知如此,我死了倒干净了。”
铜环不许她这么说,和小酉两个硬把她拖回了屋子里。关上门,外面的喧嚣听起来模模糊糊的,及到傍晚人都没了,据说是被番子打散了。
她现在的处境,真是前所未有的尴尬,其实不单老百姓,内阁的人也是这么看待她。当初她和谢道直、杨昀的对峙,到现在成了笑话,就连她因此滑了胎也是活该,是她不修来世的报应。
这样的日子真是太难熬了,天天像在火上烤。她和小酉说,好像油碗要干,小酉只是嗔她:“您才多大年纪,说话儿就干了?咱们都知道您不容易,您活着不是为别人,是为您自己。”
她就这么水深火热着熬了两个月,忽然有一天余栖遐带回来一个好消息,说王鼎及手下战将俱被诛杀了,贵州军由南苑王全权接手,如今安顿在安东卫。南苑王亲自押送楚王和长沙王入京,不日就要抵达了。
她手里捧着杯盏,咣地一声落地,摔得粉碎。
“这么说……他没有谋反?”她站起身,扣住了余栖遐的腕子,“我就知道……他不会那样做的……”
余栖遐连连点头,“王爷不过是假意投诚,九江一战中调转枪头,和关宁铁骑联手,将王鼎等人一网打尽。王爷是平叛的大功臣,这下子皇上总该对王爷放心了,殿下就要苦尽甘来了。”
事情忽然有了转机,仿佛乌云密布中窥得一丝天光,这样的大起大落,让她喜极而泣。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在屋子里团团转,慌忙吩咐余栖遐,“你打发人,到城外候着,看王爷什么时候抵京。”
余栖遐领命去了,她又跑到妆台前照镜子,乍一看,自己吓了一跳。
“我怎么成了这模样?”她摸摸自己的脸,镜子里的人面色惨淡,因为瘦弱,眼睛变得愈发大了。她慢慢笑起来,“大眼儿贼①似的。”
以前的她,长了一张团团似明月的脸,不管身子多纤细,脸颊总是饱满的。她爱漂亮,常为这孩子一样的面孔感到苦恼,那时候有小脾气,但是简单快乐。如今人长大了,经历了很多别人无法想像的煎熬,明月再也没有了,愁云倒是常相伴。
铜环说没关系,“擦上粉,抹上胭脂,殿下比仕女图上的美人美百倍。”
于是开始精心打扮,挑漂亮的衣裳,把头发都绾起来。番子回府通传,说南苑王一行到了通州地界了,她紧张得小腿肚直打颤。近乡情怯,就是这种感觉。他远在千里之外,她天天想念他,可是当他越来越近,她却越来越紧张了。
她在屋子里徘徊,“我怎么不敢见他了……铜环,我怕他变了心,对我不像以前那样了。”
铜环说:“殿下怎么胡思乱想呢,王爷和您多深的感情啊,两年多不见就忘了吗?他为了接您回去,花了那么大的力气,这都是假的吗?要不是瞧着您,他为什么要杀王鼎?凭王鼎的兵力和南苑的财力,耗上三五年,皇上未必耗得过他们。”
她还是犹豫,“那我就在府里等着他吧,他要是想见我,自然会来的。”
铜环无奈:“他是押解楚王进京的,这回有公务,得先入朝拜见皇上,然后才能上府里来。您算算,这么一耽搁,耽搁了多少时候啊!”
婉婉说对,“皇上御门听政,我在归极门上等着他……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
一个人为感情卑微,姿态放得低点儿,并不可耻。
作者有话要说: ①大眼儿贼:猫头鹰。
☆、第64章 晴照生香
平定叛军,多大的事儿啊!皇帝登基几年来,屈指可数的几次上朝,数这次最为隆重。天蒙蒙亮的时候,穿着礼服的太监在天街上甩起了羊肠鞭,几丈长的鞭身啪地一抖,凌厉的脆响在翘角飞檐的顶端回荡。
皇帝御门听政,不在大殿内,在皇极门上。月台中央供一架宝座,皇帝升座,众大臣按品级在御道两旁肃立,鞭响,行一跪三叩大礼。说来奇怪,这个时间总是掐得刚刚好,俯首下去,晨曦夹带着金芒便像潮水,攀上了乌沉沉的墁砖地面,攀上百官的脊梁。然后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跳出地平线,跳上宫墙,在一溜明黄的琉璃瓦上大放异彩。
婉婉来得很早,文武百官都在拂晓时分至午门两掖集结,良时一旦抵达,也是从那里进宫朝见皇帝。前朝人多的地方她不方便露面,只有藏在归极门上。内金水桥是他的必经之路,她就在那里候着,迟迟不见他出现,难免提心吊胆。她绞着帕子,把两手勒得发白,余栖遐轻声说:“殿下稍安勿躁,王爷就算彻夜赶路,九门开启也得等到五更。再从那儿赶到内城来,老鼻子工夫呢。估摸再有一刻钟,应当差不多了。”
婉婉点头,心里一阵阵跳得杂乱。皇极门上起先也有奏议,皇帝囫囵应付过去了,专心致志等着南苑王入朝。于是君臣齐齐朝午门上望着,大有望眼欲穿的架势。
太阳慢慢升高,升上了文昭阁的殿顶。等了很久,终于左掖门上有人走出来,乌纱翼善冠,赤色绛纱袍,大带大绶,肩挑蟠龙,无论何时都俯仰从容的姿态。婉婉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良时,他果真来了!
她站在归极门上,害怕自己失控失态,捂着口鼻泣不成声。这两年多的相思,仿佛看见一眼就全化解了。那么多日夜的煎熬,还能有这一天似乎值了。
锦衣卫押着两位狼狈的藩王,走得踉踉跄跄。良时在前面昂首阔步,眯起了眼睛,眺望这权力的中心。如今吸引他的,不再是金碧辉煌的宫殿,而是那万人中央的一国之君。
他记得他扣押了他的妻子,害死了他的儿子,他蛰伏两年,这口气其实从未咽下去。他为什么在鼓动王鼎后,放弃了继续北上?因为几场战役下来,清楚感觉到筹备不足,即便把自己的二十万大军汇拢,要一举攻下京城也不是易事。况且僧多粥少,这里头又牵扯上了楚王和长沙王,最后就算得了天下,也是不可开交。倒不如一举铲除那三位藩王,再说服皇帝把大军分部在安东卫一线。如此一来他的兵力就能扩充一倍,将来轮到他动手时,便可如虎添翼。
说到底,在他心里江山还是其次,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谁欠了他血债,他就要加倍追讨回来。暂且忍辱负重,是为了日后踏上仇人的尸骨。他狠狠看着皇极门上的身影,大袖下的双手紧紧攥起来,心里有多恨,信念就有多坚定。
可是归极门上的那个身影,猝不及防跳进他的视野,一瞬铜墙铁壁尽被摧毁。他顿住脚,险些哭出来——是婉婉来了,她没有在公主府等他,亲自到前朝来候他了。
他顾不上满朝文武的殷殷期盼,抛开了体统规矩,发足向她狂奔过去。内金水桥离归极门十几丈远,这一段路几乎让他耗尽了力气。
她也向他奔来,朱红的衣裙迎着日光,像一团火。
渐渐近了,他看见日思夜想的脸,真正只有巴掌大的一点。他心里痛如刀绞,知道她过得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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