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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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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长一叹:“也只有卢先生!”

王化行说:“中央军用办公室最后答复也说,同意民本、民俗放行。不过,只准直开台湾,不准开往其他港口。”

船长一愣。

王化行说:“他放行。我就行。船到桥头自然直。”

船长问:“先行台湾?”

王化行意味深长一笑:“莫忘了,卢先生还有一封电报是给国民党联勤总部高等顾问陈地球的。”

船长问:“到台湾,找地球?”

王化行点头。朝阳从海平线上跳出时,民俗、民本轮驶出定海。直到眼前出现台湾基隆港。

1949年9月2日深夜,香港民生公司办事处,卢作孚拉开办公室墙上挂帘,望着长江及沿海民生公司船舶位置图。图上可见,集中在长江上游的船舶达一百多只。卢作孚目光转向台湾岛,基隆港泊有民俗、民众、怒江、渠江、龙江等轮船。李果果持电报进入道:“小卢先生,加急电报。”

“请念。”卢作孚仍盯着地图,头也不回。

“一共两件。一件是王化行从台湾基隆怒江号上拍来的。一件是重庆总公司拍来的。”

“这么晚了,总公司拍来加急?请先念。”

李果果念道:“9月2日下午3点40分,陕西街余家巷内突然起火,发报时仍在燃烧中。东水门、朝天门、千厮门一片火海,截止发报时,不完全统计,民生公司四大仓库、三大囤船全部焚毁,灯笼巷物产部不复存在。”

“人呢?”未等念完公司物业损失,卢作孚便急问。

李果果呆望着电报摇头。

“民生的人呢?伤了没有?”

李果果将电报递给卢作孚,卢作孚看时,报文中没有更多内容。卢作孚盯着困在台湾的船只,“哗”地一下,将地图上的帘布拉严。

卢作孚脸贴在飞行班机的舷窗上,望着地面。他耳边是李果果的声音:“9月2日大火,直到9月3日凌晨5点,才被位于新街口的美丰银行、位于字水街的中国银行和位于曹家巷口的川盐银行高层钢筋水泥建筑挡住。”李果果在读报纸,他膝上放着《中央日报》等多份报纸,上有大幅火场照片。卢作孚从重庆上空俯瞰的朝天门一带“九二火灾”现场。正与这照片一样。余烟数股,直冲天空。飞机盘旋,可从不同角度看到火灾现场。1949年重庆“九二火灾”后数日内,航空班机飞临火灾现场上空时,往往盘旋数匝,让乘客俯瞰火场情状。

卢作孚口中喃喃道:“人呢?”

飞机盘旋所见另一处火场。断壁残垣,不见一人。

“小卢先生,这下面是灯笼巷,民生公司物产部。”

卢作孚喃喃地说:“理货管理周恩福、堆工头孙广信、堆工颜宝善……”

李果果依旧用他自民生机器厂遭轰炸以来变得干巴巴的声音读报:“第一区26保13甲住户袁壁之,向重庆第一区政府报告说:临嘉陵江而建的民居吊脚楼带着烈火垮落江边,又引燃了漂泊在江边的船只。着火的船只急忙撑离千厮门码头,火船把停靠于码头附近的一只民生公司甲一囤和江边油船引爆燃烧……”

卢作孚望着江面,找到了民生的船,只是船上大火已经熄灭,只见一个烧空的船体,卢作孚喃喃道:“囤船管理鞠西坪、护航队员周明卿、火夫刘汉滨,点的豆花,得了北碚丁师傅真传,绵扎鲜嫩……”

李果果翻出下面一份《大公报》,读出大标题:“民生公司襄理谢萨生因抢运炸弹以身殉职。”报纸上照片——火场,夹角的嘉陵江、长江两江上,到处是烧焦的船舶。其中最突出的,是一只船头高高昂出江面,船身已不复存在的船舶。卢作孚从舷窗中所见,也正与照片一样。

落地后,卢作孚上了舢板。船过处,可见江边棚户区火场惨景。卢作孚站在船头,望着远处那昂起的船头。他身后,民生老职工霍则宽讲述着:“江边吊脚楼,棚户区,消防车开不拢,九二那天太阳大,江风大,‘火老鸦’满天飞。”

卢作孚知道,所谓“火老鸦”,就是燃烧着的棚户破片……飞到一处,火起一处。

霍则宽讲述着:“躲火的人,躲向哪方,哪方起火,最后全都朝江边跑去……公司本来在江上火燃不着地方的职工发动船舱拖头,救出逃难者二千余人。这时,正在抢火的谢主任突然对我们喊,不好!”

卢作孚知道,霍则宽说的是民生总公司船务处襄理兼船务股主任谢萨生。接下来的讲述中,卢作孚知道了当天的事:……谢萨生指着江边眼看被火老鸦燃着的三只木驳船叫道:“空军第十运输站那三只木驳船,装满炸弹和燃烧弹!”

身后的民生职工一震,站下,望着谢萨生。

无数民众涌过,正是朝着三只驳船所在江边跑去。其中有一个柔弱女子抱一个婴儿,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谢萨生说:“万一这三船炸弹燃烧弹被引爆,数万难民一个不得活!南北两岸沿江房屋船舶无一个不得保!”

港务课副主任周质彬、水手头脑吴兴同时问:“怎么办?”

谢萨生一眼瞄见江边停着的“生动”号小火轮,说:“拖!”

江上,汽笛长鸣,似警笛。“生动”号小火轮先将两只驳船用“绑拖”的方式,一左一右绑在火轮上,拖走。

老职工讲述着:“火轮再返回,拖最后一只,此时,驳船已经被飞舞的火老鸦点着。船上,谢萨生、周质彬、吴兴望着涌到驳船所在江边的黑压压的民众,不顾一切将驳船拖离。驶向下游,突然爆炸。”

卢作孚脑壳中真似一声巨响爆炸……一切复归于静,卢作孚所乘舢板,正摇到这只高昂的船头下,船头正有被烧焦的“生动”二字。卢作孚慢慢抬头,驾驶舱中,一人兀自独立。双手把着船舵,全身烧焦,面目全非,与被烧焦的船舵船身浑然一体,似一尊铁铸的雕像。此情可怖,却更令人敬畏。

卢作孚问:“谢萨生?”

霍则宽摇头。

卢作孚又问:“周质彬?

霍则宽摇头。

“吴兴?“

霍则宽说:“他叫文长仲。”

卢作孚自责地摇头,自己居然不认识,道:“刚进公司吧?”

霍则宽答:“才两年。去年刚满十八。‘九二火灾’,本公司死49职工,他是年龄最小的,南充人。”

卢作孚问:“怎么认出来的?”

霍则宽掏出一枚用手帕包裹的烧焦的海员工会证章,递给卢作孚。卢作孚翻过证章,看号码,念出:“21795……找到家属了?”

“正从南充乡下赶来。”

“公司派专船去。”

遥遥传来川江号子,吼得来长声吆吆,声嘶力竭……

1949年9月21日,暗光中,一个白衣女子托着一个婴儿的手,在为一盏灯添油。添满后,女子又托着婴儿的手,用一根点着的香烛,将油灯点上。可以看清这是寺庙的长廊下,眼前还有很长一排油灯。每盏油灯上方的壁头上,有一张民生公司职工的遗照。就在第一盏灵灯点燃时,一声罄响,寺庙音乐起。这里是罗汉寺。抗战中,罗汉寺被日军飞机炸毁,罗汉堂内五百罗汉泥塑像大多毁圮。1945年佛教界予以修复。1949年9月21日,“渝市九二火灾民生公司罹难员工及员工眷属追悼大会”在罗汉寺举行。

寺外,小什字横街悬着巨大布幅。

寺内,供着“九二”火灾中罹难的民生职工遗像,悬挂挽幛:临难不苟见义勇为

祝融肆虐山城浩劫人亡家毁痛极惨绝

舍生取义亦壮亦烈民生精神永恒不灭

北碚儿童福利院敬挽

九二大火拼命救人群护公司碧血染成光荣史

七千同人伤心良友唁遗族彩毫难抒惨痛辞

陈国光萧崇尧刘常武挽

救人救事业而牺牲忠义壮乾坤可歌可泣

守职守岗位竟惨死烦冤问苍天何愤何聋

萧瑞珍杨兴业敬挽

守职责不擅离火焚其身皆命运

为纪律全忠义粉身碎骨已成仁

厚诚企业股分有限公司敬

蹈汤赴火取义成仁

卢作孚挽

只叹无端罹浩劫但期有感佑余生

卢作孚挽

卢作孚在追悼会上发言:“‘九二火灾’,我民生公司牺牲49人,49人中,只有3人回家救火,死在家中。其余46人,都像谢萨生、文长仲一样死在岗位上。我民生家属却死了76人,多是老人妇女和娃娃。若是这些汉子都回家挽救老父老母妻室儿女,家属或能得一活路。可是,我民生职工在‘九二火灾’中挽救渝市百姓上万人性命!”

罗汉寺内外,获救的众多重庆市民,扶老携幼,哀声一片。前来采访的记者群,多是多年来采访民生公司的熟面孔。女记者黎丽力道:“一家民营公司,竟能做成这样,不亲眼见到,谁敢相信?”

《大公报》的丁峙龙,望着台上正在演讲的卢作孚,与黎丽力议论着:“十年前,宜昌大撤退,他就是带着这一群人……”

“这一回,这一群人的老板根本不在场,他到香港去顾他的船去了。他也没命令这群人丢下火中的家人,扑到火中去救他人。这怎么解释?”

“二十三年前,公司草创,他便订下章程,要公司职工同仁,为共同的理想,过一种‘集团生活’。”

“常说国人一盘散沙,竟真有办法将他们凝聚成团。明天见报文章的题目,我有了。”黎丽力在速记本上写下:《中国人的集团生活》。

“这题目本来是我的,你不要抢!”丁峙龙道。

“我先写下的!”

丁峙龙不动声色将手头的速记本翻开,递到黎丽力面前,上面写的正是:《中国人的集团生活》。不过丁峙龙倒是让得人,说:“好,丽力你写。我就写民生总经理的悼词。”

追悼会场,4000民生员工肃立,此时,卢作孚讲到最后:“12年来,国家经历了两次大战,航业界遭受了莫大的困难。尤其是在此次战争中,本公司遭遇的困难更大……我们周围的其他事业,如水泥厂关门,许多银行只能维持伙食,目睹这样的艰难,望大家共同努力支持,现在的困难是事实,今天收入全靠短航,长航和沿海收入太少。收入不够,待遇自然不够。但我民生公司靠什么把困难撑持下去?靠我们的理想,靠我们将理想建设为现实的精神。民生公司这个事业是永远忠诚地服务于社会,服务于人群的。我们每一个民生同仁都要在公司处于极端困难的时候,坚定爱公司即爱社会的信念,忍耐住眼前的困苦,争取民生公司的长久发展……今天,民生公司在罗汉寺祭奠为民牺牲的英魂,重庆人都知道,我们的罗汉寺原本在战火中毁坏殆尽,但就在战争结束那一年,佛教界很快就将寺庙修复一新,民生公司在火灾中遭受重创,也要像罗汉寺那样在烈火中重生。”卢作孚讲完,追悼会场,那位女子托着婴儿的手正好点完最后一盏灵灯,双手合十,跪下。吉祥空灵的佛家音乐起。

卢作孚送蒙淑仪与家人坐民生轮,在北碚码头下船,大家带着行李、家用器具,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旅行。卢子英起来,迎接卢作孚的家人。卢作孚送蒙淑仪到江边那块刻着“北碚”二字的巨石前,站下,行李交给妻子说:“把你们送回家,我就放心了。”

“你倒是放心了,你叫我怎么放心?”妻子接行李,却不拿过,丈夫只好拿着行李的另一头不敢放手,憨憨地陪笑。妻子说:“儿子孙子送回家了,你和我都该放心了。现在你该叫我放心了。”

“我要怎么才能叫你放心?”

“把我一乘花轿抬回你家那天,自己怎么说的?”

“这辈子,我陪你。”丈夫道。

“可是这一回……

“这一回怎么啦?”

妻子望着丈夫身后的民生轮。民生轮并未熄火,船头那位套缆绳的水手,甚至连拴在囤船上的缆绳也未套死,仍旧提在手头,随时准备再出发:“去吧,这种时候,你避开重庆这种地方也好。”上礼拜老二回家时,他工作的天府煤矿矿上有个叫牛石泉的朋友一同到了卢家,曾告诉蒙淑仪:“他们对付卢伯父这样有影响的知名人士有两手:要么裹胁去台,要么暗害。临到穷途末路,特务分子什么都做得出来。”摆龙门阵时还说,“听人说的,卢伯父的北碚,建设得有点像延安……”

卢作孚说:“我去香港,不为避难。民生公司在香港,还有一大摊子,价值近两千万美元。”

“晓得——你的船要是没回家,你的心,怎么放得下?”妻子接过行李,倒回去送丈夫重新上船。夫妻俩谁都没在意,囤船另一头,有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似看非看地瞄着这头的这对夫妻,晚风中,依稀听得夫妻俩最后的话别。“要是一口塘里死了一条鱼,是这条鱼的病。要是一口塘里鱼全死了,那就是塘的病了。”望着江边一口引江水养鱼的鱼塘,丈夫忽然说出一句话。妻子一时没听懂。但她听出,这话说的不是鱼,是鱼塘。说鱼塘,也不是指鱼塘,是鱼塘之外更大的东西。虽然丈夫一句也未对妻子说起“中国”,说起“中国向何处去”,更未提到国共两党一个字,但没过多少日子后,妻子猜出了丈夫此时此地最后说的鱼和鱼塘的哑谜的谜底……

晚风吹来,蒙淑仪觉得冷,双手抱了肩,望着驶出峡口的民生轮上丈夫的身影,像新婚时那样嫣然一笑,说:“三十几年,总以为我在陪你。你一走,我才晓得,原来一直是你在陪我……”送丈夫出门也不知多少回了,蒙淑仪不知自己这一回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1949年9月30日,卢作孚重新拉开“九二火灾”后临走时拉严上的香港民生公司办事处墙上的船舶位置图挂帘,盯着依旧泊靠在原处的台湾岛基隆港泊靠的民俗、民众、怒江、渠江、龙江等轮船,就像重新审视一盘封了盘的棋。次日凌晨,被困基隆的王化行收到卢作孚的电报:“王化行,你可持我致陈地球电报去面见他。我已请陈务帮忙。”“你可全权代表民生公司与卢作孚本人,向台湾当局提出申请,理由是:我公司在台湾的民众轮海员生计极度困窘,急需开辟台北—香港航线解燃眉之急,我将同时委托金城银行出面担保,保证民众轮在香港卸货后及时返台。”五船长围了上来,王化行望着港内与五轮船混泊在一起的登陆艇、炮舰,压低声道:“卢先生拜托各位做的事只有一桩,将民生的船从台湾先开回香港。”

这天的香港大戏园门口,戏牌子上写着:“马老板连良,拿手好戏《甘露寺》——好戏连台……”好戏开场。国粹京剧锣鼓响起。马连良独有的一声唱。戏园内,卢作孚、明贤与小妹清秋在十排正中位子坐着,卢作孚怀中抱着三岁的小孙女。卢作孚有板有眼地打着拍子,马连良唱到点子上,卢作孚颇在行地与戏迷们一同叫好捧场。小孙女本来眼珠滴溜溜地盯着马连良,此时大惑不解地回头看爷爷。爷爷教她鼓掌叫好,一左一右分坐卢作孚两边的明贤和小妹悄悄相视。小妹指着卢作孚对明贤说:“爸爸今天与民同乐。”

明贤也悄悄说:“在重庆,在上海,爸爸还很少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呢!”

卢作孚兴致颇高地问:“你二位一左一右在我两个耳朵边嘀咕个啥?”

两个儿女同时凑到他两边耳朵说:“说您的好话!”

此时,前牌正中包座,有人回头,发现卢作孚。这人对自己的夫人说了句什么,夫人点头。卢作孚正在与儿女说戏,前排那人与夫人来到卢作孚面前:“卢先生。”

“哟,俞先生。”卢作孚认出这人是俞鸿钧。

俞鸿钧却对明贤与小妹说:“明贤,小妹,陪爸爸看戏啊?”

明贤、小妹笑答:“是呢。”

俞鸿钧说:“找你俩换个位子,让我俩也陪你爸爸说会儿话。我们的位置比你们的好!”

“好啊!”明贤与小妹觉得好玩,便换到前牌俞鸿钧的座位上。离开前,明贤从卢作孚怀中抱过小孙女,听到俞鸿钧对卢作孚说了一句什么话。

换位后,兄妹俩边看戏边摆龙门阵说:“大哥,他是爸爸的朋友张群的旧属。”

“他从前是一个比较开明的政界人士,所以爸爸愿意和他来往。”

“现在呢?”

“几月前,他还是国民党上海市长、中央银行总裁。最近听说,台湾方面已内定他接替阎锡山出任行政院长。”

“那他这种时候换了位子来找爸爸……”

“反正不是说戏。”

“戏园子里不说戏,说啥呢?”

“小妹啊,换过位子离开时你没听见他说一句话?”明贤在小妹面前似乎很老练。小妹摇头,明贤道:“共商国是。”

后排,俞鸿钧还真的不是找卢作孚说戏,他正说道:“共商国是——不知卢先生意下如何?”

台上,马连良念唱皆精,卢作孚看着,对俞鸿钧的话似听非听,这时回过头,手指着戏台子上,似乎以为俞鸿钧刚才的话是在论戏,问道:“鸿钧兄刚才说?”

前排,兄妹轻松闲话道:“哥,要是俞鸿钧拉爸爸去台湾组阁?”

“哟,小妹见长,组阁也懂。”

“人家问你话!爸爸该怎么做?”

“半年前的国民党行政院长何应钦电邀爸爸到南京就任交通部长,当时消息,报上大加宣扬,爸爸怎么做的?前些天,国民党新任行政院长阎锡山再次邀请父亲到广州出任交通部长。”

“听跟着爸爸的关怀说,两天内,阎锡山两次到爱群酒家拜访爸爸,第一次没遇上,爸爸保他的船去了,阎留下名片,第二次才见到。”

“是啊,爸爸他怎么做的?”

“第二天,爸爸就带着通讯员关怀来香港了。”

“就是了。抗战中期以后,当局提出的一系列行政院部长、主委职务,爸爸怎么应对的?这个时侯,再叫跟他们去台湾?”明贤显得什么都知道似的,笑望着小妹。

“可是,俞鸿钧这副笑脸,爸爸该怎么答复?”

“放心吧,他是爸爸!”

小孙女本来被台上翻跟头的武打戏吸引,此时回头,正色曰:“他是爷爷!”

台上,紧锣密鼓,《甘露寺》演到危机四伏处。

后排,俞鸿钧问:“内阁部长、财政部、交通部,请先生任选其一而主持之,好么?”

“好!”卢作孚一声高叫。这一声,正与戏迷喝彩捧场声相和。卢作孚扭过头对旁座不知说什么好的俞鸿钧说:“马老板这戏唱得!”

“好!”俞鸿钧不动声色便加入了捧场戏迷的行列,待喝彩声平息后,再望着卢作孚,“先前我问先生的话?”

“戏台小人生,人生大戏台。”卢作孚望着戏台子道。

“先生出语精辟!”

“哪是我的?戏台子两边对联写着的。”

俞鸿钧望去,果然。“卢先生戏说?”

“哪里,作孚只是与朋友说戏而已。”

散场后,卢作孚笑着与俞鸿钧夫妇挥手作别。抱过睡着了的小孙女,带着儿女走过香港夜市:“谢谢你们陪爸爸看戏。看过马老板,猜我想起谁了?”儿女摇头。卢作孚接着说:“合川二丑张鲁张天炀。一个比一个丑,逗起来叫人捧腹!如今二张老矣,听说只写戏本子,登不得戏台子喽。老家川剧那一份原法原味哟……”说罢,无声一叹。儿女们听出爸爸会过俞鸿钧之后的微妙情绪变化,互相望一眼,一左一右护住爸爸漫步街头。谁也没在意身后,卢作孚在护送家人回北碚时,出现过的那个身材修长的青年似看非看地瞄着这边。

下个星期天,卢作孚与晏阳初漫步山顶公园,明贤牵着小女儿随后游玩。清风徐来,明贤听得卢作孚与晏阳初闲话:“可惜啊,岳军(即张群)兄没有能按其初衷在他的行政院任内,完成国共和谈和实现联合政府……”

晏阳初四顾无闲人,便说:“国民党当权派过于顽固……”

“它的完结只是时间问题……”老友面前,卢作孚并无隐瞒。

“阁下以为,美国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政府合作,有无可能性?”

“若有,我与阁下同愿为此尽力……”

“北碚那边,眼下怎么样呢?中国乡村建设学院的善后,还得拜托阁下昆仲。”

“作孚与子英自当尽力,一如创建之初。”

“善始善终,是阁下一贯性格。眼下香港这种地方,也非久留之地。阁下是否考虑去美国暂住?”

清风悠悠,却再无人声传来,明贤远远望着父亲背影,一路过来,父亲头一回沉默。小孙女倒闹得叽叽喳喳,跟树上的雀儿逗话。

“美国比香港安静,阁下可写一本《卢作孚传》,或者《民生事业发展史》。组织翻译出版等事,交我包办。”晏阳初又说话了。

“《卢作孚传》?抗战中,那年子送郭沫若在沙坪坝小河边上船,他就说过要为我写,我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郭沫若,当代大文豪也。只是,阁下的传记,怕还只有等阁下自己来写。原因在于,阁下从来只做不说,不说自己心头是怎么想的,阁下心事,只有阁下自己心知。就当前中国这多事之秋来说吧,阁下何曾在人前说过自己到底如何想,到底作何打算?”

“民生事业发展史,倒是草过一篇。”

“《一桩惨淡经营的事业》。”晏阳初对卢作孚很熟悉,“可是,阁下自己的心路,迟早也该让世人知道些吧?”

“总有一天吧?”卢作孚似在回答,又似自问。

“那就还说眼下这一天。子曰,三思而后行。我知道,这事阁下不知思过多少回了。但我还要留句话,阁下,三思而行啊。这一回可不比十一年前宜昌大撤退,抗敌救国,大义所在,作孚只要敢担当,剩下的就是如何完成那一担当。就是中国的敦刻尔克,名垂青史,这一回,便像涨水天朝天门浑浊二流冲得飞旋的漩涡,作孚身处漩涡正中心啊!”

卢作孚沉吟着,正要开口,小孙女一声喊:“爷爷!”卢作孚马上笑开了,张开双臂,一把将跑过来的孙女连同她手头野草花一起抱起。

“正是在那些令人厌烦的日子里,我为父亲的安全深感忧虑,曾问父亲对晏阳初建议去美暂住的想法。父亲说:‘你晏伯伯倒是一番好意,去美国环境比香港单纯,作为短时间安排不失为一个方案,但我对事业负有责任,怎能丢下就走。其实只要船不受损失,我什么也不怕。’”多年后,明贤追忆1949年在香港的日子,写下这字句。

晏阳初走后,卢作孚愣愣地站在原地。明贤本来担忧地望着父亲,此时见他与小孙女玩得开心,明贤也笑了。卢作孚在小孙女牵领下,跑开,遥望海湾。明贤上前,看清了,父亲望着的是泊在海湾的一只轮船,那是明贤与公司同仁从加拿大开回的新船“石门号”。明贤听见父亲喃喃地在说着什么,上前时,却听见卢作孚说的是“之琥”。明贤知道,“之琥”是一个人的名字。很久以后,明贤知道,父亲为何要在这天望站石门号,说起这个人的名字。

就在1949年10月1日,毛泽东、宋庆龄步下天安门城楼后没几天,卢作孚登上了石门轮船,站在船头,守望海面。有汽艇驶到,有人匆匆下艇,登上轮船。卢作孚人却从船头消失,他退进舱房,关上门。舱房门推开,此人来到卢作孚面前。

“之琥!”沉默中的卢作孚站起。

“周恩来欢迎卢先生早日从香港回到国内。”卢作孚特聘民生总公司顾问宗之琥关上舱门,立即说。

“你见到周先生了?”

“报告先生,之琥此次遵照先生意图出行,在天津,见到黄炎培。”

“炎培兄,他好么?”

“挺乐观的!黄说他最担心的是作孚兄你。黄亲口向我转达周给卢先生的原话。”

卢作孚感慨地说:“之琥,还没为你接风,恐怕又要为你送行。”

“这种时候,卢先生有话,尽管吩咐。”

“这一趟,你走哪一路过来的?”

“绕道曼谷飞过来的。”

“接下来,你马上赶回上海。走哪一路,由你自己设计。你回去,替我向周恩来先生、向毛泽东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新成立的中央人民政府说明,我卢作孚决心不变,一定回国。”卢作孚说得很慎重,也很慢,“但这一回,我不能‘决立即行’。”

宗之琥点头,望着卢作孚说:“我一定照办。相信先生暂时不能回归的苦衷,毛泽东、周恩来一定能够理解。”

“这就好,”卢作孚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郑重地再说,“之琥你见了周恩来,试问一下,万一国民党政府撤销对加拿大贷款的担保,人民政府能否担保?”

“是。”

周围静静的,卢作孚却似感觉到什么异样,他把目光投向那个像圆镜般的舷窗外。

窗外,民生轮船成阵,又见帆影点点。渔歌唱晚……

海湾中,一只渔船绕着石门号轮船缓行,向晚,海湾无风,船帆早已落下。船老大悠悠摇桨,船舱中,那位从上个月在北碚码头就瞄上了卢作孚的身材修长的青年,此时悠悠地瞄着石门号轮船上那一处舱房。他先前瞄见一只汽艇靠上石门轮,进了这个舱,关上了舱门。现在看到,舱门重新打开。

渔船被飞驶而过的汽艇颠得上下晃动。身材修长的青年站不稳,却还是扭头望着汽艇上宗之琥背影远去,他再回头望石门号,只见船头,卢作孚目送汽艇驶出,向宗之琥挥手作别。

船老大望着青年,笑道:“看什么呢?”

这天的台湾基隆船厂,巨大的船体下,巨大的敲击声中,厂长周茂柏正与王化行说话:“卢先生可有什么话带给我?”抗战中,周曾任重庆民生机器厂厂长,至今保留着当年对民生公司总经理的习惯称呼。

王化行说:“卢总经理说,多年共事,不用多知。这种时候,只要周厂长看到船,就能看出他的心意。”

周茂柏颇受触动,短暂沉默,抬眼看去,民生公司的渠江与怒江轮停靠着,正在修理。周茂柏略一思忖,提笔在船舶受损情况单上写下:“渠、怒二轮,关键配件美国制造,本船厂无力承修。”他在船厂负责人签字栏中写下:“周茂柏”。

次日,渠江、怒江二轮一唱一和拉响汽笛,驶出基隆港湾——经民生公司海员们向台湾军方反复申请,称:民生公司在香港存有配件若干,渠江、怒江二轮获准去香港修理……

“回家了,该回家了。”卢作孚站在办公室窗前,眼见轮船入了海湾,边说边将墙上那幅地图上的轮船模型一个接一个小心翼翼地从“台湾”移向“香港”,合着节拍,他嘴里甚至哼起川江号子。

小妹望着卢作孚,与明贤小声说话:“张群说,他是个一文钱没有的大亨。哥,你看爸爸现在这样,像不像一个‘财迷’?”

“太像了。”明贤也上前帮着搬移地图上的轮船模型,小妹数着:“一,二,三……哟,光是在香港的船就有十八条!”卢作孚听了,点头,却将目光转向地图西南方向——“重庆”为中心的长江上游。明贤与小妹随之望去,那里集中了更多的民生轮船。卢作孚望着儿女说:“刚才谁在数我的轮船?再数数。”小妹与明贤老老实实地用指头指点着轮船,一人一下地交替着开数:“一,二,三……”

“傻孩子。别数了,这一向,集中在重庆周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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