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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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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误会了。我说的是战争打起来后,长江突然变窄的地方。”升旗解释道。

“战争打起来,长江会有某处地方突然变窄?”

“有。”升旗毫不含糊,“还用注射器作比,皇军向上推进如针管内的活塞,其速度,一定比中国人撤退——也就是这充满针管内的液体流泻的速度来得快吧?”

“快得多!”

“推得快,流得慢,会不会形成堵塞?”升旗引导着。

“肯定会!”

“中国经济界、实业界、工业、兵工业那么多辎重与人才,就会在无力再撤时堵塞在长江沿岸某个从战争意义上讲的——狭窄处。当然,它也完全可能本来就是长江的地理上的狭窄处。”

“这地方会在哪儿呢?”田仲寻望着升旗书房壁上的长江航运图,“老师的预测是……”田仲在这方面早已对老师养成了依赖性。可是这一回,他失望了。

“无从预测!战争充满变数。战事未开,谁能知道我军的活塞以多大力度、多快速度沿这根针管向上推进?”升旗也望着长江图,“谁又能知道,中国人能以什么样的力度与速度向后撤退?所以,这才是最叫升旗费猜详的问题。”升旗的目光从长江航运图逆流上寻,“上海?显然不可能。南京?过早了点儿。武汉?要是沿江而上战事进展如愿,能把中国的血液与活力大部堵死在此处……”

“那就太理想了!”田仲叫道。

“是啊。理想。”升旗干巴巴地应道,完全没有田仲语气中的兴奋激情。他的目光还在向上游徘徊,在武汉以上沿江一个个码头重镇停留片刻,陷入沉思。

“当这一处出现的时候……”

“胜负子!”升旗高声打断田仲,“就跟围棋一样,要点出现,我当毫不犹豫投下胜负子,一举毁灭壅塞在这针管变窄处的所有中国活力液体。那时,战争虽未终结,胜负却再无悬念。”升旗头也不回,便知道田仲的神情,“别兴奋得太早了,还有另一种可能……”

“哪一种可能?”田仲忙问。

“知道针管为何总要设计这么个狭窄处么?为了让充满针管内的液体在活塞的推挤下,以高压高速喷射出去。”升旗道,“战事一开,那些未被截获在针管内的活力液体,万一流泻出去……”

“会怎么样?”

“会撤退向我军一时鞭长莫及的中国大后方?这大后方,很可能就是此时踩在你我脚下的这方土地。”升旗摇头道,“那样的话,这盘本应当中盘胜的棋,就会演变为一盘漫长的细棋……”

“流泻出去,有这可能么?”

“太有了!不过,到那时,谁有力量实现这种可能?唯有长江上的轮船。外资轮船能在多大程度上帮中国完成撤退?日清公司不论,美国捷江早已全军覆没,沦为民字轮。英国太古、怡和,还有法国的几条船,他们或许会帮中国,但亦有限。升旗真正要预测的,就是这个一统川江、横行长江的中国船王,到时候,对我的国家,对他的国家,会取什么态度?”升旗笑开了,“现在升旗已经敢大胆地对这位船王做预测,只消一句话!”

“原来老师您十年如一日,研究卢作孚,就为了这桩事?”田仲惊道。

“我还能为哪桩事?要当教授,我何苦舍近求远?毕业时,帝国大学便劝我留校,为我专设一席教职。”

“原来这就是老师来中国搞川江航业研究的真正使命。军方想得也真够远的。”

“军方?”升旗冷笑,“那帮只懂穷兵黩武的老爷们,能想到这上面来?”

“原来老师为祖国民族,甘做浪人,异国他乡,埋名隐姓,老师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哟……”田仲哽咽道。

升旗凝神北向的窗外,再不答话。

“老师又在听卢作孚的汽笛?”田仲问。

“听枪声。”

“枪声?”

“信号枪。”

“哪来的信号枪?”田仲疑问道。

“萨拉热窝青年,行刺奥匈帝国皇储……”

“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全面开打的信号枪。”田仲虽这么应道,同时却上前,要搀扶升旗上床,老师肯定醉了。近前,才见窗前升旗,双眼映着北辰的星光,正执拗地望着天边说:“我听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大东亚主战场全面开打的信号枪!”升旗哽咽道,“田中君,追随升旗,委屈了你。你若投在河边正三少将旅团长帐下,今夜此时,你一定已经潜行到那座桥上。以你的气质与身手,这一枪,或许就该你来打响!那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痛快哇。升旗像你这么大就来到这个国家,数十年浪人生涯,夜夜入梦,都在为日本打响这一枪……”

田仲看清了,老师北望的眸子里,不是星光,是泪光,怕老师太伤心,他把话岔开:“老师,您刚说的是哪座桥?”

“马可波罗。”田仲听得升旗喃喃自语,完全进入遐想……

田仲此时完全相信老师这话绝非酒话梦话,一定有着确实的依据。听得挂钟敲响,他便默默数数,数满十下,顺便看清了钟旁的挂历,要记下这个日子,日后好印证。好在,这日子特别好记:1937年7月7日。“奇!奇!奇!”田仲在心中默念。

1937年7月7日夜10时,日本华北驻屯军第1联队第3大队由大队长清水节郎以士兵志村菊次郎“失踪”为理由,在距北平十余公里卢沟桥(西方人称作马可波罗桥)向中国驻军挑衅……史称七七事变。

7月7日,卢作孚返成都,正式辞去四川省建设厅厅长职务并办理移交,由于战事爆发,卢作孚到南京抗战大本营任职后来改任交通部职,欧洲之行也取消。

在省城,卢作孚见到了七七事变之后离开山东乡村建设基地辗转来到四川的梁漱溟。两个同年生的人头一回见面,卢作孚将蒋介石邀请梁漱溟的请帖交给了他。

“两年前,蒋介石先生在武汉曾托一位在山东齐鲁大学当校长的朋友给我捎口信,说蒋想约见我。我没有理他。我不能因为他让人传这么一句话,就跑到武汉去见他。”梁漱溟说。

“这一回呢?”卢作孚笑望着梁漱溟,早听出梁漱溟的态度。

“这一回不同!”

在南京中山陵园丛林中的蒋介石临时办公室里,“最高国务会议”的“参议会”正在举行。会议时间总在夜间,因为白天日本飞机要轰炸。

蒋介石未参加会议,却找梁漱溟个别交谈。除乡村建设、抗战民众教育外,梁漱溟听出,蒋介石委托他的是一桩较实际的任务——赴山东说服韩复榘。因为梁漱溟在山东搞乡村建设,一住七年,与韩相熟。

“难道他们还想守山东吗?”在山东省城,韩复榘一听梁漱溟来意,直摇头冷笑,提高嗓音叫道:“我认为山东是守不住的,我们打不过日本人!唯一的办法是保存实力,把军队撤到平汉铁路,等待国际上的援助,然后再反抗。别的出路没有,欧美是不会让日本独吞中国的。这些道理蒋介石肚子里比我明白得多,还装什么样子!”

回来后,梁漱溟原话照转。据梁漱溟所知,当时,在从南京的蒋介石,到类似韩复榘这样的国民党的上层人物中,大家都认为由于经济实力弱,武器装备差,在军事上中国是打不过日本的。其差别在于,有的人深明大义,为守国土,抗敌寇不惜牺牲,有的人则为保存实力,而不敢拼命,不战而退,丧失守土之责。

南京沦陷,撤退武汉……为抗战全国奔走的梁漱溟越来越感到失望。“国民党方面令人失望了,共产党方面又怎么样呢?我产生了赴延安见毛泽东的念头。在客观上,国共两党已经合作。由于我是国民参政员,首先把这个愿望和要求向蒋介石提出,他同意了。”蒋介石一点头,梁漱溟立即去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接洽,告诉了中共方面。1938年1月5日,梁漱溟由西安往延安去。

1937年7月7日,“失踪”的志村菊次郎给了东条英机一个理由,百万日军向中国开战。

——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实行抗战,才是我们的出路!红军将士,咸愿在委员长的领导之下,为国效命,与敌周旋,以达保土卫国之目的!

7月8日,中共中央通电全国同胞。

这个月,宋庆龄在上海寓所接待周恩来、博古和林伯渠,拥护共产党共同抗日的主张,紧接着发表《中国是不可征服的》一文。

四十四年前一同降生这个世界的四个人,十八岁时曾不约而同一起推翻中国最后一个皇帝。二十六年过去,1937年7月7日清水节郎的那一声信号枪打响,四人同时开始呼号、奔走,以充足的理由唤醒四万万四千万。如此惊人一致的认同,在四人一生中,这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

七七事变前十天,蒋介石提笔写下:

作孚兄,接书欣悉赴俄考察一事,涉苏俄法党关系……兄等取道仍须由欧转俄为妥,且不必多带人,免人注目。

中正六月二十六日

这天,卢作孚才读到蒋介石给他的这封信。

夜已深,黄炎培在上海家中与卢作孚促膝谈心。收音机里传出蒋介石发表的庐山讲话:“我们希望和平而不求苟安,准备应战而绝不求战……如果战端一开,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去苏俄考察他们的国家现代化建设,是你多年心愿,作孚,你真的准备就这么放弃?”黄炎培问。

“明天我必须赶赴南京参加起草《抗日战争总动员计划》,这种时候……”有人敲门,突然将卢作孚打断。黄炎培看一下钟,正指着零点:“这种时候,谁还来敲我这门?”

卢作孚听着一声紧似一声的敲门声,似乎有不祥预感。听得黄炎培开门后,与敲门人低语,卢作孚更感到一股发自心底的恐怖。

不速之客是张澍雨,他来到卢作孚身后,手捧一份电报,与黄炎培交换眼色,二人都面有难色。

卢作孚强自镇定,头也不回:“念!”巨大的恐怖感几乎令他窒息,他只好用强悍的动作与语调来找回自信。

张澍雨:“重庆民生总公司急电上海分公司,火速报告总经理卢,母亲……”

卢作孚突然转过身来,瞪着张澍雨。张澍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卢作孚一把夺过电报,看清了。卢作孚几乎站立不稳,张、黄二人赶紧扶住他,让他坐下。

卢作孚呆呆地盯着电文:“母亲脑溢血。病危。母亲脑溢血……”

黄炎培拉张澍雨退向一边。张澍雨低语:“总经理这样,我是头一回见到。”黄炎培望着卢作孚,低语:“国难当头,慈母病危,作孚啊,人生最难的事一齐冲你来了!”

“上海公司已经为总经理订了去重庆的飞机,明天就可赶回去。”

黄炎培摇头道:“只怕他要你订的是明天去南京的飞机。”

“为何?母亲病危,这种时候,对一个做儿子的,还有比这更大的事?”

上一回离开母亲走出家门,是哪一天,卢作孚记不清了。只记得离家前,母亲唠唠叨叨给自己摆了多少闲龙门阵。那天,好像摆到了父亲,摆到父亲当年从肖家场逃来杨柳街来的那段往事。母亲说,“那阵,你爸爸还是个肖家场放牛的小崽儿,那个牛的主人家,是肖家场的大户人家,好多田,好多土,牛儿赶出来有好大一群,他屋头有个小少爷,跟你爸爸差不多岁数,少爷每天有事无事爱打你爸爸,抓到啥子,就用啥子东西打,最后有一天,你爸爸挨打不过,反把那家少爷打了一顿,这才逃了出来……”

次日,卢作孚按照国民政府通知,赶赴南京参加起草《抗日战争总动员计划》。

《抗日战争总动员计划》起草处是一间极大的办公室。穿军装、国服、西装、长衫的军人、官员与专家学者繁忙来往。穿灰色民生服的卢作孚也正忙着。这时,他接到一个电话——“国家的对外战争开始了,民生公司的生命就结束了!”程股东忧心忡忡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电话中人声鼎沸:“卢先生……卢总经理……作孚兄……”

“程先生,并请转告所有与你持相同观点的同仁——国家的对外战争开始了,民生公司的事业也就开始了。民生公司应当首先动员起来参加战争!”

这时,南京政府的一个机要员手持急电文件夹早已默默来到《抗日战争总动员计划》起草办公室,站在卢作孚身后。卢作孚刚放下话筒,在黄炎培家中收到母亲病危电报之前的恐怖感再次涌起,这一回来势更凶猛。果然,这份加急电报捧到他面前:“今日下午5时25分,母亲病逝。”

卢作孚茫然望着台历:1937年7月25日。

同室起草战争总动员计划的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副部长周佛海刚取回一份资料,路经这张办公桌,站下,问:“你怎么啦?”

卢作孚转过头,张嘴回答,周佛海却听不到卢作孚的话声……

南京上游的镇江,军训一天后,明贤与同学们回到军营,熄灯号吹响,明贤咬着牙,把沉重得抬不起的一条腿抱上床,正要抱第二条腿,听得紧急集结号吹响。明贤便咬着牙把起先那条腿重新抱下床,紧随众同学之后,挎起行装,冲向军营门口。

一个军容严整的军官冷冷地望着奔跑的学生,待众人全冲出营房后,上前一步,堵在门口叫道:“站住,明贤!”

明贤站下,用军人的口吻答:“报告孙长官,军训生明贤没有迟到,要求参加紧急集结!”

“你是卢作孚的儿子吧?”镇江军训总部长官孙元良说,“你不用去了!”

“卢作孚的儿子更要身先士卒!”

“你父亲……”

“我父亲说过,卢作孚的儿子不好当。我的回答是,我偏要当好卢作孚的儿子!”

“好儿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明贤这才听出军训总部长官的语气与连日来军训场上严厉、暴烈的语气完全不同,竟充满父亲般的柔情,抚着明贤的肩膀,婆婆妈妈地念叨着……

明贤痴痴地听着,却又似一句也没听清。数十年后,却又一句也没忘记:“1937年7月25日那一天,我正在镇江参加学校组织的军训。父亲发电报给军训总部负责人孙元良,要我请假早点回家……”

明贤“嘭”地推开家门,叫一声:“婆婆!”

本来跪在婆婆灵前的卢作孚站起身,愣愣地来到明贤面前说:“你见不到你婆婆了。”

7月29日,卢作孚在家主持家祭,捧读祭文,泣不成声。

各报报道:

——卢母昨安葬,仪宜古式不事铺张。

——全市为悲哀气氛所笼罩。

——卢母昨安葬。列队送葬不下千余人。至北碚市街,各团体迎上,途经各户,馨香礼拜,未经各路,所备香烛,尚未获礼拜为恨。卢母平时为人景仰可知。卢母地下长眠,诸嗣为国效力,将来山河灿烂,民族繁荣兹长,信必含笑九泉也。

黄炎培唁电:惊悉太夫人弃养,不胜悼怛,惟冀为国节哀。

刘湘唁电:尚冀勉抑哀思,为国自爱,是所切盼。

宋子文、杨森唁电……

守在母亲坟前,卢作孚一动也不想动,不知往后该怎么过,下一步,该向何处去?卢作孚真想结庐而居中,就在这坟边守上三年。眼前尽是母亲的笑脸——油然想起,最后一次分手,母亲摆的那个龙门阵,父亲是为啥离开肖家场搬到杨柳街的,卢作孚心头一震,莫非母亲在这种时候摆这个龙门阵,有啥用意?卢作孚不敢胡乱猜测母亲摆一个闲龙门阵的用意,但自己却拿定了一个主意,明白了自己下一步,该向何方去。

7月30日,《抗日战争总动员计划》起草办公室,繁忙更胜往日。穿灰色民生服的卢作孚身影,臂上缠了黑纱,默默融入加入起草战争总动员计划的人群。

8月9日,卢作孚邀请梁漱溟在民生公司朝会讲演其延安之行。梁漱溟先讲中共毛泽东先生论抗战,后讲自己的见解。

同一天,驻上海日本海军陆战队中尉大山勇夫率士兵斋藤要藏,驾军用汽车强行冲向虹桥中国军用机场。铁丝网内,可见一个常态戒备中国守军士兵,身影越来越大。“加速!”大山勇夫一边催促斋藤要藏,一边拔出枪来,指头扣住扳机,瞄准。

枪响,大山勇夫一头栽向驾驶室前窗玻璃,玻璃立即破裂成蜘蛛网状。斋藤要藏的车还在前冲,只见铁丝网内,那个中国士兵手里端着的步枪枪管里还冒着青烟,枪口又瞄准了他……

日本军车同时将中国卫兵撞飞。枪弹穿过车前玻璃,斋藤要藏满脸流血。失控的军车撞向停机坪上中国军用飞机……

这天黄昏,民生公司民元轮抵达上海。飘扬的国旗在满江飘扬的太阳旗中穿行。船刚到,搬运工人便紧张地卸货,货物是标有古青记的古耕虞老板的畅销美国的猪鬃。

灯笼大副在一旁正在监督卸货,这些年来,他学了文化,胸袋上像当时文化青年那样佩了支钢笔:“快些,卸完,就装棉纱。这一趟,又能是满载而归。”

话音未落,上海民生公司经理张澍雨跑来,递给灯笼大副一份加急电报:“不等卸货,火速原船返渝。”

灯笼大副惊道:“不可能!”

张澍雨说:“总经理的命令,你看着办吧!”

民元轮上谁都知道,船行水上,听灯笼大副的。无论行船靠岸,灯笼大副只听一个人的话,那就是卢总经理。

灯笼大副像接到军令,马上回船,一声汽笛,民元轮原船返回。遵命归遵命,驶出上海港,灯笼大副恋恋不舍地望着堆满码头待装的棉纱,胸中的疑云像江面上晚起的雾气越积越浓……

一路难行,四天后,船才到南京,灯笼大副上了岸。

南京莫干路11号,范旭东住宅是一栋一楼一底的小楼,卢作孚借住于此。

灯笼大副匆匆走进,手拿着那份加急电报。李果果迎上。

灯笼大副急切地说:“我要面见总经理,这件事我怎么也想不通!”

李果果指引灯笼大副望去,客厅,卢作孚正与刘湘等聚会。宽敞的桌面上,无菜,有酒,斟满数杯,无人取饮。

桌子另一头,卢作孚提笔写下:“川军英雄。”

一个军人默默读着,说:“川军自古能打仗,国难当头,正英雄辈出之时!”

一个瘦高戴眼镜的人说:“作孚兄,借笔一用。”他提笔写罢,那个军人默默读着:“出师报捷。”

李果果向灯笼大副介绍着:“为川军出川抗战,刘湘到南京……”

卢作孚带头举杯,对刘湘说:“出师,报捷!”

“出师……报捷。”刘湘捂着腹部悄悄到一边,吐出一口,用手绢抹了,一看,脸色一变。

灯笼大副有些疑问着说:“刘湘我认得的,戴眼镜那位……”

李果果接道:“郭沫若!”

灯笼大副叹道:“大作家啊!”

李果果介绍着:“这位,田汉。”

灯笼大副又叹:“大剧作家啊!”

李果果又介绍道:“刚从这南京西水门监狱放出来——多亏了我们小卢先生奔走。猜猜他怎么游说的?能写出《义勇军进行曲》的大作家,这种时候,他的位置不该在中国人的监狱里。”

“卢先生办事真干练。可是,这事……”灯笼大副扬起手头那份电报。

卢作孚看到灯笼大副,走过来便问:“原船返回了?”

灯笼大副答:“原船返回!猪鬃货没下,前几年四大公司与我民生抢货时,古老板就主动把货给我们,可是这回误了人家的事。上海备好的棉纱没上,本想为公司满载而归,却满载着去货,无功而返。”

卢作孚笑道:“所以路经南京,忍不住找卢作孚,兴师问罪。”

灯笼大副一扬电报愤然道:“为什么?”

卢作孚望着大门外夜空,嗅了一口,问:“闻到了?”

灯笼大副在卢作孚面前,依旧当年孩子似的也学着一嗅,摇头。

卢作孚不无怜爱地摸了摸他胸袋里的钢笔,说:“长大了。”

灯笼大副恋旧地说:“先生教过我,要把问题提得像国家一样大。”

卢作孚望着夜空,鼻子夸张地嗅了一下:“要是真把问题提得像国家一样大,就该闻到点什么了。”

灯笼大副也学样嗅了一下,除了院里的茉莉花香,什么也没闻到。忽然听得墙外闹响,众人静下,听清了,是无线电在半夜时分突然开始广播:“……四天前,驻上海日军中尉驾军强行冲击虹桥机场,被卫兵击毙……今日,日军对上海发动大规模进攻。中国驻军奋起抵抗。”

灯笼大副长长嗅了一下,隐约闻到了什么。

广播声传来:“八一三事变后,滞留上海的中国船舶遭到战争威胁,以下商船现困于黄浦江上,如坐水牢……”

灯笼大副这才说:“卢先生,我闻出来啦。”

卢作孚问:“闻到什么?”

灯笼大副答:“硝烟味。您早就料到,中日两国的战争必将全面爆发,长江航运可能随时中断。要不是这份急电,这条船此时也在此黑名单中。”广播继续报着被困的船舶名单……回头看时,郭沫若、田汉、刘湘不知几时也来了院中。

这天,在范旭东小院,沁人心脾的茉莉花香中,灯笼大副与卢作孚、郭沫若、田汉、刘湘一同听到了八一三事变的消息。

9月1日,重庆两江交汇处,沙嘴,寂静中,脚步响起。大队人的脚步,渐响而至于震耳,是川军来到雾中泊岸的一条条船影边。

队伍中多少熟悉的面孔:杨森、刘文辉、还有当年的卢作孚被刘湘聘任为政治教官,讲不平等条约,讲堂前排几个青年军官十余年后已经升任川军将校军官……

川军为首者刘湘回过头来,向着山城毕恭毕敬行一军礼。所有川军以队列动作向后转,立定,行一军礼。山城特有的江边坡坡坎坎上,站满了送行的国人。

其中多少熟悉的面孔:顾东盛、何北衡、曲先生、举人、卢作孚、蒙淑仪、明贤、明达、毛弟、卢家姐妹们、卢子英、卢尔勤、卢志林、程股东、李股东、重庆商会爱国商人、重庆商务专科学校学生、升旗、田仲……

川军旌旗上写:保卫淞沪保卫首都

民众横幅上写:川军英雄出师报捷

卢子英说:“二哥,我也想随军出征。”

何北衡望着卢子英说:“黄埔四期!以四弟资历、能力,起码当个中将!”

卢子英说:“我只想身先士卒,找日寇厮杀!”

卢作孚一听急了,赶紧对何北衡使眼色,转头怜爱地望着四弟道:“中国有多少中将?可北碚只有一个,北碚离不开你。”

汽笛一长两短,连响三声。卢作孚噤声,他望着船队中当先的民勤轮,望着船头上并立的披着战袍的刘湘、王铭章、饶国华三位川军将领,卢作孚心头一阵沉痛。为驱赶这不祥之感,他对身后文静说:“公司灌制的唱片呢?”

文静答:“果果说是今天制好!”

卢作孚叹道:“这种时候,唯有此曲!”

李果果匆匆从人丛中挤过来,手头拿着一包新灌制的唱片,跑向江边轮船。

正在川军与站满朝天门坡坡坎坎的民众互行注目礼时,各轮船蓦然放出同一首歌: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

筑成我们新长城……

正是不久前被卢作孚奔走营救出狱的田汉作词的那支电影插曲。

刘湘乘坐的民勤轮当先驶出。民字号轮船成一浩荡船队,驶出两江浑浊交汇处“太极图”。

后人或以为这种出征壮行场面,一定有父老乡亲壮怀激烈之送别语与子弟兵仰天长啸之答辞,其实不然。1937年9月1日那天早上,两江交汇处,岸上水上,无一人多话。一个当爹的,在儿子登船前向儿子背上打得四棱上线的铺盖卷里塞进一丈白绫,儿子红了脸说:“爹,儿是去打仗!”爹抽回白绫,向空一抖,儿才见临风展开的白绫上血写八个字:“儿必战死,以此裹尸。”20军军长杨森只在开船后,说过一句话,还是副官马少侠提起:“军长说过,日本人真打到家门口,我川军只怕也不是孬火药!我20军不是吃素的!”杨森沉着脸:“牌桌上说过的话,战场上兑现!”连一向快人快语在川人中颇有名气的88军军长范绍增也一直紧闭了嘴。上船后,他无意中认出自己带兵坐的这船正是当年他范家的船,船出朝天门,回望身后坡坡坎坎上密密麻麻不肯散去的民众,才说了一句:“嗨,卢作孚,多亏你那年子把我这条船小鱼吃大鱼吃下肚去,今天88军才出得川,上得前线。弟兄们,见了鬼子,再不拼命,重庆城两河两岸老百姓一个吐一泡口水也把各位、把我范绍增淹死!”卢作孚只有船阵没入溉澜溪宝塔那一片晨曦后,才低声一叹:“川军自古能打仗,民国以来,总是内战,今日英雄才有用武之地!”船见夔门,当先民勤轮上,陆军第22集团军41军122师中将师长王铭章道:“铭章出川,报国而已。”刘湘腹部剧痛,吐出一口,用手绢抹了,悄悄一看,脸色变了,一声叹出:“出师未捷身先……”他突然意识到此句不祥,赶紧打住。川军21军145师中将师长饶国华问:“军座何出此言?”刘湘赶紧将手绢藏下,笑望左岸白帝城道:“此地有诸葛武侯足迹,此句乃杜甫咏叹蜀相祠堂之名句,刘湘走在武侯与诗圣走过的路上,偶感而已!”趁人不见,他将一块见红的手绢抛下夔峡江中。

10月2日,刘湘下令出川各军、师、旅长,限十日内到达指定战区,违者军法从事。

10月16日,国民政府任命刘湘为第七战区司令长官。

夜深,蒙淑仪还在刺绣,她不时抬眼看书房,绣的正是书房窗纸上卢作孚的影像。她脚下放着替丈夫收拾好的行囊。

卢作孚走出书房,一身行装。

蒙淑仪问:“这一回,去哪里?”

卢作孚答:“首都。”

蒙淑仪一惊,“去多久?”

“首都能守多久,就去多久。”卢作孚对妻子轻松一笑:“我会好好回来的。”

蒙淑仪无语,递上行囊,望着丈夫转身远去的背影,这才开口道:“作孚,每回一看到你对我笑得轻松,我心头就紧!”

重庆南渝中学,操场上,同学们在排演抗日话剧,抗战爆发后明贤已回到重庆,此时化了戏装的他却坐在一角,紧张地翻看一张新到的报纸,标题是《上海失守日军沿京沪铁路长驱直入进逼南京》。

明贤在膝上铺开信纸写下:“亲爱的爸爸,好久没听到你的消息了……”

父亲走后的日子里,重庆广益中学,明达坐在足球场边,穿着校运动服,埋头写着信。一只足球飞过来,他只一抬脚,踢回场中去。场中,正在进行广益中学传统体育项目足球比赛。

明达写下:“爸爸,我有一个半月没听见您的消息了,您还在南京么?”

他身边,一个笔记本上贴着一张张近期剪报,今天新到的一张,标题是《首都危在旦夕》。

首都危在旦夕。11月4日,南京,国民政府大本营第二部(政略部,掌军政)会议散后,大本营第二部副部长周佛海走在与会者人流中,一出地下室,血红的夕阳晃耀眼睛,片刻恍惚之后,他定下神来,似乎想与人攀谈:“卢副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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