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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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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第三响呢?”
宝锭不答,望着船头渐渐抵近的码头。此时,岸上人声锣鼓声已经响彻大江,万县惨案八年后,这艘船换也副面孔重新回来,让万县人悲欣交集。码头人山人海。远眺着江面上驶来的一艘大船。
船头上,姜老城见眼前情状,两眼含泪:“魁先娃,民国十八年你禁我的赌,你指到我鼻子说:‘你不是好赌么姜大伯?今天便与你一赌——我一定在你眼睛瞪着时,叫你明明白白看到,我要让杀宝老船、孟先生的赤阳丸、万流轮,让横行川江害我同胞辱我国家的强盗洋船在我中国面前,低头认罪,俯首称臣。’我说,我姜老城死皮赖脸,瞪大眼睛,再活十年!魁先娃,你没让我等齐十年!你说到做到了!我姜老城服了你娃娃!这辈子再碰一下麻雀牌牌,你斩我手爪爪!”
关怀失望地问:“干爷爷,那我以后不是没有烧鹅腿吃了?”
姜老城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真是饿死鬼投胎!只晓得吃!”
“英国船变成中国船了。”
“要是还叫万流轮就说不过去了哟!”
“不叫万流轮,又该叫个哪样名字?”
人们望着雾中慢慢驶近的万流轮,也在议论着。渐渐看清了船上的字:“民……民什么,民木啊?”
一直肃立在人丛中的泰升旗看清船体上的名字,顿时无语。
昔日的万流轮破雾而出,前方写着两个大字“民权”。
中止大打关前一个月,1934年10月,从柴盘子捞出水面的万流轮,翻修改造后,在青草坝重新下水。史家称,“这是民生机器厂在抗日战争发生前这一时期唯一的巨大工程”。1935年4月,这条当时卢作孚手头最大的轮船民权号正式开始了她的处女航。按照卢作孚的指令,第一站,就是去万县。
泰升旗已经独自退出人圈,来到船头近岸处,望着新漆上的船名,望着周围的人群——这是一个热烈却略带诡异的场面,人群扭着欢庆秧歌,人群捧着的死难者的遗像也跟着扭动,死难者冷森森的脸与生者带泪的笑脸叠在一起……
“棋从断处生。没想到作孚君竟生出这一杀着!”升旗似与卢作孚面对面对话。
“这一着,老师也没想到?”田仲如影随形总是尾随升旗。
“老实话,我确实没料到。”
多年来,升旗一直以研究卢作孚为专门课题。自信越来越能把握住卢作孚性格驱动下的那一个根本动机,越来越能预料到这一个根本动机驱动的下一个动向。他始终认为卢作孚的本质还是一个商人,只不过是一个做生意的手段非常人可比、最能打着为国人雪耻的幌子来为自己谋私利的世间少有的巨商。直到今天,万流轮开回万县,船头霍然昭显“民权”二字,升旗才第一次对自己的这一判断产生怀疑,这个中国商人,自己从来都没有低看过。可是,他这一着棋,却令升旗震惊:“德川公奉当时称霸日本的织田信长之命,逼自己的亲儿子切腹谢罪,需要何等的忍性,最终忍来了自家一统日本。卢作孚惨淡经营他的民生实业,需要何等的忍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一场复仇,他足足撑了八年!这天时地利人和被他苦苦撑到了手。而今这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方式使用得高明之极。这样的仇,川军杨森、刘湘一定想报,中国的蒋介石一定想报。可是在复仇方式上,行伍出身之人的想象力顶多也就是动用武力!”
“水上岸上,重兵将万流轮与当初炮轰万县的英国舰队团团围住,炮火齐发,一举击沉。”田仲道。
“那样的结局,与眼前这不动一枪一炮的征服,谁更高明?简直天壤之别!一雪国耻,又最大限度地激励国人。却又叫仇人一个喷嚏也打不出来。此情此景,不知爱德华大班看在眼里,觉得如何,卢作孚复仇记,比他们英国戏剧大师笔下的那个王子复仇记来得更有戏剧性吧?”
“一个把国仇一撑八年,非报不可的人,老师还判定他只是一个打着爱国旗号赚大钱的商人么?这一向,老师对卢作孚每料必中,学生一直想挑出老师毛病来。”田仲涎着脸笑道。他料定,老师不会作答。
这一回,田仲把老师料定了。升旗果然陷入沉默。
哪怕是民权轮驶到面前,升旗仍然不肯相信卢作孚这么一个拥有着极佳商人天赋、命定要在中国第一大江的航业界赚足大钱、做成霸业的人,就真的简单到一心只为着自己的民族和国家。难道真的就这么简单?眼前的万流轮——民权轮,在升旗的心中打下一个大大的问号。升旗心知,看清卢作孚的真面目,对日本国有重要意义。而对自己则更为重要,因为,如果卢作孚只是一个商人,自己会无比鄙夷他,如果卢作孚真是一个为国家为民族而做出这么多不可思议事情的人,升旗将无比敬重这个敌人,而作为一个武士,敬重敌人是基本之道。想到自己肩负的国家使命,升旗真希望卢就是个精明过人的中国奸商或巨商,这样一旦大事发生,自己的国家在这条江上遭遇的阻力会减轻许多。可是,升旗又希望卢作孚是一个真正值得尊敬的敌人,为自己的国家利益献出生命是升旗的毕生追求,他不相信自己专攻的中国商界中会有与自己匹敌的人,可是,他又一直盼望着能寻出这样的人,自己才能棋逢对手与之好好捉对儿厮杀一盘。与一个自己尊敬的敌人过招,将是平生难得的快事!面对卢果决坚定地处事作风,一向自信稳健的升旗却陷入困惑犹豫。
敲到面前的秧歌锣鼓让升旗从长考中惊醒,此时,岸上万县士绅民众代表将一个披红的金匾抬上民权轮,向驾驶舱去,逢人便打听,显然是在问——卢作孚在哪里?
“不知卢作孚自己看在眼里,此时此地,觉得如何?”田仲盯着船头驾驶舱。
“田中以为卢作孚会在这船上?”升旗戏谑道。
“他不在这船上,还会在哪儿?”
“他若此时在这艘船上,他就不是卢作孚。”
金匾抬到船头,驾驶舱中迎出的是民生公司董事长顾东盛,他接过金匾,是:“伟哉厥功。”
周成也上了船头,问:“卢先生呢?今日他到底为子玉先生复了仇,却为啥人不来?”
“老子曰:生而不有,为而不恃。”举人道,“小学时我就送了他这幅字!”
“写的啥意思,宝锭到现在都搞不懂!”宝锭道。
“赚了钱,拿给别人用。打了船,拿给别人坐。挣了名,金匾拿给别人去接。”举人诲人不倦,宝锭面前,他一个之乎者也也没用。一转头,他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咫尺之间,孟子玉竟眼睁睁望着他,他戴上水晶眼镜,这才看清,是周成捧上船的孟子玉像框,他顿时老泪纵横:“孟生啊,我的老冤家,这下你可以瞑目啦!魁先娃,从前我一直拿你当学生。非也,非若是也——今日这一节钟,你给我好好生生上了一课,从今往后,我叫你先生!”
他将手头满壶白酒泼洒江中。
“老师,你又神了一回!”见卢作孚果然不在船上,田仲道。
“田中君,先前问一个如此坚决报国仇的人,还会是打着爱国旗号赚大钱的商人么?”升旗重新找回了自信,“升旗教授判断不变,是。不过,要证实我的判断,唯有等到我国对他的国家有事的时候。”
“还要等多久哇?”每说到此事,田仲便焦躁难耐。
“哼,还没等到我国向中国宣战,中国便有人向我国宣战了。”
“谁?”
“朱、毛。”
“几时?”
“满洲里九一八之后刚半年,上海一·二八之后刚三个月,至今已经三年了。我也是刚听说。这算是中国向我国宣战的第一股势力。不过因为朱、毛当时只管了九百万人口的边鄙之地,没人关怀他们的声音。实际上,朱、毛也根本拿不出对我国开战的实力。他们正被蒋介石赶出江西老根据地,向北边‘长征’。可是,今年一月在遵义,毛坐正了,接下来他竟被欧美亲毛记者喻为摩西,率领着红军上演着当代《出埃及记》。他确实是越走越顺畅,知道为什么?剩下来的漫长征途,毛喊出一个口号。”
“什么口号?”田仲猜到老师突然提起毛泽东喊的口号,多半会与卢作孚喊的口号相关,赶紧问。
“北上抗日。”升旗道,“田中君觉得怎么样?”
“高明之极!”
“与你我课题的主人翁比如何?”
“毛、卢喊的口号异曲同工。”
“方今中国,只要喊一声抗日,就是救国。只要救国,就一定有呼救的国人响应。毛泽东分明是挽救第五次反围剿失误之危亡败局,保存中共那点命脉,万里逃亡,却因喊出了抗日口号,越走越顺,越打越强。就这样,万里逃亡,成了同时完成救国救民与拯救革命双重使命的万里长征,升旗看来,当初的万里逃亡,不久势将成为胜利大逃亡!同样的口号,同样的言行,包括今日达到高潮的报复帝国主义列强的民权轮万里长航,不是同样的可以帮助卢作孚达到他内心想达到的真正目的么?”
“老师始终坚持对卢作孚的判断。可是,我们作纯学术的探讨,尊重事实,民生公司总经理当初只拿着三十块一月薪水,如今拿多少没去查过,但肯定比他的船长、大副们低,低得多!他哪像爱钱如命的一般商人?”
“问得好!商人爱钱,从来分两种。无论日本商人还是中国商人,概莫能外。第一种,是爱钱能给自己换来物质享受。这种人其实不叫真爱钱,只能叫爱享受。另一种人,对人生享受,满足于三餐饭五尺床,这种人爱钱,乃是爱货币单位的累积增长给自己不断带来的人生成就感,以此衡量自己做成了多大的实业。这种人,才真叫爱钱。你我的研究对象卢作孚属于后者。”
“我听他爱国演讲,场场声泪俱下,足见他爱国甚于爱钱。”
“这又是人类无不具有的另一个致命弱点。爱相信自己的话,和说话时牵动的感情。爱国口号喊得多了,连自己都信进去了,以为自己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爱国者。”见田仲犹疑不信,升旗忽然一指岸坎下,“看着眼前这艘船!田中君,暂时抛开你的任务、你的国籍,你因此而产生的对外界人事的好恶,你就纯学术的、甚至唯美的评价一下,这艘船如何?”
“它本是太古的旗舰,可是现在成了民生最大、最快、最现代化的一艘船。”
“美么?”
“美丽之极。”
“可爱么?”
“实在可爱!”
“升旗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大学》曰,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意思是说,人在自己性情深处最亲最爱的人或物,必然会让人的行为取向发生偏差。爱,是能致人死命的。卢作孚太爱他的船了。”
“这倒也是,我访老民生,他们说,连卢先生的夫人都说——‘他这人啦,船就是他的命’!”
“这不就是了?作为经济学者,我只能尊重眼前的事实,凭我的判断力之所及,得出我的结论。”教授对助教谦和地一笑,“我今日的预测,不强迫你接受。还是那句话,真正考试卢作孚的时刻是一旦我国对中国有事,而让卢作孚被迫进行非A即B的取舍抉择,要么爱国,要么爱船爱钱爱公司爱身家性命。到那天,他到底何许人也,自然水落石头现,摆在你我眼前。到那天,你再来考评升旗今日之预测。到那天,最震惊的只怕是他卢作孚本人,他会在心底惊呼——原来我这一路高举爱国旗帜,把自己糊弄了几十年!好在,快了。少则两年,多则三年,这件事就要发生了。不过,眼见今天这一幕,再来预测一下接下来谁将一统川江一统长江成为霸主,对田中君,该不是什么难事了吧?”升旗结束了谈话,望着田仲。
“学生现在只想预测另一个人。”田仲望着升旗,怪样地笑着。
“谁?”
“老师您。”
“我有啥好叫你预测的?”
“老师您的能忍,我已见识。遇上卢作孚所遇,您敢断么?”
“你看我升旗太郎敢么?”升旗转过身,直面田仲,凛然生威,又忽然觉得江风吹进领口,有些冷……
升旗与田仲对“万流轮——民权轮”这一桩公案的考察,到万县为止,二人便返回重庆了。
几天后,民权轮拉响汽笛,驶入上海码头前庞大的万国旗招展的船阵,抵达上海。
时任民生机器厂厂长、主持“万流轮——民权轮”改造扩建工程的著名作家李人,在《自传》中记载打捞与改造万流轮为民权轮事件:“这件事震动了船业界,尤其震惊了外国人。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办不到的事,民生公司办到了。太古公司十分震怒;日本人也专门派人到民生机器厂刺探情况。谁也搞不清中国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领。”
码头上,上海工商界及各界人士高举彩旗,点燃鞭炮。这天,上海各报显著版面报道民权轮抵沪。英文报纸《大陆报》述评:“这是以礼仪之邦著称的中国人,十分精明含蓄的报复。”
1935年,著名教育家张伯苓由上海往重庆创办南渝中学(后名“南开中学”)指名坐民生公司轮船——民权轮。
1937年10月,著名画家徐悲鸿由上海到重庆,乘民权轮。
1938年7月,五四运动主帅、《新青年》创办者、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陈独秀由宜昌到重庆,乘民权轮。
……
任随川江上商战打得如何激烈,轮船上旗号如何变幻,商务专科学校讲授川江航运史及其现状课的泰升旗教授一如既往地开他的课。“学者中立,学术民主,学问平等,学生欢迎”,这是校长在校董会上对泰教授的评价。这节钟,教室黑板正中,《川江航运现状》课题下,写着“民国二十四年初川江现存主要轮船公司”名字:中国——民生
英国——太古
美国——捷江
日本——日清
与一年前相比,“中国——民生”已经写在第一位。
泰升旗开讲:“一年前,还是在这块黑板前,我请同学们各抒己见,有同学说,一年之内,川江上,至少两家轮船公司必倒无疑!我问哪两家,答曰……”
泰升旗转身在黑板上“美国——捷江”与“中国——民生”上用红笔画下两个圆框。
泰升旗背对学生,边画圆框边说:“不知持此见解者,今日作何感想?”
去年说这话的那学生叫汪恬,站起:“还是这两家!”
泰升旗反问:“必倒?”
汪恬回答:“必倒一家,另一家一口吞吃这一家。”
教授以纯学术探讨的态度,启发学生:“你能告诉我们,这两家,哪一家一口吞掉另一家?”
汪恬毫不犹豫,上台接过粉笔,将“中国——民生”扩为一个大圆框,把“美国——捷江”小圆框包了进去。
坐在教室末排的助教望着教授,心中油然而生敬意——到底是早期进入中国的黑龙会干将,在讨论敌手的节节胜势时,居然能如此冲淡平和,声色不露。同时他盯着中国学生们的背影,暗道:“到了那一天,若叫你们识得教授的真实面目时,真不知会怎样地震惊!”
卢作孚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大圈,他微微眯上眼睛,从这个圈看向对面江上——美国捷江公司停在码头上未升火的七条轮船被圆框全包了进去。
“宜安、宜昌、其封、其太、泄滩、宜兴、宜江……”何北衡指点飘扬着美国国旗的七条船依次数着。
“民政、民彝、民铎、民泰、民兴、民勤、民聚。”卢作孚像在民生公司自己的调船会上那样准确地报出船名。
“连这七条船的名字,作孚都全取好了?”顾东盛惊讶地回头望着卢作孚。
“不瞒东翁,卢作孚为眼前来往川江的洋船取好的名字,远不止这七个!”卢作孚瞄着捷江船阵,“莫看眼前这七条船火也不升,趴在窝里,过去这三年……”卢作孚道。
“过去三年,捷江联手太古、日清对我民生车轮大战,四面围剿,若非遭我顽强抵抗,迎头痛击,它这七条船哪会这么老实?”顾东盛道。
这是在行驶中的民权轮驾驶舱中,水还枯,船专走中流航道。卢作孚正与民生公司领导层巡视两江航业现状,并议事,此时的他与他的同志,指点川江,意气风发,已非当年惨淡经营可比:“捷江,民国二十一年,美商在上海筹办,民国二十二年正式成立。其资本大过我民生数十万元,其营业性质,所走航线,恰与我民生针锋相对,为事实上之最大劲敌!本公司若不趁此千载难逢大好时机一举吃下捷江,无论是让它重整旗鼓,还是让它归于他人旗下,都将是后患无穷。”
民生公司总经理秘书郅原持电报匆匆前来。
卢作孚一读,脸一沉:“他们又想插一手!”
郅原指电报:“国营轮船招商局,后台太硬。”
卢作孚紧锁了眉头:“宋氏家族,必须在意。”
众人望着对面的七条船:“民生公司就放弃收购,让招商局来吃这块肥肉?”
卢作孚转身对郅原:“民生公司从不轻言放弃。买下捷江,在收回航权上,在减少营业竞争上,于国于我,均有极重大之意义。我写一封信,你今天就持信去南京面呈。”
郅原说:“是。”
卢作孚说:“你心头先须作好准备,交部官员,尤其是次长张朝帆,很可能护着国营招商,要想他为我民营民生说话,难。”
“卢先生的意思是,美商捷江公司,应该由民生公司收购,却不应该由国营轮船招商局收购?”1935年4月29日,南京国民政府交通部次长办公室,张朝帆将看完的卢作孚的信向宽大的黑漆桌面上一抛。
郅原不卑不亢应道:“是。”
张朝帆问:“民生公司何以未早日通知交部,声明要买捷江?”
郅原说:“公司欲收买捷江之意,早曾向有关方面表示过,郅原一星期前并曾向航政司高司长提及。”
张朝帆说:“要求招商勿作进行购买计划,若早有文备案,则招商文到请核时,即可斟酌情形,不予照准。今交部业已许可,理事会亦已通过,实绝对碍难令饬招商局停止进行。且捷江乃系自动与招商以优先购买权,美公使及领事与交部亦有洽商,表示愿让与招商局。在交部方面并非图买彼之船,不过欲借此造一收回航权之伏案。盖双方政府当局须有一谅解,美国自捷江出卖后,永不作内河航业之经营。”
郅原说:“民生要买捷江,正是要为国家收回航权。”
张朝帆说:“今民生所谓替国家收回航权,不过是一句空话,事实上何能制止其他美国人或捷江数年后之另行经营?再者说了,卢先生信上所提各点,实有难说的地方。假如川江无民生公司,未必招商局或其他公司就眼见放弃不来整理了。至于招商局收买捷江后,亦不必来与民生竞争。政府此时统制之计划未成,倘一旦要实行统制,所有航业公司亦须全收归国有,岂仅止于竞争而已哉。且川江势亦不容民生公司长期霸据。”
郅原说:“我民生之进行收买捷江,亦系捷江就商,并未闻及国营招商局亦在谈判。”张朝帆沉默,郅原又问:“交部是否以美外交当局之签订放弃内河航行权为收买捷江之先决条件?”
张朝帆说:“捷江一商人不够资格与交部讨论此问题,交部若与彼讨论此问题亦失掉身份。如说因买捷江即中与美当局签订放弃约亦系欺人的话,将来或可成立一半官式的谅解。”
郅原说:“倘由民生公司收买,政府似亦可与美外交当局作此种谈判。”
张朝帆说:“招商是国营,民生是商办,商人与商人之交往系一种私人间物权之移转,政府不便干涉。现时,由交部出面,制止招商局购买捷江公司绝不可能。”
张朝帆说完,岔开话:“请茶。”
郅原说:“郅原告辞。”
见郅原一脸冷峻站起身来,张朝帆缓和地说:“不过招商局此时与捷江公司谈判亦尚无眉目,民生公司亦不妨同时进行,最后谁属,捷江公司自有主权。”
郅原说:“可否请张次长把上述意见转达交通部部长朱家骅?”
张朝帆说:“那是当然。”
郅原说:“可否请次长函复卢先生?”
张朝帆说:“事关公事,不便函复,请转致卢先生原谅。”
郅原只得隐忍地说:“郅原一定原话照转。”
这一会谈,交部次长秘书丁娴亭照政府部门规矩,一一记录在案……
一周后,5月5日晚,卢作孚为公司收购美商捷江轮船公司事抵达南京,6日下午往访交通部次长张朝帆。坐守门外的丁娴亭只知二人闭门长谈达半日,也没要她进去作会谈纪录。丁娴亭只在进屋送茶时,听得次长说了一句“卢先生,目前民生颇有买之机会,只要出价比招商高……”,又见民生公司总经理卢作孚不卑不亢地望着次长……
涨水了。这天,民权轮由上海返重庆,歇宜昌。在河头打了水,把机舱地板擦得光亮如镜可以照得见人脸,天色还早,宝锭带小徒弟下了船,本想走宜昌街上逛逛,偶抬头,见荒滩尽处那家茶馆,门口挂着书牌子,宝锭当初随卢作孚去上海订第一艘船,为学操作“引进”(引擎),曾在卢作孚督导下,学过一本农工识字课本。这时便凭着肚里幸存的那点学问去认字,见是:“最新连本长篇说书——《川江船王……》。”
下面两个字读不出来了,师父便红了脸问徒弟,“川江船王啥子耶?”
“演义!”小徒弟是北碚兼善中学毕业生招考来的。
宝锭拽着小徒弟便钻进茶馆。给自己叫了碗重庆沱茶,问小徒弟,答,怕晚黑睡不着,不敢沾茶。宝锭便冲茶博士喊:“外搭一碗玻璃!”
小徒弟说:“又是茶钱,又是书钱,师父要喝茶,回去我给您老人家泡!”
“长点见识吧,从宜昌到宜宾,川江大小码头茶馆,一律只收茶资,书钱在内!”宝锭笑了,“快听书!”
“啪”的一声惊堂木,只听得说书人说道:“话说这船王,四年来在这川江上打了三场大仗。客官要问,哪三仗?且把茶冲好了慢慢喝着,听我为你一一道来。第一仗,民二十,他一条小鱼张开大嘴,一年内吃下七家公司十一艘船。”
宝锭伸手,向茶桌当中茶馆摆的那一盘炒胡豆中抓一把,却不吃,交徒弟娃儿手掌中:“你给我数着!”
说书人正说得快:“这船王天生有一个常人少有的癖好,吃下一艘船,必把人家的原名改了他家的姓氏。客官又要问了,川江船王贵姓?单姓一个字——‘民’!于是,吃‘合江’、‘九江’二船,改‘民安’、‘民治’。再吃‘通江’、‘青江’、‘岷江’三轮,改‘民有’、‘民享’、‘民江’。三吃‘蓉江’改‘民选’,锦江公司‘乘风’改‘民殷’。一脚跨过这一年,民二十一,船王肚皮吃得更大,吃‘长宁’、‘涪丰’、‘福明’,改‘民宁’、‘民康’、‘民主’……客官,这便是船王在川江上开的第一仗。说是开仗,其实未动刀兵,说来也奇,前头两年吃下肚里的这十四条船,一条条竟是人家船老板心甘情愿送上门去,倒请船王在朝天门吊脚楼吃豆花饭,请他吃的。客官要问,凭啥子?——就凭这几家船老板全是中国人,与其自家一条条小鱼傻等西洋人、东洋人来吃,不如请中国的小鱼先吃,肚皮吃大了,好在川江上抱成团操大码头称老大!客官比说书的脑壳灵醒,早听明白了,这船王其实是川江上第一仗义之人,又敢担当,自然吃了再说!”
“我说呢,我趟趟跑川江,川江上几时冒出个船王?原来这说书人把船王的帽儿加到我魁先哥头上了!倒要听听他下面咋个——演义?”
“话说那船王,旗开得胜,却不收兵。他肚皮大!客官问,有好大?听我说完一段,客官自己便知!这第一仗,不过是沙场初点兵,小试牛刀。船王大肚皮里头打的实在主意,其实真要吃的才是洋船。民二十一下半年,吃得十几条华船下肚,他一扭头,张开大嘴,开吃洋船,意大利国‘永年’船吃了,改‘民俗’,英吉利国‘皮托谦’船吃了改‘民族’。但他最想吃的,才是川江上最大的那条船,英吉利国万流船。眼睛都瞧红了,瞧了多年,一直找不到下嘴的机会。有道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万流船撞沉柴盘子,后头的事,各位早读过报纸,若还有没见过万流轮身的,巧了,今晚黑刚靠我宜昌码头的民权轮是也!说书的就不再聒噪。只多一句嘴,这便是船王在川江上开的第二仗,这一回虽无硝烟炮火,船王却真的动了肝火,不吃则罢,要吃就吃它个江底朝天、吃它个河翻水涨千里川江万里长江浪滚滚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一翻坎到了民三十三,吃美利坚国美孚油行‘美川’,改‘民众’,吃意国扬子江公司‘光耀’,改‘民泰’。吃到今年开春,一发不可收拾,一口气吃下美利坚宜安、宜昌、其封、其太、泄滩、宜兴、宜江……改民政、民彝、民铎、民泰、民兴、民勤、民聚……”
“师父,我快数到四十颗胡豆了。”徒弟一直用左手食指,一颗颗拨拉着右掌心胡豆,几乎跟不上说书人的口舌。
“这就对了,我民生加当初自己打的民生、民用,今年子就有四十条船在这条水上跑!”
“各位猜猜,下一口,船王要吃哪个?”说书人惊堂木一拍,自问自答,“船王要吃鱼丸子。”
“鱼丸子?”宝锭问道,“他吃哪样鱼丸子?”
“这鱼丸子,是哪一家最爱做?”说书人问。
“好像是日本人。”有茶客应道。
“这就是了!船王下一口要吃的就是日本人的云阳丸、宜阳丸、赤阳丸……”
“嗬!”宝锭忍不住拍桌子叫好,引起满场茶客“嗬嗬”吆喝唱和。
“书说到这里,不待说书人挑明,客官早就晓得,这船王说的是川江上那个一等一的中国人卢作孚。不过,说书人要问一句,这船王纵有川江恁大肚皮,又哪来长江恁大的动力,天大地大的本事,两年里一口气吃得下恁多洋船?”
“正要听你说耶!”宝锭带头,茶客齐吼。
“今日已晚,明日请早,套句说书人的俗话,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把这一节说了再走!”这一回是小徒弟吼出了声。
“莫现俗相!”宝锭赶紧伸手封了徒弟嘴,“这叫‘盖板’,说到紧要处,突然打住,吊足客官胃口,要不,明日哪个还来听他说?”
“他一盖板,盖下的那个问题,就是我考上民生这几年来,最想问卢先生的。”
“你想问?我穿衩衩裤就跟他称兄道弟,这一问,我还想问得很耶!”
“那咋办?”
“民权轮又不是只走这一趟宜昌。”
“可是他这一趟书已经说过了。”
“又外行了吧?”宝锭摆出老码头的样子,训斥徒弟娃儿,“说书跟走船一样的,拢了最后一站码头,又调转头重新开头。”
“话说卢作孚,自幼从他屋老汉合川卢麻布那里,别的没学到,学会两个字——老实。”又跑了几趟水,每回船歇宜昌,小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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