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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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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便能亲眼见证……”

“所有的绞车同时开动……”《四川日报》记者写下。

《商务日报》记者攀上了江岸那块巨石,高举起照相机对准江面冒气泡最集中处,那姿态,远看去像个当先抢占制高点的士兵,要向正扑上山头的敌军扫射。

“平静的水域,冒出一个气泡,继而一串又一串,最后鼓起一个巨涌,原先竖满木船桅影的地方,今日迎着晨曦戳出一根铁桅杆。”黎丽力用她那抒情色彩颇浓的女记者手笔记下眼前情景。

对岸,田仲移开望远镜,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所见是真,低叫道:“老师,当真是您说的……”

“石落水出。”升旗应道。眼看着沉船出水,渐渐看清其整体轮廓,船头,“万流号”船名,在朝晖中闪着水淋淋的金光,升旗心头一叹,是赞叹,也是悲叹。

《商务日报》记者终于守望到了这一瞬间,他按下快门。

李人正要欢呼,一推身边的卢作孚,没人了。只见卢作孚默默向巨石上走去,走到张干霆身后。

张干霆默默地将所有图纸一张张卷好,就像正常干完一天工作后下班一样。卢作孚默默地看他干完,才开口:“干霆,好一个石落水出。”

张干霆望着图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早算到了。”

卢作孚说:“算不到的是,这么快。”

张干霆埋头卷图纸:“也算到了——我要民工多少、木船多少,民生公司给多少,来得这么快。没想到——民生公司的技术设备储备,这么足。”

卢作孚点头。

张干霆进一步感叹说:“想不到——民生公司的技术人才储备,这么足!”

卢作孚点头。

张干霆:“最叫我想不到的是——你为请我,专程跑一趟上海。你给我这个小学文凭都拿不出一张的轮机工开出的年薪,是太古公司请来打捞万流轮的太平洋海轮打捞株式会社总工程师铃木井的一倍!”

“你还我的是这条价值超过60万两白银的轮船!”卢作孚本来还想说——“我不也是小学文凭都拿不出一张总经理?”话到嘴边,没说,他怕张工拿他们两人的工资来作比,那不知要差出多少倍。

张干霆说:“你我都赢了,这也算——你最讲究的双赢吧?”

“在商言商,这一笔生意,我又赚了。”

张干霆感慨地说:“赚得最多的,是我张干霆。能追随先生在生意场中不动刀枪、凭真本事与列强拼杀,实现先生一统川江的霸业,能追随先生不留血、凭真性情、真功夫向造下万县惨案的洋人复仇——张干霆今生有幸。”

他平时埋头专业,从不多话,今天突然激动,多说了些,不习惯地捂了嘴,望着卢作孚:“哦,我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卢作孚注意到一向称自己为“总经理”的张干霆,改口称“卢先生”了,这本是公司里老民生们对他的称呼,那帮老同事老朋友觉得称“总经理”太过生份。卢作孚也颇感动:“这种日子,张工就多说几句话,也不算奢侈。”

他望着五月阳光下一身灿烂的万流轮:“它本是对手舰队中的旗舰!”

张干霆说:“这一回被我民生活生生擒获!”

“3月9号开工时,你说——给我100天。”

张干霆说:“今天是5月19号。”

“满打满算,70天。”

张干霆说:“省下30天,还给卢经理。”

卢作孚问:“为什么?”

张干霆说:“因为卢经理下一步还有事做。”

卢作孚暗自吃惊,这张工当真是内秀之人,自己内心至今还深藏未露的关于万流轮的后续手段及全盘计划,竟被他不动声色,一语道破。

万流轮打捞出水,是卢作孚民生公司在川江上继“三条船两条航线”后创下的又一大奇迹。与这个国家被称为“奇迹”的所有历史事件一样,打捞万流轮,同样被蒙上奇幻色彩,其中谜团,难得破解。或许是为了商业保密等原因,万流轮究竟是怎么打捞出水的,没留下专业技术资料,只有亲友与“老民生”职工的回忆。关于木船与鹅卵石是否能打捞起千吨沉船,至今仍引起卢作孚研究史家、传记作家与沉船打捞工程专家的质疑。但是,1933年5月19日,重庆至万县川江段、柴盘子水域,沉没的英国太古公司万流轮被卢作孚民生公司打捞出水,却是不争的史实。当年,除各报报道外,另有来自伦敦的消息灵通人士透露一则消息:万流轮让帝国在中国川江上丢尽了面子,因此,对太古轮船公司直接相关人员作了严厉撤查。

这只是万流轮出水后的反应,大英帝国当时无论如何没料到后来的事态发展。就如英国专栏作家史密斯·泰勒后来所写:“当英国人惊叹、中国人欢呼万流轮出水一事时,无论英国人中国人——除卢作孚一人之外——任何人都没料到,这才只是卢作孚自编自导自任主演的中国版的《王子复仇记》的序幕,他像莎士比亚一样,把令人眼花缭乱、耸然动容、肃然起敬的高潮放在了最后。他与莎士比亚都是戏剧界的大师,二人间唯一区别在于,后者只在舞台上编导戏剧,前者在现实中。”

“张工真神了,能将深埋水底的万流轮看穿,也能将卢作孚深埋心底的那段心事看穿!”卢作孚赞赏地望着张干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而且,自己早已盘算好的以这艘船为支撑点的后续手段与全盘计划,同样要借重这位土生土长的船舶工程师。“不错,生擒之后,我还要对其劝降,令其归顺!令这艘船成为我为国人雪国耻、向洋人讨血债的下一轮川江商战中,我民生帐下的一员急先锋。”卢作孚转头对李人说:“人兄,下一步,该你了!”

李人说:“图纸。”

卢作孚问:“你怎么知道我也画了图纸?”

李人一笑:“今早你到场,比往常多背了个图纸筒。不过,以我对作孚的了解,这图纸应该是从七十天前与太古公司大班签订买船合同起,开始画的。”

张干霆正将卷好的打捞图纸塞进图纸筒,细心地盖上盖。卢作孚笑着将背上的图纸筒取下,拧开盖,将一卷图纸交给李人——又一个能一眼洞察自己心事的同人。

李人打开图纸,是“万流轮大修改造图”,一目了然,原先的万流轮轮廓上,大大加长、加宽了一截。

李人说:“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作孚你还要改造加长万流轮?”

浑身水淋淋,刚攀上巨石的宝锭也一指浮出水面的万流轮:“魁先哥,它都像一座山了,你还要它多大?”

李人看着图纸,每个数据,卢作孚都写得很精确。

宝锭吐着舌头说:“那不成了我们川江上最大的船了?”

“我们民生公司在川江上就要有这样一艘旗舰!”

宝锭说:“魁先哥,民生旗舰总不该还叫英国字号哇!你给取一个。”

卢作孚胸有成竹:“等到我们宝锭兄弟亲手把这船开回万县那一天,中国人、英国人,川江上中外人等,都会记住它的新字号!”

宝锭望着还在上浮,浑身流水,发出一阵阵怪异的巨响的万流轮,惊讶地问:“英国船,我宝锭来开?”

“英国船变成中国船,你宝锭不开,谁开?”

宝锭傻帽了:“总经理,这个工,你几时派定我的?”

“几时派定的?”伴着渐近的川江号子,卢作孚眼前涌现出七年前万县那一日那一夜,万流轮将中国木船撞翻,英国军舰如喷火的怪兽,604个中国人死于炮火下,看得最清的只有孟子玉先生一张面孔,这面孔永远是二十年前大足龙水湖畔搭救自己性命时的那个模样……卢作孚涌出泪水,一字一句地说:“民国十五年九月五日那一夜派定的。”

逆流而上的木船,已闯进柴盘子。船尾领唱的船老大把川江号子吼得令人毛骨悚然!这样吼出的号子,卢作孚自幼便听过。于是,眼前闪现出三十年前嘉陵江大郎滩前那一幕——赤阳丸炮艇尾部一扭,船尾涌浪正对木船。木船被撞得四分五裂,吱嘎声令人心悸。宝老船与宝锭坠江。漩涡中,蓦地伸出一柄雕刻了龙纹的龙头木浆,托起宝锭……号子喊到了耳边,卢作孚不得不高声对宝锭叫道:“这个工,光绪二十七年派定给你宝锭的。”

打关

1934年5月,号称长江上“四大公司”的列强英国怡和公司、太古公司代表、日本日清公司、美国捷江公司公约请卢作孚商谈,主动提议:四大公司与民生公司共同签订协议,沿袭航业界传统行规,采取“大打关”方式。——“自协议规定之日,1934年5月15日起,以六个月为期,一律统一分配货物,统一计算运价,最后按各公司加入航行船舶的吨位比例分摊。”

这天,泰升旗教授在家中面对棋盘,独自打着古谱。棋盘上,只在四角星位有黑子白子。

“万流轮当真成了小鱼吃大鱼之商战中,第一条被卢作孚吞下肚去的西洋大鱼。”田仲进屋,手拿新出的报纸,放在教授面前。头版有出水后万流轮出现在民生机器厂船坞前的照片。

“田中君,我要32年10月1日存档的报纸。”教授头也不抬。

田仲不解地望一眼教授,转向一侧的资料柜,拉开写着“存档报纸”的抽屉,找到教授要的剪报。剪下的是头片,1932年10月1日日期下,通栏标题是《重庆国货介绍所有限公司今成立》。

田仲显然没将这份剪报放在眼里,对教授一鞠躬:“老师,学生工作不力,万流轮出水了,我还是没搞到对方打捞技术的情报。”

泰升旗教授问:“我要过这情报?”

田仲说:“没有。但学生以为……”

“我要的情报呢?重庆市面,一切匹头商店……”

田仲说:“哦,您说的是这个。”他随意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记满数据,他读出:“重庆市面,一切匹头商店,棉织物商品充满柜台。”

泰升旗教授问:“有打折的么?”

田仲说:“不到年关,无一打折。”

泰升旗教授问:“生铁?”

田仲对这些问题有些不耐烦,强压着性子,读出纸上的数据:“中国每年需铁四万吨,本国只有一个六合沟铁厂,每年可供铁三万吨。”

泰升旗教授满意地点头:“田中君,你的工作,很得力。”

田仲说:“老师,您要骂就骂,别这样……羞辱我!我父亲,也跟一个武士当过仆从。我跟你到中国来,是想成为一个真正的武士。”

“你爱用武士刀?”

“我盼这一天,已经好多年。”

泰升旗教授说:“我祖上,出过真正的武士。可是,我这人,从满岁我爹妈仿照中国人习惯叫我抓周起,我一看见武士刀,就扔到床下……”他从田仲手中抽出那张纸,“我要的情报你全搞到了。”

田仲有些奇怪:“老师今天怎么了——机要的技术情报不要,偏要这些重庆市面上转一圈,再查几份报纸就能到手的资料。”

泰升旗教授说:“所以才说——田中君,你的工作,很得力。”

田仲纳闷,怎么要紧的情报不要,偏要摆在明处的资料。当天的新闻要闻不闻不问,偏要翻隔年的老报纸。

泰升旗教授望着棋盘:“这棋下到这阵,我还一子未落吧?”

“落下四子。”

“那叫势子。跟你讲过的,中国古人下棋,跟今人不同,要先在四角星位各摆上黑白二子。”

“那,老师打算向哪儿落下第一子?”

泰升旗教授笑了:“田中君,能不能请你读一下这份报纸。”

田仲读出:“1932年10月1日。重庆国货介绍所有限公司正式成立。资本银元十万圆。”

泰升旗教授望着报纸:“都大半年了,是我升旗太郎的疏漏!卢作孚呢——有何下文?”

田仲寻找报纸相关段落,读出:“民生公司总经理卢作孚指示其业务部门,凡重庆中国国货介绍所在上海装运的国货,运费一律给予九五折优惠。”

泰升旗教授说:“又被他抢先一着。”

田仲继续念着:“该介绍所专请卢作孚前往演讲,演讲中,卢作孚说,提倡国货。”

“眼下,在这个国家,国货的反义词是什么?”

“洋货。”

教授像个迂腐的中学语法修辞课老师一样纠正道:“东洋货。”

田仲还想说什么,忽然噤声,他头一回看到儒雅冲淡的泰升旗教授像今天这样一脸凛然,只见教授向棋盒中提起一粒黑子,果决地悬向棋盘上空,却又轻飘飘地小飞斜挂白角。

几天后,蓝黄二色的海水与江水交界线上,日本商船云阳丸船头突破水面,由吴淞口进入长江。随后是德阳丸……一支浩荡的船队,船上载的,是棉织品之类日货……半月后,日本船队驶过朝天门的长江洪水与嘉陵江清水的交融处的“太极图”,连汽笛都懒得拉响——日本国对华商业战略正悄然无声发生着不可小觑的变化——要一招致对手死命。

重庆下半城,望龙门一带是商业区,最近一派繁荣平和的气象。这天下班后,卢作孚带儿女们散步路过,见一家商店柜台上摆着夏麻布,价格标签上写着:“荣昌夏麻布……”卢作孚走上前去,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夏布,弯腰作挑担状,刚想对儿女们讲爷爷当年是怎样跑荣昌贩麻布的,这时,柜台内有人伸手将标签撤去,卢作孚一抬眼,刚用红笔草草写就的价格标签换了上来:“打七折。”卢作孚一愣,正要对摆标签的老板询问为什么。老板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忙着做生意,他手一招,两个伙计抬上一匹布,质地光滑鲜亮,上面彩印着灿烂夺目的大朵樱花,那匹全无色染的夏麻布被淹没在樱花丛中。卢作孚带着儿女们走向下一个铺面。这里,一匹印有招财童子图案的中国棉布上,原有价格标签被撤去,扔在卢作孚脚下,棉布上换了新标签:“大拍卖,打六折。”一群伙计在本店老板指挥下,将一匹接一匹印有富士山图案的日本布压在中国棉布上,招财童子扭曲了腰身嘴脸,咧嘴笑得怪怪的。卢作孚脸一沉。

“爸爸,您看到什么了?”儿女们见出异样,问道:“……是很可怕的事么?”

卢作孚强笑着摇摇头,心里说道:“日本人动手了!这不可怕。”

“这家六折,隔壁子才五折!”一个穿旗袍的太太挽着先生撵着卢作孚的后脚进了这家店,她一眼瞄见富士山花布价格,叫出了声,“六折五折都不如这匹花布价钱相因。老板,给我扯两丈五!”相因,是川话,意思是“便宜”。

“对门子那家打的四折!”太太耳聪,听得街头有人欢叫,还没等这个店的老板操起尺子,便已经挽着自家先生出了店门,奔对门子去了。卢作孚无声一叹:“日本人动手,中国人要是也紧跟着这样动手的话,那才是最可怕的……”这天,卢作孚亲眼看到下半城的中国商人和中国路人动手,那年子从东北考察回来后的痛苦与焦虑又一次堵满心头。

望龙门一条街走通,倒拐,便是打铜街。打铜街不长,却连接了这座山城的下半城与上半城,其坡度可想而知,上行时,人体是要向前倾的,因为只有使劲前倾,才能让身体保持在垂直。老重庆形容为“一碗水在打铜街上都搁不平”。升旗和田仲正在身体前倾着散步,这一路,他们也在一家挨一家的商铺前看到卢作孚所见的景象,不过二人的神情却比卢作孚悠闲得多。

“学生明白过来了。”田仲说。

“你明白什么?”

“明白老师为何一看见武士刀,就摇头。”助教道,“像老师这着棋,只消调遣一支商船队……”

“明白了就好,”教授一叹,“可惜内阁陆军大臣不明白。挟天皇以令诸侯、把持我国朝政的军阀大魔头们,至今还不明白!”

说话间,二人走出街口,听得江边码头一声接一声雄壮的汽笛声,心知是日本商业舰队又靠上了重庆码头。升旗还知道得更清楚,船上这一回装的日货不再是布匹,而是生铁。

“真想知道,中国人会有什么反应。”升旗说。

“他们在这方面反应最机敏,你看这满街的中国人,抛售国货、抢购日货!”

“我说的是那些个被称作脊梁骨的中国人。”

“哦,这儿倒是冒出头来一位!”田仲递上一份《新生周报》,“主编杜重远先生,骂日本人是在大耍大变活人的把戏!”

“好眼力,骂得太准确了!”升旗接过《新生周报》,“卢作孚呢?”

“还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言行。”

“他一定会骂得更响亮更精辟!那是他的一贯做法。因为越是骂日本人,越是骂帝国主义列强,他一统川江的美梦就能越早实现!”打铜街走通,升旗长长地喘一口气,“终于可以身体不朝前倾便能保持平衡前行了。”

二人正准备向水巷子去,升旗一抽鼻子,道一声:“这味儿让人难熬。”

田仲也嗅了一鼻子,应道:“那就?”

二人相视一笑,一头钻进路边“老地方”小酒馆,老板见是老客,赶紧让进雅间。刚落座,升旗偶抬头,由窗口望见了什么:“这是谁家盖的楼?”

“卢作孚的。”

“哦?真快啊,刚从合川县药王庙开办公司才几年,就在重庆城繁华地段盖办公大楼了!”老板送酒上桌,升旗笑盈盈地指点着才刚冒出地表的呈现雏形的大楼柱头,“田仲,你说这楼会是什么颜色?”

“才刚打完地基呢,谁能知道落成的大楼会刷成什么颜色?”

“猜猜何妨?”

“老师真感兴趣,学生去打听就是了,这点小事,应该不难。”

“我倒真想先猜猜。”

“就凭眼前这几根青砖长柱,红砖短柱,能猜出未来大楼的颜色?”

“凭砖色,当然猜不到!得凭本色。”

“谁的本色?”

“还能是谁的本色?一栋楼建成后刷成什么颜色,当然要由主人的本色来决定。”

“学生明白了。几年前,老师带学生到北碚,指点着修建中的惠宇——中国西部科学院大楼,也说过大楼的主人一番话。”

“那是说卢作孚的做事方式,我现在要和你一起猜的这颜色,却关系到卢作孚的做人方式。”

“这很重要么?”

“一点也不重要,猜猜而已。”

“那我猜这栋楼颜色会是……”

“不不,”升旗笑道,“你不必现在就说出来,这楼少说也要到明后年才能建成,你我不妨先把猜测的颜色写下来,存在你的《川江民生实业公司档案》抽屉底层,到时候再翻出来看,也不失为一段趣事。”

“打赌?”

“田仲真愿赌,升旗倒也乐意奉陪。”

“那就……”田仲目送老板出门,见他带上门后,低声,但一字一句毫不含糊地说,“赌一坛你我家乡三河寡妇清家酿的清酒!”

“最好!”

这天回家后,升旗与田仲将一张打字纸撕成两半,为保险起见,二人即便私下记录,也从不用日文。田仲在上面写了三个汉字,升旗只写了一个字,二人将纸揉成团,抛入了《川江民生实业公司档案》抽屉底层。想了想,他又拾起来,将两个小纸团放入一盒抽空了的老刀牌香烟盒中,“怕年辰久了,混在裹樟脑球的纸团中给忘了。那样的话,学生就喝不到老师您的‘寡妇清’清酒了!”田仲似乎对赢这一场赌颇有把握。

升旗连声冷笑。

川江边的人,多年来看惯战争,后来又看惯了江上轮船竞争,直到这一年,才算懂,为何商业竞争到了激烈处,称为“商战”。

千里川江上,战火四起,烽烟滚滚,重庆商务专科学校“川江航运史及其现状”课的教室内,却一片宁静。这节钟,学生们一进教室,便看到黑板上,已贴了卢作孚的不同时期的照片。这照片,全是泰升旗教授所拍,包括当初在民生轮上初识卢作孚时,拍下的卢作孚与何北衡,后来在小三峡中拍下的率领青年学生们冬泳冲浪的卢作孚……

其下写着“民国二十三年初川江现存主要轮船公司”名字:英国——太古

美国——捷江

日本——日清

升旗在居中的位置板书:中国——民生

写罢,他转身,面对满座学生,打开讲义。

泰升旗教授开讲:“我们继续讨论川江航运现状。今天讲第四个专题——民国二十三年的重庆民生公司。”听得学生议论纷纷。教授谦和地说,“同学们对泰升旗这一讲,有何意见,请自由发表。”

学生回答:“今天民生公司的总经理要来学校演讲。”

泰升旗教授用教鞭引导学生看黑板上卢作孚的照片:“哦,今天老师正想为卢先生开专讲。他讲什么题目?”

学生:“比武力更厉害的占据!”

“哦。几时?”

“九时正。”

泰升旗教授一看手表:“哟,那不是到了么?同学们还呆在升旗老师的教室中做啥呢?”

“《新生周报》的主编杜重远先生,最近发表一篇文章,骂日本人是在大耍大变活人的把戏……”学校大讲堂,卢作孚正在演讲。泰升旗教授站在听讲的学生圈外。青年们全都被卢作孚说得怒起,卢作孚看在眼里,扬起一份《新生周报》:“我看了这篇文章,很沉痛地给他写了一封信,请他不要骂日本人。因为今天的世界上是在耍大变活人的把戏,不止日本。日本人的成功,就因他把戏耍得好而成功的。如果中国人也能耍这套把戏,中国人也会成功。要是不会耍,只好让别人来。与其骂日本人耍把戏,不如回来骂中国人不会耍把戏。”

学生问:“卢先生,你说,我们学生如何抵制日货?”

卢作孚说:“提倡国货!”

学生又问:“学生如何提倡国货?”

“提倡制造国货!请大家留意,这才是现代中国的根本问题,亦是中国学生的根本问题。学生到底应学什么呢?便应学如何制造国货。这国货范围之广,不仅是重庆市场可以买的若干吃的、穿的、用的东西,乃包有一切物质为国内所需的,乃至于别国所需的一切东西。”

来到学生听众身后的泰升旗教授对身边的田仲低声道:“若是中国把持朝政的军阀们把这话听进去,那才是比武力还可怕的抗拒。”

教授瞄着台上的卢作孚心想,作孚兄,敝国近卫君不听我的,东条君不听我的,贵国蒋中正君肯听你的么?

升旗发现,中国学生们居然都肯听卢作孚的演讲。跟着又发现,中国商人也肯听。这天,升旗与田仲饭后散步路过重庆商会大门口,听得卢作孚正在演讲,声气都说嘶了:“日本用武力占据了东北三省,使全国人惊心动魄,倒还不是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是它的棉纱,已经占据了扬子江……全国每年需铁四万吨,本国只有一个六合沟厂可以供给三万吨,然而日本的商业舰队来了,比什么驱逐舰或驱逐机还要厉害,六合沟会被驱逐于一切的市场以外,日本的生铁,会将全国占据。这些生铁说不定正来自我国东三省。”

头顶上哗然有声,升旗拽着田仲,轻捷地朝商会大门外街边一纵,一幅新写就的楹联从高处坠下。

“登高一呼,直唤四百兆同胞共兴商战;纵目环顾,好凭数千年创局力挽利权。”升旗读出,一叹,“好联!”

“一本道。看来这盘棋还有得下!”升旗若有所思,问道,“卢作孚指示其业务部门,凡重庆中国国货介绍所在上海装运的国货,运费一律给予优惠。打的多少折?”

“九五折。”

“他的国货打九五折,我的国货打八折。他的国货打到七折六折对折,我的国货也白送。”

“可是他们中国学生、商人、国人,现在抵制日货。”

“这棋下到这一步,局面算是两分吧。你去约一下爱德华大班,说我升旗请他喝茶,”升旗说着,笑了,“茶钱他付。”

“原话?”

“原话。”

“这个抠门的英国佬,他肯?”田仲说,“万流轮失手,他那国内舆论一片哗然,他正窝火呢!”

“所以他才肯见我。他不会忘了,万流轮失手之前,我碰巧在万流轮他的密室中向他作的那一番警告。”

“这一回,老师想对他说……”

升旗嘴上未答,心头有数。这一回合,升旗想寻卢作孚捉对儿厮杀。他判断棋局,此前是一国对一国,我国动用一国经济之国力,中国动员一国国人之心力,算是打个平手吧。升旗想,我要学他中国战国时张仪苏秦合纵连横之计,联合列强四国在川江上之实力与他一家公司对弈。

这天,在英国太古公司会议室召开川江四大外资轮船公司首脑联席会议。与会者是:日本日清公司代表吉野、美国捷江经理,以及东道主英国太古公司与怡和洋行代表爱德华。

“过去一年中,英国怡和洋行亏损4。5万英镑,而航业的后起之秀民生公司,却赢利达16万元之多。”爱德华大班在读英文版《航业周报》,放下报纸,对与会众人:“我赞同这样的高见——你我四大家,必须尽快拿出对策,以自由竞争经济手段,围剿这家中国公司。”这位自鸣钟收藏家的会议室中照样摆满各式中国宫廷制造的仿西洋自鸣钟,此时到点,乐声齐鸣。

由重庆到上海,一路传回民生总公司来的消息越来越不妙。卢作孚分明看到一张大网正在整条扬子江上撒下,似要将他的民生公司所有来往于这条江上的轮船一网打尽。多年你死我活的商战中的培养出来的本能,还让他察觉到,这张表面上由来自不同方向力量提拎着的大网,背后是由一只手在操纵——否则,本来相互制约相互矛盾的各方力量这一回怎么会如此惊人一致地使出力来?对民生形成了简直是一个十面埋伏的包围圈,一场赶尽杀绝的大“围剿”。卢作孚判断局面:“四强一定开了联席会议,可是,最初是谁出的这个主意?”

——那个英国人爱德华?他是算计精明,可是他自高自大,惯于颐指气使,不大会想到联合别人。再说,他不过是民生公司的手下败将,最近连元气都还没恢复过来。

——那个日本人吉野?他也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他倒是有足够的气势来提倡联合,可是,他缺乏足够的耐心去实施这场围剿。

——至于美国捷江公司的老板,可以不作考虑。他经营不佳,自身难保……

那么,这件事,如果真有一只手在背后操纵,会是何方神圣呢?

自1926年闯荡川江以来,卢作孚头一回感到如此巨大的威胁,头一回感到民生公司是如此的孤独无助。经过无数个不眠之夜后,卢作孚作了一个决定:我也召开联席会议,索性把这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本公司全体股东与船岸全体职工。

“虽然重庆上游只剩下民生公司一家公司,但重庆下游仍竞争激烈,连一向主张维持运费的太古、怡和等公司,自本月起,亦争先放低运费了,致令棉纱一件,从上海到重庆仅收国币二元,海带一担仅收国币二毛半,还不够船上的燃料及转口费用。”这天,在重庆朝天门的囤船上,卢作孚在民生公司会议上发言,一开头就直达主题,“完全靠这一条航线的业务来撑持全局的轮船公司,收入自然远不敷支出。如何能够撑持全局?”

如卢作孚所预料地,与会者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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