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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水谣-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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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陆离写下的安胎方子,穆清仍有些不可置信。
忽而有些释然,却又有一些酸涩,她矫情地想,若是宋修远知晓了她的孕信,会是何种心绪?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会不会盛满了漫天的星辰?
但是眼下他却远在北境,忙着保家卫国,不知何时才能与她通信。
穆清敛起眸子,一手抚过小腹,从今日起的□□个月,在她身上的这个位置,便会有一个孩子陪着她一起应对京城的风风雨雨。若宋修远不回来,还有这个孩子与她一起等着他凯旋。
思及此,那些许的酸涩又化作充盈的暖意,萦绕心间。
唇角微翘,穆清喃喃,这是她与宋修远的骨血啊。
☆、军情
陆离走后,柳微瑕忙不迭将带来的酒皆收了起来,交给海棠,心有余悸道:“差一点儿,我就要害了我的小侄儿!从今日起,姊姊切记听陆先生的叮嘱,不可沾酒。”
穆清嘴角噙笑,看着她站在自己身前吩咐下头的仆妇们,该注意什么,又不能做什么。离京小半年,穆清的确有许多事情不知晓,譬如陆离归府、入太医院,譬如东宫与宣王府的党争局势,再譬如昔日跳脱的柳微瑕如今竟已有了七八分王府主母的模样,甚至在吩咐侯府仆役的时候,眼角余风中带出了一丝她自个儿也没留意到的凌厉。
察觉到穆清兴味的目光,柳微瑕面色微红,娓娓道:“。。。。。。我跟着刘嬷嬷学的。”
穆清但笑不语。
柳微瑕的面上浮现了一分羞恼,论理她尚未生养,不会知晓这么多琐事。奈何宣王府里的人盯她盯得紧,月前她早膳喝牛乳时呕了声,刘嬷嬷竟欢喜地认为王妃有孕,当即重重吩咐了下去。
自然,不过一场空欢喜。
穆清却拉住了她的手:“幸而有你,方才。。。。。。我一人都不知该怎么办。”
知晓孕信的时候,穆清的满心满眼全是欢喜,再则是一股子无措。纵然她在华蓥见过初孕妇人的模样,但到底是七八年前的旧事了,于后头的调养身子之法亦只知晓个大概。
穆清知晓即便此刻身边没有柳微瑕,海棠亦会替她吩咐好一切。但若说到点子上,海棠与刘嬷嬷委实是一样的。海棠敬重她扶持她,不过因她是宋修远的夫人;海棠替她打点府中的一切,亦不过因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唯有柳微瑕,留在此处,真真正正替她着想。
柳微瑕似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叮嘱道:“我听阿瑾说如今东宫仍盯着侯府,眼下姊姊有孕,需更加小心。”
穆清含笑应下:“妹子有心了。”
实则经历了去岁的中秋宫宴,明安帝对东宫早有疑心。再以当今京中的动静而言,东宫不可能再掳她出府,亦不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府里头安插细作。阴谋诡计她尚不怕,心底担忧的唯有她有心无力的朝堂局势与无任何消息的北境战场。
***************
北地边境无任何战报,京畿的百姓们议了几日便渐渐歇了。中秋将至,坊间又说起了去岁中秋宫宴的旧闻。
许是感知到了母亲心底对父亲的牵挂伤神,不忍再惹母亲为自己伤身,穆清肚子里的小娃娃甚是安分。穆清本也是通透之人,思忖着与其在府中无用地担忧,不如将自己的身子养好了,这一月内便时时告诫自己不可胡思乱想。
柳微瑕亦不时来府中走动,离开后将宣王妃的余威留在了镇威侯府,那些掩在暗处盯梢的幺蛾子们不敢扬出水花,倒也省得穆清再费心神周旋。
将士征战在外,按例中秋宫宴由东宫太子妃操办,诸事去繁从简。然自去岁八月周墨被幽禁于偃月行宫后,东宫太子妃之位一直空置至今。故而今年的中秋宫宴仍由薛后主持,设在了昭庆殿。薛后边上原本阖该属于东宫太子妃的位置,今年坐着宣王妃柳微瑕。
两年前偃月行宫的中秋宴上,柳微瑕的邀月酌出尽风采,太尉之女好美酒擅制酒的名声亦传遍了京城。彼时柳微瑕人微言轻,京中贵女大多对她这个癖好嗤之以鼻。而时过境迁,昔日太尉府上的小娘子摇身一变成了宣王府受尽疼宠的王妃,且薛后闲暇时亦高高兴兴地收了柳微瑕孝敬的佳酿,如此,柳微瑕的酒方子亦成了佳话。
今年的中秋宫宴上,柳微瑕又制出了好酒。去岁重阳的金菊花,并着稍许蜂蜜,金菊的清香与花雕的醇厚兼而有之,入口遂有淡淡的苦涩,却最终化作淡淡的菊香,唇齿留香。上好的金菊有延年益寿之效,故而姜怀瑾为之取名寿客饮。
在座的主府女眷皆分了一杯品赏,而到穆清手上的又是一盏温茶。穆清抿着清茶,看着薛后身侧的柳微瑕游刃有余地与各府女眷周旋。似感知到了穆清的目光,柳微瑕趁众人不在意,朝她娇俏一笑。
穆清垂首看着手中的清茶,自然知晓这是柳微瑕的手笔。嗅着殿中的酒香,穆清虽略喲遗憾,却也觉得暖心。
看着殿中的女眷们把酒言谈,柳微瑕略松了口气。端起案上的酒盏,只是方才还觉得清雅的酒香,此时放在近处嗅着,却莫名刺鼻得很,酒味自鼻端直冲胸臆。
略微有些气窒,柳微瑕不动声色以袖掩杯,在诸位夫人的面前佯作喝下了酒。放下酒盏后,胸口的窒闷感依旧,柳微瑕将杯盏放得远了些,决心今夜再也不碰酒了。
然身子愈发不适,小腹亦有隐隐坠痛之感。忍了片刻,柳微瑕侧身悄声与薛后通禀了声,便提前离了席。方走出昭庆殿,柳微瑕眼前发黑,骤然昏死过去。
。。。。。。
穆清注意到了柳微瑕的面色,心底有些不放心,宴罢后在昭庆殿外问了几个当值的宫人。一番询问,方才知晓柳微瑕已被送至清宁宫偏殿。
穆清看了眼天上的皎月,估摸着时辰尚未到酉时三刻。
正思忖着是否去清宁宫探望柳微瑕,这时突然有一位宫人匆匆从昭庆殿内追了出来,见到穆清,躬身行礼:“见过莫夫人。”
穆清认出了这是清宁宫的卷耳姑姑,遂颔首应了:“姑姑寻妾何事?”
“殿下吩咐,请夫人往清宁宫中走一趟。”
薛后?穆清颔首应了,心中却忽生疑窦。柳微瑕病倒在清宁宫中,这个时候薛后竟还有心召见她?
清宁宫外,穆清见到了柳微瑕的母亲陆夫人,匆匆见礼后,穆清便跟着卷耳入了内殿。
薛后正坐在殿中上首处,听着陆离细细禀明柳微瑕的情况,见穆清来了,却并未令她回避。
穆清站在殿内一角,颔首听着,方才知晓柳微瑕竟也有孕了。抬首轻抚过自己的小腹,穆清心底升起了双重的欢喜。
不多时,陆离便退了出来。行至穆清身侧,陆离微微抬首,偷觑了穆清一眼,在薛后看不见的地方朝她颔首,神色古怪。
只是穆清无暇顾及他掩在眸中的用意,便敛眸行至殿中,朝着薛后行跪拜礼:“妾莫氏阿谣,见过殿下。”
薛后神情温润,应道:“夫人有孕在身,不必行此大礼。坐到吾身边来吧。”
未几,殿外的内侍朗声唱到:“太子殿下到——”
穆清抬首望了薛后一眼,薛后朝她微微颔首,眸中带笑。
“儿臣见过母后,母后福寿安康。”姜怀信入内,朝着薛后行跪拜之礼。
穆清起身朝着姜怀信躬身行礼:“妾见过殿下。”
姜怀信看着穆清,神情清冷。不及穆清站直身子,姜怀信躬身禀道:“儿臣夜访母后,乃为了北境边防之事。”
穆清心头一窒。
“北境边防乃军中大事,自有你父皇定夺,太子手上可有镇威侯的消息?镇威侯夫人亦在这儿,太子亲自告诉她便好。”薛后淡淡应道。适才宴罢她便得了姜怀信的消息,道有要事禀明,她当即料到事关北境边防。思忖着这数月里穆清应忧心不已,她便将穆清召进了清宁宫。
姜怀信又望了穆清一眼,神色复杂。穆清垂首敛眸,心头似有一股莫名的压迫之感,双手不受控制地绞着衣袖。宋修远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均能从战场全身而退,无恙凯旋,此番。。。。。。应也是如此吧?可想到今次不同以往的境况,凉国来势汹汹,直接破除了边境军防。。。。。。穆清的一颗心被吊到了嗓子眼,双手轻颤。
“适才——”
“宣王殿下到——”
话未出口便被殿外的内侍打断,姜怀信微不可见地蹙起眉头。
“宣。”柳微瑕仍在偏殿躺着,薛后丝毫不奇怪姜怀瑾会亲自前来,淡淡吩咐了声。
“儿臣见过母后,见过皇兄。”见到殿中的穆清,姜怀瑾又朝着她微微躬身,“莫夫人。”
姜怀信冷冷地朝姜怀瑾颔首回礼,唇间溢出二字:“四皇弟。”
穆清起身,强自镇定地对着姜怀瑾躬身行礼:“妾见过宣王殿下。”
尚未等姜怀瑾开口,姜怀信朗声道:“四皇弟,莫让弟妹久等了。”
姜怀瑾看了眼殿中数人,见薛后朝他微微颔首,遂开口对姜怀信道:“适才臣弟在殿外见到了陆太医,道内子已无大碍,眼下正在偏殿歇着。既如此,臣弟便不去打扰,不若与母后皇兄叙叙话。”
薛后颔首笑应:“也好。不过回了宣王府,你可得好生养着王妃,不可再让她饮酒了。”
姜怀瑾应下。
姜怀信瞥了姜怀瑾一眼,见其神色平和,压下心中的不悦,复又转过身子对着薛后禀道:“启禀母后,适才儿臣接到周翰将军递回的北境军报,道镇威侯数月前率精兵一万先大军而行,入河北道定州后踪迹全无。”
闻言穆清心中大惊,双唇轻启,却不知该说什么。
“周将军命一千军士留于定州搜寻镇威侯与其麾下军士,然一月过去,未果。”姜怀信续道,“定州多高山,地势诡谲,毒物丛生,多有野兽出没。周将军疑心镇威侯于深山内中了敌军埋伏,致使尸骨无存。”
薛后亦被镇威侯失利的消息所慑,一时无言。
看了眼面色惨白的穆清,姜怀信续道:“以前线军报分析,凉国此次不费分毫力气便破了北境防线,儿臣恐我夏朝大军中混入敌国细作。”
姜怀信话音方落,姜怀瑾开口道:“尚无实据,皇兄不可仅凭周将军的一面之词妄——”
然而未等姜怀瑾说完,一直站在穆清身后的青衿忽然大声惊呼:“公主!公主!”
听了姜怀信所言,穆清仿若被抽去了大半力气,立即昏死在青衿怀里,浑身软得不像话。青衿发急,抱着穆清跪倒在地,殷殷恳切道:“二位殿下莫说了,公主有了身子,受不得这样的刺激啊!”说着,又抖着手轻拍穆清的双颊:“公主?快醒醒啊。”
薛后见此情状,立即吩咐卷耳:“快传太医!将陆太医追回来!”言罢,她又看着殿中两个长身玉立的儿子,皱眉道:“还有何想说的?去兴庆殿寻你们父皇说个痛快吧。”
☆、画眉
北风猎猎,挟风带雪,天地间似只剩了一片苍茫的雪色。
穆清静静站在这片雪域之中,是这天地间唯一的血色。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赤红衣衫,薄如蝉翼,她却丝毫未觉得冷。
四下静得蹊跷,穆清心中不安,试探着向前迈出步子。
不知向前行了多久,皓白的雪原上倏地多了一串血迹。穆清心中一凛,向四周望去,殷红的血迹却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涌来,汇集在脚边——那与身上衣衫一模一样的颜色,令她一时难以辨别何处是染了血的雪地,何处又是自己的裙摆。
她不受控制地向前跑去。
这片地方太过诡谲,她迷蒙地在脑中思量,却不知这到底是何处。
“镇威侯数月前率精兵一万先大军而行,入河北道定州后踪迹全无。”
清凌凌的男声在脑中响起。是了,宋修远率军一万入定州,中了敌军埋伏,失去下落。
穆清抬首往上看去,在隐约的雪雾中依稀看见了高耸入云的峭壁。据传定州地势诡谲,地势诡谲,毒物丛生,多有野兽出没。不知为何,她认定眼下她所在的天堑,便是当日宋修远领兵所入的深山。
周遭飘来浓浓的血腥之气,逼得穆清喘不过气来。她倏地回头,只见适才还空无一人的雪原转瞬便尸横遍野。
穆清愣在了原处。
这道天堑。。。。。。分明就是万人尸坑!这是劫后的战场,染了鲜血的旌旗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脚边遍布残肢断臂,原处甚至还有残兵被挂在竖地的□□上。
胃里有如翻江倒海之势,穆清捂住了嘴,却呕不出任何秽物。
又落雪了。
隔着飞雪,隔着重重尸首,穆清看见远处的高地有个白袍玄甲的身影。那人双膝跪地,一手持枪,至死都向着夏都郢城的方向。
“周将军疑心镇威侯于深山内中了敌军埋伏,致使尸骨无存。”那道男声又在脑中响起。
不会是宋修远,穆清定定地告诉自己,跪在那儿的人不会是宋修远。只是心中的疑虑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大。穆清提了口气,抬脚跨过面前的尸首,一步一步地朝那玄甲将军行去。
行得愈近,心底愈发不安。盔甲尽损,血染白袍。。。那道身影,她太熟悉了。
双颊濡湿,穆清抬首拭去泪水,却有更多的涌出眼眶。她想细细分辨眼前的人,隔着迷蒙的水雾,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的眉眼。
心头发急,穆清在男人的面前跪了下来,仰面伸手去触碰他的面颊,宽额浓眉,鼻梁英挺。。。。。。穆清咬着双唇,颤着手去触碰男人的眼角,指间一片粗粝,那儿有一道疤。。。。。。
“哇——”再也忍不住,穆清扑倒在男人身前,放声痛哭。
。。。。。。
一颗心被提到了高处,却倏地在半空中被放了下来。
再睁眼,遍地尸骸的雪原消失殆尽,入眼处全是一抹茜色的窗帷。
穆清回过神来,喟叹出声。幸而,只是梦一场。
“公主醒了?”
穆清闻声望去,见是青衿坐在床沿,熬红了一双眼。
“这是。。。。。。我在何处?”
青衿扶着穆清坐起,在她腰后放置了一个软垫,应道:“先前公主昏在了清宁宫正殿,皇后殿下便腾了一间屋子出来,吩咐您好好休养,待好些了再回府。”
说着,青衿从床头端起药碗,递给穆清:“陆太医道公主动了胎气,需好好静养。公主先把药喝了吧。”
穆清接过瓷碗,药汤温热。她开口问道:“现在是何时辰了?”
“快到寅时了。”
穆清颔首,默默呷着药。
青衿见穆清不说话了,亦默不作声,唯恐出言不慎徒惹穆清伤心。
喝了药,穆清又躺下身子,只是思虑繁杂,难以入眠。仿若只要闭上双眸,方才梦里的景象又会重现,真实得不可思议。前夜太子的话不停在耳边回响,宋修远生死不明,真的。。。。。。凶多吉少了么?
伸手抚过小腹,穆清忽然想起了什么,掀起床帏问道:“宣王妃在何处?”
青衿坐直了身子,盯着愣了会儿,方缓缓道:“婢子听清宁宫里的嬷嬷说殿下一直未醒,眼下应仍在清宁宫的西偏殿。唔,宣王殿下亦在西偏殿。”
穆清仰面凝视着头顶的茜色窗帘,思虑一番,吩咐道:“明日宣王妃醒后唤我一声,我要去见她。”
青衿糯糯应了。
实则穆清要见的,不是柳微瑕,而是姜怀瑾。前夜在殿中,她太过殷切,才致使初闻姜怀信所言后便气血攻心,昏厥在场。眼下历了那一场梦,心底已然奔溃过一回,她反倒能沉下心来,细细思索在正殿中发生的一切。
正如姜怀瑾所言,宋修远与那一万精兵究竟如何,此时不过是周翰的一面之词。且姜怀信为何将这些军报禀给了薛后,亦很是奇怪。
穆清想不通,但姜怀瑾定然知道些什么。
***************
柳微瑕因宫宴操心了数日,又在宫宴上饮了酒,且初孕妇人的身子较常人更为敏锐,故而才一时受不住昏厥了过去。只是她的底子好,歇了一夜便又成了那个活蹦乱跳的柳微瑕,只是在姜怀瑾的叮嘱之下,才想到肚子里还有个小娃娃,不再轻举妄动。
姜怀瑾眉眼噙笑,坐在榻上看着柳微瑕梳妆,柔声道:“向母后问安后我们便回府。”
柳微瑕将一支花钗插入发间,笑着颔首。
“莫夫人亦在清宁宫,回府前你可要见见她?”姜怀瑾问道。
柳微瑕正要拿起螺子黛的手一顿,回身看着姜怀瑾奇道:“姊姊怎么了?”
姜怀瑾看她面色严肃,起身从她手中拿过螺子黛,笑道:“你不必忧心。”
倾身倚坐在妆台上,姜怀瑾轻声道:“闭眼。”
柳微瑕听话地阖起双眸,姜怀瑾一手端起柳微瑕的下颔,一手执黛,边替她描着眉,边将昨夜清宁宫正殿里发生的事与她说了。
话音落,眉亦描好。柳微瑕睁开眸子,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蹙眉,嗔道:“阿瑾又描歪了。”今日还需同薛后问安,她不能顶着这样一对眉毛。正欲拭去眉妆时,仆役通禀镇威侯夫人求见。
望了眼姜怀瑾,柳微瑕放下帕子,道:“让莫夫人进来。”
姜怀瑾从怀中拿出一封叠好的手书,递给柳微瑕,俯下身子在她耳畔道:“将这个给莫夫人,就道镇威侯之事,不必担忧。”
柳微瑕到底昨夜在此处睡了一宿,于宋修远之事只从姜怀瑾口中知晓了个大概,看着这封手书,仍有些不明所以。
姜怀瑾将她迷惑的神情看在眼底,直起身子,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柳微瑕知晓姜怀瑾意在夺嫡,亦了解他与宋修远之间的关系,见到他的手势后当即了悟,将帕子收入怀中。
姜怀瑾见她懂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从侧门出了偏殿。
凉国虽然言而无信,但宁胡公主出嫁,他们又在短短数日内攻克边境军防,着实有些蹊跷。当日在惠州宋修远率军出征前,他与宋修远已嗅到凉国侵袭背后的阴谋,故而他们曾细细谋划出征一事。此次大军消失一事,亦在昔日的布局之中。他们的计谋虽承了几分凶险,但却不必让穆清与柳微瑕徒增担忧,且一旦事成,必然裨益无穷,故而不曾告知各自的夫人。只是中间出了个周翰乱了他的些许布局,再加上姜怀信的搅局,纵然昨夜他在薛后面前有心相护,却还是让镇威侯夫人受了刺激。
保家卫国征战沙场虽是宋修远的本分,但他此次深入险境的确与他脱不了关系。宋修远是他麾下的幕僚,亦是他的左膀右臂。眼下镇威侯夫人有孕,他必须想个法子将实情悉数告知,以免她忧思过虑,再伤了身子。
他与宋修远的谋划前后牵扯颇多,这封手书是他昨夜匆忙之下写成的,难以细细阐明。只是眼下身处清宁宫,即便薛后是他的生身母亲,但他不知晓四下有多少眼线,故而只能出此下策。只是穆清公主既能在这个时候寻过来,而非顾自垂泪,便意味着她亦发觉了什么蹊跷之处。如此,倒也省得他再费心寻个时机与她面谈。
宋修远的这位夫人,聪明得很。他相信有了这封手书,穆清能够想通前因后果。
穆清与姜怀瑾错身而过,姜怀瑾离开后,她才入了室内。因四下并无宫人仆役,穆清只与柳微瑕行了平辈之礼,待起身坐定后,她开口道:“听闻妹子尚未回府,我便来向你贺喜了。”
片刻前柳微瑕的心思仍在姜怀瑾给她的手书上,眼下听穆清所言,却收了心思,敛眸一笑,神情羞赧,糯糯道:“我亦没想到。。。。。。昨夜我闻着酒味深感不适,竟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穆清笑了:“妹子亦要戒酒了。”
柳微瑕颔首,笑道:“阿瑾都替我记着,方才还道要将府里头带酒味的东西都撤去。”
言语无奈,却是含着笑意的。
与之相比,穆清心底却泛着酸涩,她肚子里的小娃娃三个多月大了,而作为父亲的宋修远却远在边境,下落不明。
思及宋修远,穆清神情微黯。
看到了穆清的神情,柳微瑕出言宽慰:“姊姊不必担忧,眼下尚无实据,镇威侯或有生还可能。”
说着,柳微瑕从怀里拿出手书,放到了穆清手上。
月前她至镇威侯府拜访穆清的时候,便隐约听到了宋修远殉难的风声,只是不曾想到这些皆是姜怀瑾与宋修远的绸缪布局。故而当日她便火急火燎地寻到了穆清跟前,见穆清神色平和才放下心来。后穆清有孕,她亦从姜怀瑾口中得知真相,便更不敢将这则传闻告知穆清了,暗中命人将任何风吹走动都截了下来,不让这些无凭无据的风声入了穆清的耳。
穆清垂眸望着手书,心突突跳得厉害。她果真没猜错,宋修远与一万大军无故消失定然另有隐情。
什么杳无音信,什么尸骨无存,或许都是姜怀信胡诌之语,或许宋修远此刻正好端端地在定州领着一万精兵行军。
☆、蜜饯
宋修远与周翰率军北上,于六月末入定州地界。此后,他便依计行事,对周翰及其他将领道仿效两年前的奇袭之策,领了一万精兵先大军而行。
入定州山林后,他将一万精兵分成四路,分头往各处边境关隘而行,继续奇袭之策。而他则率领一千精骑暗探边境战事的虚实。
夏凉交界处的边境军防自开国始建,从他的曾祖祖父的时代延续至今,经历百余年,上头凝了数代将士的心血,此间若无猫腻,凉国绝不会如此突然便破了幽州至云州一线的布防,故而他与姜怀瑾皆怀疑戍边的将士之中出了细作。边境的布防图以地域分成数份,握在各处的边关将领手中,而完整的布防图却被藏在建章营中。如此,此人入得了大军营帐,品阶军职定然不低。
宋修远与这一千精骑便是要赶在大军之前,探查出各处的细作所在。因奇袭忌讳打草惊蛇,故而一万精兵的行踪被大军掩了下来。而有了去岁姜怀信暗中推波助澜致使宁胡公主和亲一事,姜怀瑾心底怀疑姜怀信暗中与两国仍有往来。
周翰是东宫的人,宋修远不可不防,是以择了一万大军做幌子。
周翰自然也知晓宋修远与姜怀瑾的关系,因此行到底关乎家国边境,比之宋修远,他又缺少行军作战的经验,是以他不得不在军政要务上听命于宋修远,但暗地却警醒着宋修远的动静。无奈近十日过去,那一万大军竟真的失了联系。
他等待了数日,最终不得已添油加醋一番,将信息递回了京城。
然消息在京畿道外被姜怀瑾截胡了。
姜怀瑾本未料到东宫的意图,截下消息不过是为了替宋修远争取更多的时间,防止有心之人落井下石道他擅离职守。但中秋那日在清宁宫亲耳听到姜怀信对着薛后与穆清的那一番话,终于醍醐灌顶。
东宫仍不愿放过镇威侯府,妄图借此时机打压镇威侯府,卸去他的左膀右臂。
只是世上本就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他拦了近一月的消息终于为东宫所知晓。
眼下连他亦失了宋修远的消息。事情传到了明安帝耳朵里,他难以在明面上助益宋修远,日后如何,皆要看镇威侯府的造化了。
但姜怀瑾相信自己的识人只能,宋修远定不会让他失望。
***************
镇威侯府东苑正房内,穆清坐在案后,合上了姜怀瑾的手书,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青衿端了药走到室内,见穆清神情和缓,吊了大半日的心亦和缓了下来。跪坐在案前,青衿将药碗放到桌案上,悄声道:“公主,到喝药的时辰了。”
穆清瞟了眼乌黑的汤药,眉头微蹙:“良药苦口,替我备些蜜饯吧。”
青衿躬身应了,出了屋子。穆清将手书放至烛火上撩拨,待燃烧殆尽后,方端起碗细细呷着药。药汁苦涩,自舌尖至入喉,她的整张嘴里似都泛出了一股化不开的药味,却令她清醒。
宋修远无事,但此刻连姜怀瑾都不知晓他的向下落。
只是。。。。。。
“以前线军报分析,凉国此次不费分毫力气便破了北境防线,儿臣恐我夏朝大军中混入敌国细作。”
耳畔又回响起姜怀信在清宁宫中的话,穆清将剩下的药汤一饮而尽,眉头紧蹙。
宋修远失去下落,夏军中混入细作,而穆清亦知晓建章营中存有完整的边境布防图,能够得见的人唯有明安帝、骠骑大将军威衔与宋修远。威衔将军上了年岁,自两年前凯旋回京后便半隐在府中,近来有可能入建章营提布防图的人唯有宋修远。
穆清一个激灵。姜怀信虽未指名道姓,但他刻意在薛后面前将两桩事情说在一块儿,难免不让人浮想联翩。
青衿捧了碟蜜饯近来,盛在琉璃瓷碗中,煞是好看。穆清取了颗蜜饯塞入口中,酸甜清爽,适才口中的苦意尽消。
倦意渐渐上头,穆清以手支颐。左右眼下京中仍是风平浪静的景象,她又何必庸人自扰?
近来,真是愈发嗜睡了啊。
。。。。。。
入了九月,仍无宋修远的消息传回京中。郢城贵胄见渐渐起了传闻,道宋修远实则已被吞噬在定州的高山深林中,回不来了。偶有相逢,那些贵女们看着穆清的神色均不约而同地浮上了一层怜悯之色。穆清心底哂笑,大抵这些人已将她与肚子里的小娃娃视作了孤儿寡母。
穆清视若无睹。以眼下情状而言,她宁愿宋修远毫无消息,至少如此,还意味着他仍在暗探边境军防的虚实。
在那一万精兵的奇袭下,夏国很快收回了幽州至云州的领地。只是凉国军士仍不堪示弱,仍胶着在国界以北十里处。中元节前后,周翰率十万大军匆匆赶至边境,马不停蹄地排兵布阵。国仇家恨在前,只要凉国军队不退,他们便无暇顾及其他。
到了九月末,近三月过去,凉军虽各有进退,却仍停滞于原先的战线上,不相上下。就在这个时候,京中渐渐起了另一种风声。
周翰率军赶至北地边境,与率先而行的一万大军汇合,却只见到了宋修远的副将,而不见宋修远本尊。消息传回了京城,不知谁起了头儿,本还叹惋镇威侯陨落沙场的百姓,倏地纷纷指责镇威侯临阵脱逃,至黎民百姓于不顾。
穆清知晓这其中少不了东宫在暗处的添油加醋,本不欲搭理。但是日子渐渐过去,舆论却越来越盛。以如此的势头,难免不传至宫中。
姜怀瑾在手书中写得清楚明白,因各方掣肘,他无法明面上相助镇威侯府。
穆清生得清瘦,四个月的身子在宽袍广袖的遮掩下并不显怀。伸手贴着小腹,穆清暗自决心,她绝不会让镇威侯府在这个时候因为坊间莫名的流言蜚语而垮掉,亦绝不会让这个小娃娃真成了遗腹子。
“夫人,宣王妃来了,就在东苑西边。”海棠躬身道。听闻柳微瑕害喜得厉害,穆清亦有好些日子不曾见她了。闻言,穆清眸色微亮,即刻提步去了院中。
东苑西侧有个小园子,里头栽了些香花美树,并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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