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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水谣-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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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远水谣
作者:丛小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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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归

  夏朝明安帝垂拱三十七年六月十九,夏都郢城百宁坊内的镇威侯府宾客云集。
  自四年前的丧事后镇威侯府便一直门庭清冷,到得今日,似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富贵。府上的云麾小将军宋修远不过二十有四,便于雁门关前数次大败北国凉氏,甚得明安帝赏识。数年前西南蜀国求请和亲之时,明安帝便将蜀国穆清公主许给了宋修远。如今小将军出了三年热孝,恰逢二月凯旋归京,终于得了明安帝赐婚,将那平白等了他数年的蜀国公主迎入府中。 
  世人皆知蜀地女子多妖娆,那穆清公主更是如此,端的是妍姿艳质、仙姿玉貌。穆清原是蜀国郡王之女,奈何风流媚骨的名声太盛,早在及笄之年便从蜀国都城锦都传遍了整个天下,风头名声早已盖过了蜀国嫡长公主。 
  是以知晓宋修远要娶穆清公主之后,作为与宋修远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郑籍便艳羡了他整整三四年。郑籍是宋修远的表兄,虽出身世家大族,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自言好精舍,好鲜衣,好华灯又好美人。今日趁宋修远大婚,便同平日走得颇近的周翰跟着尚书令周晟同来观礼,意欲一睹那蜀女的风流媚骨之态。 
  “这穆清公主的名声,天底下多少男人都眼巴巴望着呢。没想到到头来竟叫你小子捡着了这个大便宜。”郑籍方才在筵席上有些喝得上头了,说起话来便有些大舌头,右手拍宋修远的力道便也有些不知轻重,宋修远肩头略微吃痛,无奈皱眉,伸手扣下郑籍的手。因知晓郑籍醉后的混样,便朝着身后的周翰道:“时辰不早,烦请羽臣将我这表兄快些送回尚书府。” 
  宋修远出身行伍,身量本就比旁的贵公子挺拔些,今日身上的朱紫公服因婚仪较往常更繁重些,却更显其长身玉立,身姿如松。周翰与他年岁相仿,亦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此番状似听明白了宋修远的言下之意,朝他暧昧笑道:“如此,便不打搅子衍了。” 
  夏制婚仪中的赞者惯常是新郎族中年长之辈,奈何镇威侯府门衰祚薄,除却边关幽州一脉,于京中已无族人,周翰之父周晟年轻时与宋修远之父交好,是以自然而然便成了此番婚仪的赞礼官。 
  为父者,自然明白儿子心底的曲曲弯弯,本也不算什么,只他今日既是此处的赞者,便觉儿子的言语委实有辱老子身上的玄端礼服,心中微恼,严辞道:“小侯爷好心相送,你二人却是这幅德行,行止不逊,言语轻浮。”见周翰依旧滞于原处,“还杵着作甚?快将郑公子送回府罢。” 
  周翰闻声立马向父亲行了个礼,扯着歪歪扭扭的郑籍先行走远了。 
  周晟这时又回身上下打量着宋修远,想起方才同牢礼时宋修举止合宜,那双眉目即便望向穆清公主,也绝无急色之意;常言道知好色则慕少艾,宋修远这般年纪,行为间却依稀流露出淡然君子之态,委实没有辜负其祖母辅国大长公主的教诲。心下颇是赞许,对宋修远道:“老夫亦不久留,只有些话,阿远你需听着。” 
  宋修远闻言微微躬身,请周晟示下,周晟将人扶起:“你既已娶妻,便算长成。从今日起,便该真正当起侯府家主之责。我知晓军营不乏铮铮铁汉,只是真正的男人该是什么模样,瞧瞧你的祖父,再瞧瞧你的父亲,你该知晓。旁的老夫也不便多说,只你娶的这位是蜀国公主,无论蜀国如何积贫积弱,她终归是一国皇族宗亲,无论是为了你日后的仕途,还是为了侯府,你都怠慢不得。” 
  “晚辈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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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天下五分,以夏国礼乐清明,最为昌盛;越国位于东南边陲,国力弱小,三年前便已臣服夏国。夏国往西,越过迤蒙山的广阔高地是为昆仑国;昆仑气候极寒,除却与夏国的商贸往来,便不大与诸国示好。凉氏居北,是个马背上的国家,自开国始便同夏国不大对付,数百年如一日地侵扰雁门一带,却也数百年如一日地栽倒在宋氏一族的手上。 
  而蜀国居西南一隅,民风淳朴开放,礼乐教化远不及夏国,百十年来积弱,眼见着邻国愈发强盛,唯恐哪日同东越一般成了夏国附属,便想着先斩后奏,讨回易守难攻的涪州十五城,夏国自是不应,这才将穆清公主选了来议亲。
  只此番夏国同蜀国和亲,和的必然是两姓之好,且此两姓必然是蜀国国姓莫与夏国国姓姜,并无镇威侯府这个小小的宋姓,明安帝将穆清公主许给宋修远,若说是为云麾将军宋修远的婚事操碎了心,显然是个笑话;但若说是为了掣肘宋氏兵权,只以宋氏如今的清冷模样,却又过于未雨绸缪。此间是为何,宋修远想了三年,仍是一知半解。 
  侯府东苑的小楼正房内,那对龙凤喜烛兀自燃着,明明灭灭地透过层层帷幔,照着屋内。穆清公主身着绣了褕翟纹样的青色花钗翟衣,坐在里屋的小榻上,一双明媚的眸子肆意打量着四下的布置,手里攒着团扇不停地搓来搓去。
  镇威侯府宋氏一族的境况,自打四年前许嫁之时,便不停有教习嬷嬷说与她听。即便没有教习嬷嬷,她的父亲亦时常提及。只旁人言语,终不及眼见为实。入了东苑,就她眼下所处的这间屋子而言,即便被装饰地簇新,却仍显清冷,少有人气的模样,看来那小侯爷果真如同传闻那般,投身军营不大归家。
  家主不归,府内又无掌事者,虽挂着镇威侯的品阶不改,只比起从前,也是愈渐式微了。
  一整日了,除却黄昏时分同那小侯爷共牢合卺时吞的三两口肉鱼与小半个葫芦的女儿红,这张嘴便没有沾过任何吃食。说不饿是假的,但说饿了,却也不是。穆清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停地在她腹内绞着,绞得她整个人都不安生。一想到一会儿就要见着那小侯爷了,竟紧张得有些泛呕。 
  晨间嬷嬷将她塞进这一层又一层的礼服内时,只让她差点闭过气去,此时即便想着平日里素爱的豆腐乳,也没什么胃口。也不晓得这是个什么破规矩,将新妇丢在院子里不管吃喝,新郎官却在外厅迎来送往。 
  夏朝的诸多规矩与蜀国皆不同。单是这服饰规制,便有许多讲究。从前她在蜀国所见婚嫁仪礼,哪有这般多的章法道理,清早新郎官将女子并着嫁妆接回家里去,阖族的人同乐一晚上便算是礼成;兴头上了,便是叫新嫁娘出来跳支舞唱个小曲儿也是可以的。 
  穆清内心有些郁郁,从前她看着街邻娶亲的热闹场面,不是没有遥想过自己出嫁了该是什么模样。只是少女心思里的万般模样,却无一种是同眼下情境相似的。想到此处,穆清拍了拍胸口微微顺了口气,既然嫁到夏国了,那么便也只能循着他们的规矩了。 
  外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穆清知晓是宋修远进来了,吓得又用绘了比翼双嬉的团扇遮了脸。那脚步声走进里屋,渐渐近了。透过团扇上薄薄的绸绢,她能够隐约瞧到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 
  越瞧越紧张,穆清索性将眼帘微阖,瞧着脚边的地面,直到眼前出现一双乌皮履。
  “白日里不是念过一回却扇诗了么?怎么,还想再向我讨一首?”略微沙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其中暗含着的威严杀伐之气,令穆清浑身一怔。 
  宋修远说着,便抬手拂了穆清遮面的团扇。 
  白日里宾客众多,礼仪又繁琐,宋修远倒是没有心思瞧穆清公主的那张脸。现下仔细瞧了,觉得眼前的这张脸美则美矣,却同当日蜀国使者递过来的画像有些许不同。哪里不同呢?螓首蛾眉,发若乌丹,云髻雾鬟,同画像里一模一样。只这身形看着倒是清瘦了不少,连带着传闻中的媚骨生姿似也少了些味道。 
  可即便如此,这张脸依旧太过张扬,令宋修远心底微微动摇,不敢多瞧,唯恐自己也成了那纵情声色的裙下之臣。 
  “吉甫作诵,穆如清风。你现在这个模样,比起画像上的媚态,倒是更当得起穆清二字。”心中微悸,宋修远不禁脱口道。见穆清还是垂着眼帘,便伸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随着他的动作,簪在穆清髻上的花钗宝钿微微作响。宋修远的指尖感受到了穆清身子的微微颤抖。 
  自知周身有股无法抹去的在沙场中浸润出的狠戾之气,宋修远悟到穆清畏惧于他。想着此番情境,他着实没有什么恶意,言语间便带了些许调笑之意:“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见穆清始终低垂着眼,宋修远笑道,“怎还是不敢看我?” 
  穆清闻言抬眸,却撞进了一对深不见底的眼眸。与她从前的遐思不同,这个小侯爷竟无行伍军士的粗壮之气,反之,却是眉眼硬挺,容貌端良。虽称不上玉树临风,却带了些微的君子之风,那一对墨黑的眸子就这般直直将穆清望着,胶着在穆清脸上。
  穆清正觉面红耳赤,额头却是一凉;未几,一阵钝痛袭来。 
  穆清公主出生时从娘胎里带了颗朱砂出来,大红的朱砂点在穆清饱满白皙的额头上,似妆成的花钿,衬得整张脸甚是动人心魄,又无端地添了一抹令人心软的楚楚风流。 
  宋修远不自觉地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穆清眉心上方的红痣,穆清额间的肌肤细腻光洁,宋修远虽知此举过于暧昧,心底却又受用于这般情境。
  那额间的钝痛感愈发明显,穆清眉头微蹙,双眼微颤,却发觉自己的眼睫刷过了宋修远的掌心。 
  感觉穆清皱起了眉头,宋修远便微微用力试图抹平她的眉头,却不想她皱得更紧。
  宋修远正要再说些什么,只听到有人轻轻扣了扣门,道:“侯爷,前院的人来传话,说宫里的孙公公正在中堂候着呢。” 
  穆清一怔,不知道来者为谁,仰头想问宋修远,却发觉宋修远仍望着她,似通晓她的疑虑,向她解释道:“这位孙公公是陛下身前的内侍,不知为何深夜至此。。。。。。”宋修远略微思索,孙公公此行绝不可能是为了贺喜,莫不是建章营中出了事;能让孙公公登门,只恐真的是了不得的大事,便道:“随我一道去中堂。” 
  抛下这句话,因事态紧急,宋修远转身便作势往外屋走去。穆清闻言跟着起身,没想到刚迈开步子,整个人就向前扑到了地上。 
  从前在蜀国,她从未穿过这样子层层叠叠的长袍广袖,裙裾更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全不似现在这般限制住了她的步幅。穆清愤愤地拉扯了下裙角,想要露出自己的双脚以便站起来,却不想衣裙越扯越乱,竟有将她双腿缠得更紧的趋势。 
  宋修远听闻声响转过身,却见穆清摔地狼狈的样子;一时微微讶异于公主的失态,却也走过来蹲下身子帮着穆清整理衣摆,又扶着穆清站起来,知晓她的吉服不方便,瞧着她捏着他手指的手,轻握了一下,笑问道:“可是需要我扶着?” 
  穆清不妨就这么突然被宋修远握住了手,吓了一跳,忙从宋修远手中缩了回来,连声道:“不必不必,多谢将军。” 
  宋修远看着穆清小心翼翼的样子,嘴角微勾:“如此,走吧。”只这一次,却放慢了步量,行在了穆清身侧。
  

  ☆、小星

  孙尚德在中堂喝了口茶,又坐着打量了会儿侯府尚未撤去的布置,等到府上有些头脸的管事小厮得了令都规规矩矩地入了中堂站定,这才见到宋修远同穆清公主一道走了出来。 
  这位孙公公虽是宫里的内侍,但因担了正三品黄门侍郎之职,为人又极擅左右逢源,是明安帝面前举重若轻的人物,是以在公堂之上亦受百官看重。平日里凡是碰见的,总会尊称一声“公公”。
  思及自个儿今日所携的诏令,孙尚德心中未免唏嘘。这桩桩件件的,都是个什么事儿。此行本也只是寻常的传召,但不巧冲撞了侯府的喜事,终归就落得不怎么好看了。大抵因为过往遭遇,宫中内侍大多会信些命理因果之说,孙尚德平日里瞧着万事心中过的模样,只到了这一条,亦没能免俗。看着宋修远和穆清,心底不停念叨着往后可千万不要遭报应哟。
  孙尚德内心虽千回百转,可白白嫩嫩的脸上终还是堆起了笑,朝宋修远道:“咱家先给侯爷道个喜,愿侯爷同夫人月圆花好配天长。”
  宋修远躬身谢过,穆清亦随了礼。孙尚德眯着眼,四下瞧了瞧,向宋修远问道:“咱家此来乃替陛下传召,现下人可是齐了?” 
  宋修远点点头,一扯膝前长袍便跪了下去。穆清尚有些不知所以,但瞧着宋修远跪了,便也跟着跪了。两人身后的一众管事小厮丫鬟均跟着两人跪了下去。 
  瞧着眼前跪倒的一片人,一旁的小内侍从绸布包里取出了圣旨递给孙尚德,孙尚德接过后小心翼翼地抖开,用尖尖细细的嗓音念道:“门下:垂拱三十七年六月十九日,黄门侍郎臣孙尚德宣,凉氏不仁,兴兵雁门,忻州失陷。星夜闻之,朕心甚忧。兹以考绩,特授辅国大将军威衔讨西元帅、云麾将军宋修远兵马副元帅,引军十万,佐摄北王姜正诚,缓雁门之急。威震夷狄,以恰朕意。将此通谕知之。钦此。” 
  “臣宋修远接旨。”穆清还未清楚意识到圣旨上的内容,宋修远便已接过圣旨谢恩了。穆清又只得跟着谢恩起身。 
  “侯爷,这是另一半的兵符,收好咯。”孙尚德将包着虎符的锦囊递给宋修远,“咱家也不说旁的了,愿侯爷此去旗开得胜。此番事急从权,咱家急着回去复命,改日登门拜访。” 
  “借公公吉言。夜深露重,臣送公公出去。”宋修远言辞谦逊,孙尚德很是受用,掂量着方才将军府管事不着痕迹递过来的钱袋子,笑眯眯地婉拒道:“拔营在即,想必侯爷还有诸多要事需准备,就不必管我这把老骨头了。”
  送走孙尚德后,宋修远随即吩咐身边的管事宋铮将战马装备等一应事物备好,又命护卫林俨调集侯府内编入建章营的府兵,自己转身快步走向东苑。
  穆清瞧着方才还静静候在中堂的小厮丫鬟们各自忙碌了起来,虽行色匆匆,却有条不紊,心下估摸着这般临危受命的场景,于武将家宅之中,应是司空见惯了的。 
  穆清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想了想,亦跟着宋修远回了东苑。 
  因着了吉服,步量小,又时时提防自个儿再摔一跤,是以待穆清回到东苑时,宋修远已从书房拿了兵符,在正房内换衣裳。 
  宋修远看到穆清进门,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穆清见屋内也无丫鬟婢子,便上前顺手接过宋修远换下的公服:“我来。”
  清脆利落的两个字。
  宋修远看着穆清将手上的衣袍一一叠好,放于榻上。他从前总以为娇养在蜀国郡王府内的穆清公主自该是一番天真骄纵,娇蛮任性的性子,却不想如此安静柔顺,一时恍惚。
  待换上玄甲,宋修远又从一旁的几案上取下佩剑,对着穆清似是想说些什么,想了想,最终还是说了句:“大军明日卯时拔营,我需于辰时一刻前赶到建章营点将,这便走了。你。。。。。。早些歇息。”正欲从穆清身边走过之时,耳际又响起那脆生生的女声:“我送你出府。”
  宋修远侧头回望着穆清,只见那对明媚的眸子若含秋水,眼底似还有一抹淡淡的殷切,便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镇威侯府前火光闪闪,微有窃窃人语与马蹄声,建章营编下的府兵早已集中于府门前,还有些同住在百宁坊内的低阶将官亦前来镇威侯府待命,穆清心中暗自算计,估摸着有百八十人。
  因太尉府与镇威侯府毗邻,此时太尉柳柏安亦携了夫人陆氏站于众将士之前,为宋修远壮行。柳柏安官至正一品,却向来对晚辈宋修远多有照拂,见宋修远出了府门,递过一坛酒:“老规矩,饮下这烈酒,愿此行无往不利。”
  宋修远神情肃穆,接过酒:“多谢老师。”遂仰头大喝一口,转交给府前众将士,待众人饮尽,沉声道:“众将听令,随我上马,前往建章营点兵行将,共御外敌。”
  众将士闻言皆行军礼,齐声道:“末将得令。”宋修远同柳柏安夫妇辞过,提剑行至马前,忽而转身,望着府门前的穆清。
  穆清头次瞧见将士宵征的情境,被眼前的景象所撼,心中动容。见宋修远向她望来,便收起心底的思绪,笑着对宋修远激励道:“无往不胜。”顿了顿,遂又提声道:“愿众将士此行所向披靡,无往不胜。穆清同诸位妻小就在这京城,等着诸君凯旋归来。穆清亦替边境失陷百姓谢过诸君。”说罢,竟向面前众人俯身行礼。
  亲眼瞧见公主向他们行礼,将士们皆有些愣神。此时不知何人大喊了一声:“得夫人令。”众人方才缓神,齐声回到:“得夫人令!”
  宋修远拍着青骓的马脖子,看着眼前情境,对着穆清笑了。不及穆清再有何回应,便率众将纵马远去。
  穆清看着宋修远驾马远去的背影,脑中尽是方才他的笑颜,心中不知是何情感。虽然与这个男人只不过一面之交,但她还是希望他能平安。 
  此时不过月上中天的时辰,明星忽闪,陆夫人瞧着府门口的穆清公主,心中没来由的地想起当年雁门战事吃紧,也是同今日一般,大晚上的圣旨入府,不过半个时辰,老侯爷宋懋同世子宋修远便入军营了。彼时他们夫妇二人正于侯府内作客,便一同替宋氏父子壮行。只侯府郑夫人送着两个大活人出去,却没想到回来的时候,一个已经躺在棺材里了。
  分明是个明媚的人物,此刻站在昏暗的灯影里,陆夫人竟觉得穆清传言中的娇媚瞧着都有些寡淡了。风流眉骨又如何?到了夏国后,不过是母国一颗的弃子。四年前的祸事去了老侯爷与郑夫人,如今整座侯府只剩下小侯爷了,若是宋修远此行同他父亲一般。。。。。。不知到时这位穆清公主又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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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时辰不早了,若是要沐浴歇息,吩咐婢子便可。”穆清回到东苑时,已有仆妇候于屋内,“婢子海棠,侯爷命婢子来伺候夫人。”穆清瞧她四十五六的年纪,身上衣着较先前见到的更精致些,且行事作风颇有些凌厉,估摸着是东院的管事,便点头回道:“劳烦姑姑,琐事交由我那两个丫头便可。”
  穆清从蜀国带来的两个贴身丫头青衣青衿亦在屋内,海棠在侯府当差数十年,为人处世极是通透,见那两个丫头手脚利索,知无她的事了,便躬身朝穆清道:“婢子夜里歇在偏房,夫人若是有事,着人来唤婢子便可。” 
  想着今日经历的种种,现下好不容易能喘口儿气了,觉得自己崩了一日的弦有些松懈,穆清便任由两个丫头解发冠,除翟衣,可劲儿地折腾自己。待终于睡下,已是亥时末了。
  然而终归有些认生,天不亮穆清便醒了。床幔外的龙凤喜烛早已燃尽,仰躺在床榻上瞧着头顶的朱红软稠片刻,穆清还是起身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惊动了屋外的人,海棠领着青衣青衿便进屋伺候穆清梳妆。 
  穆清不大喜欢样样琐事都要有丫头伺候着,无奈夏国的一切都太过陌生,只这衣裳,便与她往日所穿有很大的不同,无法,便只好由着海棠去了。
  “夫人生得真好看。婢子从未见过有哪个女子眉心点了这么楚楚的朱砂呢。”
  穆清闻言轻笑一声,盯着铜镜前静静躺着的红缨,有些恍然:自己的洞房花烛,就这么过去了;夏朝女子不都说解缨结发么,可自己那个星夜宵征的夫君,连自己的红缨都来不及看一眼,便匆匆离去了。 
  “今后的诸多事物也要倚仗海棠姑姑了。这两个丫头随我从蜀国来,唤作青衣和青衿,往日见的做的都是蜀国的规矩,如今到了夏国,诸多不懂规矩之处,也请姑姑多包涵。” 未几,穆清柔声说道。
  “夫人言重。这些都是婢子的本分。”海棠为穆清戴上一支凤蝶鎏金银簪,“早膳已备好,婢子这便替夫人拿来。”
  海棠是东苑的管事,也是整个将军府后宅的管事,同宋铮两人一前一后、一内一外,将整个将军府打理地井井有条。
  待海棠走后,穆清坐于镜前思索着眼前的处境,虽出乎意料,却暗合她意。她乖顺地嫁到夏国来,不过是权宜之计。她从未认定自己会在镇威侯府终老,是以待到三五年后,夏蜀朝局稳定,这桩联姻逐渐淡出人眼之时,她铁定要想个法子从郢城脱身出去,不论托病还是假死,只求能回到华蓥。宋修远出征,归期不定,那么她至少又多了数月的清净思索日后如何自处。至于当下。。。。。。
  穆清招呼着青衣青衿到她面前,道:“不管你们往日在蜀国如何,主子是谁,但如今随我到了夏国,便只得认我一个。”
  “侯爷。。。。。。也算不得吗?”青衿小心翼翼地问道。
  穆清摇摇头,道:“若日后将军凯旋归府,不喜于我,怠慢甚至苛责于我,你们跟着我亦不能免于府中众人白眼,到时你们打算如何?”
  “不论祸福,婢子定跟着公主。”青衣目光微闪,穆清话音方落,便行礼回道。
  “公主仁厚,婢子自然也是跟定公主的。”青衿想了想,似真在心底斟酌,“只是公主貌美性善,侯爷怎会不喜公主?”
  穆清不知宋修远为人,只道:“这世间唯有人心最是多变难测。现下我们三个只身在夏国,只能连心,我便是你们的依仗,而我能依仗的也只有你们。”
  青衣年纪虚长青衿几岁,打小就在郡王府内跟着王妃,因而心气儿颇高,性子也有些浮,后又成了郡主的管事丫鬟,对下人便颇有些尖刻;青衿是在穆清归府后才跟着青衣伺候穆清的,年纪小,做事踏实,因而比起青衣,穆清倒更愿意亲近青衿。但这两个丫头终归青涩,不像海棠那般左右逢源。
  穆清有些头疼,她从前不觉得世间有这么多的勾心斗角,但是归府后蜀国王庭的经历可谓她十七年来最身心俱疲的时光。既然人心可以凉薄至此,那么她自然也不能依旧当过去那个华蓥山间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傻丫头,她逐渐有些晓得识人断事的重要性。但是仅凭青衣青衿尚不足以保她在夏朝数年无虞,成功身退;此间种种情境,还需她日后慢慢谋划。
  正扶额思索着,本该拿着早膳的海棠却抱着花钗与翟衣入内,道:“清宁宫的木槿姑姑亲来传召,道皇后殿下召夫人入宫。”
  穆清打量着海棠手里的花钗翟衣,制式与她昨日所穿的婚服相仿,只色泽与纹样略微有些不同,心下喟叹,该来的终是会来的,譬如再次将自己塞入这层层叠叠的礼服之中,譬如应对夏国王庭朝堂的种种纷扰。

  ☆、兰宫

  按照夏朝规制,加之穆清原为公主,亲迎后本还有诸多礼俗,只是如今宋修远被一道圣旨遣去了雁门,后边的一应事务便都断了,本该由夫妻二人三日后入宫朝见帝后的礼制,便成了穆清一人应诏觐见皇后。 
  这懿旨来得猝不及防,穆清有些慌。从前在蜀国,她便不喜进宫,只因一旦入了重重宫墙,她便得藏起自己的性子,装作乖巧安静的模样。如今到了陌生的夏国,不喜之中更是多了一丝惶恐。青衣青衿两个年龄太小了些,穆清便将她们留在了侯府,只留海棠一人随侍。 
  马车载着穆清辘辘行至长乐门,跟着木槿姑姑入了宫门,穆清又上了宫人备好的软轿。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方才到清宁宫。 
  早候在殿外的宫女瞧着穆清下了软轿,同木槿姑姑交待了几句,便快步行至穆清面前行了礼,柔声道:“婢子椒房殿卷耳,这便向殿下通报,请夫人于此处稍候片刻。”穆清微微颔首,一旁的海棠上前拉着卷耳,行云流水地将袖子里的荷包低到卷耳手中:“有劳卷耳姑姑了。” 
  穆清将二人的往来与神情看在眼底,见那卷耳神色如旧,又想起前夜管事递给孙尚德的钱袋子,心下了然,这应当是夏宫内不成文的规矩,趁那卷耳入殿通报,轻声对海棠耳语道:“劳烦姑姑替我多番照应了。”
  海棠站在穆清身后半臂的距离,抬眼望了穆清一眼,只看见了她那姣好的侧颜,虽瞧不清楚穆清的眸色,但那神情却是一派认真,了悟穆清方才的感激并非敷衍之意,便微微笑应。
  未几,有年轻宫人行至殿外,躬身领着穆清主仆二人进了内殿。一进屋,殿内燃着的熏香便将穆清熏得发晕,一旁扶着她的海棠紧了紧手,悄声道:“婢子听闻皇后娘娘爱香,殿中所燃皆非凡品。” 
  “姑姑好见地,今日清宁宫内燃的是四殿下从昆仑国捎回的沈香。”那宫人耳尖,接着海棠的话头便讲了下去。说罢,三人已行至内殿门外,卷耳抬手掀了门帘,示意穆清进殿。 
  进了内殿,香气更馥郁了些,甚至有些微掺杂其中。穆清行至殿中,向着薛皇后行了大礼,待薛后赐坐后,便抬眼悄然瞧了瞧四周布置。卷耳躬身立于薛后身侧,穆清心里估摸着这个卷耳便是椒房殿的尚宫了。 
  “夫人不必拘礼,吾今日诏你入宫,不过是想同你说说话,宽慰宽慰你。”薛后端坐于上首,因今日并非正经大礼,便未着朝服,夏日闷热,她只着了燕居钿钗礼服,妆容精致,眉眼间却流露着一股与中宫不大相符的柔意;薛后的装扮虽简朴大方,但是皇家雍容却从来不是靠衣饰体现的,穆清只觉得那皇后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皆是一股子大家气度,那应是数十年的深宫高位生活养出来的。
  “有劳殿下挂心。”穆清微微颔首,柔顺答道。
  “方才木槿出宫后,卷耳才提醒吾,诏你的时辰尚早,夫人出门前可是用过早膳了?若是没有,吾便吩咐清宁宫的小厨房再做些小食点心。”
  穆清轻笑,“妾已用过膳了,多谢殿下美意,不必特意劳烦清宁宫的宫人了。”
  薛后后闻言点头,“也好。”似想到了什么,复又叹道:“东北雁门战事吃紧,全凭摄北王那一点点府兵苦苦撑着。如今援军已去,忻州定能无恙,你不必忧虑。”
  穆清颔首应了。北国凉氏一直都是夏国北境的忧患,开国至今百余年,双方打打停停,从未有过间歇。
  “事急从权,陛下昨夜的旨意下得急,却是苦了你,刚嫁来便遇着这样的事,也算是我朝怠慢了。若是你心里烦闷,日后便来清宁宫陪吾说说话。” 
  “谈何怠慢。将士征战,古而有之;国有召,又岂能不从?穆清虽为一介女流,只小家私情与国家安危的轻重急缓,从前在蜀国时,父王与母妃却是时常教导的。妾谨记长辈教诲。”
  薛后笑而不语,良久,又问起穆清从前在蜀国的日子;穆清便静静听着,捡着几个自个儿能答问题的八面玲珑地答了。
  估摸着时辰,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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