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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筑鸾回-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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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哪里会真的打她,不过恐吓恐吓她一小孩子家罢了,望着她古灵精怪的模样,不禁想到了郑媱幼时的种种,逼郑媱读书写字的时候,郑媱有时贪玩不愿意,就喜欢翻个白眼,吐出一条小舌头儿来;趁他伏趴在石几上睡觉时,还偷偷拿支笔蘸了墨在他脸上画只王八,待他睁眼时,得逞的她捂着嘴不断嘻笑,他就故意装出不知道的样子来让她更加得意。
只她不知,哪一次画王八的时候他不知道呢。因为亡命,十几年来他不曾睡过一个安身觉,哪怕处于梦寐,也总有一半意识挣扎在清醒的边缘,那一丁点儿警觉还是有的。晚上回到卧房,他一个人讷讷地对着铜镜里的王八笑。。。。。。。
一面思着往事一面抱着郑媛往前走,其间郑媛与他讲了几句话,他皆没有听见。郑媛恼怒地往他脸上挥了一拳,他才吃痛地回神来看她,恐吓道:“好哇你这小东西,胆子可不小,姐夫都敢打?”
郑媛驳道:“谁让姐夫不听我讲话。”
“你想讲什么?”
郑媛回头往那个方向望去,已经看不见玉鸾的房间了,皱着水汪汪的杏眼上边淡淡的小春山:“姐夫真的不想看看玉鸾姐姐长什么样子么?”她说:“玉鸾姐姐生得像我姐姐,眼睛一模一样,就是不会说话。”
什么意念电光火石般在脑海中一闪,他将她堕在地上,喝道:“你怎么不早说?”
她瘪着嘴哇得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不许哭——”
一声就喝止了她的眼泪,媛媛一颤,眼泪夹在眶内不敢往下流了。
“在这里等着,别乱跑。”说罢他阔步返回,疾步如飞,枝头累累垂挂的青梅打脸而过。
。。。。。。
“右相大人这风风火火的,是要去哪儿啊?”翠茵突然从青梅底下拂枝穿来,拦在了前边,“贵主知道右相大人来看郑家小娘子了,特意让奴婢来请右相大人过去和她说说话呢,相爷放心,媛媛刚刚已被下人抱回去了。”
“让贵主稍等,本相现在没空!”说罢他欲绕过她。
却又被翠茵拦住了,翠茵笑道:“若是关于玉鸾的事呢。”
他定下了脚步,回头将目光投至她的脸上,翠茵说:“贵主特意吩咐说,在见她之前,先让奴婢带相爷去见见玉鸾。”翠茵让开,伸手往前一引:“请——”
他睨了翠茵一眼,阔步来到那玉鸾门外,顿了顿,破门而入。
翠茵抱臂立在门边,笑意深浓:“相爷不要太心急,别吓坏玉鸾了。”
他几乎一把扯下一处拂动在眼前的重重帷幔,一步一步接近了那玉鸾的床帏。
绡帐随着疏进来的微风曳动,上绣团团牡丹锦簇,帐外的小银钩上悬垂两只铜鹤镂花香炉,鹤嘴里袅袅衔吐出两条乳白色的烟气来,夹杂着一股刺鼻而浓烈的香气,快要掩盖住了帐内那种浮动的暗香和那女人的体味。郑媱的身体是什么味道,他最清楚不过了,绣着鸳鸯的锦被拉过了那平躺的女人的头顶。
一颗心砰砰砰地乱跳乱撞,他看见了玉枕外的一缕乌发,慢慢撩开了纱帐,伸手要去掀被,那被子却自己剧烈抖动了起来。那女人在紧张地发抖。
“媱媱。。。。。。。”激动地喊了一声,他快速按住她不让她动弹,一手抓住锦被,力道之大,揪出了一被的褶皱,迫不及待地要看清里头的人,于是随手一抛,将覆于其上的锦被掀翻在地。
被子内的女人玉颜花貌,穿着极薄极透的纱衣,皓体若隐若现,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抱臂坐起,瑟缩着下巴,红着脸,时不时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
“对不住。。。。。。”他忙转过身去,退出帐外,疑惑地看向朝他走来的翠茵。
翠茵笑道:“她就是玉鸾,贵主知道相爷的心思,所以特意找了一个与郑媱相似的女人,你看这玉鸾的眼睛特别像郑媱不是吗?”
眼睛确实有些像,但也只能说有些相似,倒不至于像媛媛说的那样一模一样,她不是郑媱。
翠茵又道:“贵主有意将玉鸾献给相爷,就是不知道合不合相爷您的心意呀。”
他面色寒得如九尺之深的寒冰,只有肌肉板滞抽动:“带路,本相要见长公主。”
“好。”翠茵躬着身,低头请他出去,在他越过她时,抬眸往重重帘幔里的锦屏瞥了一眼,退出阖门,请他去见长公主。
长公主又坐在牡丹园中神情雍容地品着“武夷水仙”,见他到来,面上的喜色如同杯中的茶叶跃动浮沉,长公主屏退了左右,朝他慢慢招手:“见着玉鸾了?如何?像不像郑媱?你若喜欢,本宫就把玉鸾送给你。”
他仍是如以往那般对长公主板着一张黯然的脸,长公主却始终笑得不动声色,叫他一瞧,没由来地腾起怒火:“姑母,你到底将郑媱藏去了哪里?究竟想拿她怎么样?”
“本宫的乖侄儿又来质问本宫了。。。。。。都这个节骨眼儿了还想着女人,能成什么器呢?”长公主嫣然笑着,垂首将蜀锦裁成的丝绦撩到腕后,拨弄了两下腕上的玲珑玉镯,整饬了两下翟衣,再抬眸时整张脸风云突变。
她蓦然挥掉石几上的瓷器,冲他疾言厉色:“那老狐狸顾长渊殚精竭虑地推上的户部的人,你暗杀了吗?那后宫失势的阮家女被扶起来了吗?收到手上的兵权才多少?。。。。。。如此多刻不容缓的大事你不去绸缪,就知道三天两头地为了一个郑媱跑来质问本宫,本宫非但没有藏了你的郑媱,还千辛万苦地给你找了一个替身玉鸾,你不要,又来找本宫兴师问罪了是不是?”
他镇静道:“不劳姑母挂心,灏心中都有计筹,顾长渊新推上来的人活不过今晚,阮昭华应该很快就会复位;兵权的收拢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从长计议,慢慢地张罗结网放长线。除了让姑母收留郑媛,灏从来没有求过姑母什么,算是灏再一次请求姑母,除了郑媱,灏谁都不要,恳请姑母——”
长公主打断他:“你将来会成为什么人?若是找不到郑媱,你难道要空着后宫?这样为了一个女人,本宫真担心有朝一日,若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你会为了她而放弃夺回你父王的东西了。”
“姑母放心,”他仍固执地与她相抗着:“鱼和熊掌我都要,郑媱和皇位一样都不会舍弃,且势在必得。。。。。。。”
“哦?”长公主挑起一边的眉峰来,呵呵嘘了两声。
——
“嘶——”郑媱额迹冷汗淌落,双手死死攥紧小婢娥的衣袖。
翠茵道:“忍一忍,只差鸾尾了。”
烹油的热度烙在肩头,释出烈火灼心的痛,纤细的血脉破裂在皮肉下,流不出血来,只能透过皮肉看见灼灼的、交错的痕迹,一只青鸾翙翙鸣叫着、自皮肉里翱翔而出,仿佛牵出了痊愈已经的旧痛,一闭眼:那人挽了弓,眼神疏离冷漠,神情毅然决然,松手的一刹,箭离了弦。。。。。。。
“媱媱。。。。。。”
隐在屏风后,她望见那人过去掀被。。。。。。。
闷哼一声,她无力地倒在了翠茵的肩头,喘息声低不可闻。
汗水濡湿了翠茵的肩,翠茵轻轻抚摸着她的背,慰道:“好了好了,已经好了,玉鸾,青鸾已经纹上去了,一会儿我再扶你去床上休息,还要委屈你在这里藏一会儿,右相似乎还没走,难保他不会再回来,所以,让流莺先顶替你一会儿。。。。。。”
——
“灏,”长公主起身,折来一朵牡丹,道:“本宫觉得,以郑媱现在的资质,不足以与你并肩;而且郑媱似乎与你不是一条心,你们之间,横着很难逾越的沟壑呢;你需要的,不是一个处处要你荫庇的女人;依本宫看,卫韵都比她好,只是卫韵出身低了些。”
他注视着眼前的长公主,这个世上如今与他血缘最近的长公主,忽然笑了,笑得眉色飞扬:“什么足以不足以?并肩不过几步路而已,难道很难?等我站在那个位置向她伸手的时候,她只需要把手给我就可以了,我让她与我并肩,她就必须与我并肩,即使她不愿意也没有选择。。。。。。”
从他眼底看到了一个征服者的姿态,长公主又笑。。。。。。
40、暗流
歌尽桃花扇底风
向晚,层云暗涌,一群飞鸟穿过翻滚的云海汐潮,刮刮低叫着掠过青灰色的长空,似预示着一场猝不及防的骤雨。。。。。。。
卫韵焦躁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向水汽迷蒙的窗外望去,巨大的水流沿着屋顶的瓦隙哗哗汇聚,再泼溅到地;阴空中的闪电惊雷已持续了一个时辰,始终不见梦华归来的身影,卫韵等不及了,拾起门旁的伞匆匆推门步入雨中。
曲伯尧也刚刚从长公主府归来,此刻正在屋内换着湿透的衣裳。
见门开着,心急的卫韵匆匆入内,竟一眼瞥见里头那人半个精壮的膀子都光在外头,赶忙侧身倚靠在帘幔外回避,脸颊顿时如火炙烤。
曲伯尧换了身干净的中衣,转过来问:“梦华还没回来?”
卫韵轻轻点头,缓缓抬眸,有些焦躁地说:“天色这么晚了,外边儿又下着大雨,我真担心她的安危,万一,万一。。。。。。见他俯身捡起了换下的湿衣,忙上前去接。
“不用,”他兀自攥着湿衣不给,却道,“交给下人洗就可以了,你不必担心梦华,梦华从前靠这个谋生,一件简单的任务难不住她的,亥时末应该就会回来。”
卫韵心头隐隐伤感作痛,她不知他是因为相信梦华的实力还是不关心梦华的死活才会这样说,总觉得他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凉薄。。。。。。她只在心中默默为梦华祝祷。。。。。。。
美人如玉,歌喉亦佳,清唱时如黄鹂啭啼,低吟时若珠落玉盘;柳腰脉脉摆动,盈盈水袖被轻若无物地甩出,回眸时巧笑倩兮,绣扇半遮桃面,娇波不尽流转。
从前只能望美人兮天一方,如今却有机会伫立一旁近望,年轻的才子目不转睛,早已看成痴人儿,口中不断重复着呢喃:“新月。。。。。。新月。。。。。。”
那被唤作“新月”的美人儿浅浅一笑,脚步疾转,几个回旋旋至他身畔,臂弯里的轻纱如云,被她轻轻一扬,柳絮般飘来他面上撩拨,撩得他心绪纷乱如麻,又纷纷扬扬地落在他心中的荒原,燎原的火种一来,便摧枯拉朽地焚烧成一片火海,于是伸手搂住了那不盈一握的纤腰。。。。。。。
日光好,桃花明媚柳絮飞,楼里楼外,皆是动听的丝竹管弦,他只觉得大千世界里的姹紫嫣红都不及她一点娇红的面靥。。。。。。帷帐里,终日辗转缠绵。。。。。。。
一日,仍如以往那般相拥相偎、唇齿交缠,她眼中的柔情竟转瞬即逝:
“哧——”
殷红顺着胸腔汩汩流淌,他眸中陡然涨起无边无际的震惊,眼睁睁地望着她抽出匕首。
身子一歪,匍匐着跪在了她脚下,卑微地仰望着她,她眼中浮冰漂荡,快意地对他扬唇。
“为什么?”他死死攥住她的衣袖,滚烫浓稠的鲜血一浪浪涌来她的手心。
她心一横,决然割袍断义,不顾而去。。。。。。。
猛然从床上坐起,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地侧首望向漆黑的窗外,又是一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
想不到三十多年已经过去,三十年前的梦魇一天不曾离开过他。。。。。。
擦去额前冷汗,欲躺下时,一道闪电划过,他陡然望见窗纸上映着一个女子窈窕的身影。银铃般的笑声随即穿透了窗纸,飘来他耳中,“呵呵呵——想不到夜深至此,姚大人竟还不寐。”
熟悉的声音,他一听,急急撩帐下榻:“谁?你是谁?”
门后的锁被一把匕首轻而易举地从外头削开,当啷一声砸地。来人推门入内,一身蒙面黑裳,惟有一双犀利的眼睛在一片漆黑中乌沉沉地发亮,是个年轻的女郎。
他恍然失神。
闪电不断在她脸上闪烁,她不曾眨眼,步步朝他逼近,果决的音声,听起来像是一位不让须眉的巾帼:“姚大人倒不是个鼠辈,死到临头了也没有夹着尾巴屁滚尿流地跑。”
哐——她缓缓在他跟前拔出匕首,匕首的寒光照得她的眼睛愈发雪亮,两步迫近他,一步上前,匕首直抵他的胸腔。
“新月?。。。。。。。”
不知是意外多一些,惊喜多一些,还是痛苦多一些,他竟来不及躲避,只怔怔地望着她,待她来取性命。
匕首入肉的时候他也没有反抗,同样的位置,两个不同又相似的女人拿匕首来刺。。。。。。他知道,欠下的风流债,时至今日,总算还清了,三十余年的梦魇也结束了。
倒在血泊里,他微微张口,最后唤了一声绵长的、仿佛穿透生死的呼唤:“新月。。。。。。”
竟瞑了目,也勾起了唇角:三十余年的疑惑今日总算是解了,新月是爱他的。。。。。。
得手得太容易,倒让梦华有些难以置信,错愕地瞪大了眼睛,踢了他一脚,他不动,梦华蹲下身去叹他的鼻息,发现人已没气了。。。。。。。
梦华回到右相府时,果然已到了亥时末。
卫韵一直燃着灯在梦华房间等候,终于等到梦华回来,忙上前替她脱解夜行衣,又拿干布帛替她揩拭身上的水渍。
“怎么样?杀了姚靖吗?”
梦华点头,却似在专注地想着什么事情。
见她眉心轻拧,若有所思,卫韵忙追问道:“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这倒不是,”梦华回答,“我得手得太容易,我潜入姚府去杀姚靖的时候,他竟站在那里,不躲不逃,也不喊,神色镇定,不像一个贪生怕死的鼠辈,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匕首没入他的胸腔,眼中也不恨,死时还看着我喊了一个女人的名字。”
“谁?”
“新月。”
“新月?”卫韵陷入了沉思。
翌日,姚靖的死讯传遍了朝野,盛都城中的百姓也津津乐道。
姚靖没有什么仇家,为官还算清廉,怎么会在家中被刺杀呢?于是纷纷猜测说:要么是因为为官太清廉而得罪了人,要么是死于朝中波诡云谲的党争。。。。。。
朝臣在殿上等待着公孙戾,不料公孙戾这日竟没有上朝,公孙戾的近身老内侍曹禺来殿回禀说:“陛下昨日歇在永淑宫中,今日的早朝罢免。”
顾长渊愤怒之极,当殿痛斥贵妃魅君惑主,又责令曹禺:“今日不见陛下,我等绝不退朝,去通传陛下,陛下新定的户部尚书姚大人昨夜遇刺了!还有高昌八百里加急传回的军情。”一说到此,顾长渊忿忿斜睨了右列之首的曲伯尧一眼,胸中一口郁气更加无处释放。
曹禺退去,火急火燎地赶往贵妃的永淑宫,宫外一询,不料永淑宫中的人竟回话说陛下昨夜没有歇息在永淑宫,顿时傻了眼。
昨夜,明明亲眼目送着公孙戾进了永淑宫,公孙戾进去之前还特意折回来对他道:“朕今晚歇息在永淑宫中,你明儿一早不用传人过来伺候朕更衣了,最近早朝都无什么事,明儿的早朝就罢免了。。。。。。。”
曹禺疑惑不解,以为永淑宫中的下人这样回话其实是贵妃为了留住陛下的托辞,曹禺又忧心烈烈道:“陛下新定的户部尚书姚靖姚大人昨晚遇刺了,高昌八百里加急传回了新的军情,左相大人和一干朝臣执意等在朝堂要见到陛下,还请速速通传陛下,误了军机可是杀头的大罪。”
不一会儿,来人回话说贵妃请他入内。
入内时曹禺也只见到贵妃一人,贵妃斜凭在凤榻上,闲逸地摇着一柄羽扇,讪笑道:“左相大人在朝堂上论起本宫是不是要气得肝胆破裂,喷出血来?”
曹禺不答,只恭敬地鞠着身道:“还请贵妃娘娘早些唤醒陛下,军机不可延误。”
“哼——”贵妃轻嗤一声,抬手抚了抚鬓后凤羽花钿,“本宫可不敢魅君惑主,陛下昨日只是来小坐了一晌儿,的确没有歇在永淑宫中。”
曹禺讶得张大了嘴巴。
贵妃坐起身来,摇晃着羽扇的水晶坠,指责他道:“你这狗奴才是怎么当的?身边的近侍,竟不清楚陛下的行踪,该当何罪?”
他大惊失色,连忙跪下来:“娘娘恕罪,老奴一时糊涂了。”又斗胆询问贵妃,“事关重大,不知娘娘可知陛下昨夜离了永淑宫去了何处?”
“谁晓得呢?”贵妃似装作不经意地提点了他一句:“在冷宫也说不准。”
冷宫二字醍醐灌顶,曹禺猛然想起陛下有回跟他询问过阮昭华的近况。忙辞了贵妃,往阮昭华所居的芳谢宫疾步而去。
春芳每每在此时芜秽,铺落一径残红,正是芳谢宫名的由来,在阮昭华入住之前,芳谢宫其实就是一座野蒿疯长、无人打理的冷宫。
走在残红铺就的小道上,曹禺老远就听见了女人清脆的欢声笑语,而后又闻公孙戾阵阵爽朗的大笑。
步入宫门时,阮昭华的宫娥阿兰过来迎接,经他询问,红着脸期期艾艾道:“陛下,陛下此刻正与昭华在,在杏子林。。。。。。”
曹禺走进芳谢宫中的杏子林,正撞见公孙戾与阮昭华在绿树成荫、青实累累的杏子林间追逐嬉闹。
美人从累累青杏下探出桃面来,笑语盈盈,也像贵妃那样亲昵地喊着公孙戾的小字:“四郎,四郎。。。。。。你快来追我呀。。。。。。。”
曹禺喟叹,轻轻咳了咳,公孙戾没听见,一头扎进浓密的林叶底下。
新蝉被惊,聒噪了一声,破叶而飞。昭华“呀——”得一声惊呼。。。。。。
浓密的林荫簌簌抖动起来,女人一面呻|吟一面娇滴滴地嗔怪:“四郎真坏——”
41、云涌
贼喊捉贼淆视听
咳咳咳——
曹禺放声大咳了几声,才惊动了林间缱绻正酣的二人,茂密的林叶停止了颤动,微微喘息声中起了娇滴滴的轻语:“四郎,外头是谁来了呀?”
冷汗涔涔滑过额心,年老的曹禺一挥拂尘,上前一步,如临深渊地禀告 :“陛下,高昌加急传回了新的军情;昨夜户部的姚大人被潜入府中的刺客暗杀了。”
“姚靖?”
“是。”
公孙戾分开浓荫走了出来,衣襟松松垮垮,露出一线精壮的栗色肌理,面际紧绷,有如秋日寒鸦聒断长空的肃杀。
曹禺拱动眉梢,小心抬眸去瞥公孙戾,扫过他胸膛脖颈间万点树莓的嫣色,正要开口请他更衣,一位美人儿从他身后的杏子林间探了出来,她一身水蓝色冰绡,绡下薄薄的罗袜被晨间林叶上的露水浸渍,透出涂了蔻丹的脚趾头来。
“昭华。”曹禺俯身对她施礼。
她冲他微微颔首,莲步盈捷地飘来公孙戾身后,两只手臂都搭在公孙戾肩头,纱袖滑落,露出一截玉藕似的皓腕,她微微点起脚尖,下巴搁在公孙戾肩头,轻轻捶着那宽阔的脊背,侧首含情凝睇他:“四郎,是不是这就要走了?”
仿佛比寻常人家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妻还要亲密无间,曹禺心下感慨,他不曾见过贵妃这般对待陛下,阮氏昭华能在短时内拾宠,还能让陛下罢了早朝,只怕也是个与贵妃难分伯仲的、有手段的女人。
公孙戾捉下她的手,拽着她往殿内更衣;
昭华跟在公孙戾身后,缠人地扯着他的龙袖谆谆道:“臣妾听说用银瓶汲露煮新茶能宁神健气,于是每日寅时起来的头一件事,便是往杏子林里将露珠汲来银瓶,汲了这么久终于汲满了银瓶,陛下可不能辜负了臣妾的一片心意,明日一定要来尝尝臣妾亲手为陛下煮的新茶。。。。。。。”
公孙戾不迭应和。
昭华欣喜,替他更换朝服,出宫相送,秀丽的双足踩过了十里铺径的落红。。。。。。。
公孙戾听见身后脚步声还不歇,斥了一声:“回去!”那脚步方停。
一回头,望见伊人独立、落英袭鬓沾衣,凝眸相送的依依情态,公孙戾心神一荡,转首边行边对曹禺道:“春芳芜秽了,种些应季的夏花,曹禺,吩咐内官监,往上林苑挑选些花期长、花冠大的紫薇一百良株,植来芳谢宫外。”
“是。。。。。。。”曹禺低着头跟在公孙戾身后行走,默默地思着炎夏的芳谢宫:花开如锦“百日红”,十里烟云笼。
眼底的明媚,树叶筛落的光影般深深浅浅。凝望公孙戾的背影消失在瘦道尽处,阮绣芸转身,陡然将眼底脉脉柔情沉敛在波心。。。。。。。
兵部尚书王臻将高昌的报急交给曹禺,由曹禺呈至御前。
报急用火漆密封,卷成轴状再以紫铜丝封定一次,之后再用竹木削成的剔子封死在竹筒中,三道密封确保在加急送达御前时不被第三人提前拆览。
高昌的大军原为防御东|突厥而驻,因疆土毗邻,大曌与东|突厥常有纷争。近一年内,两国之间的战事从未间断过。
报急是十日之前从高昌发出的,驻在高昌的主将在信中说:半旬内,回鹘突然与东|突厥勾结,合力夹击大曌,大曌溃不成军,被逼退嘉蓝关内数百里,高昌即将失守,还请朝廷速速调兵前去支援。”
拆信观览后的公孙戾又一次忍无可忍地在满朝文武之前挥斥他的暴怒,十日之前就已经溃不成军,如今怕是已经失守。
正焦头烂额之际,王臻出列,道:“陛下,据臣所知,回鹘的野心不大,当权的贵族舍本逐末,征服领土之意不在开疆拓土,而在搜刮膏腴,掠夺金银珠玉美人。
回鹘此前也屡屡侵犯我国的边陲小城,抢掠财富、诱禁民人|妻妾;臣以为,回鹘之所以会与东|突厥勾结,想必是野心勃勃的东|突厥给其利益承诺,譬如:若合力攻下物阜民丰的高昌,城中所有财富皆归回鹘,而领土皆归东|突厥。回鹘被东|突厥的利益所诱,因而愿意出兵与东|突厥合力侵犯我大曌。”
“王卿所言有理,”公孙戾平息了一口怒气,问道,“不知王卿可有应对的良策?”
“臣以为,明里,可遣使去知会回鹘王,我大曌不追前咎,还许其更多的利益,金山银山都可以,只要回鹘王承诺不再出兵襄助东|突厥,最好说服回鹘倒戈;暗里,我大曌可就近以最快的速度调兵遣将,这个“近”可以是相去高昌西南三千里的晔城,也可以是相去东南一千五百里的平都。但平都虽近,却也与东|突厥接壤,若秘密调兵恐会被发现,因而晔城才是首选。。。。。。
臣建议仅从平都调一支精锐,化成商队的模样掩人耳目,第一战的援兵主要还是从晔城调,调去与败退的兵将和平都精锐会合,趁东|突厥的骑兵进驻高昌修整不备时,再封城围剿,同时截住东|突厥求援的信,斩杀出城求援的人,灭其燃起的狼烟。东|突厥突围不成,一定想尽办法地求援,等其援军接到消息时,应也过去了许多时日,此为第一战,只需拖延时日,若有回鹘倒戈协助攻破了城,灭掉城中的突厥鞑虏更好;第二战,或许就是之后赶至的东|突厥援兵和我大曌从盛都派去的援兵浴血一战了。”
公孙戾陷入了思索。
顾长渊有些疑惑,道:“王尚书所言有理,可这样不是让城中的百姓受苦了?东|突厥被困城中时,或许会做出屠杀城中百姓泄愤要胁我军之流。”
“左相大人的顾虑并不多余,”王臻道,“突厥人性残忍,但即使我军不兵临城下,突厥人也不会改掉本性。高昌任其统治一日,里头的百姓就会在不见生天的地狱里挣扎一日。。。。。。。”
“那就依王卿所言。”公孙戾即刻下旨,着令王臻即刻回兵部去部署。
王臻转身退殿时,视线掠过曲伯尧。
曲伯尧微微勾起唇角。
王臻一走,顾长渊出列哀痛陈词:“陛下,姚大人为官清廉,处事光明磊落,陛下任他为户部尚书,可在这即将上任的节骨眼儿,他却遭人暗杀了,还请陛下下旨彻查。。。。。。。”
公孙戾沉默了下,面上丝毫看不出怒意,却沉静道:“刺客可有露出什么马脚?”
“刺客有备而来,身手敏捷,潜入、刺杀、遁逃没有惊动姚府一人。”顾长渊说。
冯荐之道:“陛下,莫不是谁跟户部有仇?要不然怎么专盯着户部尚书呢?邱大人刚上任就死了,刑部查出来说是被毒死的,那刺客也真是胆大妄为,敢在贵妃娘娘赏赐的酒水里下毒,又杀邱大人,又嫁祸贵妃娘娘,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这话倒提醒了在场的众人,众人事后在心底是这样猜测邱仲远之死的:第一种可能:贵妃毒死了邱仲远,因为邱仲远与废太子和其父郑崇枢的死有关,而不知什么原因,陛下竟不忌惮贵妃,若仅是因为宠爱似乎有些说不通;
第二种可能,贵妃只想苟且偷生,没有秉着复仇的念头,是被人嫁祸了,那人在酒水里下毒,毒死邱仲远又想陷害贵妃;而那人极有可能是恐其得宠后在陛下跟前吹枕边风的右相,贵妃心知肚明,夜宴最后故意给右相敬一杯无毒的酒、让右相战战兢兢地喝下,实是在警示、即敲山震虎。”
冯荐之这话明显是在引导众人往后一种可能猜测。
冯荐之又说:“这新的户部尚书选上来了,即将上任的时候又被刺杀了,到底是谁要跟户部尚书过不去呢?”
众人纷纷将目光看向曲伯尧,姚大人是左相的人,是被谁指使杀害的,倒有些不言而喻了。
曲伯尧神色镇定地出列,道:“陛下,姚大人的死却像是一场精心的策划,还请陛下下旨彻查。”
公孙戾凝视着他,目光逐渐发散,竟越来越看不清此人,看来,养虎已久必成患,是极有道理的。
曲伯尧又道:“杀害姚大人的,应是训练已久的刺客,验尸的仵作证明,刺客手法极专,匕首直插姚大人的心脏,让姚大人来不及呼救当场毙命。臣以为,陛下不妨下旨,让彻查的人从姚大人胸口的伤口着手,据其深浅形状推测出刺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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