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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嫁-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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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放我走。”徐肇重复。

    那将领微微眯了眼,点头道:“好。”说着便示意身边的士兵退后给他开出一条道路,一边在背后打着手势。

    徐肇笑了一下。

    幼童的笑,天真烂漫似的。

    然而他却不从城楼上走,反是拖着靳游的脖子,竟径自从城楼上跳了下去!

    两个孩子在空中不分敌我地抱在一起,底下早已准备就绪的齐国弓箭手瞠目结舌,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靳游摔在地上,徐肇摔在了他的身上。

    就在这时,城楼上有人仓皇喊了一声:“那是什么?!”

    不远的官道上,马蹄声由远及近地逼来,在这初冬的风里扬起漫天沙尘!旋即无数弓箭猝然从空中掉落,就如百万飞蝗,箭羽的抖动之声就是那飞蝗食草的声音……

    城楼外的齐国弓箭手们还未来得及弃弓用剑,就被一一射落马下……

    城门在这时訇然大开,方才那齐国将领领着兵马冲了出来,当先奔到徐肇旁边一剑向他刺去!

    徐肇慌张往侧旁一躲,后领却又被人抓住,像抓小鸡一样吊了起来。那将领趁机便将地上的靳游救走。

    徐肇回过头,见那齐兵的盔甲之下,却是一张他极其熟悉的脸。

    “你做得很好。”柳斜桥说。他将徐肇放在身前马背上,纵马飞驰扰乱齐国的军阵,直直往城外的官道冲去。

    徐肇“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

    十月廿二,褚功明率十万大军兵临齐国缙都城下。

    冯皓早已领兵去救怀夏郡,缙都守卫兵力不过二万,城楼上那副将看着滚滚沙尘旌旗飞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是怎么过来的?徐国所统辖的城池中离缙都最近的是邬城,而就算从邬城赶来,一路上也需先攻克至少二十座城,可这些日子以来分明烽火无警,这十万大军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要到三日之后,他才会知道,原来齐国沿海的两个郡,已被突然从海上登陆的褚功明所攻下了。

    柳斜桥抱着徐肇奔回了己方战营。城楼下的攻坚战血肉横飞,而这林中的营地却因无人而显出一片死寂。军医都在前线,柳斜桥将徐肇放在床上,自己给他察看伤势。

    那双小手上被绳索勒出了见血的伤,全身各处都有青紫淤痕,连日的折磨之下,原本粉雕玉琢的小儿已瘦得脱了形,嘴唇干裂出血,脸上还有错纵的泪迹。

    柳斜桥沉默地给他上药,俄而捧着他的手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突然用力地抱紧了他。

    徐肇哭着,哭着,也渐渐地不哭了。反而他伸出那伤痕累累的手,在父亲背上用力拍了拍,宽慰他似的:“阿肇很好,爹爹不用怕。”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阿肇以后再也不会任性了。”

    柳斜桥放开他,“你说什么?”

    “阿肇会好好去做徐国的王。”徐肇很认真地看着他道,“阿肇会长大,会保护爹爹,再也不让爹爹担心。”

    柳斜桥静了很久,最后却说了句仿佛不相干的话:“最担心你的,是你娘亲。”

    徐肇皱起眉头,过了很久,像个大人一样叹了口气:“我知道。她只是嘴硬。”

    ***

    三日之后,缙都北城门攻下,齐国人将徐军拖入了旷日持久的巷战,两方折损都不在少数。东边的冯皓急于回师救援,却被易初一部无赖地缠住,边追边打,待冯皓带军到了缙都城外,易初也已追了上来。

    那却已是整整一个月后了。

    冯皓站在城下,看见那城楼上已变换了旗帜。徐国的龙凤纹大纛翻飞在苍青的天空之上,旗杆顶上沾惹着破絮样的浮云,古旧的城堞间堆叠着数日前的残雪,雪上还留着深深浅浅的干涸的血迹。

    一个六岁的孩子站在那城楼上。他的脚下垫着高高的凳子,穿着的王袍却仍然拖到了地面。金冠束带,唇红齿白,他看起来是那么玉雪可爱,眸色却含着深沉的黑。

    冯皓看到那双眼睛,心便沉了一下。

    他见过徐敛眉,这个孩子的眼神和他的母亲几乎一模一样。

    “你们的王已下了我徐国的大狱。”徐肇一个字、一个字,用力地喊了出来,声音里还带着奶气。“齐国文武百官、士卒百姓,降者不杀。”

    冯皓仰头笑,好像还当他是个孩子似地在哄他:“我冯皓若降了你,你将如何待我?”

    徐肇的眉头皱了皱。他冷冷地道:“待君以不死耳!”

    冯皓怔住。

    冷风翻搅着他的旌旗,身后的士卒开始了骚动。他再抬起手时,已发现没有人在听他的号令,他们交头接耳着,武器一个个地丢下了,有的已出了队列往城下走去……

    “谁敢投降!”冯皓一把夺过亲卫马背上的弓,“嗖嗖”数箭射死了那擅自出列投降的士兵。冯皓须发皆张,厉声道:“齐国人宁死不降!”

    城楼上的徐肇笑了一下。而后他转过身,看着他的父亲。

    柳斜桥站在他身后三步外,温和地道:“放箭吧。”

    十一月廿五,回援缙都的冯皓力战不敌,阵中自刎。那一日的缙都上空阴云密布,厮杀至夜方休,到后半夜里又下了一场雪,将北城门下数万齐军的尸体一点点地掩埋掉。缙都从此变成了缙城。

    齐国,亡。

 第62章

    第62章——冰霜下

    徐肇住进了齐王的宫殿。他发现齐王的宫殿比岑宫还要大得多了,雕梁画栋、珍奇陈设也比岑宫多得多。

    “齐国的上下尊卑之分,比之徐国更甚。”书案边,柳斜桥道,“齐国的士兵大都是获了刑的罪犯和四境抓来的庶人,一辈子行役军伍而不能有所拔擢。所以,他们才会临阵倒戈。”

    “那徐国呢?”徐肇坐在他怀里,仰着头问。

    柳斜桥揉了揉他的头发,“徐国过去也是如此,士庶天隔,庶人每月里给贵族交税,自己却感觉不到身为徐国人的荣耀。自你出生之后,为父做了些改革,让庶人得以升入上流,但贵族仍有些不满的,就要留待你来解决了。”

    徐肇“哦”了一声。

    静了片刻,他又问:“那个叫靳游的齐王,他会死吗?”

    柳斜桥搁下了笔看向他,“阿肇想要他死吗?”

    徐肇咬了唇,摇摇头,又点点头。

    柳斜桥叹口气,最后却道:“人都是会死的。”

    岑都传来了徐敛眉的亲笔玺书,问父子俩何时归去,明年元月朝会,该让徐肇行即位大礼了。

    寒冷的冬夜里,柳斜桥抱着徐肇坐在齐宫寝殿的炉火边,不时地咳嗽着。玺书送到,徐肇兴奋起来,抬手就抢,柳斜桥由着他去。徐肇三下五除二将那玺书拆开了,抖了抖,煞有介事地读出了声:“我有一尊酒,欲以赠远人。愿子留斟酌,叙此平生亲。”

    柳斜桥的咳嗽声忽而更剧烈了,脸上泛出可疑的红。他伸手欲拿回,徐肇偏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嘻嘻笑着让他来追自己,“来岁元会,今王即位……今冬风雪甚盛,君当早日启程,以免路途险阻,贻我多忧。……”

    阔大的寝殿里帘帷垂落,孩童银铃般的笑声夹杂在含混不清的吐词里,柳斜桥却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他拧着眉去追徐肇,可是几步便跑不动了,只能扶着膝盖喘着气,感觉胸肺里一股抓不住的热气在四下里飘散,他每多喘上一口气,眼前便更灰暗一分……

    “爹爹?”徐肇回过头来,吓了一跳。他扔了那信笺跑过来,抓着柳斜桥的手臂喊,“爹爹?!”

    柳斜桥朝他艰难地笑了一下,“爹爹没事。你……咳咳,你去给你娘亲复信……说我们后日便启程,快马加鞭,送你去做徐国的王。”

    ***

    十一月,缙城攻克的消息传到岑都,徐敛眉下令徐国全境赐民爵一级,赦死罪,减租税,在新君即位之前,同庆大捷。众臣听闻了褚功明从南吴绕行海上突袭缙城的壮举,无不啧啧称奇:徐国过去虽领有南吴四郡,却从未想过靠海取胜,不意五年之间,褚功明竟已在驸马授意下培养出十万威武水师,一举摧毁了整个齐国——驸马的用心深远,用计沉稳,当世之下,恐怕也只有公主能与之匹敌了吧?

    徐敛眉含笑听着众臣对驸马不吝其辞的赞美,心中想着,不,就连我,也不如他的。

    她清楚自己的短处。她善赌,艺高胆大出奇制胜,而往往陷于凶危;柳先生却不赌,他很冷静,韬光养晦轻易不出一步,但每一步都是必胜的招数。

    也不知道阿肇以后会更像谁?她听闻阿肇在齐国也颇有一番险遇,传来捷报的校官着意夸赞新王是如何地沉着伟岸、履险如夷,她听得想笑,一个方六岁的孩子而已,哪受得起那样的谀辞?然而待听到阿肇在缙的城楼上拖着小齐王一同跳下去,她笑不出来了。

    这个孩子,这个由柳先生一手养大的孩子,已超出了她的想象。

    周麟捋着胡子叹道:“此便是帝王之资吧!”

    这一日难得没有什么要紧政务,徐敛眉在奉明宫中写好了信,交给鸿宾送去,便披着衣裳走出来。鸿宾问道:“殿下要去哪里?”

    望着纷飞细雪,想起来今晨的捷报,徐敛眉心境轻松地笑开,“去鸣霜苑看看吧,许久未去了。”

    “是。”鸿宾亦笑道,“容奴婢多句嘴,驸马和王孙可都要回来了吧?”

    “要回来了。”徐敛眉笑睨她一眼,“你也该改改口了,往后不可以称王孙,要称主君了。”

    “是。”鸿宾脸上一红,却又道,“婢子只是担心驸马此去齐国,带的药不够,殿下要不要再吩咐着送去一些?”

    徐敛眉沉默片刻,笑容亦敛去,“本宫明白。”

    待鸿宾领命而去,徐敛眉便披上外袍,去了鸣霜苑。

    自她从南海归来,一向多事,竟然还未回过一趟鸣霜苑。夜色深浓,平静的宫苑里悬着点点华灯,引出那一条积雪的花廊。还未走近柳斜桥的厢房,便闻到苦涩的药味,萦绕在空气中,经久不散。路上几个宫女侍从见了她来,讶异又慌张地跪下行礼,她看定其中一个道:“你是……”

    那程氏连忙走出来道:“回殿下,奴婢是王孙的乳娘,本家姓程。”

    徐敛眉点了点头。怪不得眉目有些熟悉,很久以前她曾见过这个乳娘的。想了想,她又道:“我有些事要问你,其他人等可以退下了。”

    她走上那道长长的花廊,软红的丝履踏在积雪上,发出清脆的响,仿佛是那月光碎裂的声音。程氏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本来料想她会问自己王孙的事情,没想到公主问的却是:“驸马平日用的什么药?”

    程氏愣了一愣,“这……奴婢也不大清楚,是从御医那边拿的……似乎是治驸马的咳嗽之症。”

    “所以驸马他知道自己……”徐敛眉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那疏枝之外的月亮。“驸马的头发是何时开始白的?”

    “驸马的头发那是累的。”程氏毫不犹豫地道,“从五六年前开始,便一点一点地白下去,咳嗽也愈来愈厉害,想来都是因国事操劳的。”

    徐敛眉不再问话了,反是笑了笑,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殿下说什么辛苦!”程氏连连摆手,“真正辛苦的是驸马,您同奴婢说辛苦,可不是要折煞了奴婢么!”

    徐敛眉点了点头,“我自会去同驸马说的。”

    第二日,徐敛眉去了御医署,也不遣人通报便径自去了炼药庐里。

    老御医连忙迎了出来,白发白须,比之当年好像并没有更老一分。他不知公主缘何大驾光临,一边催赶着炼药的徒弟一边颤巍巍行礼道:“殿下!殿下怎的想起到御医署来……”

    徐敛眉在药气氤氲中停住脚步,道:“本宫来看看你准备得如何了。”

    老御医的表情凝固了。他沉默片刻,回身将几个小徒屏退,才道:“请殿下移玉屋中。”

    徐敛眉盯着他,却不动,很久才道:“元会时驸马同主君归国,那时候,本宫须得你治好他。”

    老御医摸了摸鼻子苦笑一下,“这可也不是老夫能说了算的。”

    “这是本宫说了算的。”徐敛眉冷冷道。

    老御医转过身去,将药炉的铜盖揭开闻了闻,又自往里添了几味药,俄而叹口气道:“老夫早已同殿下说明白了,驸马是在极北之地落下的病根,十多年不曾认真调理过,这几年又用心太深,心血已耗尽了……”

    “本宫知道。你已说过了。”

    老御医好像不是很理解地道:“殿下——要留住这样一条性命,绝非易事啊。”

    “本宫偏要留住他。”徐敛眉道,“本宫若不发话,神也不能,鬼也不能,从本宫手里夺走他。”

    老御医仓促地抬眉瞥了她一眼。公主清清冷冷地立在门边,淡薄的晨光里,像一片风中的影子,平静,晦暗,不留余地。

    “药引子按殿下的吩咐,已快要做好了。”老御医移开目光,换了一种语气,“殿下如当真决定如此做,便从明日起每日傍晚到此间一趟,老夫会避开众人耳目。只是殿下莫嫌老夫啰嗦,驸马的寿数早已是折了,殿下要如此逆天改命,总会遭到报应的。”

    徐敛眉转身欲去,“本宫知道。”

    老御医忽而感觉到自己这话确实是多余的,似公主这样的女人,原不会害怕什么报应。她可能根本不会把这区区后果放在眼里,她一直是个毫无畏惧的人。

    他突然往前几步,颤巍巍地拉住了徐敛眉的衣角:“殿下!老夫还有几句话,请殿下务必听老夫说完……”

    徐敛眉的脚步滞住,一动不动。

    老御医站直了身子,掸了掸衣衫,才慢慢地道:“殿下,老夫六年前便同驸马说过,依驸马如此的病体,便好生调养,最多也只有六年可活。殿下,到如今已六年了。此时用药,不论对驸马还是对殿下,都有大凶险。”

    看惯生死的老御医终于是沉沉地叹了一声:“殿下,驸马心如明镜,却太过隐忍自苦,他为殿下所做的牺牲,恐怕都不曾告诉殿下过。驸马病由心生,殿下请一定耐心开解……这样,即使老夫……没能做到,驸马现下也能过得……快活一些。”

    寒风裹挟着冰粒扑上积冰的台阶,幽冷地攀上徐敛眉的衣袍。透过屋檐上垂落的澈亮冰凌,可以看见那衰草连绵的远山之上漂浮的冷暗的云。

    徐敛眉没有说话,老御医只能看着她的背影。那背影却太薄了,像一张纸印在冥漠的天色里,寂静得令人心颤。

    ***

    “来岁元会,今王即位,君临四方,不可差池。今冬风雪甚盛,岑都积冰逾尺,寒入骨髓,不知齐地何如?思惟君当早日启程,以免路途险阻,贻我多忧。君素畏寒,我将焚香熏被,以待君归。”

 第63章

    第63章——日将暮

    (一)

    十二月晦,褚将军带着小徐王一路快马加鞭,总算是在即位大典之前赶回了岑都。

    徐敛眉站在城楼上,看那乌泱泱军旅整齐肃穆在城外十余里停驻,而后一支千人的骑兵护送着徐肇走到了城下来。

    徐肇坐在褚将军的马上,两只手抓紧了马背上的鬃毛,寒冬的天气里他裹着狐裘,紧张得浑身冒汗。他知道身前和身后都有很多人在看着自己,他也知道从今以后,自己将永远不能摆脱天下人的注视。

    城门缓缓打开,一骑高头大马缓缓扬蹄而出。

    徐敛眉披着玄色大氅立于马上,三军阵前,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很久、很久,直到她终于确定,他已经长大了。

    “请主君入城。”她逆着光,朝徐肇微微一笑。

    “母亲。”徐肇抿了抿唇,在马上挺直了背脊,道,“父亲在路上病了,赶不上大典,我……本王让卫风卫影和一列亲兵陪着他,会到得晚一些。”

    “有多晚?”徐敛眉道。

    徐肇咬住了唇。虽然他已经装出了一副大人的模样,可此时的母亲毕竟让他有些敬畏。

    “不知道。”徐肇说,“他走得慢,也许处处要歇脚……”

    徐敛眉已纵马从他身边奔了过去。

    ***

    徐敛眉策马奔出岑都地界,沿官道向东奔驰数十里,便见到了卫风卫影一行人。

    他们却并没有前进的意思,反而是在原地徘徊不动。见了徐敛眉,卫风卫影连忙领众人下拜行礼,神色惶恐。

    徐敛眉下了马,大雪已将她眼睫上都凝出了一层微淡的霜。“驸马在何处?”

    “回殿下……”卫风道,“我们昨晚经过一座山谷时遭遇了大风雪,一转眼间,驸马就不见了……我们还在这附近搜寻……”

    大风呼啸刮过,将卫风的声音擦进徐敛眉耳中时,已变成一片模糊混沌的响。徐敛眉的手抓紧了缰绳,声音里像是吞了雪,苦涩地融化开:“驸马身子不好,你们知不知道?”

    “我们知道,殿下,是我们该死!”卫影也膝行上前,狠狠地磕了几个头,“我们走得慢了,就是去邻镇上买了些药,昨晚上宿营原想着熬药给驸马喝,哪里晓得突然发了大风雪……”

    徐敛眉道:“将药给我。”

    风雪溯洄翻飞,吹得她的衣摆猎猎作响。卫风连忙吩咐亲兵将药包呈上来,徐敛眉接过了,将它缚紧在自己的马鞍边,然后纵身上马。

    “是哪一座山谷?”她道。

    卫风一愣,“那山谷的径路已被大雪封住了,我们正想着从西北边绕行过去……”

    “你们绕行,我走直道。”徐敛眉道,“是哪一座山谷?”

    ***

    无尽的雪,一点一点,将人影人声都淹没。

    徐敛眉策马一步步踏进深埋的雪里,风雪鼓荡起她玄黑烫金的衣摆,将她的眸色都吹成冷光离合的一片。她的脸色白得像纸,却把嘴唇咬出了血。手是麻木的,只是僵硬地拉着缰绳让马匹不至于在看不清的危险中失蹄,颠簸之中,她觉得冷而无措,就连眼前她本该极其熟悉的道路都好像分出了无数的岔道……

    她找到了那山谷的入口,在两座高崖之间,昨夜崩塌的碎雪堆叠了十余丈高,将谷口封得死死的。她策着马绕着谷口走了一圈又回来,最后,她下了马。

    她将那几包药和水囊一起揣入怀中,拍了拍马背解开了马的缰绳。马儿不能理解地嘶鸣一声,她却再不看它一眼。

    一声刺耳尖响,她将匕首插…进了冷硬的石缝,而后一步、一步地攀上这碎雪之侧的山岩。指甲在岩石间发出喀啦断裂的脆响,她恍若未觉,将脚踩稳后,又往上几寸。

    寸草不生的山崖上凝着冰,她几度滑跌下去,身体淹没在荒芜雪地,脊骨旧伤却发作起来,提醒着她她还没有死,她还可以继续。于是她起身继续。

    山崖并不说话,只沉默地俯瞰着这个倔强的女人。

    终于她攀到了朝向谷内的一面,在与谷口碎雪平齐的高处往下望,谷内的积雪其实不如谷口那般吓人,而只是一望无垠地铺满了整座山谷。

    除了雪之外,她什么也没看见。

    ——“先生若老了,我也便老了。”

    ——“我等着那一日。”

    暖日的幻影中,男人的微笑宁静如谜。他朝她伸出手,她竭尽全力去抓,就好像去抓那岩石上的野草,最后却从手掌中滑脱。草上的积雪融化在她的掌心,只剩下沁入肌肤的冰冷。

    先生。

    先生,你还是……还是骗了我啊。

    她望定那山谷下的积雪,慢慢地抬起了足,放开了手——

    她跳了下去。

    山风烈烈割过,崖壁上的凝霜被她惊落,纷纷扬扬洒下来,像是又下了一场破碎的雪。

    ***

    一声钝响,她落了地,又被碎雪推动着向地势低处滑落。脊背上擦出一阵剧痛,她咬着牙,一手抓住了侧旁的枯树枝,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折断了那根树枝做拐杖,在积雪中探着路。大风仍旧,不时将地面上的雪粒都吹起来,像鞭子一般在她脸颊上扑打出血痕。视阈中茫然一片的雪色让她几乎再看不见其他东西,双足从雪中拔…出来又踏下去,雪水渗了进来,从足底将她一点点地冰封住。

    “我不许你走。”

    她以为自己说出来了,可其实只有一阵软弱的气流而已。

    “我不许你走。”

    她甚至已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说话。

    “我是个很恶劣的女人……我从来也不知道怎样去爱一个人……而今我知道了,你却再不给我机会了。”她笑起来,“不……再给我一次,一次机会,好不好?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可是,你却还骗了我呢……”

    “你骗我,骗我说,我们,还可以一辈子……一直到老。”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像晶莹的碎片坠落下来,转瞬便溶在了风雪里。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摸索着山壁往前走,一寸一寸地寻找过去,再没有说话。

    不知找了多久,天色已阴沉下来,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竟然真的看见了他。

    他倚着山壁坐着,半身都被大雪所覆盖,与雪同色的白发长长地披落在地。

    他闭着眼睛。

    (二)

    柳斜桥的身子尚未全然冷却,甚至还有微弱的鼻息,显然昏迷未久。他全身都覆着雪色,唯有襟前却是触目的鲜血。

    那是他咳出来的血。

    从那被大雪堵塞的谷口到此处,至少有半里的路。徐敛眉猜测他是险些被那崩塌的大雪埋没,而后一步一步挪到了这里,才终于支持不住而昏迷过去的。

    她扶抱着他走入不远处的山洞,日色将暝,这洞中虽没有积雪,却寒冷彻骨。她找出几根枯枝生了火,将柳斜桥沾了雪的外袍和靴子都除下,而后将自己的大氅拢过来,靠着火堆抱住了他。

    雪水在火上渐渐地沸腾起来,直至溢出了水囊。她取下来稍微凉了一会儿,便小心翼翼递到柳斜桥嘴边灌进去,他却全部咳了出来,将水泼了一地。见他还能咳嗽,她心中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担忧,自己饮下一口,便给他对着唇渡了过去。

    男人的唇冰凉却柔软,温热的水在其间流淌着,她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

    “先生。”她低声说,“先生,你要活下来,你会活下来的。你同我,许了那么多诺言,还一桩都不曾兑现过。先生,我可都记得很清楚的……”

    话音突兀地止住了。因为没有人回应她,这些话显得是那么可笑,终于她自己也意识到了。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又咳嗽起来。

    她连忙放开他,却见他皱起了眉头,咳了好一阵之后,那双眼睛,终于也缓慢地睁开了。

    他看见她,还怔了一下。

    徐敛眉一时被欢喜淹没,笑得不知所措,“我……你……你醒了……”

    柳斜桥凝视着她,又咳嗽几声,才道:“你……你救了我。”

    徐敛眉咬着唇点点头,又连忙拿出干粮来,“要不要吃一些东西?你想必饿了……”

    “我这回再不会骗你了。”他却说道。

    他的眼睛很深,却也很茫然。她呆呆地看着他,一时不能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你会同我回去的吧?”他又道。

    “嗯!”她连忙点头,双手仓促地捧住了他的手,“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卫风卫影他们马上就会找过来了……”

    柳斜桥笑了。

    她怔住。

    他的笑容温暖如春,容色里一分分泛起微淡的红晕,嘴唇亦显出水色。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春日的湖水,溅起清妙的涟漪,一圈圈如诱人的符咒引人坠而不返。

    这,原是她最爱的笑容啊。

    柳斜桥笑着握住了她的手道:“方才是你在给我喂水?”

    她讷讷,“我,我是不是呛着你了……”

    他含笑摇摇头,旋而吻了上来。柔软的、一点点的舔舐,将她冰冷的唇徐徐地润出了暖意。他便连眼睛里也带着笑,像一闪一闪的星子,她不由得伸出双手去抱他,他却将她的肩膀压下来,迫得她躺倒在了火堆边的地上。

    他的身影覆盖在她身上,让她觉得无比地安全。可是这样的安全又要让她以为自己在做梦,于是她死死地咬唇,直到咬出了血腥味。

    他凝视着她,修长的手指擦过她的唇,“这是做什么?我说过我会回来,你怎么不信?又跑出来找我,瞎担心了,是不是?”

    一刹那间所有的委屈都涌上心头,在男人面前她再也无需假装坚强,抱着他的腰身闷闷地点头。男人纵容地笑着,抚摸着她的头发道:“我家中还有娇妻等着,我又怎会恋战?”

    她扑哧一声,破涕为笑。火光映着她含笑带泪的容颜,明丽的眸子里满是他一个人的影子。

    他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把玩着她的发梢,安静地看着她。

    她想起身,“你……真的不用吃些东西?你饿了多久了?”

    他却将手指按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让我看看你。”他柔声说。

    像是春日里城门外骑马倚斜桥的少年,眉宇里折了春水,眼瞳底含着月华,只是这样盈盈淡淡地凝视着她,她就可以忘却这世界了。

 第64章

    第64章——情何物

    (一)

    徐敛眉不知道他看了自己多久。

    极近的距离里,两个人呼吸相闻,她一度面红耳赤不能把持自己。可男人却始终很安静,那双浅色的瞳仁里渐渐有了些更深的意味——

    他俯下身来,她乖顺地闭上了眼将自己递出去;可他却只是碰了一下她的唇便离开了。

    她仓促睁开眼,他已然坐起了身,道:“外边是什么声音?”

    她诧异看他一眼,走到洞口去,却见不远处的夜空上绽放出无数璀璨的烟罗——

    “啊。”她喃喃,“明日是阿肇的即位大典……”

    今日是十二月晦日了,明日便是元会,新的一年将开启,徐国也将正式迎来新的主人。烟火在岑都上空绽放,照亮远近群山巍峨庄严,也照亮了徐敛眉身后男人的眼睛。

    他走上前,同她并肩望去,“阿肇要即位了。”

    这不是一个问句,于是她最终也没有说话。他握住她的手,两人的手俱是冰凉,却在血脉里交出了自己所有的温热——

    “阿敛。”他低声说,“你今日是不是很累?看你的脸上,是被什么东西刮着了?”

    “我不累。”她摇摇头,话里竟有些慌乱,“你冷不冷?我煎了一些药,你过来,喝一些……”

    他顺从地跟着她回到洞内,她将盛好药汤的水囊递给他,看着他喝下。他的手指擦了擦唇,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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