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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嫁-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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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彻底地僵住了。
就在这时,天际耀出了一道绚烂的光。在游人士女的欢呼声中,一朵璀璨的烟罗在高空中绽放开,万古之中,那么短暂的一个刹那里,它在所有人面前,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华彩。
然后坠落下千万条银光,宛如流星匆忙滑过这尘世。
她的手轻轻覆住了他的眼,她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得几乎没有了底气:“你爱我,我便给你这天下。你要不要,柳先生?”
***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我一直……是爱您的。”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在这片刻黑暗里,他没来由地感到慌张了。他不该说出口的,他们本就是在玩一个缄默的游戏,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然而他的唇却突然被她封住。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主动的吻。初时如羞涩的半开的花,还在轻微地颤动;然后她就用了力,他稍一恍惚便被她侵入进来,带着冷酷和傲慢的气息,在他的唇齿之间耀示着自己,摧枯拉朽,毫不留情。他的手握住她的腰身,想掌控局面却无法争得过她,心上像被沸水浇了个通透,极热,又极潮湿,还蒸腾出无限欲念的呻…吟……
他竭尽全力地回应着她的吻,仿佛只要他能做好这一件事,她就能彻底明白他的心意了——
天际的余光犹在,仿佛亘古里溢出的灿美,连灰烬都那么灼烫。乱世里的人们在欢呼,因为至少这一夜,他们安全而幸福。
“柳先生,”她忽而挣开了他,将额头与他相抵,直直地盯着他道,“待这个孩子生下来,你便带着他……”
他突然就不知如何呼吸了。双手在她腰间扣得死紧,骤然被打开的双眼里全是她眼底嶙峋的冷光,像深渊里无数根孤独的刺。她顿了顿,续道:“你便带着他去——”
“殿下!”
骤然间,一声仓皇的低喊打乱了这个压抑的夜。
易初一身甲胄纵马奔驰过来,一路惊散了河边许多百姓。他见了二人立即翻身下马,压低声音叫出口:“殿下,请您速速回宫!”
徐敛眉抬眸望了一圈四周容色惊惶的百姓,低声道:“何事?”
“殿下,”易初急道,“是东泽、东泽国反了!”
***
徐敛眉慢慢将柳斜桥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扳了下来,又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竟让他寒到心底里。
方才的霎时旖旎好像从未发生过,女人似是突然就变成了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幌子。
“回宫。”她冷冷地说,转身便走。
“你——”柳斜桥忍不住道,“您小心一些,马上就——”
然而易初已扶着公主坐进了车里,自己执起了马鞭,着急地对他道:“驸马,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她肚子里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柳斜桥看着这个年轻人就想反驳,却终究忍下了,一声不吭地上了车。
易初猛一挥鞭,马儿起行,过不多时,便将节日里快乐的人群都抛在了身后。
烟花终于燃尽了,徐景公十二年七月初七,岑都终于陷入了无边的黑夜。
(二)
周麟等人已候在奉明宫外。徐敛眉吩咐易初驾车带驸马先回鸣霜苑,自己走上了奉明殿的台阶,衣摆冷冷掠过一众文臣武将身畔,“都进来吧。”
数十支膏烛照彻暗夜,长长的舆图在大殿上摊开,几匹铜筑的小马被推了上去,齐国、东泽、楚国、南吴,连成了一条线。
东泽不是莫名其妙就来捋徐之虎须的。它有盟国,盟国还不少。
“驸马!”易初将柳斜桥送到鸣霜苑门口,自己却也下车,喊了他一声。
柳斜桥转过身来,冷漠地看着他。
“驸马,请您,”易初艰难地道,“请您不要再欺骗殿下了。”
柳斜桥眸中光芒一幻,神色却更加沉定,“易将军的指教,恕在下愚钝,不能听懂。”
易初道:“殿下……殿下她知道您在做什么,您这样执迷不悟,只能是害人害己……”
“她知道什么?”柳斜桥寥寥一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她又知道什么?”眸光一动,冷了下来,“倒是易将军您,在岑都城里百姓面前大叫大嚷,您有没有想过后果?”
易初一怔,面色泛出羞赧的红,往后退了半步,却不肯认错。
他就算有错,又跟这个男人有什么关系?
柳斜桥却一步逼上前来盯着他,声音是铁线一般的冷而微妙:“易将军,在下不管您心中在想什么,公主既信赖您,就请您竭忠尽智,保护好公主。”
“这我自然知道……”易初欲辩解,却又被柳斜桥打断:“知道就好。东泽背后是齐国,徐国若忙于对付东泽,齐国必从其他地方趁虚而入,易将军常年掌管岑河守备,须得留意一二。”
易初一震,抬起头来,却见柳斜桥神色隐忍,眸中闪烁着痛楚。易初喃喃:“这些话,您为何不……自己去同殿下说?”
柳斜桥道:“我的话,她不会听的。”
易初惶惑地点点头,“我……末将明白了。”
***
“东泽只是打头阵的,齐国冯皓还等在后面。”卫尉高荣指着舆图道,“他们不从东边、南边进攻,反而从北边侵入,一夜之间便推行百里。”
徐敛眉的话音没有丝毫波动:“我们将很多兵力布置在南吴四郡应付叛乱,加上西凉和滇都是我们的盟国,他们自然只能从北边侵入。”
“当初总还以为东泽是真心归顺。”周麟叹息道,“所幸殿下英明,留了个心眼……”
“东泽必反,本宫在年初便知道了。”徐敛眉的嘴角微微勾起,就在这时,易初匆匆赶来,徐敛眉将一匹铜马推向东境,“虽则如此,我们仍必须守住东境,那里才是东泽国的命根。”顿了顿,“易将军。”
易初一愣,“什么?”下意识便道,“殿下,末将只怕……”
“如今岑都的武官里,你的品衔最高。”徐敛眉眯了眼,“易将军是想临阵推卸?”
易初挠了挠头,他实不是推卸,而是不敢相信公主会将这样重大的任务交给有嫌疑的自己。这时旁边的姜闵插嘴了:“老臣以为,不如先让褚将军他们从南吴撤兵回来专心应付东境,如今畿内空虚……”
“那南吴如何是好?”有人问。
“上回殿下不是说了么,”姜闵斟酌地看了徐敛眉一眼,“让驸马去南吴……”
徐敛眉抿了唇,不接话。
“说来,东泽选的这时间也有些蹊跷。”周麟眉头深锁,又道,“便是这岑都里,知晓您……怀娠的人也并不多,东泽国赶在这时候闹事,好像是算准了……”
徐敛眉眼皮一跳,冷冷道:“东泽一个区区侯国,不过是傍上了齐来趁火打劫,敌军尚还在边境上,你们竟然便担心起国都来了?一个二个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莫非是当真不相信本宫了吗?就算本宫一步也走不动了,也还有世子!”
众臣吃了一惊,俱慌乱跪下,“是臣等考虑不周!”“臣等不该长他人志气!”……
忽然,姜闵跪了下来,花白的胡子垂到地上,他沉沉叩下头道:
“殿下,臣等请由世子出战!”
第38章
第38章——留不得
姜闵这一声喊,众人都齐齐附和起来:
“是啊,我们还有世子!”
“驸马可以去安抚南吴,让褚将军他们尽快回来,悉听世子调遣!”
“世子神威天纵,战无不克,区区东泽,何足挂齿!”
便连易初也恳切地道:“殿下身子不好,也是时候让世子担起责任了!”
……
世子……
幸好我们还有世子。
说着这样的话,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显现出了盲信的斗志。
十多年了,徐国经受了多少次内忧外患,都由徐氏兄妹带领他们不回头地走了出来。他们终于明白,这一次也无须慌张,即使公主身怀六甲,他们也还有世子。
灯火在徐敛眉的眼底耀出千万层重影,像在深而又深的河水底下透进来黎明的光,所有的声音隔了虚幻的水流,都变成一团团吵嚷的迷雾。徐敛眉的身子晃了一晃。
“你们都停下!”她身后的鸿宾突然大喊,一步上前扶住了她,急急地道,“殿下?殿下!”又对众臣怒道,“殿下如今不同以往,你们纵是元老重臣,也不该在怀胎八月的女人面前吵吵嚷嚷吧!”
众人都是一愣,一众老的少的大男人竟被一个娇弱的侍女说得老脸泛红。
易初动了动唇,想辩解却发现,自己方才和这些庸俗的男人是一样地在叫嚷。
徐敛眉扶着太阳穴,闭着眼,很久,终于在鸿宾的帮助下站稳,腹中一阵一阵的绞痛却让她连声音都在颤抖:“本宫……本宫会让世子出战。”她骤然睁开了眼,“但这挟君自重的把戏,你们是从哪里学来的?!”
大殿上一片死寂。
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有的困惑,有的惶恐,有的不甘,有的焦躁……他们一直知道公主与世子之间融洽得几如一人,但在这人人自危的时刻,他们望向公主的眼神里已多了些不信任。
——她毕竟是个女人。就算她文韬武略,她心狠手辣,她也到底会嫁人、会怀孕,她也到底比不过真正的世子。
——她为徐国鞠躬尽瘁这么久,却也把世子藏了起来这么久,谁知道她到底是为了徐国,还是为了自己的权力?
——她对那姓柳的驸马似乎颇是在意,总觉得她比起过去,已然是变了……
徐敛眉一一望进他们的眼底,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想起很久以前,那个男人曾说过的话——
“那等到世子娶了妻子、得了小世子,而殿下依旧大权在握,你们仍然不会发生争吵么?”
“殿下,在下伐楚的提议,便是诚心为您的未来着想啊。若世子将来同您——您总要有力气自保。”
“那不如让世子与您易地而处,您去冲锋陷阵?”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都回去吧。”她的话音清冷如夏夜的雪,“一点小事,就让你们慌成这样。周相国请留下,其余人等,”她将手指敲了敲桌案,一字一顿地道,“都给我回去安心睡觉。”
***
夏夜的奉明宫,灯烛彻夜未熄。蝉鸣一声声透过黑暗的树叶传来,风将廊檐上的提灯吹得哗哗作响,飘动的帘帷之外,阴云遮住了月亮,反让天气愈加窒热难耐。在舆图和沙盘上的厮杀像是幻化出了真实的风沙,直到徐敛眉走出大殿时,仍觉得眼中酸痛。
齐国……东泽……楚国……范国……夏国……
南吴……
她仿佛能看见千万里土地上燃起的一丛丛烽火,可待她再定睛看去,却发现那不过是车壁上悬着的灯罢了。腹中孩子的踢闹始终不曾停歇,她将手放在腹部不停地抚摸着,口中安抚的小调渐渐地变了味道,咽得她满喉都是苦涩。
鸿宾紧张地看着她,“殿下,莫不是……”
徐敛眉疲倦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五脏六腑都在翻搅,她的眼神却平静如港湾。
鸿宾的心一时也柔软下来。公主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不论她在柳先生面前如何讨厌这个孩子,可她内心底里,想必也珍惜着这个孩子的吧?
“这调虎离山,倒是一条好计。”徐敛眉忽而开了口。
鸿宾低声道:“殿下总要先生了孩子再出征……”
她和燕侣不同。她是从小陪着公主长大的,她知道公主几乎所有的秘密。她也就知道公主刚才对着群臣是许下了一个不可能的诺言。
徐敛眉却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道:“本宫手头的兵大多在南吴,东泽却在北境弄兵,目前安稳的只有西边,本宫若从西边抽调,却又拿不准范地的态度……呵,”她笑了一下,“还真是给本宫造了个好局。”
鸿宾不知如何开解她,“好在殿下早有预料,东泽会走北边……”
“本宫何尝能预料到他们会走北边,”徐敛眉的笑容很薄,“那些话都是诓他们的。过去的事情到底都过去了,本宫这样说,是给他们些信心。”
小腹的疼痛愈加剧烈,徐敛眉渐渐地咬紧了牙,身子向后靠在了车壁上。鸿宾拿巾子给她拭去额头的汗,担忧地看着,却听她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来:“本宫何尝能预料到……柳先生有这样狠的手段。”
鸿宾呆住。
“南吴那边,褚将军已传来消息,那些人是被南吴王族的旧人所煽动的……”徐敛眉惨笑一声,望向鸿宾,“你还不知道吧?柳先生花了十多年做一个局……只是为了让我身死国灭啊。”
鸿宾凄惶地唤了声:“殿下……”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哭着盯住了徐敛眉的裙角,“殿下,您先坐好,我们马上,马上就回去了……”
血。
鲜血已从徐敛眉的裙底渗了出来,在昏灯反照下变成漆黑的夜色。
徐敛眉闭上了眼。
她从未觉得从奉明宫到鸣霜苑的这条路是如此地漫长。马蹄声孤独地响在沉沉的夜里,车檐上的悬铃在风中呜咽。应是要下雨了,却迟迟落不下来,草木在晦暗的梦境中摇摆,仿佛都在焦躁地等待这雨水给个痛快。
他还会在鸣霜苑里等着自己吗?就像他过去这些年所做的一般?他那么平静安稳的一个人,似乎还从来没有当真地惊慌失措过,就好像他已经可以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那般地胸有成竹。
是啊,他明明知道她不信任他,明明知道她已经掌握了他的行迹,可他仍然有恃无恐——这又有什么不对?她明明已将天下形势都算得清清楚楚,却仍然、仍然想要相信他,这不就是她的错吗?!
天上突然炸裂几个惊雷,像隔夜的烟花轰响在耳畔,只剩了狂躁的回声。孩子像是受了那雷声的惊吓,在这时却愈加不甘心地闹将起来,徐敛眉一手抓紧了车窗,另一手将腹部的衣料绞成了一团,冷汗从发鬓间涔涔流下。
为什么没有在一开始就杀了柳先生?她问自己。为什么如今明明已痛苦成了这副模样,却还是不曾后悔自己得到过的那些虚无缥缈的幸福?
这个时候,他已将要成功了,可他还会在鸣霜苑里等着自己吗?他还会将那些独一无二的温柔给予自己吗?
明明是件极疼痛的事,可到了此时,却只能感受到身处荒野的空虚。如果没有伤害、没有利用、没有阴谋、没有背叛,那她又如何才能留得住那个男人?
“——啊!”公主咬紧了牙,痛呼出声。
鸿宾大惊失色,辇车却也正在这时候停下来,鸿宾还未及说话,就见公主一手抓着车辕,摇摇晃晃地走下了车!
“殿下!”鸿宾追赶过去扶住她,天上却骤然一道闪电劈落下来!
像是一闪的刀光劈裂了黑暗,在带来鲜血和死亡的同时,也带来了黎明。
徐敛眉艰难地抬起头,看见柳斜桥仍旧等在鸣霜苑的门口,一袭青衫出尘如洗,在一刹那照彻天地的光耀里,他神色关切地朝她望了过来,那眉宇沉默仿佛千山的温柔,转瞬却又隐没在了滚滚浓云暗雾之中。
这就是她爱的男人。她爱得那么卑微、那么暗淡、那么小心翼翼,可他仍然一言不发地站在那个地方,她无法再靠近一步。
豆大的雨珠遽然砸了下来,像是从天边那豁开的云层缝隙里劈开了一道口子,在天地间拉下来一道轻狂的大幕——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鸿宾的声音忽远忽近,徐敛眉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突然一滑——
“殿下!——阿敛!”
她好像听见了男人匆乱的脚步声,像是再也来不及的一场追赶。
大雨瓢泼而下。
第39章
第39章——孤鸿去
大雨。
“去叫御医!”柳斜桥抱着流血不止的妻子奔到房中,对外厉声嘶喊,“快去!”
半昏迷的徐敛眉躺在床上,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就像溺海的人抓着救命的浮木,那么用力,以至将他的手腕抠出了红痕。柳斜桥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地、一字一顿地道:“阿敛,你醒醒。”
她紧抿着唇,仍旧是那副他所熟悉的倔强模样。她不肯醒。
“阿敛,你必须醒着面对这一切。”他说,“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抛下我……”声音的末梢在颤抖,脆弱地融化在哗啦灌进来的雨水之中。
“驸马,这边请交给我们吧!”老御医来了,许多个下人也来了。柳斜桥道声:“拜托您了!”老御医沉着脸不答话,柳斜桥仓促地拉下徐敛眉的手,给他们让出了位置。
庭园中风雨哗然,草叶翻飞,夏夜在一瞬间就变成了秋的模样。御医和下人们匆匆忙忙来来去去,每个人都神情凝重、焦头烂额。未过多时,徐公也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守在了偏厢房里。房中时而传出凄厉的呼喊,柳斜桥想冲进去看她,却被人推搡出来——
“您就不要来添乱了!”鸿宾瞪视着他,旋即又跑开去。
大雨倾盆的游廊上,连天雨幕之下,他一时竟有些怔愣。
所有人,满面焦急,为他们的公主而担忧着。可他,她的丈夫,却竟然只能站在角落里看着,没有为她担忧的资格。
雨声如千万条蛇在树叶间爬行,窸窣抖落出无数潮湿黏腻的响,又随风沾落在他身上。
没有人把他视作自己人。就连这个丫头——他过去都未觉察到的——原来她对自己,也有这样深的敌意。
异国的来客啊,你为什么还要淹留?
“燕侣呢?”他听见鸿宾在屋外惶然地喊,“这样要紧的时候,她却跑哪里去了?!”
***
“殿下!殿下用力!”
几个稳婆和女医团团围在床边焦急地呼喊着,在她们身后帘帷翻响,是无数人在走来走去。徐敛眉的眼前仿佛都被汗水糊住,她什么都看不清楚了,那煌煌的灯烛照进来,都像是隔夜的鬼影——
——“殿下!殿下您醒醒!御医!”
——“殿下!醒醒,用力啊!”
——“主君!去找主君!”
老御医仓皇奔到偏厢房来,扑通一声跪下了,“主君!如今……如今情形凶险……”
徐公颤巍巍地站起来,将铜杖在地上狠狠敲了几下,“说!”
“殿下……殿下她昏过去了……孩子是寤生的!”老御医战战兢兢地低声嘶喊,“臣来请您示下……是留母……还是留子?”
一道闪电在窗外斩落,像是把那窗纱都劈裂了,漏进来风雨重重,将白日永远地沉匿不见。
徐公的身子晃了一晃,“寤生?可看清……”
“是一位王孙,主君!”
徐公眼底仿佛掠过了许多复杂的颜色,但他做出决定却并没有很久。
“留子。”他说。
“——不可以!”
一声呼喝骤然打断了风雨,柳斜桥再不顾礼节地闯门而入,雨水顿时挟着劲风倒灌进来,吹得他衣角猎猎飘举。柳斜桥三两步抢上前,拉着老御医嘶声道:“不可以,一定要保住殿下!”
他从来没有这样惊慌失措过。仿佛这只是一个混沌的梦境,在这个梦境里他将优雅的面具撕下来了,他低声下气地恳求着那个老人,浑然不觉四周突然涌起的冷峻的沉默。他一把拉过要往卧房去的小厮,沉声道:“不准去!”
是徐公冷冷地“哼”了一声,“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父君!”柳斜桥用力闭了闭眼,一转身便朝他跪下,直着身子道,“您——您仔细想想,留孩子不如留母亲!如今东泽反叛,战事正紧,徐国需要殿下,天下都需要殿下!可留一个孩子,再等到他长大的时候,徐国说不定已经——”
“这是个王孙!”徐公干涩的声音在颤抖,“你一个外人,你根本不懂……那是我徐国的王孙!”
“可他也是我的儿子!”柳斜桥抬起头来,眼眸中流落下湿漉漉的光,“父君,失去这个孩子我会比您更痛苦百倍,但我绝不允许失去阿敛。”他的每一个字里仿佛都夹着刺,无论他说什么都会感到尖锐连心的痛楚,可他仍旧是说出来了,“请您认真想想,于公于私……谁更重要。”
徐公沉默了。
“御医!”鸿宾突然奔过来喊道,“殿下醒了!御医,拿药!”
老御医高声应下,蹒跚欲去,却仍不敢定夺地回头看这对翁婿。终于,徐公挥了挥手,声音似又苍老了几分:“按驸马说的做。”
***
“啊——!”
徐敛眉整个人在床榻上痛苦地翻滚,汗水将发丝黏成了一缕缕的贴在额头上。她咬着布条,她觉得自己的牙已咬出血了。
她好痛……
“很痛吗?”久远的时空里传来一个苍老而冷酷的声音,“痛便忍着!你既已承诺了我,便要做到!”
祖父……她睁大双眼,却只看到茫茫虚空。想发出声音,却只剩下脱力过后的痛呻。祖父……可是,太痛了……
可是祖父却没有立即回应她。许久之后,祖父竟尔发出一声温和的叹息,“阿敛,世上的路有那么多,你却偏要选择最辛苦的那一条。你本不是王者之资,你太重感情了,阿敛……”
她怔怔然地看着虚空,痛到极致之后,脑中竟是一片麻木。
我……我以为我可以……
“阿敛。”一个低哑的声音忽而响起,“阿敛,想想我。”
你是谁?
“阿敛……我可以不要这个孩子,但你一定要活下来。阿敛,我不在意我能不能拥有你,我只在意你。”
你骗我。
所有的脆弱都被最后这句话刹那间逗引出来,泪水涌上了喉咙口,堵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苦苦地看着那个幻影。
你骗我,你已骗我太多次了……
“我纵是骗了你一辈子,唯有这一句话,却不是假话。”
***
两日两夜。
易初率大军连夜间疾行千里,却在北境有悔山遭遇齐国精锐伏击,五万大军折损近半。易初收拾旗鼓,然因迟迟未等到岑都的指令,穷途之下,自作主张往东北攻袭东泽国驻守的涣城,意外得胜。
第三日清晨,岑都才终于传来消息,却是一份私诏和一份檄书。
檄书明言世子将在十日后出援,褚功明也将在半月后从南吴回师;私诏则言公主顺利诞下一名男婴,允许军中饮酒同庆。
早产又寤生的孩子,瘦弱得几乎没有重量,双眼始终是闭着,还一直含着手指。
徐敛眉被孩子的哭声吵醒时,便见柳斜桥抱着孩子坐在床沿,好声好气地拍哄着,好像这孩子是个了不得的秘密,让他连眼睛都舍不得错开一下。
柳斜桥将孩子小心翼翼放在床头,又扶着徐敛眉坐了起来,对她轻轻地、宽慰地笑:“让您受苦了,殿下。”
徐敛眉不说话,只是侧过头看着孩子。孩子却也恰在这时候“呜哇哇”地睁开了眼与她对视,清澈见底的眼神,还泛着天真的水光——
她忍不住也抿唇笑了一下。
柳斜桥一直在凝视着她的表情。见她终于笑了,他才松了口气,笑道:“御医都说这孩子命大,哭得比寻常孩子还要响,以后定会做一番了不起的事情。”
徐敛眉看着孩子道:“我并不需他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柳斜桥道:“可我却觉得他将您累成这样,我很害怕,也很后悔。”
他这句话说得很平淡,徐敛眉没有看他,只是咬住了唇。孩子盯了她半晌后,突然又哇哇大哭起来,柳斜桥起身去将膳盘端过来,“要不要吃些东西?孩子先交给鸿宾吧,既然他饿了……”
“你先出去吧。”徐敛眉却道。
柳斜桥一怔,旋而尴尬地笑了一下,“您要……喂孩子?”
徐敛眉的表情没有变化,耳根却红了一红。他看得可爱,伸手想去触碰,她却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
他怔了一怔,收回手来,低着头,匆匆道:“我去找鸿宾他们。”便离开了。
***
鸿宾按徐敛眉的意思将檄诏都发出去后,心中不由十分惴惴:“殿下,您当真要出征……”
徐敛眉低头看着小床上吃饱发呆的孩子,神色渐而沉了下来,却不接话,许久才慢慢地道:“本宫几日之前,已将世子的身份同周相国坦白了。”
“——什么?!”鸿宾险些坐不住,大惊失色道,“殿下您——”
“所幸这是个男孩。”徐敛眉轻轻地说着,反握住她的手,目光渐渐地冷了,“本宫出征之后,这后方便只能托付给周相国……和鸿宾你了。”
“殿下!”鸿宾跪了下来,抓着公主的手,仰头哀求道,“殿下您何必如此……”
孩子恰在这时候朝空中摇起了手,小小的身子在床上翻滚,口中咿咿呀呀地哭叫着,眼睛望着母亲,好像是非得要她多注意自己一眼。徐敛眉轻轻握住他的小手,与这不知人事的孩子对望了很久,才轻声道:“柳先生若想要什么,就全都给他吧。”
第40章
第40章——知谁伴
(一)
徐敛眉休息了半月,柳斜桥也就衣不解带地照料了她半月。
她沉默地看着他忙前忙后,开口问道:“你这样照料我,能坚持多久呢,柳先生?”
柳斜桥好像没有听懂她的话,“自然是一辈子。”
徐敛眉不再说话,只将手指轻轻勾住身边孩子的小拳头。孩子咯咯笑了起来,好像发现这是个很开心的游戏,只追着母亲的手来玩。
柳斜桥拧了拧毛巾,回头见女人和孩子融融泄泄,一时也眉眼舒润地笑开。
“来,洗脸。”他柔声说着,一手揽着徐敛眉,一手将毛巾递给了她。“孩子的名字,您可想好了?”
徐敛眉擦了脸,摇摇头,“你读书比我多,早已说了让你来取。”
柳斜桥道:“那便再等等吧。”
“明日是我大哥出征的日子。”徐敛眉淡淡地道,“本宫现下需去趟奉明宫。”
柳斜桥的动作滞住了。
“明日?”他哑声道,“您才歇了几天……”
“本宫总要去见见大哥吧。”徐敛眉道,“我们要谈前线的战事,你便不必跟去了。”
柳斜桥抬眼看她,又垂下眼睑,“既如此,您为何不让他到鸣霜苑来同您商谈?”
徐敛眉微微眯起了眼,话里也带上了一层烦躁,“明日他便要出征了,我必得为他送行。”
“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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