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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宿敌成亲了-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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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问题竟与苻离所问如出一辙。
  姜颜怔了怔,随即扬起嘴角,还是那句话:“怕。”
  “放心,你不会死的。”朱文礼却笑了,“变更朝例并非易事,能否成功都未可知,自然不会牵连到你。”
  那是当然。即便变更条例,皇后也不会供出此事乃因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娃而起,否则只怕变革的条例还未出台,便会强行夭折。
  虽心中明白,但姜颜还是要装模作样地谢恩:“多谢娘娘和殿下体恤,学生不胜感激。”
  朱文礼摆摆手,越看她心中越觉有趣。忽的,皇后问道:“这十数年,你爹宁阳县年年皆是库粮空虚,故而考核从来都是末等,想必也是因为他不愿同流合污弄虚作假,方埋没至此。”
  一旁,朱文礼在姜颜惊愕的目光中道:“若我与母后有意召你父亲回朝,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兴奋搓手):我想结交姜颜!
  苻离(冷冷拔剑):不,你不想。


第16章 
  苦夏时节,烈日曝晒了大半月,将地面晒得发白。这两天倒是难得阴凉,风有些沉闷,看似要下雨了。
  东宫西角有一处小校场,乃是教习太子剑法射术、讲解兵法之处,今日碰上一月一次的朔望假期,苻离也在此。
  “自从你被苻首辅送去了国子监,我想要见你便越发难了。”朱文礼一身朱红骑射武袍,将剑拔出一寸,清寒的剑刃上映出着他浓黑的眉眼,随意道,“大皇兄是庶出,长我十岁,一年也碰不着两回。二皇兄耽于享乐,平日与我也无甚话题可聊,只有你来的时候,我才能寻到些许乐趣。”
  一旁,苻离身着绛紫武袍,更衬得面容俊朗,倚在校场围栏旁拭剑,许久才道:“以后你做了帝王,心中只见江山而无自我,会更孤独。”
  朱文礼收剑笑道:“不还有你么。以后我为君,你为臣,三年之后科考,你入宫来辅佐我。”
  苻离手握棉布拭过剑刃,想也不想道:“我不会参加科考。”
  朱文礼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面上并无大多惊讶,只提醒他道:“苻首辅不是极力反对你从武么?”顿了顿,他又说,“其实,我能明白你爹的顾虑。苻家已经是文官之首,若儿子再成了武将,难免有专权僭越之疑。”
  苻离从剑锋后抬起眼来,淡淡道:“我有我想走的路。”
  他清楚地规划自己的人生,从无半点迟疑和妥协,这是朱文礼最佩服苻离的一点。想到此,朱文礼走过去拍了拍苻离的肩。少年储君笑得眉目温和,赞许道:“也好。朝堂之上只会鼓舌摇唇的文人实在太多了,最缺的便是能镇一方平安的虎狼之将,将来有你守着,我更放心。”
  话题不知怎的又回到了国子监上,回想之前那次考课,朱文礼脱口而出:“今年国子监大不相同了,人才辈出。从前你给我伴读之时,太傅向来只对你绝口称赞,我从未想过你会输给一个姑娘,还是那么一个有趣的姑娘。”
  乌云蔽日,平地里起了风,朱文礼情不自禁笑了起来,眼里有光亮闪动,继而道,“姜颜难得金玉其外,也内秀于心,当真是个珍宝。”
  苻离拭剑的动作一顿。他与朱文礼幼年相识,十年的情义,对方眨眨眼,他便知道对方心里在肖想些什么。
  回剑入鞘,苻离眯了眯眼,面色不悦道:“来比剑。”
  话题突然岔开,朱文礼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欣然道:“正合我意,手痒许久了,宫里没一个能打的。”
  “因你是太子之尊,他们手下留情而已。”苻离一语道破内情,随即执剑而立,摆出备战的姿势。他一身紫袍皂靴,耳后垂下的发丝随风微动,盯着朱文礼,沉声道,“老规矩,败者答应胜者一件事。”
  “好啊!你若输了,我让你穿宫女的裙子回国子监!”朱文礼一声轻喝,拔剑刺来。
  铮——
  长剑出鞘,有龙吟之声,苻离轻飘飘挡下朱文礼的第一招,哼道:“内侍教你骑射,越发放水了。”随即手腕一抖,剑刃与朱文礼的剑刃相撞,强大的气力顺着剑身激荡过来,震得朱文礼虎口发麻,兵器几欲脱手!
  朱文礼后退两步站稳。血气方刚的少年被激起了斗志,调整好姿势横劈过去,苻离旋身避开。瞧准对方空档,朱文礼再矮身横腿一扫,专攻苻离还未站稳的下盘,试图趁机将他撂倒在地。
  谁知苻离反应惊人,以剑撑地一个鹞子翻身站稳,随即抬起左脚一踏,将朱文礼横扫的那只腿踩在地上钉住,使他动弹不得。朱文礼咬牙,额角冒出细汗,还欲挣扎,已有一柄秋水长剑横了过来,剑尖与他的鼻尖仅有一寸之隔。
  苻离松脚收剑,逆着光,居高临下地望着朱文礼:“殿下输了。”
  未料落败如此之快,朱文礼望着腿上一个清晰的鞋印,面子有些挂不住,喘着气道:“放肆!”
  苻离抱剑而立,微微抬起下巴:“赛场上只有胜负之分,没有君臣之别,这是殿下亲口所说。”
  朱文礼无言辩驳。
  半晌,他抬手拍去腿上的鞋印,泄气般道:“罢了罢了,我身为储君本就该以仁德为重,武艺不过是个消遣,输给你也不算丢人……说,你想要我做甚?”
  没有旁人在的时候,苻离与朱文礼便如同兄弟挚友,说话也直白了许多。他抬眼望着朱文礼,直言道:“离姜颜远些,她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一时间,朱文礼的神情有些复杂。他没想到苻离所言竟是这么一句,更未想到一向冷清自傲的苻离,竟会为了一个姑娘向他开口。
  直觉此事定有内情。
  闷热的风卷地而来,扬起少年们的下裳窸窣作响。朱文礼缓缓站直身子,温和爽朗的眉目皱起,似乎颇有疑惑且为难。他喉结几番滚动,方略带疑惑道:“你所说的‘不简单’,是指哪方面?”
  苻离并未正面回答,反问道:“你诏见姜颜,是想与姜家结秦晋之好?”
  “这是你能过问的事?苻离,你胆子越发大了,敢过问我的私事。”话说得有些重,但朱文礼面上依旧是沉稳温和的,并不见怒意。许久,他将剑搁置石桌上,妥协般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何不可?”
  “若她身上早有婚约呢?”
  “谁?”
  “我。”
  “……”
  云翳遮来,四周悄然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朱文礼张了张嘴,掩饰般嗤笑一声,问道:“你在开玩笑?”
  “我从不开玩笑。”苻离声音轻而认真,扭头望着远处亭台的飞檐道,“我不想你因她而惹上麻烦。”
  朱文礼难得呈现茫然之态,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叹了一口气,也同苻离并肩望着远处的飞檐,问道:“你要娶她?”话一出口,他想到什么似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惆怅,“怨不得当年母后有意撮合你与晚晴表妹,定国公老爷子总是婉言拒绝。”
  “姜家于苻家有恩,故而祖父订下此约。”这番话苻离说得顺口,如同在陈述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难得没有嫌恶或抵触的情绪。
  “定国公为你定的娃娃亲?”朱文礼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扭头看着苻离清冷的侧颜道,“你不是最反感长辈插手你的人生大事么?老爷子强行为你定的婚约,你一定不会喜欢的罢?若是如此,你千万莫勉强自己,或许我……”
  “天色已晚,我走了。”苻离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抱拳道了声‘告退’,转身就走。
  朱文礼抬头看了眼天色,这还不到午时呢,何来‘已晚’之说?他独自呆呆的站了会儿,望着苻离的背影,眼底有挣扎之色,如同空中云雾久久不散。
  而另一边,苻离快步转过宫墙,忽的停住了脚步。
  我在干什么?他质问自己:为何要向太子坦白与姜颜的婚约之事?可若姜颜真舍弃他而选择太子,那苻家颜面何存?
  不错,即便要退婚也该是苻家先退。苻离纠结了许久,才想出这个拙劣的理由自我宽慰。
  到了夜里,果然是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第二日清晨,雨倒是停了,只是地面还有些许濡湿,青石砖上汪着坑坑洼洼的水洞,倒映着天空流云和残花疏影。
  自从上次被岑司业罚面壁,姜颜不敢去勾栏里听故事了,倒觅了个新去处,去茶肆听市井之人说书。
  这日,姜颜起了大早,用木簪束起长发,依旧做素净的少年打扮,打算趁最后一天假溜出去品茶听书。谁知欢天喜地出门去,却偏偏在门口碰见岑司业和苻离。
  “你既要去接济他,便连老夫的薄礼一同送去。那孩子是个苦命的,这么多年,也不知巧娘子的病如何了。”岑司业叹惋,难得颜面温和。
  门口,苻离一身檀色圆领常服,双手接过岑司业递来的钱袋,垂着眼恭敬道:“您的心意,学生一定转达给程家。只是他家有女眷,学生不方便进门慰问,不知病情几何。”
  岑司业道:“唉,可惜老夫妻女俱不在应天府,否则定要内眷前去帮扶。”
  听人墙角非君子所为,姜颜打算走西门出去,省得撞见岑司业后又要被他盘问背书。谁知刚转身,岑司业便眼尖瞧见了她,沉声唤道:“姜颜,你来得正好。”
  姜颜背影一僵,顿觉不妙。
  果然,岑司业暗哑的嗓门干巴巴传来:“你若无事,便同苻离去一趟西郊元安巷,抚慰程温卧病在床的妹妹和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苻离(暗喜):这算不算一次约会?


第17章 
  国子监作为至高学府,对待学生一向是宽厚的,除去每年统一发放应季的衣裳鞋帽,若有学生急着归乡探亲或红白喜事生,亦会给予一定的资助。
  关于程温的家境姜颜略有耳闻。他出身寒门,丧父,幺妹常年卧病不醒,全靠老母亲织布浆洗勉强维持生计。好在他自己极其勤勉刻苦,颇具贤名,故而司业们惜才,免了他的束脩礼,将其破格录入国子监。
  城郊偏远深巷,颓坯的砖墙凌乱倒塌,野苔杂草中有一条人力踏出的小路,直通一处老旧篱笆围出的小院落,院中三两间歪歪斜斜的土砖房,没有瓦片,以茅草和苇席草草盖住屋顶以遮蔽风雨。但昨夜一场狂风急雨过后,此时程家屋顶凌乱,茅草乱飞,露出光秃秃的屋顶脊柱横梁,任凭积雨嗒嗒。
  若不是见到程温搬了梯子在修葺屋顶,姜颜几乎以为这是一座无人居住的鬼屋。
  “这就是程家?”姜颜站在篱笆墙外张望,一只淋了雨的草鸡蹲在泛黄的篱笆上,歪着脑袋同她大眼瞪小眼。
  方才来的路上,姜颜还能轻松自在地调笑苻离两句,如今见了眼前光景,她便笑不出来了。自从离开宁阳县,入了应天府,她已经许久不曾见到这般凄凉的人家。
  “进去说。”苻离一身精致华贵的檀色袍子,贵气逼人,与周围的破败荒芜格格不入,他却一丝嫌恶也无,轻车熟路地叩了叩斑驳掉漆的老旧木门,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
  一阵风吹来,门上破碎褪色的门神画像剥落了一角,瑟瑟抖落碎纸屑。
  在屋脊上修补的程温听到了动静,忙下来开门,见到苻离,他清秀的脸上满是惊讶:“苻公子,你怎么来了?”话音未落,他见到了苻离身后的姜颜,更是惊讶,忙作揖行礼,“姜姑娘。”
  程温挽着打了深深浅浅补丁的袖子,手上沾满黑灰和泥浆,连脸上都蹭了污渍,看起来十分狼狈。他自己约莫也觉察出了失礼,悄悄抬起手臂抹了抹脸上的污渍,不好意思地笑笑。
  姜颜朝他回礼,解释道,“我们奉司业之命前来看望你妹子和母亲。因是女眷,苻大公子不方便慰劳,便让我跟着来了。”
  程温忙将他们请进院子。苻离对姜颜道:“她妹妹在里头,外男不方便入内,我在院外等候便是。”
  姜颜点头,从苻离手中接过那包还带着他余温的人参药材并一个钱袋,里头是苻家和岑司业的一点接济银两。
  程温手忙脚乱地搬了竹椅出来,用棉布仔细拭净,抬头对苻离道:“大公子请坐。”说着,又扭头朝破败纸糊的窗内喊道,“娘,有贵客来了!”
  屋内传来一阵咳嗽,接着,一个绾着花白干枯发髻的伛偻妇人扶着墙缓缓出来,浑浊暗哑道:“谁呀?”程家主母显然是认得苻离的,感激涕零道,“大公子又来了啊,真是不好意思了!替我问苻大人安。”
  继而看到了姜颜,程母眯着干皱的眼皮,讷讷道,“老婆子眼花,都不认得人了。元亮,这位模样俊俏的小哥儿是谁家公子?”
  姜颜抢着道:“阿婆,我姓姜,叫姜颜,是程公子的同窗。”
  程母更是惊讶:“啊呀,连声音都这般清脆动听,像个姑娘家。”
  今日姜颜一身少年装扮,难怪老眼昏花的程母会错认。姜颜扑哧一声笑了,脆生生道:“阿婆,我本就是个姑娘呢。”
  “啊……啊?姑娘?姑娘怎么会成为元亮的同窗?”程母惊讶不已,上下打量着姜颜,“女孩儿也是能上学的么?”
  “阿婆,外边湿冷,我们还是进去说罢。”姜颜向前,扶着咳嗽不止的程母入门去。入门前她扭头看了眼,见苻离站在院中同程温闲聊,遂不再管他。
  进了门才发现,程家的情况远比外头所见更要糟糕。
  屋内有十几处漏雨,地上、桌上、椅上、窗边,到处摆满了豁了口的锅碗瓢盆,用以接住屋顶漏下的雨水,剩余的空地上也晾着不少濡湿的书卷,其中大多为手抄笔录,密密麻麻的物件铺满了整个房间。光线晦暗无比,伴随着一股难闻的潮湿味儿,几乎无立足之地。
  程母很是愧疚,一边念叨着家里穷、招待不周之类,一边艰难地挪到灶台边烧火煮茶。木柴受了潮,烧起来浓烟滚滚,程母呛咳不已,几乎要将肺脏生生咳出来般。姜颜忍不住过去搭了把手,程母立即道:“不可不可,小娘子金贵之躯,若是做粗活脏了手,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说罢,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姜颜倾身打量着窗台上晾着的书页,认出是程温的笔迹,顺口问道:“这些书,都是程公子亲自抄的?”
  “是啊。”程母往烧得焦黑的茶壶中丢了一把粗糙的茶叶,哑声叹道,“家里穷,买不起书,他就借别人的来抄。偶尔也会替别家抄抄文书之类,赚些小钱补贴家用。我儿啊,就是命苦,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阿婆,听闻您还有个小女儿。”临行前,岑司业特意嘱咐她去看看程家生病的那位姑娘,姜颜未敢忘记。
  程母的背脊一僵,过了许久,她艰难地转过身来,粗糙皲裂的双手在粗布衣裳上擦了擦,随即撩开内间的布帘,低叹般说:“在里间躺着,小娘子且随我来。”
  姜颜跟着进门去,只见逼仄的内间唯有一桌一椅,榻上躺着一个人。稀薄的光透过狭窄的窗户照入,落在那人的脸上,依稀可以辨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只是身形瘦削得很,陈旧的蓝花薄被下几乎辨不出身体起伏的轮廓。
  她头发干枯蓬乱如草,双眸紧闭、面色蜡黄,颧骨突出,嘴唇苍白如纸,若非胸部缓慢起伏,同死人无异。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浓重的药味,像是经久不散的苦难和哀愁,揪得人心脏生疼。
  姜颜见过太多苦难的穷苦人家,没有哪一家能像程温家那般给予她深深的震撼。这种震撼并非来自苦难本身,而是源于程温身处泥淖之中却不甘于沉沦的斗志。
  程温永远是内敛的,也是最隐忍的,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绝望和麻木,是一个难得没被苦难摧垮的人。
  想了想,姜颜摸出自己的钱袋,将自己的一点碎银并零碎铜钱倒出,连同苻家和岑司业的救济一并递给了程母。
  程母双手颤巍巍接过,又是千恩万谢。
  “别看巧娘如今这副模样,她没出事前本是我们方圆几里内最漂亮的姑娘。三年前,她才十四岁,出门给她兄长送吃食,就在回来的路上遭了难,后来一时想不开投了水。虽然被救回来了,却伤了脑子,再也没能醒过来,只能如行尸走肉般躺着。”
  程母红了眼,背过身悄悄抹眼泪,“她爹去讨说法,被人乱棍打出,郁结于心,没多久也撒手人寰,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巧娘需药汤日日吊着性命,若非大公子和先生们帮衬着,她便是九条命也该死绝了。”
  姜颜问:“苻离经常接济你们吗?”
  “一年总有两三回,够巧娘的药汤钱了。”程母双手紧紧攥着钱袋,卑微道,“我丈夫是苻首辅的同窗,元亮又与大公子是同窗,本是点头之交,难为首辅大人挂念至今。将来元亮科举高中了,定要好生回报这些恩人的!”
  “那是自然。”姜颜点点头,随即心中暗道:原来那天在水榭见到苻离塞给程温物件,不是在欺负他,而是在帮助他么?
  怪不得程温总是会帮苻离和魏惊鸿整理书案之类,应是想在力所能及范围类回报恩情。
  回想起自己先前恶意揣测苻离仗势欺人,姜颜略微惭愧。
  顾及苻离还在院外等候,姜颜不敢久留,婉言谢绝了程母要留她吃高粱饭的好意,告别了程温,同苻离一起回国子监复命。
  从郊外回去需步行一个时辰,到了市坊间,姜颜走得两腿发软,鼻尖一层细密的汗珠。她习惯性地绕着腰间的半截玉环,瞥向沉默的苻离,笑道:“没想到你素日冷着一张脸,心肠倒不坏。”
  入了街,房舍俨然,人流逐渐密集,商贩过客往来不断,苻离依旧是气质凛然最耀眼的那位。他目视前方,语气不善地哼道:“不是曾说我仗势欺人,欺负程温?”
  “……”姜颜一噎,试图圆过去,“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苻离平淡地望着她:“五月十九日辰时,博士厅内,你说我欺负程温老实。”
  这下姜颜圆不回来了。
  这个记忆超群的怪物!不过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她都不记得了,苻离却连时间场景都记得一清二楚。
  “有么?我可不记得了。”姜颜放下玉环,揉了揉鼻尖岔开话题,“好饿啊,你饿不饿……”
  话音未落,却见苻离面色倏地一寒,目光锐利的盯着姜颜。
  姜颜从未见过他流露出那般可怖的神情,仿若气场全开,凛冽的目光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怎么了?莫非自己抵赖,他生气了?
  愣神间,苻离猛地出手,长臂却是横过她的面前,攥住了旁边一个飞速溜走的汉子的肩膀,将他狠狠抵在一旁的青石墙上。那突然被逮的汉子痛嚎一声,扭身挣扎不休。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姜颜被眼前的一幕弄糊涂了,茫然问道:“苻离,怎么了?”
  “还给她。”苻离嗓音沉沉,却是朝那汉子说的。
  “什么还给她?光天化日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那三十来岁的鼠须汉子眼珠乱转,明显是做贼心虚,瞪着一双绿豆眼嚷嚷道。
  周围围观的群众迅速聚拢,看热闹般指指点点。苻离没了耐性,不顾众人目光,索性单手掐住鼠须汉子的脖子,声音又冷了几个度,一字一句道:“把你偷走的玉环,还给她!”
  姜颜一怔,如醍醐灌顶,下意识摸了摸腰间……
  果然,那处空荡荡的,玉环不知何时被偷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河神:亲爱的苻大公子哟,你要这个金环,还是这个银环,还是这个玉环呢?
  苻离:我要阿颜。


第18章 
  那汉子被扼住喉管,登时一张瘦脸涨得通红。见苻离并非善茬,他很识时务的服软了,挣扎着从怀里摸出半截玉环,正巧就是姜颜丢失的那半块。
  汉子颤巍巍将玉环递出,张着嘴直喘气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冲撞了贵人,还请饶命!饶命!”
  “好你个偷儿,竟敢白日剪绺。”姜颜一把夺过玉环,像是要拂去什么脏物似的拍了拍玉身,哼道,“天子脚下作奸犯科,等着吃牢饭罢。”
  话音落下不久,便见巡城御史闻讯而来,围观的群众你一言我一语将情况道出。送上门来的功绩,巡城御史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命人将那惯偷儿押走。
  围观的人群散去,姜颜慢吞吞走着,端详着失而复得的玉环道,“还好有苻大公子在!否则这么重要的物件丢了,我如何对得起老国公的一片心意?只是这么漂亮的绞金丝青缨绳子被那偷儿剪断,可惜了。”
  苻离方才捏了那汉子汗津津的脖颈,正一脸嫌恶地拿帕子拭手,闻言瞥向姜颜,别有深意道:“我又帮了你一次。”
  他用了个‘又’字。姜颜这才想起来之前被薛睿纠缠,苻离也出手帮过自己一次。不由纳闷:这人还真是刀子嘴豆腐心,也没初见时那般讨厌了嘛。
  姜颜将手背在身后,倒退着走路,望着苻离笑道:“不如这样,我请你吃午膳?”
  她眼里有光,笑意张扬。
  苻离瞥了眼她空荡荡的腰间,哼道:“你囊中羞涩,如何请我?”
  姜颜一噎,拍了拍怀中空荡荡的钱袋,“你怎的知道我没钱了?”
  “若是有钱,那人就该偷你钱袋,而非不值钱的残玉。”苻离一语道破,又问,“你将自己的月钱给了程家?”
  姜颜点头回答:“是又如何?难道只许你接济同窗,不许我做好人?”
  都自顾不暇了,还瞎好心。苻离沉默了一会儿,不太自在地问:“你每月月钱几何?”
  她此番捐光了银钱,不知会不会饿死。
  苻离如此想着,脑中已自动浮现出一幅画面:天寒地冻,落叶萧萧,人来人往的应天府街道上,姜颜衣衫单薄地缩在角落,眼巴巴望着远处热气腾腾的脍羊首、酱牛肉、金玉汤、三鲜丝儿……腹中唱起空城计,却连一个铜板也拿不出,着实可怜。
  不成。与苻家定下婚约的女子,怎可如此落魄?
  想到此,苻离张了张嘴,一句‘看在同窗一场的份上我可以帮你’还未说出口,便见前方的姜颜低低笑道:“诗仙太白曾云‘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我既是天生之才,金银散尽,终有一日必失而复得!”
  浮云散开,天光乍泄,青石路上的水洼倒映出姜颜窈窕的身姿,如水月镜花,雾蒙蒙的美。苻离脑中有那么一瞬的空白,仿佛周围街道远去,人群黯淡,唯有她自信含笑的容颜如此清晰。
  苻离眸色微动,侧首嗤道:“狂妄。”
  姜颜不客气的回敬:“彼此彼此。”
  话虽如此,但姜颜的确再无一分零钱了。她虽是七品知县之女,但父亲时常周济穷人,家中并不宽裕,此番来应天府读书,每月所花不过一两银子,不如大户人家府上一个书童或侍婢的月钱。倒不是姜知县舍不得多给女儿些,而是姜颜心疼父母,执意将自己的月钱减半。
  姜颜伶俐,这一两银子的月钱照样能在应天府混得风生水起。譬如去望春楼给歌妓舞姬们写情诗帕子,混些上等的茶水和吃食,还能听上好几场故事,吃也吃了,玩也玩了,还不需要花什么银钱,几多快哉。
  后来被岑司业罚,她便不再敢去了。
  这会儿,姜颜只顾着和苻离拌嘴,一时不查撞着一位货郎。货郎身高体壮,后退一步便站稳,倒是姜颜被撞了个趔趄,苻离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先一步有了动作,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腰背,稳住她的身形。
  姜颜腰背被人扶住的时候,怔愣了一瞬,她回首一望,撞见了苻离眼中还未来得及收敛的担忧。
  仅是一瞬,那抹情愫便沉入眼底,恢复古井无波。
  “看路。”苻离收回手,扭头望向一边的摊位,声音冷冷的。
  姜颜整了整衣袖,朝那被撞的货郎一作揖:“抱歉。”
  货郎笑出一口白牙,用官话道:“相逢即是缘,小郎君买个吃食玩物罢!”
  这年轻人倒是会做生意,只是姜颜刚接济了程家,实在是拿不出铜板来了。正欲笑着拒绝,却见身后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檀色衣袖,黑色护腕,白皙有力的拳头一松,两个铜板叮当落在货郎挑着的货柜上。
  距离甚近,姜颜可看见他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
  “一串糖葫芦。”身后,苻离清冷的嗓音传来。
  “哎,好咧!”货郎喜笑颜开,从柜面上插着的那排山楂糖葫芦取出一根递给苻离,“最大的一根给您,愿贵客蟾宫折桂,早日觅得倾城佳人。”
  苻离站着没动,只望了姜颜一眼。
  货郎立即会意,转手将糖葫芦递给姜颜:“小郎君,给你的。”
  “我?”姜颜颇有些讶然,回身望着苻离,见他默许,这才一脸疑惑地接过糖葫芦,朝货郎笑笑,“多谢。”
  嫣红的糖葫芦,像是一串红灯笼,上头点缀着炒芝麻,颇为诱人。姜颜有些拿不定苻离是何意,遂举着糖葫芦问他:“你不吃么?”
  苻离瞥了糖葫芦一眼,说:“给你的。”
  姜颜一时面色有些古怪,眯着眼睛问他:“这么说来,我又欠你一个人情了?”
  苻离与她错身而过,依旧是几分清冷几分傲气:“你知道就好。”
  姜颜咬了一口,眯着眼砸吧舌尖的酸甜味,缓缓道:“其实,我宁阳县家中后院便有一棵山楂树,阿娘每年都会做许多糖葫芦或山楂糕,小孩儿才喜欢的零嘴,我都吃腻了。”
  “……”前方,自小酷爱糖葫芦的某人面色一黑。
  苻离喜酸甜,尤爱糖葫芦,直到某次因为贪吃被苻首辅抓到,顶着圣贤书罚跪了一整日。
  “七尺男儿,不可玩物丧志!”苻首辅的训诫犹在耳畔,后来苻离便戒了糖,学会克制隐忍,玩乐点到为止,从不过分喜欢任何一件物什,硬生生活成了冷面冷心的模样。
  可克制只是掩盖欲…望,却无法消除天性。譬如此时他遇见糖葫芦,心中仍是欢喜的,所以希姜颜能替他品味这份甜,承担他的欢喜——虽然他并不知这种奇怪的愿望是缘何而来。
  可姜颜却说她不喜欢,说她吃腻了。
  这么好的东西,她怎么可以吃腻?
  心情便有些莫名的糟糕。
  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姜颜并未察觉苻离的小失落。她跟在他身后,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晃着缺了一个牙印的糖葫芦,故意戏弄道:“我欠了你如此多的恩情,你是否想要我……”
  她顿了顿,前方的苻离却是停了脚步,等待她补全后半句。
  “想要我的这半块玉?”姜颜笑吟吟道。
  似乎这个答案并不合乎心意,苻离哼了声当做回答。
  “那便给你罢。”姜颜索性从怀中掏出那被割断了青缨绳的半截残玉,朝苻离递过去,“省得你总是提心吊胆的,担心姜家讹你。”
  四周仿若寂静了那么一瞬。
  苻离猛地停住脚步,回身盯着她手中的玉。许久,他将视线挪到姜颜的脸上,试图从中辨出一丝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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