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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美人醮-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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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咬牙的当儿,忽然几支箭镞后头飞驰过来,慌乱中,顾言倾尚不及回头看,便被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拉上了马背。
  城门口的士兵训练有素,立即吹了口哨,放下城门。
  城门将关之际,沈溪石打着马带着顾言倾从恰仅供一马出的缝隙中冲了出去。
  疾飞来的箭镞“刷刷”地飞到城门上,又应声而落。
  后头跑来的魏三娘子如遭雷击,呆呆地站在原地,身后的女使抱着她跑掉的一只重台高履,焦急地问道:“小娘子,你怎么样了?被伤到哪里没?”
  魏三娘子直盯着关起来的城门看,等魏大郎闻讯赶来的时候,便见到妹妹失了魂般地看着合起来的城门,“萱儿,萱儿!”
  魏三娘子僵硬地转过了头,“大哥,那小娘子是谁?”
  魏大郎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谁?你说谁?”
  魏三娘子忽然捂了脸,哭着嘶喊了一声:“沈彦卿刚刚带走的是谁家的小娘子?”
  寒风里,刘氏头皮发麻地看着自家情绪崩溃大哭大叫的小姑。
  ***
  顾言倾的耳边呼呼地刮着冬夜的寒风,沈溪石将她紧紧搂在怀中,顾言倾要挣扎,又挣扎不出,也不知道马儿跑了多少时候,一直在挣扎着的顾言倾,右耳骨朵忽然一热,带着点湿气,“阿倾,如果我要死了,你,会不会救我?”
  沈溪石说完这话,箍着顾言倾的手臂忽然一松,一阵冷风从后背灌过来,顾言倾忙向后看去,便看到了沈溪石望着她有些邪魅地笑着,整个人像不受控一般往右后边栽下去。
  “嘭”一声,沈溪石侧身掉落在枯草地上,马儿立即停了步子,驮着顾言倾走过去,低了马头,用鼻子轻轻地在沈溪石的脸上喷着热气。
  沈溪石好像闭了眼,无动于衷。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顾言倾的心头,顾言倾从马背上虚空划着脚蹦了下来。
  “沈溪石!沈溪石!”
  侧躺在草地上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顾言倾想拉他起来,手碰到他的左肩胛骨一块,立即被濡湿了一片,带着黏黏的稠度,血腥味从手上散发出来。
  这时候,顾言倾才真的慌了神,“沈溪石,你要死也不要死在我面前,你这样究竟算怎么回事?”
  泪水不期然地淌了出来,滴在沈溪石分不清颜色的披风上,脸颊上,顾言倾胡乱地打着他的脸,又掐了他的人中,可是沈溪石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沈溪石,不要,不要……”
  不远处,有明灭的灯火,有狗吠声,顾言倾摸着马儿的脖子,让马儿蹲了下来,将沈溪石拖了上去,他左肩到手臂濡湿一片,顾言倾也不敢拖很了,怕伤了骨头。
  “救命,救命,开开门!”顾言倾拼命地敲着一户的门,却一直没有人应声,
  好不容易敲开了一户人家,一个老婆子提着一只竹篾灯笼颤巍巍地一边裹紧了身上的袄子,一见顾言倾带着个昏迷的男子,话都没听完,便关上了门,村里的狗吠声更厉害了。
  顾言倾倒灌了一大口寒风,整个人又冷又累,回身望着马背上的沈溪石,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她哭过的眼睛上。
  “沈溪石,我一定会救你!”
  

    
第16章 退步
  顾言倾抹了泪,将沈溪石放在一块背风的草垛下,让他背靠着草垛,将自己身上的秋香色狐裘解了下来,低下身来给他围上。
  手触到他的耳朵,冰凉凉的,不由拍了拍他的脸,沈溪石嘴角扯了一点笑,像是睡醒过来一般:“阿倾,你是在趁机报复我吗?你,你还记得我,阿,阿倾不要离开我,你还会有千百次机会来报复我!”
  暗夜里,沈溪石的眼睛忽然睁开,像一块晶石,上头滚动的泪珠,熠熠生辉。
  顾言倾胸口一窒,抿唇不言。
  不过瞬间,沈溪石皱着眉又歪斜了下去,没了动静,好像刚才不过是顾言倾晃了一个神儿。
  顾言倾又拍了拍他的脸,轻声唤了两声,沈溪石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顾言倾只得再起身去求救,严寒的北风从脖子里,脚踝里灌进四肢百骸一样,顾言倾望了一眼人事不醒的沈溪石,咬着冰冷的唇,往有光亮的庄户人家跑去。
  “有人在家吗?有人在家吗?求帮帮忙!”
  “哥哥嫂嫂在家吗?求帮个忙!”
  也不知道是很多人都进城看花灯去了,不在家,还是因为听她是一个陌生的口音,不愿意惹事儿,顾言倾一连敲了三家有亮光的,都没人开门。
  村里的狗吠声更厉害了,顾言倾怕狗闻到血腥味,咬了沈溪石,又不敢走远,只得更猛烈地敲着第三家的门。
  “麻烦你开开门帮个忙!”
  她的手拍得已经麻木了,村里的人没有一个伸出头来,顾言倾回头看到有几条狗在沈溪石跟前晃,忙从人家门前的台阶上跑过去,一脚踩在了淤泥里,脚下一滑,朝后栽去。
  尾骨那里传来一阵锐痛,想要挣扎着爬起来,一动便是锥心的疼。
  顾言倾疼得脑子空荡荡的,右手摸到尾椎骨那里,揉了一会,左手抵着地,微微用力,想要撑起来,又是一阵锐痛袭来,顾言倾微微闭了眼,忽然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问她:“姑娘,需要帮忙吗?”
  是一个满头白发的阿婆。
  顾言倾忽地笑道:“阿婆,我哥哥受伤了,求您能不能帮他找一个郎中?”
  阿婆嗫嚅着嘴唇摇头道:“这时候哪还有郎中,你这孩子,哭什么?老婆子我懂一点岐黄之术,勉强帮忙看看吧!”
  阿婆和她二十出头的孙儿在村最后头的一个小院儿里住着,他们也是刚从汴京城里头看灯回来,看见顾言倾在地上躺着,便走过来看看。
  阿婆和孙儿将两人半扶半背地带进了自家院子,孙儿去灶下烧热水,阿婆用剪刀剪开了沈溪石背上的衣裳,看了看伤口,点头道:“偏了一点,没有伤到骨头。”
  等孙儿的热水烧好,阿婆拿出了一把刀刃锋利的小刀擦了酒精,又在火上烤了一下,才剜开箭镞周边的肉,孙儿一直按着沈溪石的手脚。
  拔箭的时候,沈溪石终于有了知觉,眉头紧皱。
  取了出来扔在一早备好的破碗里,阿婆望着箭头上沾着的皮肉带着的鲜红的血,嘀咕道:“现在这些人,想灭口也不涂点毒药,这么一箭也能杀死人?”
  给沈溪石包扎好,阿婆笑吟吟地道:“小娘子,我救了你哥哥,你府上是不是得重金酬谢啊?”
  顾言倾满口应下:“阿婆救了我哥哥,是……,是沈家的大恩人,必当重酬!”她没有重金,可沈溪石贵为大赵国副相,想来银子是有的。
  这时候顾言倾才打量了一眼这阿婆,见她慈眉善目,身上粗布衣裳,头发用半旧不新的布巾包着,完全一副庄户农妇的打扮,可是仔细一看,阿婆脸上罕有的几条皱纹与她一头的银发有些不搭。
  再看那孙儿,穿着一件青布棉袍,一双式样简单的皂靴,只是顾言倾注意到靴子的鞋底纳了好些层,十分结实。
  顾言倾朝他脸看去,脑海里“铛”一声,浮出“面如朗月”这个词,一张脸轮廓分明,眼眸深邃,像一轮皎洁的上弦月,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让人分辩不出里头的神色,薄唇色淡如水,一头墨黑色的头发用一青布条束了起来。
  他好像不敢看她!
  这一刻的感觉非常熟悉,隐约中觉得好像先前对谁也有过这种感觉。
  阿婆见顾言倾一直盯着自家孙儿看,似乎是起了警惕之心,故作他话地笑道:“你们衣裳虽脏乱,可你发髻上的珠钗、步摇,和你哥哥身上披着的狐裘,即便在泥地里翻了几个滚,也盖不住颜色,这姚家村靠着汴京城,我姚老婆子大半辈子可见了不少达官贵人呢!”
  老太太一副你休想赖掉的神情,倒让顾言倾微微放松了下来,“姚婆婆,今夜多谢你了,明个一早还烦请您孙儿去京里帮我们传个信儿,我家人定当会重金感谢!”
  老太太得了准话,反而皱了眉头,摇手叹道:“别的我也不想,小娘子要是能替我孙儿寻一个机灵能干的女娃儿做媳妇,我老婆子便是进了土,心里也感激小娘子!”
  老太太话音刚落,床榻上刚刚安歇下来的沈溪石忽地哑声喊着:“水,水!”
  顾言倾忙去桌子上的小粗黑水壶里给沈溪石倒了一杯温水,摸了一下沈溪石的额头,竟有些烫手,忙问姚婆婆:“婆婆,烧起来了,这可怎么办?”
  姚阿婆掀了眼帘儿瞥了沈溪石一眼,拍着顾言倾的手道:“女娃娃,这是一个命硬的,你且宽了心!”
  又转身望着床榻上的沈溪石道:“今个流了许多血,晚上睡一觉,明早能起来,这命才算还在!小郎君,你可仔细着些。”
  顾言倾明显感觉姚阿婆说了这话后,沈溪石的身段儿好像没有先前那般僵硬了,也闹不清,沈溪石是真的昏迷,还是装给她看的?
  外头呼啸的北风声中,顾言倾望着他因失血过多而如白瓷一般的脸颊,眼前隐约晃过她第一次见沈溪石时的场景。
  他看着她用小棍子挑走了他跟前柴火堆里烤着的红薯。
  冷着一张小脸,看着她挑开,看着她慌手慌脚地将烤得起了一层黑皮的红薯给剥开,露出里头金灿灿的黄色。
  却是一个字儿都没有说。
  等着她十分不雅相地吃完,低头发现脚底下不知什么时候滚过来一个皮已经烤焦的小红薯。
  坐在柴火对面的小男孩儿,面上依旧冷冷的,那一双浅灰平顺的眉毛不经意般地微挑,她竟看见了三月的桃花苞儿一点点地绽开。
  山洞外头北风呼啸,时不时溜进来一点带着雪花儿的寒风,可是她却觉得这一堆柴火,和这个默不作声滚过来的红薯,格外的炙热。
  如果不是那场大火,她会如愿嫁给沈溪石吧!
  六年前,她是那般确定,面冷心热的沈溪石定然会娶她,他不娶,她也有法子逼着他娶,他沈溪石的人生,她从没想过会让别的小娘子闯进来。
  可是六年后,境遇翻转,他追着她,她却不敢再靠近他一步。
  ***
  南熏门口的混乱很快便报了京兆尹,沈枢相从南熏门带着一小娘子逃出去的事情当夜便被出门来找自家主子的裴寂知道。
  裴寂立即打马回府拿了主子的牌子去皇城找桂圆公公,不料,桂圆公公却陪着官家微服私访去了。
  裴寂只得派人回去禀告了许伯,自己又跑了趟景阳侯府。
  景行瑜听到沈溪石遇刺,一脚踢翻了跟前一张精致的黄梨木三脚小圆桌,气狠狠地道:“让他大意,活该!”
  裴寂急道:“世子爷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据城门的禁军描述,主子像是中箭了!”
  景行瑜皱眉道:“看看箭头有没有毒,去小杜将军府上,让他派人沿着官道去附近的村庄找找。”
  裴寂忙点头,想了一下,还是道:“说,说是主子带了一个小娘子一起跑出城的!”
  “哼,这种关头,他还想英雄救美不成,他要是早成亲,有这些事儿吗?等丹国的使臣到了,还有他受的!”景行瑜咬牙切齿地道。
  “小世子爷,除了我们这几个奴才,也就您还惦记着主子是生是死,您可得好歹帮着点我们爷。”
  景行瑜挥手道:“别磨蹭了,再去迟了,你家爷靠我惦记着也没用了!”
  裴寂忙行了礼,转身出门找小杜将军了。
  景行瑜在偏厅里琢磨了一会,这回那些人敢在外城下手,定然是下了决心,以除后患了,官家那边,他们定然是已经想好了脱身的对策。
  沈溪石要想活一条命,这魏三娘子,他是不娶也得娶了!
  魏三娘子,是太后娘娘对官家最后的退步。
  

    
第17章 香火
  大内承禧宫殿门口,在尚食局任职的小黄门万礼小声地求着守门的权公公,“您老好歹给小底点条活路,太后娘娘近来是爱吃甜口的还是咸口的?”
  权公公觑着眼望着万礼塞到他袖子里分量不轻的一个荷包,淡道:“行吧,看在你小子自来孝顺的份上,给你指条道儿,昨儿个承禧宫里头上下都得了墨酥、玫瑰花糕、蝴蝶酥、杏仁酥,三十六块。”
  万礼心上一颤,拢共也就上了三十六块,这是一口儿都没碰了,忙谢道:“您老救了小底一条小命啊!”
  权公公摸着怀里的银子,斜着眼道:“行了,辰时末了,快去备午膳吧!”
  见万礼忙不迭地跑走了,权应心里微嘲,“什么甜口咸口的,不吃还能怎么办?”
  万礼忙跑到御膳房将糖醋小羊排、 蜜冬瓜鱼、加了糖和蜜的云英面等甜口的撤了,喊道:“咸口的!”
  御膳房里的大师傅们一边挥着铜勺铜铲,一边喊话道:“小万子,今个要是再退回来,你和我可都要到慎刑司领罚了!”
  万礼一边用帕子擦着额上的汗,一边颤着手道:“大师傅,小底这回将存的银钱全都给权公公了!兜儿底都掏空了,便是真的还退回来,小底也只有一身皮肉了!”
  近来太后娘娘不知怎地变了性儿,以前无论是喜与不喜,但凡御膳房呈上桌的,太后娘娘好歹各样儿尝一箸儿,现在却是不喜欢的一箸都不沾,连着退了两天的膳食了,官家那边发话,若是太后娘娘还不吃,他们都得去慎刑司领罚。
  承禧宫里头,茜秋色牡丹穿蝶软帘儿后头,小宫娥跪在蒲团上,小心翼翼地拆开庄淑太妃和太后娘娘指甲上缠裹的布条,待见到里头和指甲盖一般大小的红色丝绵后,便用极薄的小竹片条轻轻挑起,放在一旁盛着红色液体的琉璃小碗里再一点点地浸染均匀。
  整个人陷在贵妃椅里的沈太后看了一眼指甲上的一层淡红色,问宫娥道:“还需几遍?”
  小宫娥放下手中的小竹片,头叩地,恭敬地道:“回太后娘娘,还需浸染四次,方算染成!”
  庄淑太妃抬了抬十根玉葱一般的手指,笑道:“这次的指甲花是恒言送进宫来的,香味像木樨花儿一样,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臣妾看贵妃染出来的指甲红艳夺目,甚是明丽,比凤仙花色泽要好上许多,姐姐大可放心!”
  沈太后笑道:“恒言送进宫来的,自是好东西,我听说贵妃已经在收拾库房了,想是等恒言送了东西进来,便要锁进库房里,不给我们两个婆子抢了!”
  庄淑太妃见宫娥又重新缠裹好了指甲,往铺着锁子锦靠背的紫檀木椅上轻轻一倚,“姐姐哪是稀罕贵妃的东西,不过是逗个趣罢了,偏贵妃这个实心眼的孩子,还当真了!”
  “哀家就是爱贵妃心眼儿实在,不像这宫里上上下下的,都是魍魉一般,跟哀家耍心眼子!”
  沈太后此话一出,承禧殿里瞬时安静得可怕,这一句“上上下下”可连官家都包括在内了,在承禧宫伺候的宫人们都是人精一样的人,太后娘娘两天不动御膳房送来的吃食了,哪有不知道太后娘娘正在和官家怄气的。
  前儿个晚上官家连出宫的粗布衣裳都没换,就急慌慌地往承禧宫里头来,宫人们都被赶在了外头,只听里头官家扔了好些瓷器玉器,等官家走后,她们进去伺候,发现太后娘娘捂着胸口坐在椅上,脸色煞白。
  只是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听说御膳房的大小黄门都急得将砖缝里的碎银子掏出来打点承禧殿中伺候的,好摸出一条活命的法子。
  小宫娥们背上瞬时便一片汗津津的,忽听庄淑太妃道:“行了,你们先下去吧!”
  一个个都如蒙大赦,退了出去。
  眼下也就庄淑太妃还能在太后娘娘跟前说上两句话,先帝在时最宠爱庄淑太妃,可是彼时庄淑太妃便与太后娘娘交好,两人一同将官家推上了帝位。
  先帝一走,太后从椒兰殿搬进了承禧殿,庄淑太妃跟着搬进了承禧殿的偏殿,整日里伴着太后娘娘说话,太后娘娘喜欢什么,太妃便也喜欢什么,太后娘娘责骂了哪位妃嫔,庄淑太妃便也跟着不喜这位妃嫔。 
  看着内殿里头伺候的宫娥和小黄门鱼贯而出,庄淑太妃才道:“姐姐莫怪妹妹多嘴,姐姐虽不喜沈溪石,可是官家惜才,认定沈溪石会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良臣,官家还年轻,虑事或有不周全之处,姐姐少不得多担待下,没得为了些不相干的人伤了母子情分。”
  太后也叹道:“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可是沈溪石偏偏是沈清薇生的,哀家如何不忧心!”
  要说已经贵为大赵国太后娘娘的沈清茉有什么不顺心的,便是当年一时疏忽,让族中污名昭著的堂妹爬上了先帝的龙榻,即便是堂妹沈清薇早已在后宫的倾轧中化为一堆白骨,可是沈太后至今想起来,仍是有剜心之痛。
  “枉她沈清茉自诩为才女,却过不得清心寡欲的日子与护卫做那苟且之事,等珠胎暗结,她为了活命,竟还使计蒙骗了先帝,可笑先帝竟也允许她生下这个孽障。”沈太后想起当年沈清茉在皇儿继承皇位的关键时候闹出的丑事儿,险些陷得她与皇儿于万劫不复之地,胸腔里便还郁着一口气。
  “碍于先帝的面子,哀家只得留着沈溪石一条命,但是却再容不得那贱人还能享后嗣的香火!”
  庄淑太妃见太后眼眸里的恨意掩都掩不住,忙换了话道:“姐姐,恕妾身愚钝,那魏三娘子虽说身子骨弱,不宜有子嗣,但是沈溪石纳妾或养外室不也是一样可以孕育子嗣?姐姐何以只允许沈溪石娶魏三娘子呢?”
  沈太后微转了眸子,沉沉地看了淑太妃一眼,半晌才缓缓地开口,可是每一字听在淑太妃耳中却如遭雷击。
  “石寒花,男女欢好之际,浸入躯体,流经四肢百骸,蚕食元气。”
  魏家虽是世袭的国公府,不过是烈火烹油罢了,自她知道魏三娘子痴迷于沈溪石后,她便常常召唤魏三娘子入宫,在饮食里加了些东西。
  她怎么可能让那贱人的儿子在她跟前好好地蹦跶。
  庄淑太妃没有掩盖心中的诧异,忧心地道:“姐姐,您先前不是和官家说,只要沈溪石娶了魏三娘子,便不再记着先前儿的事吗?官家若是知道,只怕……”
  沈太后轻轻地看了庄淑太妃一眼,不辨喜怒地道:“哦?你会告诉益儿?”
  “怎么会?妾身自来不会坏姐姐的事儿。”庄淑太妃边说着边拈了一枚果脯到嘴里,上头的蜜霜儿甜得让庄淑太妃心口跳得更快了些,“也怪道姐姐不爱吃,御膳房这回连果脯都腻成这般。”
  她以为太后只是看出来官家对魏家已有了下手的意思,才会给官家许诺,好让官家不再掺合她的事儿,不成想,从头至尾,太后都没想过饶过那个孩子。
  沈太后瞥了庄淑太妃一眼,淡道:“那就接着撤下去吧!”
  她不信皇儿还真能饿死她不成?
  

    
第18章 如愿
  顾言倾听着外头的北风一阵紧过一阵,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将沈溪石额上敷着的湿毛巾换了一下,小指碰到他的下颌,才发现他的唇一直紧紧地抿着,像是怕有人灌他什么东西一样。
  小指指腹一点一点地轻轻往上挪动,终是停在下唇边沿没有攀爬上去。
  她知道他从小警觉性就很好,有时候耳朵竖得像荒漠上的一只小孤狼。
  以前她觉得一辈子还很长,她还有很多的时间来做很多的事,现在却觉得生命实在过于无常,如果今天的箭头上沾了毒‘药,她和沈溪石怕是连这样独处的一夜都不会有。
  眼前忽然浮现沈溪石昏迷前在她耳边问他:“你,会不会救我?”他的声音凉得让她一阵心悸,让她一度怀疑他是故意受了那一箭,就想知道她会不会救他。
  他问她,“你,会不会救我?”她怎么会不救他,她怎么会忍心不救他,她怎么会允许自己不救他?
  顾言倾的心口一阵阵地缩着疼,她不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屋外的北风好像经过门栓一点点地溜了进来,寒气从脚上往上头蔓延,顾言倾紧了紧自己身上脏兮兮的狐裘,姚阿婆家里就多一床棉被,让给了沈溪石盖着,不过给她抬了火炉进来,不过里头的碳早就烧完了,这么一会,一点火星子都看不见了。
  冷得手指好像都在哆嗦,揉了揉臂膀,又不敢来回走动,怕沈溪石听到动静,梦里不踏实。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短短的敲门声,如果不是顾言倾冻得脑袋异常清醒,大概都会直接略过。
  顾言倾有些狐疑地走到门后,恰听到了走远了的脚步声,等听不见了,悄悄地给门拉了一条缝儿,发现有一床棉被在门口。
  本能地将被抱了进来,裹在了身上,坐在了沈溪石床头这边的小杌子上。
  这么一会儿,顾言倾丝毫没有注意到,窗户纸被戳破了一角。
  又过了约一个时辰,顾言倾抹了下沈溪石的额头,发现烧退了下去,提着的心微微落了下来,阿婆说他熬过去就好了。
  顾言倾整个人一松懈下来,很快便倦意来袭,倚在床侧打起了盹。
  ***
  沈溪石醒来的时候,头有些晕胀,脑海里第一个反应是“阿倾,救了他!”
  忙抬头往屋子里看,只有一只早已熄了火的火炉,一张年份久远已经掉了红漆的樟木桌子,上头搁着一个粗瓷碗,一个铜铫,没有言倾的身影,心下大骇,“阿倾!”
  半睡半醒的顾言倾脑子一“叮当”,立马从床头侧边站了起来,身上裹着的被子落在地上。
  许是起身太急,早已缭乱的发髻一下子散开,一支朴实无华的乌木簪子掉在了绿色的牡丹花棉被上,一头鸦青色的头发柔顺地落在肩上和胸前,堆云砌雾一般,将她的脸衬得越发小巧,好像不过是他的手掌一般大。
  眼神朦胧,眼睛里有淡淡的血丝,似乎一夜没睡。
  四目相对,不过一瞬,顾言倾心头一“咯噔”,就别过了头,发现窗户上有薄透的亮光进来,天好像亮了。
  沈溪石见她还在,眼中涌出疯狂的喜意,阿倾,你没有扔下我!
  “相爷,小底来接您了!”
  门外传来裴寂的声音。
  “阿倾,你与我一起回皇城吧!”沈溪石刚掀开被子下床,胳膊一动,便牵动了肩胛骨上的伤口,疼得咬了牙,他想,如果这时候他疼得叫出了声,阿倾会不会就不会对他这么疏冷?
  沈溪石轻轻张了口,“啊…”喉咙里刚发出来半点声儿,看见阿倾猛然间看过来的眼神,像一只惊慌的小鹿,心里忽地就有一点舍不得了,收了口,另道:“顾絮姑娘,多谢昨夜的救命之恩。”
  他的声音恭敬有礼,符合她一直做出来的距离感,心下暗道:阿倾,如果你希望我与你保持这样的距离,那么我愿意如你所愿,只要你好好儿地待在我可以看得见的地方。
  顾言倾摇头。
  沈溪石下床一只手穿好了鞋子,走到顾言倾身前,眼看着她忙往后退了两步,心上又是酸胀又是凄惶地道了一句:“顾姑娘既避我如蛇蝎,那沈某人就不多打扰了!”
  顾言倾脸上木木的,眼角余光瞥见他拉开了门栓,微抬了眼帘,他的肩膀上昨夜被姚阿婆剪开的衣服打着一个简单的结,露出上头绑着的布条和大滩已经冻住的血迹。门外灌进来的冷风将顾言倾吹得打了个寒颤,想到他就那样光着受伤的膀子出去,这般寒冽的风,若是冻住……
  发紫的嘴唇微张,顾言倾阻止了自己再往下想,终究是没有说一句话,看着他离开,看着他顺手关上了房门。
  门外的景行瑜看到沈溪石从里头出来,除了伤了一处,倒还正常,正要调侃两句,忽见沈溪石反手关上的房门,直觉地朝屋子里头看了一眼,匆匆地瞥见了一个小娘子的裙摆和一双如玉的手。
  不由眯了眼眸。
  他昨夜听闻沈溪石负伤出城,便带着人沿着沿途村庄一户户地找了过来,夜里的寒气浸透了几重衣衫,待听到属下来报,说有一庄户人家一早去了沈府报信,又立即带着人赶到了这里,原是担心沈溪石的安危,这么一会儿,脑子已经转到刚才所见的裙摆绝不会是一个农户家的小娘子能够穿的,她是彦卿昨晚一起带出城门的女子!
  “爷,您受苦了!”裴寂看到自家主子光着伤了的膀子出门来,心头一寒,忙解开自己的氅衣给主子披上。
  “爷,您快上马车,小底备了手炉,您快上去缓和缓和身子!”
  沈溪石不经意般地瞥了一眼房门,提了音量道:“马车送给这家的阿婆!”
  裴寂急道:“主子,许伯已经另备了重金酬谢,在来的路上了。”
  沈溪石淡淡地看了裴寂一眼,眸中的寒星冷得裴寂的腿忍不住打了个颤,“是,主子,小底遵命!”
  等一行人出了姚阿婆家,姚阿婆才进房来对顾言倾笑道:“哎呦,小娘子那马车哪是送我的,你哥哥是让我们用这马车送你回去呢!”
  顾言倾笑道:“说是送给阿婆的,便是阿婆的,阿婆可否借一盆清水与我?”
  姚阿婆得了个马车,心里头高兴,吆喝了一声孙儿:“大行,快去端一盆热水来。”
  不一会儿,被唤作大行的男孩子果真端了一木盆温热的水来,顾言倾漱口净面,在脑后绾了个低髻,将身上的狐裘解了下来,对姚阿婆道:“我想拿这件裘衣和阿婆换一套旧衣裙,不然我这般回去,怕惹人口角,阿婆莫恼,这裘衣虽脏污了一些,不过洗洗晾凉还是件好物件,留给阿婆或赠人或剪了做个背心也是好的。”
  姚阿婆看了一眼自家孙儿,接了过来,笑道:“瞧小娘子这话说的,快去给小娘子拿身干净的袄裙来。”
  不一会儿姚大行便拿了一套打了补丁的袄裙来,顾言倾换好后,和姚阿婆告了别。
  姚阿婆看着走远了的那个身影,与一般的村姑无二致,对孙儿笑叹道:“这般模样儿和胆识的小娘子,门第定然太高了,不然阿婆我还真想将她留下来做孙息妇。”
  姚大行道:“阿婆,孙儿尚未娶妻的念头。”
  顾言倾一进南熏门,便觉得好像有人在跟着他,一直到了朱雀门,身后那人像魅影一般,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一回头,又一个人也没发现,顾言倾不由停了步子,站在那里等着他现身。
  景行瑜观摩了好一会,料自己是被发现了,无奈地耸耸肩,走到了顾言倾跟前:“小娘子好,在下景行瑜,幸会!”
  顾言倾听他自报名字,便想起来是谁了,景行瑜,景阳侯府的小世子,她这些日子在汴京城里头,隐约听到她以前的闺中好友魏家二娘子嫁给了景阳侯,这便是静晏的继子了。
  按她和静晏的关系,或许,他应该喊她一声姨母? 
  “我姓顾,不知景公子有何事?”顾言倾笑问道。
  景行瑜惊觉眼前他打听到的这位小娘子好像和记忆中的谁很像,不由敲了敲手中的象牙扇子,“我们是否见过?”
  顾言倾拿着帕子掩了唇,“景公子这句话说的,我们不是刚才在姚家才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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