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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娘子-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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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冰顿觉颜面尽失。他指着寄虹对小白说:“还回去。”
  小白一脸懵呆。
  严冰无奈,只得从它口中夺过鞋子,僵硬地递到寄虹手中,全程低头,转身便走。
  寄虹笑声中半是揶揄半是炫耀,“其实霍记该谢过严文书的大度,听说霁红瓶已送往京城,数数日子,应该到了吧。”
  严冰已走到巷口,闻言转身,冷冷地说:“劝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寄虹欲要反唇相讥,但对上严冰凛冽的眼眸,不知为何,忽然哑口了,心头涌起难以言说的不安。
  不久,叶家下聘,亲事就算定下了。因叶墨即将参加会试,婚期待其归来后再定。霍嵩送走叶家与媒人,方才热闹的屋子一下空了。他攥着聘书坐在礼盒之前,长舒了口气。
  寄虹转出屏风,轻唤了声“爹”,走到背后为他捶肩。
  霍嵩慈爱地拍拍她的手,“叶墨那孩子不错,我将来见着你娘也安心了。”
  寄虹眼眶湿润了。父亲老了,鬓染白霜。小时候常把她扛上肩头,而现在,他的脊背不复挺拔。半生为她们遮风挡雨的父亲,该乐享天伦了。
  她收起感伤,故作娇嗔道:“娘才不想看见您呢,她想让您抱外孙重孙呢。”
  霍嵩哈哈大笑,“你呀,赶紧生个儿子,霍记就后继有人了,我也能功成身退了。”
  寄虹抿嘴浅笑。屋外,日光浓艳,花繁叶茂,时光正好。她几乎可以想见不远的将来,父亲与外孙在院中亲昵玩耍,一老一少隔着半开的窗向店铺中忙碌的她招手。
  所求不多,现世安稳而已。
  霍嵩闭上眼,静静享受女儿的侍奉。连夏蝉都不忍惊扰父女的温馨时刻,整个世界宁静渺远。
  咣!砰!突如其来的震响击碎了静好,瓷器粉碎的声音伴随着伙计惊惧的呼喊从前店传出。
  霍嵩倏地站起,“我去看看。”寄虹急急跟在身后。
  刚走出屋门,一帮捕快耀武扬威闯进后院,为首的捕头身材矮小,拎着腰刀,其他人各持刀棍,有的竟然拎着霍记的瓷器,把店里的伙计驱赶进来,大东一瘸一拐地差点被推倒。
  “堵住他们!一个都跑不了!”捕头一扬刀,手下噼里哐啷踹门而入,连骂带打,把霍家父女及各屋下人围到当中,猖狂有如土匪。
  寄虹虽不是娇小姐,也未见过如此阵仗,一时吓得面如土色,心惊胆颤地躲在霍嵩身后。
  霍嵩扯下腰间的玉佩,塞给那扛刀冷眼旁观的捕头,小心赔笑道:“井捕头,不知霍记有何不当之处,触犯了差爷,实在抱歉。”作了两揖,比手向厅堂一请,“霍记甘愿认罚,里边说话如何?”若肯进屋,就是钱能解决的事。
  井捕头摸摸玉佩,是块好玉。他冷冷扫视院里胆战心惊的下人,顺带将各房的陈设尽收眼底,最后目光落在霍嵩脸上,像看一个死人。
  霍嵩挤出一丝难堪的笑。
  他忽地扬手把玉佩砸在地上,“动手!”
  寄虹猝不及防,猛地被捕快扑倒,一只毛手竟然趁机摸了一把,她哪受过如此屈辱,又惊又惧,哭叫“救命”。
  霍嵩怒火中烧,奋力挣脱,冲到近前,一脚把他踹开,“畜生!有没有王法!”
  “老子就是王法!”井捕头暴喝,“拒捕者杀!”
  捕快山呼响应,再无所顾忌。遭踹的那人提起木棍狠狠朝霍嵩后脑砸去,寄虹惊呼一声,救已不及。
  危急之时,大东纵身扑上,一把将霍嵩推开,木棍重重砸在他的右手腕上,寄虹清楚地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大东痛苦倒地。
  “大……”哭喊声被捕快一巴掌扇了回去,随即她被两人撕拽着提起,衣裙哧啦一声扯破。
  她哭喊、挣扎、推拒,但那些粗暴的、放肆的手,从四面八方探过来,像地狱小鬼的索魂链,将她牢牢困住,怎么躲都是徒劳。
  “要抓抓我!别碰我女儿!”霍嵩两眼通红,操起扁担一阵乱打,豁出命去地阻挡。
  井捕头一刀劈下,扁担折断声中,霍嵩缓缓地、缓缓地仰面躺倒,鲜血洇湿衣袖。
  “爹!”寄虹撕心裂肺地大叫,发疯一般连咬带撞,试图挣脱钳制,一人被她咬痛,登时大怒,拧着她的头,狠狠砸上鱼缸,哗啦!鱼缸生生被撞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不知是水还是血,从她的额头汩汩淌下,清晰的感觉如同刻刀。
  头上汹涌的痛楚,一瞬间将她生生魂魄剥离,她像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沉入死地,而另一半仍挣扎着想把这副残躯拖起。
  站起来啊!快点站起来啊!去救爹爹,去救他啊!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只是轻微地痉挛了一下手指而已。
  昏昏沉沉中,感觉被人狠力拽起,拖曳着不知去向何方。皮肉摩擦着石板,又在台阶上磕碰了一下。
  他们要带她去哪?乱葬岗吗?不!不要!
  徒劳地想要睁开眼,但无济于事。她只看到漫无边际的血红,而后便陷入混沌之中。
  寄虹被拖出霍记时,恰好被途径此地的严冰撞见。
  从人群的缝隙中,他看见她浑身浴血,衣衫破烂,血污与乱发遮住了曾经飞扬的容颜,被捕快拖着,身后的血迹触目惊心。
  她死了吗?
  场面太过惨烈,严冰心里骤然一紧,像被什么扼住了咽喉,竟挪不动步子。
  捕快走后,人群散尽,小夏小声地说:“少爷,回吧。”
  他垂首移步,才发觉脚下踩着一朵红绒花。已经支离破碎,碾为尘泥,却犹不肯残败,浸过血,更加红得鲜艳。
作者有话要说:  婚后小剧场:金婚礼物
  寄虹的腿脚不灵便了,喜欢倚在花园的躺椅上赏花。看见严冰拄着拐过来,指着一株花笑说:“你看这花都十几年了,还能开得这么鲜艳。”
  “我有一朵花,已经六十年了,常开不败。”他打开一只精致的盒子,里头是一只明艳照人的红绒花。
  寄虹颤巍巍地拿起来,和当年初见他时戴的那朵一模一样。
  严冰为她簪上,她头发白了,皱纹多了,不复娇美,但他越来越看不够了。

  ☆、患难见真情

  
  寄虹没有死,昏迷不知多久之后,她醒了。头痛欲裂,视线模糊。她想擦擦眼睛,抬手却牵动一片当啷之声。她怔了怔,摸索过去,腕上勒着铁链,磨得生疼。
  勉力撑起身子,适应黑暗之后,她辨认出污秽的地面,粗密的铁栅,狭小的空间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她知道身在何处了。牢房。
  爹呢?姐姐呢?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啊?
  泪水滂沱,她拍打着铁栅,“放我出去!放了我!”
  无人回应。
  她歇斯底里地喊叫,用砖头敲击铁栅,空荡的牢房中,回声如鬼啸。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寄虹精神一振,抬起脸贴在冰冷的铁栅上,尚未看清来人模样,劈头盖脸挨了一鞭,她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缩到里侧,然而鞭子如影随形,穿过铁栅暴风骤雨般打在她身上。
  抽了不知多少鞭,那人终于停手,啐了一口,“嫌死得慢就尽管叫!”
  寄虹认出他的声音,那个井捕头。
  脚步声远去。她躺在地上,瑟瑟发抖。泪水无声流淌,和血一起,渗入污泥。
  这不是人间,是吃人的地狱。她会死在这里吧,化成腐臭的污泥。再也见不到亲人了。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寄云就在一墙之隔的牢房外。
  甫从大东口中得知霍记遭难的消息时,寄云五雷轰顶。恸哭过后,还是大东提醒她当务之急是救人,霍家的事总归霍家的人出面才行。但她两眼一抹黑,第二日才寻到牢房。
  寄云怯懦地递出荷包,“烦捕头开恩,让我见妹子和父亲一面。”
  井捕头背地人称“耗子精”,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货色。他挠挠稀疏的嘴毛,接过荷包时顺势捏住她的手揉搓了下。
  寄云吓懵了,羞愤交加,奋力回挣,用力过猛,倒退好几步,“咣”地撞上房门。虽然泪水在眸子里打转,但看着耗子精向自己走来,却惊恐地挪不动步。
  “井捕头,忙着呢吗?”门外不高不低的一声恰巧阻住耗子精的脚步。
  来人却是玲珑。她个子不高,却不畏缩,有意无意地挡在寄云身前,含笑送上银子,“太爷爷常念叨您,说想请您喝茶听书呢。”
  吕太爷是青坪有头有脸的人物,耗子精或许不识玲珑,但抬出吕太爷,他便猜出眼前人的身份。见她人机灵又会说话的,耗子精翻着小眼打量打量,“看吕太爷的面儿,给你一句话,哪来的回哪去。”
  玲珑明白这是赶人了,不忘客气道谢,转身拉住吓呆的寄云飞快离去。
  有人从后头慢悠悠转出来,耗子精迎上去,歪头朝牢里示意,“里头的,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报应到了,怎么能不推一把?”那人声音里透着狠意,将银票摁在桌上。“事成之后,加倍。”
  耗子精瞥一眼,一千两。眉开眼笑,“包在我身上,绝对让他横着出去!”
  玲珑今早才听到霍家出事的消息,一打听人已进大牢,直接奔这来了,没成想正碰上耗子精耍流氓。两人互相介绍,才知都是早就耳熟的人。这会顾不上客套,商量如何过得耗子精这关,毕竟牢里的人是死是活得有个底。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我估摸他只想多要几个钱。”人情世故上玲珑比寄云通达,耗子精这种人多少钱都敢贪,可玷污良家妇女那是砍头的罪,为一个囚犯犯不着。
  寄云立刻升起希望,“那多少钱能够?”
  玲珑想起去年远房堂兄吕坷为争女人把人打残坐牢了,吕太爷就是通过耗子精用五百两银子把他捞出来的。便说:“拿五百两试试?”
  五百两银子是寄云一年都挣不出的数,可她毫不迟疑,“我这就去凑。”
  “嗯,咱们分两头,我去问问太爷爷能不能帮上忙。”
  商议好会面的时辰,玲珑急急走了。
  寄云万分感激。霍家荣光的时候,她不声不响不露面,霍家一出事,亲朋好友顿时消失不见,她却挺身而出,这份情义令寄云热泪盈眶。
  家里只有上回寄虹送来、寄云偷偷藏起的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其余翻箱倒柜再凑不出十两了。她一走出家门,还没好意思张口,左邻右舍纷纷关门,如避瘟疫。
  愁云惨淡地在屋里呆坐半晌,想起陪嫁的一套首饰,是她苦苦哀求才没被赵财抢去赌的。翻出首饰,寄云匆匆朝当铺走去。
  宝来当铺生意不算好,原因无他,只因掌柜伍薇是个女子,且是个寡妇。这会前店冷清,她正在后院待客。客人不是别人,却是严冰。
  两人是旧识了,前几年伍薇跟着夫君包文南来北往地走货时,每到白岭三人都会相聚一番,不想两年未见,人事茫茫。可对坐品茗,谁都不提旧事。伍薇请他一是认认门,人生地不熟的难免凄凉,二是铺里收了套古董茶具,请严冰鉴定一下。
  严冰已经坐了小半个时辰,话很少,心事重重。他看一眼桌上的茶具,伸指轻轻在白瓷杯上弹了一下,瓷杯发出“叮”的声响,静听之后,他说:“出窑不超过一年。”连凑近细看都省了。
  伍薇急了,把黑纱袖子一捋,翻过杯底给严冰看,“有官窑的印哪!”
  “官窑瓷都是皇宫定制,上等品的戳印是‘昭日殿’之类宫殿名称,次等品无戳印,全部销毁。纵有不慎流入民间,绝不会带有‘官窑’二字。”他面无表情看向伍薇,“连这都不知,当铺能维持到今日真是奇了。”
  伍薇早习惯他的冷嘲热讽,但她对严冰是极为信服的,天下瓷器尽在此人胸中。懊恼地将装着茶具的木盒使劲一推,杯盏咣啷乱响。“把管事叫过来!”
  茶具是管事收的,他一看这架势,便知茶具有假,老老实实地认错认罚。伍薇知他不是存心的,论才干当不起管事之位,只是包文离世,先前的管事姚晟犯错跑了,只能将就着。照规矩扣掉一月工钱,问:“谁家当的?”她咽不下这口气,非把当银追回来不可。
  “煞老大。”这三个字吐出来都微微带着颤音。
  “嗬,我当是谁,欺负到宝来头上,当老娘是死人啊!”
  “煞老大是谁?”严冰问。
  伍薇鄙夷地说:“就是一个跑船的,南北倒货。仗着手底下有几个废物,横行青河。”
  严冰对煞老大不感兴趣,“你知道这套瓷器哪里烧出来的吗?”
  她嗤了一声,“这没良心的事指不定哪个黑窑厂干的,傻瓜才留名哪!”
  严冰皱了皱眉,没做声。
  这时伙计来报有人要当贵重首饰,伍薇和管事前去接待,院中独留严冰一人。
  他将歪倒的茶杯一只只扶正,摩挲着细腻的胎釉,工艺手法太熟悉了,细枝末节间尽显白岭官窑遗风。
  会是谁呢?
  伍薇很快返回,将一套金镶玉的首饰展示给严冰,“你猜当首饰的是谁?是霍家的大小姐!对了霍记的事你知道吗?”
  严冰蓦地抬头,这会的眼神才像真正睡醒了。
  伍薇轻笑,“还以为你当真凡事都不闻不问了。”
  严冰垂目饮茶,想起霍寄虹被拖走那幕惨状便觉如鲠在喉。
  “唉,霍记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被下了降头,这霉真是倒大了。霍寄云是病急乱投医,耗子精要能通融,昨天能连砸带抢把人往死里打?那是摆明了不留后路!”
  严冰的脸色越发难看,这茶实在喝不下去了,告辞离去。
  伍薇不以为意。她了解严冰,他得戳一戳才肯动一动。
  转身回屋,把首饰锁进柜中,犹豫片刻,又拿了出来,掩上房门,对镜试戴。镜中素发黑衣都因璀璨的步摇婉约起来,未施粉黛的女子光彩照人。
  陶醉一会,她终究不舍地摘下步摇。身为寡妇,她是不能戴饰穿彩的。
  严冰回家后,饭桌上小夏又说起霍家的事,“……外头传得可玄乎了,说霍家生了个怪胎,触怒了神灵,可霍家小姐没出阁呢,怎么生孩子?满嘴跑马车。我跟看牢的郝老头打听,他都不——”
  “你认识看牢的?他人怎么样?”严冰敏锐地在一堆废话里捕捉到这条有用信息。
  “他人可好了,但是在牢里不受待见。”小夏没啥优点,就人缘好,三两句话都跟人混熟了。
  严冰沉思片刻,递过银票,“去找他!”
  “做什么?”小夏不解。
  “保人。”严冰低声嘱咐几句。
  小夏眨巴眨巴眼,有点惊讶,又有点欣喜。少爷开始管闲事了,这是好事。“用不着钱,跟他知会一声就行。”一溜烟出门了。
  严冰站在窗前,少一座窑,夜色中的窑火似乎没有前晚明亮了。暗沉的夜空下,窗台的红绒花依旧安静而坚定地绽放。
作者有话要说:  婚后小剧场:命运
  很多年过去,严冰依然不能释怀。
  “如果那年的评瓷会上我咬定不松口,你就不会受后来那许多苦了。”
  寄虹倒很豁达,“如果没有那桩祸事,你我就不会有后来这许多年了。”
  那一年很苦,但后来和他牵手的许多年,很甜。
  所以,尽管命运残酷,她仍旧感激。

  ☆、救命的汤药

  
  昏迷中的寄虹是被雨水淋醒的。
  从牢房顶上漏下的雨滴在身上,像粹火的铁片遇到冰水,冷热交煎。朦胧中,她听见牢房外传来脚步声,本能地想要往里缩,一只手却抓住了她,温热的陶碗贴近面颊。
  寄虹口渴至极,抓住碗就往嘴里倒,入口才发觉是汤药。她管不了许多,贪婪地大口大口灌下去。
  那人塞给她个东西,拿上碗离开了。虽然没出声,但她从脚步声分辨得出,他不是捕头。
  手里的东西热乎乎的,竟然是个窝头。寄虹已经记不起上次进食是什么时候,立刻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粗糙的窝头碾过烧得发干的喉咙,像沙砾磨擦岩石。
  但这简陋的汤药和窝头却给她带来莫大的希望。有人在帮她!
  她想找件盛水的东西,摸索出一块手帕,沾湿雨水,润了润嘴唇,然后叠起来贴在额头,清凉的感觉令她神智清明些许。
  她记起这块手帕是玲珑送的,上面画的是霍记,爹和她。
  是了,爹和姐姐一定在想办法救她。她不能糊里糊涂地死在这里,她要活下去,活着出去和他们团聚。
  寄虹在牢中挣扎求生的同时,寄云在外奔波求救。
  当掉首饰依然不够五百两,幸好玲珑补足差额。然而两个人几乎全部的家当,仍旧不能敲开耗子精的门。寄云急得掉泪,“究竟多少钱才够啊!”
  玲珑隐隐感觉到似乎不是钱能解决的事了,“云姐,这案子好像不简单,官府是个什么说法?”吕太爷听她想管霍家的事,立刻警告她不许插手,说整个青坪,乃至州府都没人兜得住此案。这话叫人心惊肉跳,她没敢告诉寄云。
  寄云茫然思索半晌,“官府说罪名是什么……什么‘凶兆咒国’,我听不懂。”
  云遮雾罩的四个字,两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实在分析不出含义。
  以前与霍家交好的同行老友,此时都将寄云拒之门外。身为霍家女婿的赵财更加恶劣,冲她吼了一句:“记住你已经不姓霍了,别给老子惹事!”抢了银子摔门而去。
  他在距离青坪百十里地的茂城有份差事,是出海码头上的小税吏,这一去十天半月回不来,意思是霍家的事他压根不管。
  连亲人都靠不住,寄云不知道还能依靠谁。绝望地哭过一夜,忽然想起一个人。
  或许她所嫁非人,然而寄虹挑的人总不会错的。唯一能帮霍家的,可能只有叶墨了。
  叶家没有宅院,叶墨的姐姐嫁给焦泰后,他一起搬进焦家。寄云向看门的小厮说明来意,那小厮客气的语气就硬邦邦了,“叶少爷不在!”砰地撞上门。
  寄云那句“他何时回来”就被堵在门外,她只好苦苦地等。
  日头毒,人发虚,从早上站到下午,快晕倒了。身子晃了晃,却被人轻轻扶住。抬头,一张温和的脸孔面露关切。
  “在下焦泰,赵夫人到此是寻我吗?”见寄云站稳,焦泰收回手。
  寄云虽听过焦泰这个名字,并未见过,见他客气而知礼,便顾不上细思他如何认得自己,将来意说明。
  焦泰听罢,哀叹道:“唉,此事我亦深感痛心。同在瓷行,本是连根,理应出一份力。私下里我与县令面商,得知此案可予通融,只是……”说到此处,他忽然停顿下来。
  寄云果然上钩,急切道:“只是如何?”
  “只是此案非同小可,可叹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他见寄云茫然不解,“善意”提醒,“人命关天的事,没有实实在在的好处人家是不会白白替我们担风险的。”
  寄云终于听懂了,“多少钱霍家都肯出的,只是我手头一时凑不出,能不能……”
  “焦家倒是可以垫一部分,但远远不够。”他看一眼寄云,“我倒有个办法,只怕你认为不好。”
  寄云忙道:“只要能救人,什么办法都好!”
  焦泰很为难,踌躇着说:“我认识钱庄的朋友,能说得动他们出钱,但总要有个抵押,比如宅院。”
  寄云吃了一惊,他指的是霍记?这可是霍家十几年的心血啊!
  他长长地叹气,“看来此法不妥,我再去求求县令,却不知霍掌柜和二小姐能熬得几日。”
  这话一下把寄云砸懵了,别说卖掉霍记,就算卖掉自己她都没有异议了。“可是地契不在我手中,如何是好?”
  焦泰说他自有办法。当下入宅,很快拿出一份委托书,带上寄云到牢房,与耗子精交谈片刻,他便进入牢中,出来时委托书上多了鲜红的手指印,红得像血。
  寄云见他竟能说得动耗子精,向他央求想见见父亲妹妹。焦泰将她带到耗子精面前,耗子精就翻脸了,“焦会长,我已经给过你面子,有一不能有二,当牢房是饭馆啊!”
  焦泰向寄云道歉,安慰道:“眼下不差这一面两面,救人才是要务,你我先到户房将手续办妥。”
  寄云泪眼婆娑地被焦泰拉走了。她心乱如麻,完全任他摆布,糊里糊涂在许多文书上按下指印。在焦泰一定救出霍家父女的信誓旦旦中,寄云如释重负。
  玲珑听说后却疑虑重重,她不认为焦泰比吕太爷更加门路宽广。“可予通融”究竟是焦泰的一厢情愿或是县令的原话,深有可疑。
  曹县令此刻正在县衙里与胡主簿诉苦,两个难兄难弟相对叹气,一筹莫展。
  “胡翁啊,这案子弄不好,不光保不住乌纱帽,恐怕连——”曹县令伸手在头上点了点,哭丧着脸。
  胡主簿更是如丧考妣,“曹公啊呜呜呜,这可如何是好哇……”互相看不惯的两个人,这会亲密得互为翁公了。
  曹县令本想问胡主簿拿个主意,可老头子哭得跟大姑娘似的,他只得做出推心置腹的模样,“唯今之计,你我必须同心一力,将罪名咬定在霍家头上,如此或能全身而退。”
  胡主簿点头如捣蒜。
  正巧从门外经过的严冰脚步一滞。曹县令打算丢卒保帅,别说商贾霍家,必要时连胡主簿都能放弃,这是他早已料到的,然而亲耳听闻仍不免心情沉重。
  走出县衙,老马小车已在门外守候。小夏扶严冰上车,“少爷,你挨训了吗?”虽然少爷脸色从没好过,但今天格外不好。
  严冰放下车帘,靠着车窗闭目养神。车轮辘辘轧过石板,人与心一般颠簸不定。
  车外“咣”地一声重响,马车陡地停住,小夏不满地嚷嚷:“要砸死人么!”
  严冰挑起车帘,不由愣住。外头是霍记瓷坊,大门敞着,门口堆放不少瓷器琐物,几名衙役正往外搬东西,还有一个站在牌楼上攥着锤子,目光望着歪倒于地的木匾。
  严冰下车,扫视一圈,“大晚上还忙着,辛苦了。这些东西是搬回县衙吗?我这有车,借各位代步可好?”
  语气平常,但众人听得心惊肉跳。他们不是奉命,而是私自来搜刮值钱的东西,才摸黑干活的。霍记大门本有封条铁锁,偷钥匙揭封条抢东西都属大罪,被严冰撞破,能不害怕么。
  衙役知道他不爱管事,正事闲事都不管,大着胆子胡诌,“这是……这是……一些证物,不劳严文书费心,小的们这就完事了。”说着麻利地关门上锁贴封条,抱起那堆东西撒丫子了,临走不忘瞄一眼木匾边沿的包金,一脸可惜。
  严冰没追,墙倒众人推,他不同流合污,但也不能过于刚正不阿。
  他将木匾扶正,斜靠大门放好。门前灯笼损毁,描金的“霍”字蒙上灰尘,在暗影里显得毫无生气,像具死尸。
  这世道,当真周而复始,无可逆转吗?
  凝视片刻,他蓦然起身,跳上马车,“去县衙!”
  小夏感觉今天的少爷换了个人似的,以往看见县衙大门都要闹会情绪的他,这次是跑……嗯……快步走进去的。
  曹县令刚送走哭哭啼啼的胡主簿,就见严冰罕见地现身县衙,虽无甚好感,总要客气一下,“严文书有事要议?”
  严冰简洁明了,“卑职有一策可解县令之忧。”
  霍家之祸来得猛烈,去得悄然。
  不知因严冰献策、焦泰出力,抑或其它原因,总之,寄虹出狱了。
  她是自己走出牢房的。
  尽管遍体鳞伤、虚弱不堪,站都站不稳,但她是靠自己的双脚走出来的。
  初见光明的一瞬,她不由闭了闭眼。紧接着,一个人呜咽着冲了过来,冲到近前却刹住脚步,温柔地搂住瘦骨嶙峋的寄虹,或者说,是半架半撑。
  只喊了“寄虹”两字,便再也说不出话。
  寄虹在温暖的怀抱里,听见悲戚却又欣喜的呼唤,才真真切切意识到那场噩梦已经结束。
  待看清眼前人,她大感诧异,“玲珑?”向玲珑身后张望,没有其他人。“姐姐和爹呢?”
  霍嵩比寄虹早一日出狱,是被抬出来的。
  寄虹看到暂置于赵家、未敛棺椁的父亲,扑通跪倒,伏尸恸哭。
  她从未想过父亲同样被捕,更从未想过父亲会葬身牢狱。她在牢里反反复复念着父亲、渴盼与父亲重逢时,从未想过他已撒手人寰。
  从来没有。
  她拽着父亲血迹斑斑的衣衫,拽得那样狠,指甲抠破衣料嵌进掌心的肉里去,用痛楚死死压下泪水。
  撕心裂肺,皆在骨血中。
  寄云数次哭昏在地,寄虹看着哭到瘫软的姐姐、吓傻了的宝宝和横于草席的父亲,缓缓挺直腰身。
  她不能倒下。
  出殡那天,云重风沉。
  寄云哭得几欲昏厥,被丫鬟架着才能跟在灵车后头。玲珑想要搀扶寄虹,被她推开。
  这条路,她要自己走。
  送葬的人只有她们四个。往日多风光,今日便多凄凉。
  灵车从赵家出发,经过陶瓷街驶向墓地。路边不断有人探头又缩回,也有人看热闹般围观,更有人毫无顾忌地冷嘲热讽。
  “哼,霍家准是为富不仁,遭报应了,活该!”冷笑。
  “霍嵩一死,霍家就完喽。”叹息。
  “一个姑娘家进那种地方,不定怎么出来的呢!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丢他祖宗的脸!”唾弃。
  ……
  寄虹在各种声音各色眼神中穿过,脊梁直,脚步稳,犹如迎风不折的松柏。
  她为坟墓覆上最后一抷土,大雨倾盆。玲珑撑起伞,“你身子不好,改日再来拜祭吧?”
  寄虹直挺挺跪在墓前,水淹没膝盖。狂风骤雨里,单薄的身影压抑地颤抖。
  玲珑温言相劝,搀起寄虹,正要离去,一行人匆匆行来,截住去路。寄虹认出都是常与霍家往来的商户,其中便有恒昌钱庄的常掌柜。
  常掌柜先拜过霍嵩,才说:“霍掌柜身故,我等甚觉悲戚,两位侄女节哀顺变。”语气却没有多少“悲戚”之意。
  寄虹直勾勾盯着他,“有话直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案子的原委后文会解释

  ☆、墓前的怀抱

  
  常掌柜尴尬地干咳一声,“两位侄女恐怕有所不知,霍记在我等处尚有欠债未清,虽说霍记蒙难,但债是不能赖的。”
  霍记的账务寄虹并不清楚,一时愣住。看看前来要债的有十几人之多,像半面围墙堵住她们。
  玲珑见他们来势汹汹,将寄虹寄云挡在身后,愤愤道:“诸位都是叔伯辈的,在霍老爷墓前逼迫他女儿还债,于情于理说不过去吧!”
  “债务沉重,我等也是出于无奈。霍掌柜生前通过恒昌借款,看老友情面,我同意以窑厂为押出钱,如果不能按时连本带息还清的话,我只有封窑了。”
  寄虹脑中嗡嗡作响,此刻她才真切感受到什么叫“人亡家破”。窑厂保不住了,霍记分崩离析。
  寄云哭求的声音被淹没于哄哄叫嚷中,有人凶巴巴地喊:“霍嵩留下的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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