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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牡丹真国色-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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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薄媚心底难受,还得咬牙继续问她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你们为何如此在意那个逃犯?”
这一次女杀手沉寂了少顷,眸光有一霎清明。
厉鬼幽瞳闪过绿光,女杀手便又迷离起来,答道:“因为……二月前,陛下宴请太阿山上天机绝脉修术者,并请他替周唐王朝气数卜一卦。卦象大凶,问其原因,修术者道了一句‘楚虽三户能亡秦’。陛下追问三户楚人究竟是何身份,修术者说是‘最后的丹氏女’。她不死,则周唐灭。因这修术者是王诗境的师叔,说话很有几分可信。陛下于是布下天罗地网,又命*会放出龙鼎的消息,引那人落入圈套。”
“不久,那人果真来了,听说先闯后梁的十神阵,又闯九重禁门,似在寻觅什么东西。可见是此人无疑,陛下与主人立刻与一众高手围攻,那人受了主人一掌,避也不避,竟还能逃出宫门。虽然她必定重伤将死,但陛下不容许丝毫意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所以必须将人抓回去。”
此时,因崔夫人内心波动极大,他真气衍生出的厉鬼绝招——大厉梦魇也摇摇欲坠,女杀手随时要醒来的模样。
丹薄媚压下震惊,急忙问道:“那么你们从大儒口中得知那人现在的身份了么?”
“是。她是青上仙宫的人,这正与当年微尘宫主出手救走丹蓁姬相合。”女杀手道,“因此,主人联合三大宗门一起围剿青上仙宫,命如昼姑娘全权负责。半月过去了,想必仙宫已经不复存在。”
“微尘宫主功力登峰造极,为一代宗师。有她在,仙宫不会覆灭。”丹薄媚双手拢在衣袖中,死死地攥着,指骨已经泛白。
“微尘宫主收到天机绝脉修术者泄露丹氏女活着的消息,不惜重伤将之除掉。彼时的微尘,根本守不住……”女杀手茫然地说到此处,话音一停,面容骤然扭曲痛苦起来。
崔夫人呆滞中,压不住厉鬼的梦魇,顿时术崩厉消。女杀手“噗”地喷出一口心血,紧接着眉心乍破,一只透明的蛊虫从中爬出,被庆忌一剑刺死。
再看那女杀手,已经没有呼吸。
三人心思各异回到院舍房中,途中谁也没有开口相交一言。
是夜。月明。清风。吹花落。
丹薄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白日女杀手的话印得太深,以至于她一闭上眼睛:母亲的微笑、大儒的惨死、咽气前的“对不住”、微尘宫主重伤的画面,都仿佛亲眼见到一般,历历在目。
难怪。难怪当时她回到仙宫,宫主还吐了口血。
这一刻,想要变强的念头几乎将她整个人摧毁。
忽闻一阵轻柔的叩门声,丹薄媚警惕地一下坐起,皱眉道:“何人?”
“是我。”门外来人开口,声音如冰泉崩碎。
是……他?!
丹薄媚快步上前,打开门一看,果真见到一地月华,宁寂皎洁白袍纤尘不染,神色波澜不惊地立于檐下。万千词汇难以形容他一分一毫的气度,她仅能想到以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来比拟。如二月的暗香,黄昏的疏影,还有沾衣欲湿的杏花雨。
空灵而缥缈,惊艳而哀愁。这是他的气度。
平静的对视后,她退却了。
她想到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于是低头道:“宁……公子。夜深,何事?”
“我有事,去别处说吧。”宁寂以为这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丹薄媚眸光闪烁,在地面游移了一会儿,答应道:“好。”
月光照过这条空空的回廊,绽放芳华的枝桠斜入进来,铺下几缕瘦影。
他们并肩前行,仿佛只是寻常的秉烛夜游。渐渐长廊走尽,阁楼后退,他们来到寂静的后山。过一条横架在溪流上的独木桥时,宁寂将手伸给她。丹薄媚盯着眼前修长的五指,迟迟没有动作。
宁寂尝试朝她右手的方向又伸了一点儿,但这次她偏头看向黑黢黢的山林,将手往后一缩,直接避开他的好意。
宁寂微微点头,不知明白了什么,收回手转身前行。大概许久无人走过这条路,横木上有几枝枯木挡着。他袖袍一振,将它们掀到了河岸边,动作仍然优雅从容。
丹薄媚心不在焉,目光凝望他披散的白发,问道:“你有何事?”
“不必掩饰,我不探你手腕筋脉,也知道是什么样。”宁寂回头,眸光有歉意,道,“抱歉,我该在昏厥前提醒你的。”
她沉默有时,蹲在溪流边,双手浸入清澈的水中,感受流水在手背静静淌过。开口她很漫不经心:“事已至此,不必多言。你来,只是要说这个?”
宁寂道:“不,你没有真气,处境危险。我有个办法,可以使你恢复一定功力,但你每次用来都痛苦万分,平日也会病弱无力。你需要不需要?”
丹薄媚霍然抬头,问道:“什么办法?”
她没有言明自己是否需要,但她闪闪发亮的眼神已做出了回答。
两人目光交错,只一刹那。
宁寂无动于衷地移开目光,直直伸手,袖袍飘动,一只流萤落在他的掌中。他道:“以我心,换你心。”
☆、第25章 如梦令
丹薄媚愣了一愣。
这时候夜风将息,从草木中升腾起千万只萤火,星星点点的冷光沉浮,犹如璀璨的星河,划破漆黑的山林。
她明白他的意思,她的功法本体犹如中枢,在他体内代替原有的核心。而他的根基满目疮痍,功力犹在,只是到了她的体内,她就会像他之前那样,一直重伤状态。
不能得到龙鼎,她还是会死。
“你这样做,不怕宁氏的人知道么?毕竟你把根基给我,我也会朱雀秘术。九族初始,将嵖岈山祝融石打造成九鼎分别执掌,两百年才从蕴含神力的祝融石鼎中获悉此等功法,祝融石鼎也自动转成青铜表面。这样有灵性的东西,擅传外人应该是禁忌。”丹薄媚心烦意乱地拨动水面,溪月波光粼粼,她的心绪也如这水的波纹,荡漾开去,很远很远。
说不想要是假的,她有多渴望得到一丁点儿能力她自己最知道。她散功后活得有多狼狈,多无力,她自己也知道。
但是她的话仿佛已经是拒绝。
宁寂的手一颤,那只流萤便飞起来。这一回他的声音和语气都比以前要柔和,尽管脸上没有笑容:“嗯,是个禁忌。记得当年小梨问我要,我也没有给呢。若非如此,她也许不会永远沉睡。”
可是朱雀秘术没有功法书籍,要么是用宁氏子弟的血沟通朱雀鼎,自己领悟。要么就是挖出宁氏子弟修炼朱雀秘术的根基——就像现在这样,如果没有别人的功法核心支撑,他不能复制秘术,就会成为一个废人。
对于金陵八族之一的宁氏,擅传外人秘术与成为废人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这样的要求,无异于要他生不如死。他拒绝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他的语气为何全是自责?
丹薄媚讶异地看去,从他掌中飞来的萤火落在她肩头。宁寂注视它,她望着他,忽然笑了笑,低眉道:“她去了这么多年,你心里还是只有宫姑娘。”
宁寂微微一叹,抬起头仰视皎洁的孤月,眸光忧悒,认真地答:“忘不掉啊。我怎能忘记她……”怎能忘记伤痕累累地睁眼时,梨树下她惊为天人的淡然一瞥。
那一年光景惨淡,她的眼神却如同朱砂,烙在眉间心上,不可磨灭。
“是因为愧疚么?”丹薄媚下意识问道。
“不,是爱。”宁寂展眉一笑,万千风华,如雪长发尽染月色的清冷。
丹薄媚点头,惊动了萤火,它又振翅飞向别处。
宁寂临水而立,夜风幽幽吹起他衣袍,若有若无地拂过她耳畔。丹薄媚慵懒地坐着,伸直一条腿,另一条曲起来,双手撑在草地上,面无表情地凝望它越飞越远,没有动作。
月下萤火,山林静谧,仿佛世外仙人的男女,悲凉中谁也不开口。
须臾后被人打破。
山路上有人低声踏歌而来,语气揶揄:“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来人是个男子,歌完嬉皮笑脸地道,“两位夜半幽会,想必相思情苦。此地风清月好,静无人来,可谓是个绝佳所在。在下本不该打扰,偏偏薄媚姑娘的朋友突然醒来,见姑娘不在房中,十分焦急,非要找着不可。在下只好跟着小鬼找来了,还望两位不要介意啊。”
崔夫人说得轻佻,但神色却很严肃,甚至有隐隐的戒备。
丹薄媚回头盯着他,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崔夫人笑得很冷,道,“毕竟身边有个神秘的朋友,危险不断,还随时能施迷术令自己昏睡,谁都会不放心吧。你说呢?丹……”
他即将要把白日听到的秘密脱口而出,然而此时宁寂转身,眸色冰凉。
白衣白发,眉心红梨。这个人是……
他刹那话锋一停,惊诧道:“宁寂?”
崔夫人虽然与宁寂皆是八族年轻一辈的翘楚,年岁相当,但实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宁寂的实力,八族能有一战资格的,只有太阿山的岭梅仙人王诗境、冰川下的青溪神女韦清溪,因为没人见过他们二人出手。
尤其韦清溪幼时即居于冰川下,几近二十年未出世,除去她,韦氏已人才凋零。原因在于修炼天狐鼎对人心的纯洁要求太高,不出则平平无奇,一出则九州震动。
还有他的堂妹崔采衣或可一战,不过大约他们不会打起来。他出金陵之前,曾听闻宁氏与崔氏两族有意让二人联姻。
宁寂看着他,想起来是何人,道:“崔公子。”
崔夫人点点头,神色尴尬又古怪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一个极有可能成为自己未来堂妹夫,一个是身份成谜的神秘同窗,他撞破这种事,内心非常纠结,早知道该等丹薄媚回院舍再堵截的。
宁寂却面无异色道:“崔公子来得正好,有劳替我们注意四周。”
崔夫人满面通红地盯着宁寂与丹薄媚脱下外袍,眼皮一阵剧烈抖动,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们、我还在这儿,这样……不太好吧……我看我还是先走一步,你们随意,随意。有宁公子在,相信没人能在那种时候打扰的。”
他们两人刚盘腿对坐,闻言一起回头凝视崔夫人飞快下山的背影,神色如出一辙的冰凉。
宁寂问道:“他说什么?”
丹薄媚答:“不知道。”
两人手掌触碰的刹那,不同于上次的冰冷,灼热的痛感从微小渐渐剧烈,从轻微的一点到难以忍受的全身上下颤抖。排山倒海般浩瀚的真气涌向丹薄媚,顷刻从头至踵地将她淹没,引爆体内破碎的核心。
明明是肝肠寸断的苦,丹薄媚却笑了起来。
……
彼处,青上仙宫仍被围困。
不远处的山峰上也生了□□。如昼出手将太清拿下,锁上压制真气的玄铁链,关进最后方的密牢中。
这间地牢四处封闭,根本不可能传出任何消息。若是青上仙宫的人来救她,必须闯过前方包括如昼和无妄公子在内的七道防守。
三方重要领头人正在商榷新的计划,突然门外响起惨叫。无妄公子瞬间飞出大厅,落在房檐上,只见夜佛陀浑身浴血,杀气腾腾,已闯过四道门。再过了这关,就要和无妄交手。
无妄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拼命。
那些人根本拦不住他。很快,夜佛陀一步一步走到无妄公子身前,红瞳不知是原本的猩红还是杀红了眼,背后横尸遍地,格外阴气森森。
“放了她,或者孤闯进去。”他说。
无妄冷笑道:“夜佛陀,你真是已经癫狂得入魔了。看来本殿有必要让你清醒,想一想还是很兴奋,早该有此一战,血液都沸腾了。”
语毕,无妄一展折扇,风起云涌,巨浪滔天。
夜佛陀双手一握,身后立起一尊宝相庄严的如来金身,面目慈悲,金莲旋转。
如昼匆匆出门阻拦,微微喘息道:“夜公子,住手!我们本是同一条战线,岂可自相残杀?太清夫人眼下无碍,只是为了避免再泄露计划,不得己将她困住罢了。待我们攻下青上仙宫,自然会放了太清夫人。夜公子若想早日见到她,正应该戮力同心,一起克敌才是。”
夜佛陀冷冷地蔑视她,道:“孤要何时见她,不是尔等可以决定。”
如昼脸色一僵,皱眉摇头,轻声叹气。
无妄公子缓缓抬起双手,身后唤出漫天血海,终于露出的一截道纹红袖,袖口滚了鎏金紫,猎猎飞动间有异样之美。
“如昼姑娘,用不着跟这个疯子多说。看不破情,又要杀生,酒肉不忌,自欺欺人,他把佛家的戒律都破完了,还好意思修佛道呢。哦——对,差点忘了,你的最强杀招,其实叫做……‘杀佛灭道’吧?来,使出这一招,看看与本殿‘诸神的黄昏’哪个更可怕?”
夜佛陀凝视无妄公子,红瞳涌现金光,认真地点了点头。
天边响起释迦牟尼涅槃时,万千弟子的哀歌……
半个时辰后。
沉寂的地牢外响起脚步声。那声音很沉重,仿佛随时都要倒下。但那人毕竟镇定地一刀劈开了牢门,出现在太清眼前。
适应了黑暗的双眼骤然见到光明,她不由闭了闭眼,再睁开,呆呆地望着逆光而来的夜佛陀。
一声兵戈撞击的巨响,压制她浑身真气的玄铁链应声断裂。
太清冲他莞尔一笑,起身扑进他血肉崩开的怀里。
夜佛陀愣了愣,丢开手中的刀,也慢慢抱住她的腰,抱得很紧。手臂上伤口因为他太用力,不停涌出血液,但他看也不看一眼,红瞳只注视着好像瘦了一点的太清,从来没有情绪的眼神竟然有了怜惜之意。
“我来晚了。”夜佛陀说。
太清摇摇头,又对他笑,道:“我以为你不会来救我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信任我。”
“我相信你每句话。”
夜佛陀刚说完,太清眼中有温柔的笑,却突然抬手,袖中金簪狠狠扎进他的胸口——这只簪,是他特意去金陵买的。
终于全身没有一处没有鲜血的地方。
他猛地倒下,太清微笑着往外走,手中金簪尖头染了血,闪闪发亮。
即将踏出门外,太清停了一停,不回头地低笑着问:“后悔信我么?”
夜佛陀躺在地上,目光茫然地盯着房顶,闻言忽眼角一颤,仿佛有泪,又分明没有。他动了动喉咙,并不开口,只是轻轻闭上了红瞳。
他觉得很痛。全身都在痛。
☆、第26章 雨井烟垣
周唐帝京外接壤一片绵延十里的树林,清晨鸟语蝉鸣,浅雾已褪,一队浩荡的仪仗正在缓慢前行。仪仗中被牢牢护住的高大辇车由十匹纯种马拉着,顶上垂落的九重金纱微微浮动,金纱后竹帘隐隐约约。
风铃叮咚似泉响,宫素闭目坐在辇中,面纱敛去倾国容颜,静听一旁侍女道:“因太清被关,三人大战。如昼姑娘重伤,无妄公子与夜佛陀各自受了对方最强一击,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无妄公子率先撤走,又因夜佛陀放走太清,玄罗殿主也撤回弟子,并赐夜佛陀十八层地狱刑罚,夺去公子之位,只等下次四宗大会才有资格重新争夺。”
“但我听说,玄罗鬼殿中有匹黑马,对公子之位志在必得。夜佛陀受了十八层地狱刑罚,几近半废,想要在几个月之内恢复,恐怕是天方夜谭。青上仙宫果真了得,一个太清就解了围困之危。”
宫素眉目祥和,无悲无喜道:“情乃乱谋之物。”
“正是。那主人的意思,是否让如昼姑娘回京?”
宫素微微蹙眉。侍女不解,以为她不愿放弃仙宫,正要开口,却见她睁开双眼,右手从袖中伸出。张开一看,手里那只活在透明琉璃球中的虫子突然暴躁起来,上蹿下跳,不得安生。
很快,它朝前狠狠一冲,撞在琉璃壁上,落下后一动不动,死了。
侍女讶异地盯着琉璃球,惋惜道:“子母蛊两虫连心,子蛊死,母蛊也绝不独活。看来师妹她已经……”
宫素叹息,左手柔软而轻缓地覆上琉璃球,双掌一合,掌心自生翠绿的幽芒,将琉璃化为乌有。
她做完这一切,静静道:“丹氏女回了太学宫。也好,让如昼回来。青上仙宫气数未尽,人不在那里,其他目的都不重要。”
“是。”侍女应声。
须臾后辇车骤停,驭车人在帘外恭敬地请示:“贵妃,禁门到了。”
左右两名手持拂尘的侍女一人拢起纱帘,另一人率先落地,将手伸在半空。宫素搭在这人手上下了辇车,漫步进入九重宫门。
她行走在特意铺开直通天阙的地毯上,身后重重裙裾逶迤而去,因摇曳的纤细腰肢而辗转曼妙。日光映射,宫城禁卫只觉她头顶有粼粼神华,并不在于面纱遮挡的容色,而在于她一身不可亵渎的高贵气度。
顿时所有人跪伏在地,齐声山呼:“恭迎素贵妃回宫!贵妃千岁千千岁!”
“免。”宫素目不斜视,直直看着前方巍峨的金色宫殿。身后跟随大批侍从,一路经过时,周遭寂静无声。
快要从大殿外的空庭步上丹陛,宫素忽然偏头,看向不远处的楼阁。楼上有人倚栏而立,龙章凤姿,头戴东珠九旒冠,一身贵气。
两人遥遥对望,倏尔宫素眉眼一弯,回头一步步踏上天阙。
随行的禁卫护送至此止步,退下时好奇地微微抬头,只见对面楼上那人正转身而去,蟒袍翻飞。
竟真的是——东宫太子李重晦!
他是特意来此等候素贵妃么?早听闻二人关系暧昧,但此时天阙中的龙椅上正坐着周唐皇帝,他们竟敢如此明目张胆!
金碧辉煌的宫殿缓缓敞开大门,迎面而来的阳光眩得周帝双目一眯。
宫素踏入殿中,坐在周帝身旁的凤座上,直言不讳道:“回来时,边境的情况我已听说了。不知陛下有什么计策?”
周帝伸手揉了揉发痛的眉心,道:“朕意欲命人率大军压境,再由太医令研制祛除疫症的药方,恩威并施,招降应当不难。只是朝野上下,人人自危,没一个能堪大任。当初提拔时,这些人都说‘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如今还不一定要死,他们就退缩了。可见好听的话,真的也只是好听罢了。”
宫素见状,起身替他轻揉太阳穴。这个年过五十的男人惬意地闭上眼,却似笑非笑地道:“就比如太子,他十岁时,曾对朕说过一段话,朕记得特别清楚。那时太子少师无意念了句‘称孤道寡悲白发,可曾悔生帝王家’,朕一时兴起,问太子皇家好不好?”
“他说:父亲大人,皇家不好。因为是天子,所以连人的感情也不能有了。一旦情不自禁偏爱了谁,就会被人唾骂,遗臭万年。天家没有感情,所以儿子不能得到父亲大人的偏爱,不能对父亲大人耍赖嬉戏,儿子觉得不好。”周帝意味深长地道,“彼时太子恨不能成日跟朕黏在一起,现在与朕多待一刻都是煎熬,还不如李仪亲近。也不知为了什么……”
宫素手一顿,很快她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周帝摇头,将她的手拉开,道:“人老了,是有些感慨。朕觉得好多了,你坐下,谈回正事,你怎么想?”
宫素道:“我的办法与陛下的计策一样。只是既然朝臣不肯领兵,那就只能找一个不会拒绝也不能拒绝的人委以重任。”
周帝笑了起来:“你是说太子?这倒不错。只是治疗疫症的药方……”
“太子与太子妃白嬛一同前往边境镇压。”
“太子妃金枝玉叶,又是白氏唯一的骄子,要是染上疫症,怎么得了?”
宫素点头道:“正因为她是白氏重现荣光的最后希望,一旦她出了事,白氏必然不会坐视不理。白氏有玉人……”
周帝恍然大悟,抚掌大笑道:“过处药生尘。白玉可是神医,朕险些把他给忘了,还是你心思缜密。”
宫素微笑,沉默须臾,又道:“那个闯过九重禁门的丹氏女,回了太学宫。陛下不如先遣太学宫弟子探查边境详细,一来可试学子品行,二来也使太子与白玉更知道其中情况。”
周帝偏头,凝视宫素,严肃道:“你以为丹氏女重伤,一定会染上疫症而死?”
“不。”
宫素轻轻笑道:“我将前往边境,亲自出手,永绝后患。”
余姚,龙泉山上。
太学宫已经接到旨意,正在商讨合适的防范办法,以避免学子沾染上瘟疫。然而没什么结论。翌日,主动前往的三百多名学子已经准备好行李,自带了清水、食物与常见药材。
丹薄媚面色苍白,行走时双眉若有若无地拧着,显然在忍受痛苦。
庆忌走过她身边倒没注意,只觉得她比昨日更病歪歪的了,仿佛风一吹就要消失一样。但崔夫人自认知道得很清楚,她这是……这是纵欲过度啊!“我说,你……”
丹薄媚见他欲言又止很长时间,不解道:“怎么?”
“你,你们……昨夜我什么也没看见。真是想不到宁公子是这种人。”崔夫人憋红了脸,叹气道,“下次不要这么激烈,对身体不好。”
丹薄媚呆了一会儿,还是不太明白,只是看他大约很难以启齿的模样,于是善解人意地不再追问,茫然点头道:“哦。”
“只要你们不波及到我,我是不会说出去的!”崔夫人信誓旦旦道。
丹薄媚盯着他,勉强点头,其实脑子已经混乱了。
去时太学宫学子都在一起,等到边境才要分成四人一队,各自探查瘟疫病因与乞活军的防御布置。
一路山高水长,这次他们不再步行,选择骑马。数十位先生在前领路,几百名学子排成整齐的长队,一路飞驰,气势如虹。嘚嘚的马蹄过处,烟尘四起。
百姓避在街道两旁,惊讶地望着他们出关。关外前行一百里左右是淮水,淮水两岸边境早已瘟疫肆虐,大大小小上百县镇已被乞活军占领,每一处都有人驻扎镇守。
现在这种时刻,只有外面的人想进来,断没有见过里面的人想出去。今日奇怪,非但有人急不可耐地冲出关门,还一去就是几百个。
一人同情道:“那是些什么人,急着要出去找死?”
“别胡说八道!那是太学宫的先生和新一届学子,想必是去解决叛乱和瘟疫的。他们每一届都要下山实练,越是危险的重任,越勇敢无畏。前几年西方不是蝗灾横行么?豺狼大批出深山吃人,衙门里没奈何。还是太学宫的学子舍生忘死,将豺狼逼回山中,想办法消灭了蝗灾。”
这人看看同伴,不解地冷笑:“前几年?前几年的学子现在都入朝为官了吧,怎么现在不见他们出来赈灾?”
“……”同伴哑口无言,沉默许久后,望着决然而去的学子们,摇头道,“人心易变啊,权力使人堕落。”
出了关门,苍茫的平原一望无际。众人策马奔腾,犹如脱缰,一同飞跃进云蒸霞蔚的黄昏夕阳里。
丹薄媚颠得五脏六腑都快碎了,但甫一触及崔夫人诡异的目光,她下意识只想强忍着。
“不要逞强,我知道你很难受……”崔夫人幽幽地策马靠近她,低声道。丹薄媚觉得头皮发麻,加快速度,生硬推开他,“你别看我。”
崔夫人又快速跟上,还是幽幽地道:“我只是——啊!”
“砰!”
“咚!嘶——”
一连串的骤响,所有人勒马停住,回头只见崔夫人与二皇子李仪人仰马翻,摔了个四脚朝天。由于李仪正面朝下,扑下去便磕出了鼻血。他也不起身,顿了顿,回头就是一拳砸过来。
崔夫人压在他背上,没受什么伤,眼疾手快一跃而起,躲开攻击道:“李仪兄,实在对不住。我一时没注意你突然停下,马就自己撞上去了……你瞧这畜生还流鼻血了,一报还一报,你绝对没吃亏,别生气啊。”
众人强忍笑意,“噗嗤”声还是此起彼伏。
丹薄媚失笑,一听也知道,他是故意说这样火上浇油的话。
李仪盯着崔夫人的马,冷着脸缓缓伸手擦了擦鼻血,怎么都觉得他那句“畜生”是指桑骂槐。
“你们,很好。”李仪剜了一眼崔夫人,阴森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丹薄媚、庆忌、王唯安三人。
王唯安原本毫不掩饰满脸笑意,对上李仪的目光后却渐渐沉下来。
他觉得今夜也许会出事。
☆、第27章 空谷幽兰
天光将暗,他们停在这片平原上,再往前二十里,可以看见波澜壮阔的淮水。
淮水刚刚经历暴雨,泛滥成洪灾淹了附近集市与村庄,只有一座孤独的城镇没有被摧毁。因城门处有一条数年前修建的河道,本来用以护城,但迟迟没有放水,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这座城名叫天澜,是乞活军与后梁最接近的阵地。
学子们升起火堆,围在一起,火光哔剥地跳跃,一瞬间窜得很高。左先生叮嘱道:“明早分开入城,以免人多被乞活军盯上。一旦有了任何消息,不要轻举妄动,立刻回来,仔细研究再做定论。”
众人都点头答应。此时,忽然有人从拐角的丘陵下走出。
寂寞的旷野,这个人孤独地行走,飘忽而遥远,一身湛蓝的长裙仿佛一碧如洗的晴空。
她目不斜视,静静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夜风吹动女子的长裙,外层烟纱飘飞起来,轻轻拂过王唯安的眼睛。他眨也不眨,双眼透过迷蒙的纱,瞥见女子无情的面容,以及足以映亮一地夜色的冰肌雪骨。
王唯安伸手抓住纱裙,抬头仰望她。
女子停步,回首垂落的目光没有情绪。
“不要向前,那座城池正闹瘟疫。”王唯安善意地提醒。他原本不这样多嘴,但凡打这过的,没有人会不知道前面是天澜——瘟疫之城。可是他心底一点也不想这个女子进入城中。
女子无动于衷,目光从他脸上收回,拉出裙角,继续前行。
李仪眼中神色异样,快步上前拦住她,笑道:“姑娘,在下李仪,此行是与太学宫同窗前去天澜平定灾祸与叛乱。据在下所知,天澜被乞活乱军占领,瘟疫肆虐,姑娘孤身一人,还是不要靠近为妙。如果一定要路过,也不妨与在下等人结伴而行,更为稳妥。”
李仪说完,满含热情地盯着她。
女子眼神微斜,轻飘飘划过对方的双眼,又平视前方,绕过李仪而去。
“喂!你——”李仪感到愤怒,抬袖要抓她的手腕。王唯安一跃而起,拦住李仪,皱眉道,“你想干什么?她去哪里是她的事,你只能提醒,不能强留。”
李仪思及身后的众人,一把甩开他,咬牙冷笑着点头,道:“用不着你充当好人,我本也是为她安危着想。她不领情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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