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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时-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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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莲灯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刹那间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长剑,直直指向宁绝。
那是一把绝世好剑,冰蓝剑身泛着凛凛寒光,一如她脸上寒凉的笑意,有挑衅,有疑惑,有怨怼,还有愤怒,唯独没有情意。
“我要出宫,去把她找回来。”
“你找不到她的。”宁绝直直地凝视着她。
“为什么?”
“因为,是我亲手逼她跳了下去,她已经死了。”
“她不是假死吗?”澜炽的死太过扑朔迷离。
宁绝头一次在她面前沉默了,满怀深情地看着叶莲灯。
入戏真够深的!
“那你也不该干涉我的自由,我不是你的澜炽,我是叶莲灯!”
宁绝似乎怔了怔,喃喃道:“是啊,你是叶莲灯。你和她那么像,我却连碰都不能碰你。”
在我身边两年了,你就对我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吗?
他忽然逼近,徒手握住那把剑的剑刃,鲜血瞬间割开宁绝的手心,淋淋地往下渗。
“你疯了!”
叶莲灯瞪大眼睛,想要抽回长剑,却被宁绝攥得紧紧的。
宁绝目不转睛地看着叶莲灯,他依然在笑,却不是以往如沐春风的笑,反倒像吃了黄连,各种滋味,有苦难言。
“松手!”
“这是澜炽留下的剑吧,你可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叫刃雪。”
“她曾经亲自用这把剑刺入了挚爱的心口。如今,你若也要以这种身份杀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他半真半假地笑着,手上的力气却越来越大,逐渐将剑身贴近自己胸口。
“我看你是真疯了,早些出宫去透透气吧。”叶莲灯惊怔片刻,猛地抽回刃雪。
把剑放下后,她不紧不慢地从素日为出逃必备的医药箱里取了一块纱布。然后她满脸嫌弃地一把抓过宁绝鲜血淋漓的手,为他简单粗暴地包扎起来。
宁绝一瞬间高兴得喘不过气来。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得宁绝能听见叶莲灯颇为不耐的呼吸。
这是叶莲灯第一次主动接近自己。
“莲灯,你对我到底……”
“诶,打住,我只是不想欠你太多。”
宁绝的眼中浮现出一抹痛色。
“那在你心里…”
“贱人流氓算盘精登徒子你随便选一个。”
宁绝无奈地笑笑。
叶莲灯包扎完毕,便自顾自地坐下来擦拭刃雪,宁绝看不清她的表情。
宁绝立在原处:“莲灯,伤于刃雪的伤口是包扎不好的的,每隔一段时间它就会流血。即便如此,你愿意为我包扎,我很开心。”
“那我怎么从没见你的胸口流血?”叶莲灯连眉毛都懒得抬。
宁绝不答。
果然,这个戏精的每一句话都不可信。
谁也没有再开口。
殿内沉默许久,久到叶莲灯怀疑宁绝已经走了。
回头一看,却见宁绝仍旧站在原处,凝视着自己的目光深沉晦暗,让她心头猛地一惊。
见她转过头来,宁绝又恢复言笑晏晏的模样,温柔地看着他。
“莲灯,放你出宫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作者有话要说: 宁绝日常之——我老婆每天都想杀我
咱们的大佬正在赶来的路上
第5章 肆 同心坠
今日是顺承帝六十大寿,也是他大病后的第二个生辰。
所以宁绝很重视这次宴会,早早地便命人给她梳洗打扮。
她是野惯了的人,最恨繁复的头饰和宽大的华服,嫌它们走起路来时碍手碍脚。平时她都是相当随意地束发,宁绝也默许了。
但是一年前中秋夜参加在益王府举办的家筵时,她避开了梳妆的宫女,被宁绝找到后并未盛装打扮就草草出席。
他并未责怪她一分一毫,照样笑眯眯地和她玩笑,装作她面前的软柿子任她闹腾。
直到第二日,伺候她的宫女全部换了新人,个个儿哭哭啼啼地侍奉她,她才知道宁绝的手段有多高明狠厉。
这一次,叶莲灯被迫在镜奁前坐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堪堪整理完毕。
“王妃真是罕见的美人啊,难怪王爷那么喜欢您呢。”丫鬟叹道。
叶莲灯眉头一动:“你叫什么名字?”
侍奉叶莲灯的宫人差不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全部换掉,许是宁绝下了令,宫人几乎不敢和她说话,平时个个都低眉顿首,谨小慎微,生怕做错了事。
有一日,叶莲灯无聊到要练字。
曾有个年龄小的丫鬟,那一天抓阄失败,被同行的宫人们安排来伺候她研磨。
那小丫头太过紧张,站在她身边一直抖,墨也磨得很糟糕。
叶莲灯忍不住道:“再磨细一点。”
谁知那小丫头“哇”地一声,登时被吓哭了。
自那以后,许多事情她都尽量亲力亲为。因为她意识到,澜炽的名声应该是被自己给败光了,托宁绝的福,在宫人眼中她堪比妖魔。
像梳妆打扮这种事情她不大擅长,就体贴地闭上眼睛,任人捣鼓,完毕之后,再淡定地看着她们落荒而逃。
而这个丫鬟,居然敢主动和她说话,胆子不小。
叶莲灯透过镜子瞧了瞧她的脸,分明是生脸,却觉得莫名有些熟悉。
“奴婢名唤碧儿。”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奴婢从前侍奉不周,被罚到浣衣局干了一年,如今有幸回到王妃身边。”
浣衣局?
叶莲灯来了兴趣,转过身故作威严地看着她。
“你哪里侍奉不周?”
碧儿急忙伏跪在地。
但她的姿态很从容,一点也不像害怕的样子。
“王妃大病初愈时,爬上房顶…爬上房顶愉悦心情,奴婢没有拦住。”
叶莲灯蹲下来,贴近碧儿的耳朵,故意吓她。
“哦?怎么个愉悦心情?”
“回王妃,您在房顶上吹口哨。”
“……”轮到叶莲灯脸黑了。
“你很有胆魄,今后你就留在漪澜殿吧。”
“是!多谢王妃。”碧儿很开心地抬头,露出一个娇俏的微笑。
“我问你什么,你都要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你忠心的对象是我而不是宁绝。”
“是,奴婢明白。”
叶莲灯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摊在手心。
“好,现在我要试一试你是否足够忠心,这里有一颗毒|药,每十日得从我这里服一次解药,你把它吃下去。”
碧儿立刻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
“很好。”叶莲灯满意地笑笑,“骗你的,这是归元丹,补血益气的上好补药。”
碧儿愣了半晌后,立刻如蒙大赦地开心道:“奴婢多谢王妃赏赐!”
叶莲灯有一瞬间的错觉,碧儿的笑容像是在说“其实我早就知道”。
旋即她又问,“慕容涵秋今日也来过了?”
慕容涵秋是宁绝从民间找来的医女,据说医术精湛,能够治疗她这个王妃的“失心疯”。作为知道真相的核心人物,她觉得或许有待商榷。
她本来就没病,哪里需要喝药?所以叶莲灯猜测这些药只是成本低廉的补药。
但慕容涵秋很负责地向外人演绎着这个角色,每一次都会亲自来送药,有的时候会看着她喝完,因此叶莲灯会尽量避开她。
因为药特别苦,但是没有她的脸苦。
她话很少,见了谁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叶莲灯见过她十几次,她从来没有看到慕容涵秋笑过。
她分明是个美人,只是比澜炽更冷,也更苦。
“是,晌午时慕容姑娘已经把药亲自端过来了,我去给您热热。”
“把药倒掉。”
叶莲灯淡淡开口,语调冰凉,眉间像是结了厚厚的冰霜,好似刹那间换了一个人。
碧儿毫不迟疑。
“是。”
…
晚宴设在御花园附近的霁云阁中,离叶莲灯所住的漪澜殿不远。
一连几天,她心里都烦躁不安,想一个人走走。
为防止宫女多事禀告宁绝,她找了好些个借口、费了好多口舌才把一众宫女服服帖帖地忽悠开。
独自寻了条偏僻的小路,她游荡散漫地前往霁云阁。
有丝竹咿呀声幽幽浅浅传入她耳中,左不过是些打磨修饰过的靡靡之音,浮华的欢愉里总是藏着深深的寂寞。
高阁重重,她无悲无喜地打量着,任由这幽冷深宫禁锢她自由。
这座城里,不见明月的暗夜时分,无时无刻不在酝酿着腥风血雨,纵使白日里人人嬉笑怒骂,一举一动都在相互算计,到了夜里卸去一身防备与伪装,却常常在半夜惊醒,燃起一盏暖色的灯方可入眠。
这是个杀人的宫城,自她失足她进来以后,昔日的奔走江湖的豪情恣意也一点点地在被消磨杀死。
这密闭的宫闱,在夜里的寒风呼啸中静默哭泣,激起深宫白骨、无名孤魂,皆载着满腹怨诽,飞入这宫墙上空,怒号着、嘶吼着吟唱一座城的悲歌。
活死人,白骨城——这就是深宫。
遍地都是宁绝这样的怪物。
再待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第二个澜炽。
她站在离霁云阁十米远的地方,隐在薄暮时分的夜色里,深深凝望高楼上的璀璨。
常常有别人的记忆穿堂而入,好像多年前,那个她曾从一个地方拼命逃出来,也曾像如此仰望一座高阁上的繁华灯火,流光熠熠…
失神间,腰间忽然一紧,身后有人!
她讨厌任何人的触碰!
即刻抽出袖间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朝身后刺去。让她感到意外的是,短刃刺了个空,她将信将疑地回过头一看,身后竟空无一人。
反复环顾四周,只剩时有时无的鸟唱虫鸣。
像极了澜炽梦里彷徨的转身,令她心头一阵剧痛。
难以言喻的失落、深藏脑海的悲伤如潮水般汹涌澎湃,似要将她吞没。
禅寂说梦中所见皆是她的心魔,可为何这幻相竟是这般真实?
方才,好像真的有人站在身后,真实到她甚至感受到了手背上温凉的触感。
种种错觉,勾起梦里见到的栩栩如生的过往,和那个与她无关的哭得撕心裂肺少年。
又来纠缠了,来自澜炽充满怨念的陌生记忆。
既完整又破碎,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变成锋刃和利网,令她无法触及。
叶莲灯愤愤纂紧拳头,无声地压抑着不该由她承受的痛苦。
但是下一刻,她震悚地睁大了眼睛。
手里有东西!摊开手,只见上面静静躺着一枚玉质的同心坠。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是个修文狂魔,对自己的知识文笔很不满意,改来改去只能到这个水平了,55555求轻喷~
第6章 伍 夜宴(上)
叶莲灯到的时候,宁绝正打算派人去找她。
她本该和宁绝一同安排这次的宴席,以东道主的身份早早过来,但是来自各国的高官贵胄已经来了一多半,她才款款而来。
“澜炽王妃可算来了,摄政王当真对您是宠爱有加,金屋藏娇不让您早些露面啊。”一个满脸横肉、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说到。
“本宫脾气不好,做事常常不知分寸,还是晚一些来得好,免得给王爷添麻烦。”叶莲灯冷冷回道,目光再凉凉一扫,索性彻底坐实了那“悍妇”之称,不在理会那人咬牙切齿的模样。
走到宁绝身边坐下时,本就嘈杂的大殿上又添了一分热闹。
不知是谁的妻妾和旁人议论道:
“别去惹那王妃,摄政王独宠她一人,性子泼辣牙尖嘴利,惹了她准没好果子吃。”
“也不知她是个什么来历,听说邺王对此一直讳莫如深。”
“她真是不中用,五年了,连个孩子都没生下。”
……
叶莲灯和宁绝二人都是不俗的练家子,耳力极好,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全都一句不落地听入耳中。
只是这些话她早就听惯了,再懒得流露任何表情。
“阿姝怎么没有来?”叶莲灯问。
“阿姝”是宁绝小四岁的胞妹宁姝,年二十有三,是顺承帝的小公主。
顺承帝只有一位王后,十年前就已经去了,他也再未立后,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到宁绝兄妹身上。
是以,宁姝从小就在父兄的宠爱下长大,天真烂漫不谙世事。
加上叶莲灯只大她一岁,做了这冒牌王妃后,她也就比较喜欢和温柔单纯的宁姝相处。
宁绝眼神闪烁了一瞬,温柔笑道:
“刚才差人去问了,说是昨日酱肘子吃多了正在闹肚子,要过一会儿才能来。”
叶莲灯凉凉地看着宁绝:“你的妹妹从不吃油腻的东西。”
“……”宁绝略显尴尬地笑笑。
“为什么不让她来?”
“冤枉啊,是她自己不想来。”宁绝作无辜状。
不对劲,宁绝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妹妹的饮食习惯。
以他的老谋深算,就算要撒谎也不会用这么拙劣的谎言。
为什么要骗她?
难道他已经察觉了她和宁姝的计谋?
一旁的宁绝瞧她心不在焉,举起一杯酒,嬉笑道:“王妃怎的心不在焉,来和本王喝一杯如何?”
他话音刚落,叶莲灯已利落地举起杯盏,和他的猛力杯盏一撞,仰头一口饮尽。
宁绝愣了愣,无奈一笑,将杯中酒也一口倒入喉中。
叶莲灯又连续喝了好几杯,终于停下了。
宁绝深沉地盯着叶莲灯,叶莲灯则失神迷离地盯着茫茫夜色。
举杯又是一大口,不多时,再三杯已下肚。
她看起来醉醺醺的。
口里微不可查地念了一句诗忽然,“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她转过头来醉了一般向宁绝问道:
“宁绝…你老婆究竟去哪儿啦?我去把她给你找回来,我凭什么替她在宫里受罪……但她为什么要离开你,是不是你太坏了?嗯?”
她的眼神有脉脉秋光荡漾,一双清浅的眸子似有魔力,可摄人心魂。
她的酒量不好,三两杯便可轻易地灌醉她。
大多数人醉了之后会胡言乱语,她和旁人不同,醉了之后的动作则和平日里的作风截然相反,往往格外温婉可人。
他顺势将她搂入怀中,温言道:“莲灯,你才是我唯一的妻子。即便有些事瞒着你,也是为你好。”
“嗯?”
她醉得厉害了,也不想醒来,稀里糊涂地回应他。
宁绝忽然想到了什么,把她的头埋进自己怀里,在她耳畔极其温柔地许下一句谶言:“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我,只要活在我知道的地方便好。”
……
叶莲灯醉得快,醒得也快。
不多时,她睁开眼睛,从宁绝怀里坐起,照旧一把推开他。
满堂的宾客见了动静,好笑地瞅向她这一方。
“我睡了多久?”
“半个时辰。”
时间不够,还要等。
她不再理他,兀自整了整衣衫,手枕几案,瞟了一眼大殿中央。
几位红纱覆面的红衣美人身姿妙曼,正翩翩起舞。几人长绫一甩,竟甩出一个寿字。
众人皆拍手叫好,个个赞不绝口。
只有坐在最高处的顺承帝咿咿呀呀着瞪大了眼睛,既像是满眼刻毒的怨愤,又像是激动得喜不自胜。
可这些都与她无关,她现在只需要等,等一个离宫的机会。
她攥紧了藏在袖中的同心坠。
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变故呢?
今日的晚宴由宁绝一手操办,许多权贵想借此机会拉拢他,那么对他这个出类拔萃的年轻摄政王来说则是一次巩固势力的良机——
晋国、北周、东洛三个势力不小的邻国都派了使臣前来祝寿,就连昔日分裂的月掣和稹剌两个北边的大部落今日也难得的一同出席宴会。
离他们最近的对桌一直是空着的,有个人迟迟没有来。
“那两个位置为何一直空着?”叶莲灯问。
“那是留给大漈使臣的。”宁绝淡笑,微蹙的剑眉被刻意地舒展开,“大漈目前是疆域最广、实力最强的国家,难免心高气傲,晚些时候到也情有可原。”
“你想吞并它吗?”叶莲灯把玩着桌上空了的酒盏,未曾抬头。
“王妃又在开玩笑了。”宁绝摇摇头,一边为二人斟满酒。
“呵!野心是王室应有的东西,你谦虚什么?”
叶莲灯调侃道。
说罢,她饮下一杯酒,又斟满,却不再饮下,只是凝视着杯中倒影。
“五年里,你以雷霆之速亲征覆灭了与晋国结盟的两个小国,晋国孤立无援,晋国虽人口众多,兵强马壮,可惜那劳什子国君昏庸无道,万不敢与你为敌,盟国倾灭后不久,便派人送来了缔盟书,北周也有意与你示好。”
叶莲灯摩挲着玉制的酒杯的侧壁。
“西边与北边的疆域已如你的囊中物一般,只剩东边仅一城之隔的大漈、东洛两个铁血盟国。而东洛离得远……”
“所以?”宁绝微抿一口酒,挑眉道。
“所以,你的下一个目标便是大漈。”叶莲灯沉声静气地说着,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在这大殿上各国来使面前说这种话,王妃当真想置本王于死地吗?”压低了声音,宁绝欢愉地笑笑,灼灼桃花眼里一分怒气也没有沾染。
“胡说一通而已,打不过你,还不能让我逞逞口舌之快吗?”
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宁绝臂肘侧支额角,一脸讪笑:“王妃打不过本王?哪一次惹你不高兴本王不是被你按在地上打?这个玩笑更是真开大了。”
叶莲灯轻轻一笑,低眉沉默了一瞬,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一串琤琮琴音打断。
只听琤然一声,一把朱红的七弦瑶琴破空而至,带着劲弩般生猛的力道从门外飞入,直直刺向宁绝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宁绝日常吃瘪以及正宫的愤怒。
总算要出宫了~
第7章 陆 夜宴(下)
宁绝依旧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轻哼一声,正打算一掌击碎那瑶琴,身边的叶莲灯已经踩上几案一跃而起,迅猛稳准地接住了瑶琴。
“琤琤——”
瑶琴的力道远超她的想象,她轻旋鬼步,才堪堪立住。
在场的宾客大多武艺不精,方才的动作皆是发生在一瞬间,许多人已经看呆了。奏乐的乐师们也惊得忘了手上的动作,刹那间大殿内静得诡异。
又是琤琮一声,叶莲灯冷眉一蹙,傲然将瑶琴掷向飞来的方向,厉声道:“是哪个不要命的,胆敢在此故弄玄虚?”
叶莲灯冷冽的眸子里又燃起了明丽的火光。
宁绝后悔了,他应该一掌击碎那瑶琴。
那种火光清亮炽热,是她极度兴奋时才会有的眸光,一如当年初见时的流光滟潋、璀璨夺目,只消一眼,便令人甘愿沉沦。
“琤琤——”琴在空中如利剑飞速移动,忽然不知从何处凌空发出一股内劲,激起琴音作响。
下一刻,只见一抹红影接住了瑶琴,身法快如鬼魅。
那人当即一扬袖席地而坐,指尖又轻捻两三下,调试音调似的吟了句:“红酥手,黄藤酒。”
琴音如古玉相扣,嗓音若深涧流泉。
好一会儿,宾客们终于回过神来。
只见膝枕瑶琴的男子一袭红衣,墨发如绸,冷魅双眸似将融未融的春雪般润泽。
他扬眸一笑,双目里又仿佛燃了星辰焰火,活脱脱一个绝色的妖孽男人。
可叶莲灯有些失望。
一点也不像昨夜那人。
那人的气质是安静从容的,一如瑶琴弦音,音韵浅淡,却平白夺人心魂。
而此人如此张扬。
“在下大漈御前琴师墨行,奉陛下之命,前来为晏国国君祝寿。”墨行面向顺承帝说道,眸光掠过与他对面相视的叶莲灯,“方才没把握好力道,险些伤了摄政王与王妃,在下惶恐万分。”
惶恐?
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赤裸裸地挑衅。
叶莲灯微微一笑,挥袖走到宁绝身边坐下。
来人不简单,也算有好戏看了。
宁绝则把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顺承帝长子益王却接道:“怎么,大漈就你一个人来?”
这次的宴会虽是由宁绝操办,但晚宴上扮演主持圆场角色的却是这位益王宁煜。
“使臣大人正巧闹了肚子,让在下先过来献艺。在下面皮薄在外面纠结了好一阵子,不好意思出场,就想着先把琴放到大殿上后,在下再过去便不会感到羞怯。”
场上不少人已经被逗得哈哈大笑,只顾看他那宫廷伶人惯用的乞怜伎俩,似乎忘了刚才他以是何种鬼魅的武功现身的。
叶莲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墨行收放自如地与人调笑,很快殿内又恢复了祥和的气氛。
他一颦一笑的动作都像极了青楼女子,偏偏怎么看都不觉得有失男子气概,他红衣下半袒的胸膛结实有力,并非刻意而是自然而然的“勾引”,不加任何目的与修饰,便足以撩人心弦。
“墨行先生既是来为陛下祝寿献艺的,还不快些让我们一饱耳福。”东洛使臣满脸笑意地催道。
“在下知晓了。就弹一曲《钗头凤》如何?”说话的同时,已经一钩一挑弹了起来。
“这曲子太凄切,换一首吧。”宁绝淡淡打断他,神色自若。
“在下只会两首曲子,这一曲不行那就只能换另一首了。”墨行的声音里乍然填了一分冷意。
他垂眸闭目,手中再起的已是截然不同的琴韵。
琴声平淡深远,缓缓弹去,时而又略带铿锵振愤之音,如一副大椽挥就而成的笔墨气韵图,若不细心领略,自觉无味。
仔细一品,抑扬顿挫,起伏虚灵,方觉其中有大漠孤烟金戈铁马,也有儿女情长,流水人家。
曲调的最后一段,绵绵密密,曲中竟有剑意澎湃汹涌,涛浪雪藏。
叶莲灯并未听过这首曲子,曲意深处与《广陵散》相和,但较之更加意境深远,指取古劲中,自有侠者大义。
墨行弹了一刻有余,弹完了很久,依然鸦雀无声。
叶莲灯只觉得他众剑藏于胸壑,比起宁绝,更是深藏不露。
是昨夜那人吗?
她击掌赞道:“墨先生当真不简单,敢问这是什么曲子?”
墨行浅笑,并未过于在意“不简单”三个字,一双看得在场不少的随行女眷心花乱颤:“说是一曲,不如说是在下随性而作的曲目,拿不出台面的,王妃谬赞。”
“可是由嵇叔夜的《广陵散》改编而来?”
墨行淡淡地看着叶莲灯,眼中含笑:“原来王妃也是通晓音律之人,确实如此。”
“非也,略知一二罢了。”
作为盗版王妃,她自然要多了解一些有关正版的知识,而琴技则是澜炽拿首技艺之一。
叶莲灯虽然没有半点音乐天赋,但是她贵在努力。
澜炽离开前,偷偷藏了大量乐理知识和琴谱,这些都被漪澜殿翻了底朝天,想要寻找线索的她成功寻获。
澜炽的字体相当娟秀,为她这个冒牌货做的准备很是充分,乐理知识从最简单的到最复杂的都介绍得巨细无遗,果真是有备而去。
叶莲灯唇角一弯,继续道:
“只是曲中多了征尘和剑意,墨先生许是向往大漠黄沙?”
向往大漠里扬鞭驾马、行侠仗义的自由生活。
墨行妖娆勾唇。
“王妃领悟得如此透彻,可是亲眼见过大漠孤烟的景致?”
“墨琴师,本王的王妃去过哪里,与你并无干系吧。”宁绝一直保持缄默不言,忽然开口,声如寒冰。
与此同时,叶莲灯也答道。
“未曾。”她没有理会宁绝,接着道,“但是一直想去看看。”
“墨琴师,曲子奏完了,请上座吧。”
宁绝不紧不慢地说到,语气不容质疑。
“摄政王对王妃真是宠爱,硬要打断她与你之外的任何人的对话吗?只是究竟这是宠爱还是禁锢呢?”
墨行忽然挑眉,慵懒却藏着锋利的眼神,依旧枕着琴一动不动。在场的人都知道这话一说出,无异于触及了宁绝的逆鳞。
“墨先生僭越了!”一句话厉声喝出,“本宫和夫君的事情确实与你毫无干系。”
让所有人都惊讶的是,这句话竟出自叶莲灯。
最惊讶的是宁绝,她从未在人前人后给过他好脸色,更别提为他说话了。
但是这样的反应却好似在墨行的意料之中,他魅惑浅笑一声,遥施一礼,抱起瑶琴悠悠走到宁绝二人对面坐了下来。
气氛凝固了那么一刹那。
大殿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一个身着蓝色官服,相貌普通的男子喘着粗气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一名手持承盘的小厮。
宁绝蹙眉。
“见过摄政王,微臣是大漈碚县县丞,奉大漈君王之命护送一件贺礼来为顺承帝祝寿。”
居然让小小县丞作为来使前来祝寿,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
宁绝眯了眯眼,道:“派人呈上来吧。”
因为墨行的出现,红装舞女们的舞曲被打断,她们在一曲舞罢后本是要送给各大权贵的,现在进退两难,只得立在殿内较为空旷的两侧。
其中一名舞女身姿最为窈窕,许是想要出头,落个好去处,她离得那小厮又最近,当即接过小厮的承盘走上前。
舞女红纱覆面,一双美眸明亮如雪。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那舞女经过男子身侧时,忽然抽出一把利刃,刀刀狠辣利落地朝男子刺去。
“流寂,拿命来!”
舞女的声音沙哑难听,是慕容涵秋。
大漈的使臣本来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忽然间变了一个人。
流寂静静看着慕容涵秋,手上动作不慌不忙,温文尔雅地周旋,见招拆招,只守不攻。
让叶莲灯感到惊讶的是慕容涵秋。
她虽然长着一张看起来很凶的冰冷苦瓜脸,但她的骨骼瘦弱清癯,并不像是习武之人。
可是,她的招式招招毒辣狠厉,每一击的目标都是流寂的要害之处。
慕容涵秋将匕首刺向流寂脖颈。
后者明明可以打掉她的匕首,却顺势将她拉进。
流寂唇角微抿,低伏在她耳畔,以一种在旁人看来极暧昧的姿势说了句什么。
慕容涵秋一掌将他推开,另一只手同时利落地击出泛着冷光的匕首,正好击中流寂身后伺机偷袭的侍卫。
侍卫顿时委顿在地,七窍流出森森黑血。
叶莲灯觉得今后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位清癯瘦弱的医女,太毒了。
慕容涵秋仿若受了刺激一般,大笑一声,对流寂道:
“不论是真是假,能说出这种话,你真是禽兽不如。”
继而转身面向迎上来的侍卫,长袖一甩,侍卫通通疲软倒地,失去知觉。
流寂则站在一旁为她对付其他的侍卫。
本来互不相容的两个人,竟瞬间改变了立场。
“他们是一伙儿的!那么那个琴师呢!”有的人已经察觉,但已经晚了一步。
所有的动作都发生在一瞬间。
叶莲灯的视线还未从慕容涵秋处收回,身子忽然一轻,她已被墨行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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