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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门之下-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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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露慌忙就来告诉栖迟,没想到这里也有人……
直到这时,栖迟才又重新看向床上的男人。
伏廷正看着她。
他身上是两层厚厚的军服,胡领翻折,本是最贴身的,如今腰带已解,散在身上,形容落拓。
光是在那儿坐着,栖迟都觉得他身形高大。
她眼垂下,须臾,又抬起看一眼。
他仍盯着她,眼里带一层疲惫。
看着他脸,她忽然就想到一件往事。
当初成婚前,光王曾暗中派人来北地打听大都护容貌。
来人回去后禀报说:大都护虽出身寒微,但仪表英武,远胜王公贵侯。
栖迟当时问哥哥:打听这个做什么呢?天家所配,难道他生得难看,你还能悔婚不成?
她哥哥说:不打听一下不安心,若是那等獐头鼠脑的,又如何能配得上你这等容貌。
有些想远了,她回了神,听到罗小义的声音,已到了门口——
“惊扰县主嫂嫂了,末将跟随大都护刚刚返回,几天几夜未合眼,实在累极了,摸到间房就睡了,是我没规矩,可千万别怪我才好。”
栖迟知道这府上以往无人,他肯定是随意惯了,也没放在心上,说了句:“不妨事。”
“嫂嫂好人,宽宏大量!”罗小义甜嘴甜舌地说着,探入半张脸来,惊异道:“三哥,你这屋里何时变得如此暖和了?”
伏廷听到这话才有所觉。
他数日奔波,一直追着那几个突厥探子到了边境,若不是累死了一匹马,实在不能再耗下去,只怕现在还在外面。
回来后倒头就睡,此时才注意到这屋内的确温暖如春,难怪方才沾枕即眠。
他转着目光,一点一点在这房内扫视。
刚醒时还以为这房内不同了是多了个女人,现在发现何止。
窗纸是新的,灯座遍布角落,屏风上的装饰也已新描画过,添了大大小小十多样用器,炭盆香炉,罗幔轻纱,皆是以往没有的。
一圈扫完,目光在地毯上停留一下,他往坐着的女人身上看去。
衣摆动了动,是栖迟缩了缩光着的双脚,在他眼前一闪而过的白嫩。
“你安排的?”他问。
栖迟眼光往门口瞥一眼,罗小义探了下脑袋,似乎也在好奇这事。
她点一下头:“是。”
明摆着的,不是她,难道还有别人。
伏廷看着她,眉心皱一下,松开。
栖迟已经瞄见,心道莫非不喜她擅自安排?
耳中却听他唤了声小义。
罗小义会意,在门口接话道:“县主嫂嫂花了多少,叫你的侍女告诉我,回头大都护也好将花销如数奉还。”
其实说了也肉疼。
这些宗室贵女可矜贵了,一来就如此铺张浪费。
他三哥身上带伤,话不多说,叫他开口,可大话放出去容易,真拿钱,要上哪儿去拿!
话虽如此,这炭火烧得可真暖和啊,好些年没在这凛凛寒冬里感受到这热乎气了。
他不自觉往门内靠。
忽然听到一声轻笑,不禁朝里瞄了一眼。
是栖迟,她笑得很轻,因为有些忍不住。
想不到这男人还挺有骨气的。
“以往逢年过节,你也往光州送过不少东西,还是在都护府如此光景下,如今便当我给你这里送些东西,又有何不可呢?”
这话,她说得是有些诚恳的。
之前虽有不快,因为想到这点,也消弭不少。
伏廷闻言没说话,却忽往门口看了一眼。
罗小义眼神闪闪烁烁,飘忽不定。
他不记得自己有送过东西去光州。
若没猜错,一定是罗小义。
自成婚以来,罗小义便时常劝他去光州走动,免得娶了妻还做和尚。
他身边能关心他私事的,除了这个多事的,也想不出来还有旁人。
栖迟注意到两人眼神往来,心里回味了一下。
看一眼伏廷,她起身道:“新露,去给罗将军住的屋子里也生盆炭火,我们先退去,莫妨碍大都护与将军休息。”
新露称了声“是”,扶她回去榻边,以身挡着,悄悄给她穿上鞋袜。
门口的罗小义闻言又是一阵肉疼。
多一盆炭,又是多出一份钱来。
若不是他三哥房里多了个人,真想直接开口说就在这里跟他挤挤睡一觉得了,何必浪费那个钱。
伏廷倒是没说什么。
看着栖迟在榻后半遮半掩地穿戴齐整,走出门去,唯有耳后头发微乱,是他方才弄的。
他五指握一下,指间忆起捂过她的唇。
又想起罗小义的话,水做的一般。
栖迟出了门。
罗小义回避着,退到一边给她让路。
她脚步停一下,低低道:“多谢将军之前数次破费送礼了。”
罗小义见她已知情,也就不隐瞒了,干笑道:“县主嫂嫂莫客气,我都是替大都护送的,那就是大都护对你的情分。”
栖迟含笑点一下头,移步走了。
待到转过回廊,脸上笑便没了。
新露看过去时,就见她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伏廷……”她念叨一遍那男人的名字,手指撩了一下耳边发丝,心里有些难言的气闷。
原来,还算是她自作多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罗小义表示:哥,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第六章
眼见栖迟走远,罗小义转头就扎进了房里。
暖烘烘的热气烤得他浑身舒坦,他却顾不上享受了,趋近床前,低声道:“三哥,你怎么就这么大方,我早留心到这府中到处都变了样了,
嫂嫂这笔开销可不小,要担下,如何担?”
伏廷不答反问:“你拿军费去给她送礼了?”
罗小义辩解:“那叫什么军费,那是你应得的赋税,是你自己全将它充作了军费,我给你留作一些家用怎么了?”
伏廷觉得这是屁话,若无军费防范外敌,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家?
他沉坐半晌,从怀里摸出自己的印信抛给他。
罗小义捧着印信,不等他开口便明白他意思了,两眼睁得犹如铜铃:“三哥这是要拿自己压在军中的老本给嫂嫂不成?”
伏廷说:“我的人,不拿我的,拿谁的?”
罗小义思来想去,以他三哥的为人,不是个惯于攒钱的,这钱一直留着定是有用处的,一时便没动。
正当这时,外面传来新露的声音,说已为他在房内烧好炭火了,请他去休息。
伏廷说:“滚吧。”
罗小义一咬牙,心想算了,这钱花都花了,他非要睡到那盆炭烧光了才算挽回本来!
想完一扭头出去了。
外面新露很细心地将房门合上了。
伏廷将压在身边的长剑随手扔下地,脱去军服长靴,一头倒到床上。
这床铺也变了,身下柔软,垫的是厚厚的羊绒。
枕上一阵似有若无的香气,他的手指捻到一根细长的发丝。
多的,是女人的气息。
※
这一觉,直睡到天黑。
之所以醒,是因为房内太热了。
伏廷睁眼坐起,身上已有了汗。
下了床,走到案头,看见上面摆着一副精致的茶具。
他揭开冷炉上盛水的壶口,端起来仰脖灌了口冷水,房门被敲响了。
两名侍女垂头进门见礼:“大都护醒了,奉家主之命,已为大都护备好沐浴热汤。”
说罢新露去掌灯,秋霜去立屏风。
十几盏灯座点上,屋内亮如白昼。
热汤灌入浴桶,两人又退出去了。
伏廷看她们一有动静就进来了,显然是早就等着的。
他往胡椅上看一眼,舔了舔被冷水浸过的牙,先前他那位妻子便端端正正坐在那里。
也许宗室女子,都是如此的无可挑剔。
解衣进去,浴桶边摆着只金盘,里面盛着数十粒澡豆,通体雪白,欺霜赛雪,香气扑鼻。
这种东西是长安洛阳的世家王公爱用的,他一介军旅中人,从来不用。
如眼前这种规格的,以粒计价,粒粒赛金,也许宫中也未必能用得上几回。
李栖迟,倒比他想的还娇贵。
……
罗小义又过来时,伏廷澡已洗完,仆从们刚把房内清理好。
“三哥,这等享受,是神仙日子吧,我都不想走了。”
他睡饱后也洗了个澡,与伏廷不同,显然是用了不少澡豆,老远都能闻到一股腻人的香气。
新露和秋霜刚好进来,听到这话憋了满脸的笑。
她们是来请用饭的,既然罗小义在大都护房里,干脆就将饭菜送过来了。
摆案设席。
伏廷和罗小义各坐一案。
他系着外袍,胳膊搭膝坐在那儿,无人敢多看大都护如此形容。
一道道菜端上来,罗小义两眼越睁越大。
常言道菜品贵细贵精不贵多,这些菜式可是他做到将军都未曾尝过的。
再看一眼那些仆从还在门外候着,看样子他们眼前这些用完了,还有新的要送进来。
还以为他之前所见已是莫大的奢侈,此时看到这些菜肴才发现那不过是凤毛麟角罢了。
他实在忍不住,凑身过去道:“三哥,不如我去劝一劝嫂嫂,叫她节俭些?”
“少废话。”伏廷拿起筷子,那意思,吃就吃,不吃滚。
罗小义摸摸脸,他三哥是个铁血汉子,那清流县主却是个金贵蛋,这么下去,还怎么过日子?
好不容易熬过一顿晚饭,罗小义叨扰够了,要告辞了。
临出门,却又强打起笑脸开了句玩笑:“三哥今日花销太大,可要在嫂嫂身上讨回来,兄弟就不打扰你们夫妻好事了。”
伏廷没理他,脑海里晃过那一闪而过的白嫩脚趾。
罗小义只见他灯火里一双眼黑漆漆的,狼一般,贼笑着走了。
不想刚转过回廊,就遇到了秋霜,说是她家家主请将军过去说几句话。
罗小义转着心思,想着:应当是要说一说那花销的事了。
难不成她还挺心急要钱的?
栖迟正在李砚的住处。
趁伏廷他们休息用饭,她陪侄子练了许久的字,听说人请来了,才停了。
李砚将两本字帖齐齐整整收起来,抬眼瞧见罗小义进了门,撇一下嘴,没作声,站去姑姑身旁。
罗小义见到被自己得罪过的小世子也在,讪讪笑了笑,抱拳见礼:“不知县主嫂嫂召末将来是有何吩咐?”
栖迟坐在暗处,看不清神情,只抬了一下手,身旁的新露便过来,奉上一只木盒给他。
罗小义接了,带着疑惑打开。
里面是一柄匕首,鞘子竟是通体黄金打造,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他满脸诧异:“这是?”
栖迟道:“答谢你之前数番破费送礼。”
罗小义心又凉了,按他三哥的意思,这花销也得包下来,他拿他三哥的东西,何苦来哉?
刚想找个理由推拒了,听见栖迟又道:“叫你来,是想说一声,大都护说要担了我的花销,你不必照办。我与他毕竟夫妻一场,若是花些钱
也斤斤计较,未免太过生分了。”
罗小义一愣,没想到她竟如此慷慨识大体,竟不是要钱,而是送钱的。
他试探着道:“这可不是一笔小开销啊。”
栖迟话中带笑:“放心,我在光王府也掌家多年,若是用度奢侈不知数,早已没有你眼前的我和光王世子了。”
罗小义明白了,她这意思是说她花得起。
娘老子的,他三哥娶的到底是个什么婆娘?难道说宗室里的女子都如此财大气粗?
夜已深,栖迟不便与他一个外男久待,没给他太多闲暇胡思乱想,直说了叫他来的用意:“我只想知道,堂堂安北都护府,因何会是如今模
样?”
花钱是小事,她得买个明白。
据她所知,各大边疆都护府都是不用给朝廷上贡的,所收赋税皆可自做屯兵用,若无缘由,是不该有此光景的。
罗小义一手拿着那木盒,一手摸了摸怀里伏廷交给他的印信,本还顾及颜面,转念一想,时间久了也纸包不住火,还不如大大方方告诉她算
了。
于是叹息一声开了口:“县主嫂嫂有所不知,其实以往倒也不是这样……”
北地毕竟幅员广袤,部族众多,以往赋税的确是不用愁的。
可惜前几年一场瘟疫席卷,牛羊数以万计地折损,万顷田地也颗粒无收。
连着几年收不上来赋税,北面突厥又趁虚而入。
打仗就是烧钱的,一两场仗下来,库存便空了。
驱逐了外敌,往后还得年年增强军备防范战事再起,久而久之,自然入不敷出。
若是个世家豪族来当这安北大都护,或许还有家族帮衬着,可他三哥这样白手起家的,谁来帮他?
李砚听得惊异,不自觉抓住了姑姑的衣袖。
栖迟将他拉过来牵在手心里,问:“朝中不曾过问?”
罗小义无奈笑两声:“朝中倒是过问过一番,但一番过后,便有别的都护府也争相去哭穷。这天下六大都护府,一来二去,圣人也要摇头,
更何况咱们安北都护府还兵强马壮……”
想起眼前这位还是个宗室女,他赶紧收住了话,一根手指挠了挠人中。
栖迟明白了,朝廷以往大力提拔寒门,如今他们羽翼渐丰,却又生了防心。
圣人既要用伏廷,也要防他,否则又何来她与他这桩赐婚。
“有劳将军告知。”她微微颔首,叫新露送人。
罗小义到了门外,又想起那金匕首来,想还回去,但新露摆手不收。
说但凡她们家主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言下之意,在他三哥身上花的钱也不会收回了?
他边走边回味着先前说的话,已经尽量说得温和了,也不知那娇滴滴的县主听了什么感受。
会不会嫌弃他三哥,转头就回光州去?
“姑姑怎么想?”
屋子里,众人还因为那一番话震惊着,反倒是李砚先发话。
栖迟起身坐到灯火明处来,脸上并无多大反应:“能怎么想,来都来了,难不成还掉头就走?”
李砚一本正经道:“倒也是无奈事由,若真走了,才显得我们薄情寡义呢。”
栖迟笑他:“人小鬼大。”
时候已不早了,新露近前来提醒:该安置了。
说话时,神情颇为微妙。
栖迟眼睫颤一下,敛下两道阴影。
意思是,大都护还在等着。
她手指轻轻抚了一下下巴,仿佛被他剑挑着的冰凉还在。
这男人,怕是除了能认出她来之外,根本就未曾将她放在心上过。
她抬起头,说:“你去替我回一下大都护。”
新露附耳过来,听她说了句话,蹙了眉头,迟疑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领命去了。
伏廷站在窗口。
他嫌屋中太过温热,灭了炭火再生火又麻烦,干脆就推开窗吹了片刻冷风,手里拿着军服里剩下的半袋烈刀烧。
灌了两口下肚,身上凉透,腹中却如火烧。
到第三口,想起这酒烈气灌喉,万一待会儿叫她闻着气味,或许不喜,抹了一下嘴,塞上了。
其实那样的娇女喜欢什么,他又怎么清楚。
若是喜欢的就是这种奢侈富足的生活,他眼下,也给不了。
有脚步声进来了。
他转过头,只看见一个侍女。
新露下拜:“家主命我来向大都护告罪,她先前在客舍受了惊,身上不适,已在别处安置,请大都护自行安排。”
伏廷把玩着手中酒袋,咧了嘴角。
之前没有半点异样,连被他扣在怀里都不曾有惊状,到了这时候却旧事重提,是故意要在这时候回敬他了。
“她人呢?”
新露在他面前本就有些战战兢兢,乍一听到问话就愣了一下。
伏廷不等她回答就说:“请她过来。”
新露连忙离去了。
栖迟料到了他的反应,独独没料到他会叫她过去。
难道他还要与她当面对质不成?
她安抚一下一脸担忧的侄子,施施然起身过去。
刚到门口,已听到里面传出细微声响。
她一手提起衣摆,迈脚进门,看见那男人穿上了军服胡靴,一手抓了佩剑,长腿阔步地走了过来。
到她面前,他停下,看着她。
栖迟不得不仰头看他。
他下巴犹如刀削出的一般。
“你睡这里。”他忽然说,两眼在她身上停留一下,出去了。
栖迟看着他出的门,新露跟过去了。
不多时,新露返回,悄悄告诉她:大都护去书房睡了。
“他是个哑子不成……”栖迟低低说。
新露在旁与秋霜咬耳朵,大都护看着是话不多,先前不是还叫罗将军传话来着,的确像个哑子似的。
栖迟轻轻掐着手指,白一眼他离去的方向,心道:什么男人,竟连句软话都不会说。
作者有话要说:写多了出身优良的男主,想写个草根的,你们咋那么嫌弃~哈哈,穷是他的错吗!
好吧,是我的错~0。0
第七章
天寒地冻,听不见任何鸡鸣报更声。
伏廷每日到时便起身,靠的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他对窗立着,手拿一柄小刀,沾了盆中凉水,刮过下巴。
北地每到冬日就大风大雪,他向来不喜蓄须,嫌沾了雪麻烦。
手上动作时,忽然想到当今圣人常留一把花白胡须,因而一时间朝中文人公卿也时兴留起美髯短须来,或许宗室之中是偏好那种的。
伏廷丢开小刀,抿唇自嘲:想这些做什么。
难不成她偏好什么样的,他还要由她牵着鼻子来?
外面有人来报,罗将军在外等候着了。
他拿手巾抹一下,拿着佩剑勾上腰带,一手抓了马鞭,走出门去。
微青的天光里飘着细细的小雪。
罗小义坐在马上,以一种身体前倾的姿势趴在马背上,这样不会太冷,久了也不会太累。
见到伏廷从大门里出来,他一下坐直,将旁边一匹马的缰绳抛了过去。
伏廷接了,一脚踩镫,翻身上马。
罗小义凑近看他,未见有异,看来那番实话相告竟没叫那位县主落跑?
伏廷问:“你看什么?”
他玩心又起,啧啧两声:“我瞧三哥精神怎么没减,回府这趟,竟像是一身好体力没泄掉,莫不是因为我那嫂嫂娇贵,你不敢尽兴?”
伏廷扫他一眼。
他忙摇着两手道:“你养伤吧,别多说,我自说我的。”
其实是怕他拿马鞭抽自己。
伏廷抬手抹去脸上雪屑,朝府门内瞥了一眼。
她当时仰头看他的那双眼无端浮上眼前,看似什么事没有,就给他软软地来了一下。
瞧着端庄,却原来并不是个好揉捏的女人。
他娶了她,总不能用强,她既不愿,那便不碰就是了。
目光转回,他两腿一夹马腹,疾奔出去。
罗小义在后面忙打马追赶:“哎三哥,等等我!”
房内炭火刚熄,暖意未退。
新露在为栖迟穿衣,顺便告诉她,大都护早已前往军中了。
栖迟一点不意外,这间房离书房又不远,一早那男人马靴踏过廊下的脚步声便叫她听见了。
新露给她系上腰带,又在外给她披上一件防寒的厚披风,忽而在她脸上端详一下,担忧道:“家主可有不适?瞧着唇干得厉害。”
栖迟肤白水嫩,历来不见有瑕疵,一双唇更是如浸桃色,以前从未这样过。
见新露说的认真,她便坐去镜前照了照,唇是有些干。
她轻轻抿一下,说:“没事,北地是要干燥些的。”
新露可不这么想,如今在大都护跟前,家主要比往常更注重容貌才对。她马上就麻利出门,去为她取润养的膏方来。
前脚刚走,秋霜后脚进门,身上又穿上了男式的圆领袍。
她较为爽直一些,栖迟一般叫她帮着打理外面的买卖事,常有外出走动的时候。今日一早出去,也是去这就近的生意场上查视去了。
“家主,奴婢听闻件事。”秋霜神神秘秘地近前,将听来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通。
才这些天的功夫,邕王世子那事已传过来了。
据说邕王花了重金将东西赎了回去,将儿子打了个半死。
即便如此,坊间也已嘲笑起他来,说他不仅教子无方,还落魄到要典当王妃的首饰来过活了。
栖迟只当做个笑话听在耳中,笑了笑:“但愿那邕王世子能记得教训,以后不要再胡乱招惹生事了。”
总得叫他知道,有些人不是能随意招惹得起的。
秋霜正觉畅快呢,笑道:“家主说的是,如今世子已在大都护府上,以后自然不会再有人敢随意欺负他了。”
当然,栖迟心说:否则千里迢迢来这里做什么呢?
侄子的事,有一就有二,她需看得长远。
比起温柔的光州,这里纵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可这里有她的丈夫,还有他丈夫手上一方不可小觑的雄兵。
就如同经商,这些,都是本钱。
只是可惜,那位丈夫压根没将她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栖迟又无端生出些闷气。
伏廷。她倚在镜前,手指绕着鬓边发丝,想着那男人,那刀削似的下巴。
心里说:像个石头。
转脸看一眼窗外,她对秋霜道:“留心着时辰,城门落时要记得告诉我。”
秋霜不明所以地应下了。
※
小雪飘到后来便停了。
城门落时,三通鼓。
伏廷返回。
罗小义跟在他身后挤进府门,将马交给仆从去喂草,搓着发僵的双手笑说:“三哥,兄弟知道不应该打扰你与嫂嫂,但还是想在这儿烤会儿
火再回去。”
顺便,吃个饭再回去也好。
反正他那位县主嫂嫂说她花得起。
他不比他三哥,自认没脸没皮不嫌羞的。
伏廷没管他,这家里他也来惯了,只说了句:“别再往主屋跑。”
是不想叫她觉得他跟前的人没有规矩。
“是,我知道嫂嫂在那里,怎么还好意思再去。”
人说狼崽子也知道护食,他三哥如今也知道护食了。罗小义在心里悄悄编排了他一番。
至后院门中,远远瞧见新露伸了下头。
罗小义瞧见她手里捧着自己朝思暮想的炭盆,落慢一步,走了过去。
新露见礼,小声说:早知将军会与大都护一起来,家主早已给他备好了。
罗小义满心惊异:想不到那位县主嫂嫂竟是如此的善解人意,娘的,可别是个神算子吧?
被他想成神算子的栖迟正站在书房门口。
她叫秋霜看着时辰,到了时候就过来了,算起来,等了也有一会儿了。
点上灯后,百无聊赖,她从怀中手炉上腾出只手来,拨着门栓。
一下,又一下。
门忽然开了。
她抬头,眼前站着伏廷。
瞬间自己好似被他的宽肩罩完全了。
他停着,没说话,目光压在她身上。
栖迟也没指望他说,毕竟半个哑子,就休要奢望忽能舌灿莲花了。
她将手炉放在一旁椅上,两指搭住他腰间挂剑的金钩。
“过往从未近前伺候,今日来,是补上妻礼。”她盈盈垂首,手上轻轻拧开,“叮”的一声轻吟。
伏廷一把握住将要落下的佩剑。
剑太沉,他不及时接着,她未必拿的住。
两眼从她恭谨的眉间扫过,他迈脚进了门。
那些所谓的贵族礼仪他并不精通,也不是很在意。
将剑放在案上,他回头又看一眼。
栖迟觉得他这眼光好似在探究自己说的是真是假一般。
照理说成婚第二日,她便该服侍他起身穿衣,回府更衣的,但挂名夫妻做久了,今日才是第一回 。
她慢慢走到他跟前来,在他身上看了看,伸手碰到他袖口。
行军服饰,袖口上总紧紧绑着束带,他虽为大都护,绑的却是最普通的布带子。
缠缠绕绕十几层,她一层一层松解开,又去解另一只手上的。
伏廷一直看着她。
她盘的头发堆云一般,乌黑光亮,衬着光洁的额。
他紧着牙关想:这女人的心思是不是也如她头发般盘结错绕,前面才回敬过他,眼下又来示好。
无意间又看见她发干的双唇。
北地对她而言,或许是太恶劣了。
栖迟将他两只袖口松开了,又去松他腰带。
那腰带是皮质的,却不知里面衬的是什么,硬实实的,带扣咬合分外扎实。
她手上用力了,解不开。
伏廷看见她眉头细细蹙了起来,眼里只盯着带扣,舌尖抵腮,嘴角提一下。
两只手伸过来,按在她手上,用力一错,带扣开了。
栖迟掀起眼,他已将手拿开,搓着手指,脚下走动一步,忽而自己一手抽下了腰带,说:“我自己来便是了。”
这种行军作战的衣物,讲究的便是紧束,不拖泥带水,她解不开不稀奇。
说完利落除衣,剥了外面那两层厚军服,搭在一旁,又从悬地图前的木架上拿了便服披上。
还不如不开口,开了口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栖迟腹诽着,手复又伸去,握住系带,道:“礼不可废,你不在意,我却需做全。”
说罢低头仔细结系。
伏廷不语,手指又搓两遍。
女人的手柔软得恰如这北地的雪,却没那么冷。
秋霜进来奉了盆炭火,合上门后悄悄看了一眼。
大都护英伟,她家家主貌美,二人贴在一处越看越般配。
不枉费家主特地等在这里伺候大都护,如此体贴情意,哪样的男人可以招架呀?
看着看着,忽而,秋霜就变了脸色,惊呼道:“家主!”
栖迟系上衣带,手背上忽然一滴温热,抬头时,鼻尖亦是一热。
她一怔,抬手摸过鼻下,手指上沾了淋漓的温血。
秋霜已经快步跑至跟前,一脸慌乱。
“别动!”伏廷忽然说。
秋霜吓住,缩回扶家主的手。
他一弯腰,将栖迟打横抱起,一脚踹开房门:“小义!”
罗小义正在外间烤着炭火,乍闻他三哥唤声,似是不对,匆忙跑来。
伏廷已折返房内,抱着栖迟坐在榻上,揽她坐起,让她稍稍前倾,一手抵住她额,说:“煎药!”
罗小义粗粗一扫就有数了,来不及应一声,转头就跑去办。
北地气候不似他处,尤其是莽莽冬日,比任何一处都要更干燥。
军中常有外来的新兵蛋子入了营就长流鼻血不止,有的甚至严重到晕厥。
所以对这种事,行军打仗的伏廷和罗小义是再熟悉不过的。
若不及时处置是有些麻烦的,但赶上巧,用当地的药物治一治也就好了。
栖迟靠在伏廷身上,鼻血未停,似是有意要让她流一阵似的。
她恍惚间想,先前新露说她唇干还没当回事,不想竟如此麻烦。
她不想叫自己这狼狈情形给伏廷瞧见,伸手推了他一下。
他手劲大,将她按得死死的:“别动。”
我是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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