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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攻略-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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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好,他的坏,她都想念。
    有时候她其实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想念的到底是他,还是他身上所承载的关于她青春岁月的记忆。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爱着那段岁月,原因不过是那段岁月里有一个他。若不是他,她也像个孤家寡人,无人怜惜。
    皇后从来没有这样温柔地注视过奕熙,奕熙怔怔地站在那里,不可置信地望着记忆中从来都冷漠安静的母亲,眼眶都红了。
    他原本不敢说这话的,可母亲这样温柔地爱抚着他,他终于还是哽咽着说出了口:“母后,他们,他们都说……”
    他嗫嚅着。
    皇后摸着他的发顶,轻声问:“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说,说我不是父皇的孩子……”奕熙面色苍白地抬头去看她,怕她发怒,怕她好不容易温柔下来的此刻会猛然变成他记忆里关于过去的片段。
    可皇后没有发怒,她只是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发,用那样温柔的目光继续注视着他,轻声问了句:“你很在意这件事?”
    他毫不迟疑地点头,一下又一下。
    皇后笑了:“那你希望自己是他的孩子吗?”
    他再次点头,坚定地说:“我一定是父皇的孩子。”
    那语气里透着满满的骄傲,仿佛坐在皇位上那人是多么高高在上、叫人仰视又倾慕的人。皇后顿了顿,收回手来,低声问:“为什么?因为他是皇帝?”
    奕熙说:“因为他是好皇帝。”
    勤政爱民,受人拥戴,父皇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君王。他希望自己能成为那样的人,也希望那样的人是他的父亲。
    皇后沉默片刻,侧开头去,慢慢地说了句:“好皇帝不一定是个好父亲。”
    奕熙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怔怔地望着她,下一刻,她又一次把他揽进怀里,第一次亲了亲他的额头:“奕熙,母亲希望你不管将来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够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过去没有什么好怕的,将来也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你放心,母亲会把一切都为你安排好。”
    她侧头望向远方,唇角微微扬起。
    ***
    这年初冬,方淮在边境与东躲西藏打游击战的西疆军队来回接触了很多次,西疆人并不善于谋略,人数也不若大兴这样多,若是正面交兵,多半会输。
    可那哈察不知怎的,一改往日的蛮子作风,狡猾无比地躲躲藏藏,游击战打了不少,就是不与朝廷起正面冲突。
    与此同时,淮北的四王爷终于行动起来,以驱逐昏君、复我大兴的名义,率兵往京城来了。
    天下异象百生,天灾**齐齐到来,原本就人心惶惶的大兴百姓竟不知到底该拥护当今皇帝,还是这位传说有先帝遗诏的真命天子。平民永远都是这样,那金銮宝殿之上坐着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否过上安生日子,重要的是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
    淮北的军队为老四所用,旧日部下有不少已然光明正大拥戴他,朝廷的兵力大都在西疆与哈察作战,一部分还在黄河一带为灾区奔波,京城已然沦为空城,兵力不足,岌岌可危。
    文武百官跪在乾清宫门外,高呼请皇帝召回大军,守住京城,与伪王一战。
    可皇帝站在那里,看得很清楚。
    老四不就是这个意图吗?这一局无非两个结果,要么皇帝把大军召回,为了皇位与他大战一场,任由边境被铁蹄践踏得寸草不生、血流成河;要么任大军将西疆人的军队驱逐出境,可京城失守,大兴虽保住了安宁,可他这个皇帝却会被人取而代之。
    老四看得很清楚,他这个做皇帝的心里,孰轻孰重,早已有分晓。
    皇帝不允,沉默地望着天边,就是不肯召回在西疆作战的军队。方淮的信使数次快马加鞭传书回京,听说一路上不带停歇,马都死了好多匹。他也请求皇帝召回大军,至少召回部分大军,保住京城。
    可皇帝按捺住了,一直不肯让他回来。
    吏部尚书老泪纵横地跪在地上,长声道:“皇上,老臣求您了,边疆虽吃紧,但皇位稳住,人心才能稳住!若是西疆人被赶出去了,可您有了什么万一,新帝登基,百姓会是什么样?天下会是什么样?四王爷不是个安生的主儿,他不堪负此重任,也绝无可能成为像您一样的明君!求皇上明鉴,召回大军吧!”
    朝中又一老臣出列,跪地磕头:“皇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边境损失的至多是几座城池,可若是京城沦陷,皇位落入四王爷手中,天下都会大乱啊!求皇上召回大军,保住京城!”
    那一地长跪不起的人磕头长呼,老泪纵横。
    皇帝攥紧了拳头,声色暗哑:“这江山是朕一步一步扶起来的,说句大不敬的话,先皇坐在这位子上时,做得太少,糟蹋太多。朕自继位以来,收拾了太多烂摊子,多少次壮士断腕,才换来大兴如今的国泰民安。”
    一地的人没有任何异议,依然俯身叩首。
    他站在高高的石阶上,看着这偌大的紫禁城,看着这一地忠心耿耿的朝臣,这些都是他的,都是他一手做出的功绩。
    “朕不是贪恋皇权,也不是居功自大,朕自幼被立为太子,心存报国之志,愿用一生精力、一身肝胆为大兴做点什么,朕自问这十余年来兢兢业业,哪怕偶有差错,却也时刻自省,居安思危。这是朕的江山,是朕一手扶起来的江山,朕会愿意看着旁人将它糟蹋了?难道朕就愿意看着天下百姓受苦受难了?”
    他有些哽咽,可却死死攥着拳头,下巴扬得高高的:“可是不成,这江山就算是易位了,成了老四的天下,朕最多不过不甘。但若是朕为了皇位将大军召回,朕的皇位是保住了,可边疆的百姓却遭了秧。我大兴列祖列宗抛头颅洒热血,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地打下来,才有了今日的大兴。可朕若是为了一己私欲,将那些先祖们用性命换回来的土地丢了,朕成什么人了?”
    “西疆人素来暴戾残忍,过去五十年间,哪一回入侵我大兴领土不是□□掳掠、无恶不作?哪一回不是闹得百姓民不聊生、家破人亡?这皇位,老四若是非得要,就是拿去了,天下也依然姓顾。可若是城池丢了,百姓眼睁睁看着大军去了又离开,那和朝廷抛弃了他们有何两样?”
    皇帝一步一步踏下那长长的石阶。
    他过去总是不理解,为何先祖们将这宫殿建在高高的石阶之上,那一路雪白的玉雕到底有什么意思,今日终于明白。
    做帝王的,不能为眼前事物所困。富贵,权势,安乐,享受,若是贪恋它们,你就会被蒙蔽双眼,看不清大局。
    可一旦站在高高的石阶之上,当你孑然一身立在那里,才会在冷风里清楚地意识到,这天下都指着你,这江山都在你的手里。肩上的担子有多重,那些渴求太平盛世的目光有多炙热,你都清清楚楚看得见,感受得到。
    皇帝一步一步走下了石阶,望着这一地朝臣,轻声说:“平身吧,朕感激你们多年来为大兴做的一切,也感激你们拥护朕,信朕能做个好皇帝。”
    他俯身一揖,唇角含笑,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在初冬的风里鼓成了海上的风帆。再直起腰来时,他朗声大笑:“若老四登上这大殿,汝等自当尽心辅佐,为大兴坚守在此。倘若老四不堪为帝,目光短浅,他日朕定会复返皇城,重掌天下!”
    他是那样恣意地笑着,仿佛这皇城他让也让得,要拿回去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他总是这样的,从尚为太子时起就如此势在必得,国有乱,他不畏生死,冲锋在前;家有乱,他无所牵挂,敢违抗先帝遗诏,也敢发动宫变。
    很多秘辛朝臣们不是不知道,只是这天下素来如此,谁有能耐,谁就称帝。更何况这一位是百里挑一的好皇帝,自打登上太子之位起就勤于政事,忧国忧民,大兴这十余年的国泰民安与他息息相关,大兴的未来也离不开他。
    那些为官两朝的老臣子,又或是被他破格提拔的年轻朝臣,纷纷抬头望着这迎风大笑的皇帝。
    他还年轻,没有让人信服的沟壑纹路,没有见证风霜的斑白鬓发。可他的神情是那般恣意,眼神是那般热烈,任谁也不会怀疑,大兴的江山唯有在他手里才会继续繁荣昌盛,才会千秋万代,永不衰亡。
    皇帝转身离去,京城里被一种奇异的寂静所笼罩,不论是皇城还是宫外,所有人似乎都陷入了那种状态之中。没有慌乱,没有紧张,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这京城里不会有杀戮,也不会有流血,皇帝早已做出抉择,所有的事情都会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唯有乾清宫里,皇帝与昭阳对坐着,在烛火中轻声说着话。
    他问她:“我若是一无所有了,你会不会嫌弃我穷?”
    她弯起唇角:“谁说您一无所有了?您把我往哪儿搁呀?这不是还有我呢嘛!”
    她笑起来时,两粒小小的梨涡会出现在双颊上,深深的,仿佛装着陈年美酿,叫人看着都醉了。
    皇帝深深地望着她,眼神灿若星辰,一如初见时分。

☆、第93章 若新生

第九十三章
    皇帝彻夜未眠。
    他与昭阳并肩坐在乾清宫外头最高一级的石阶上,初冬的天气可不暖和,但宫中的灯火都亮着,暖融融一片光与火的海洋。
    德安劝过两位主子别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还赏星星看月亮的,可他们都听不进,小春子只好从大殿里头捧着两只暖婆子跑出来,一人手里塞了一只。
    福山把两件厚厚的毛绒披风抱出来,一人肩上批一件。
    昭阳回头笑着看他们,这些人都是这宫中最不起眼的存在,永远默默跟在主子后头,永远无声无息地坐着该做的事,可是润物细无声,那些点点滴滴于她来说都像是烛火一般的存在,照亮了深宫中寂静晦暗的日子。
    皇帝把她的手捧过来,搁在腿上替她捂着,低声问一句:“冷不冷?”
    她调皮地往他的披风里钻:“这里暖和。”
    他低声笑着,胸腔都在颤动,她靠在那处能感觉到,仿佛身躯交融一般,他笑,她也笑。
    皇帝指着远处的一处灯火:“那是建国寺,我小时候曾经随太后去过一次。那时候我不明白大和尚是不能娶亲的,就指着不远处的尼姑庵问方丈大师,‘里头哪个是你老婆?’太后斥责我一顿,可我很久之后都不知道为什么。”
    她咯咯直笑。
    那只修长莹润的手指微微一动,指向了另一处。
    “那是天坛,每年都会有祈福仪式,我小时候也看不太懂,总觉得一群人画着花脸蛋又唱又跳的很可笑。我问太傅,既然要找人唱歌跳舞,为何不找些像样的戏班子来?太傅板着脸斥责了我老半天,还罚我抄书。”
    指尖再动。
    “那边是东宫的方向,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我听太傅说,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很多皇帝都在那里头住过,从一个个稚子成长为国之栋梁,从孱弱的太子成为一国之君。我曾经惶惶不安,怕我会有不一样的下场,怕我是扶不起的阿斗。可是太傅告诉我,我的骨子里流淌着顾家人的血脉,他不会看错人,我也不该看轻自己。”
    “为了我,他多少年来把全部心血都耗在了这深宫之中,甚至连性命都搭了进来。我曾以为我是背负着他和许多人的期望登上这乾清宫的石阶,可是后来有一天忽然就明白了,我是为了他们,更是为了自己,为了天底下无数渴求安宁渴求温暖的百姓。”
    他收回手来,慢慢地垂眸看向她,今夜没有星辰也没有月亮,但他的眼睛里却有万千星辉。
    他唇带笑意地凝视着她:“而今,我想为了你,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现的孩子,做一个更加睿智的人。”
    那样寒冷的夜,那样清明的眼,昭阳一头扎在他胸口,眼眶发热:“你本来就是天命所归,你天生就是为了站在这里指点江山的。”
    “我不是。”他低头看着她的后脑勺,顿了顿,苦笑道,“若真是,我也不会有今天了。”
    昭阳一顿,抬头望他。
    沉沉夜色里,他轻声说:“昭阳,违抗先帝遗诏是真,我父皇临死了还在琢磨着怎么把我给下了,扶老四上位。我夺了兵权,拿了兵符,控制住了禁军,拿捏住了朝臣,是我发动了宫变,把先帝留给老四的皇位拿走了。”
    昭阳动了动嘴唇,呆呆的,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却倏地笑了:“乱臣贼子,违抗君命,你现在怕了吗?”
    “胡说。”她张口反驳,目光坚定而炽热,“我也说句大不敬的话,先帝昏庸无能,跟我祖父是一丘之貉,同流合污,咱们出淤泥而不染,哪里是什么乱臣贼子?你拨乱反正,我鼓舞君心,我们简直是大兴的救星,是合该被写进史书铭记千秋的功臣!”
    皇帝本来还很严肃,这当头突然被她打岔,笑得不能自已。
    好一个出淤泥而不染,好一个该被写进史书的功臣!
    他把她搂进怀里,揉揉她的脸:“陪我再看看这四方城的夜色,为君十数载,竟没有一次好好看看这皇宫,如今总算能够歇一歇了。”
    她彻夜都未曾听他说过半句哀伤的话,可心底里是知道的,皇帝一手将大兴带到如今,怎么可能不为失去皇位而感伤?她不能说什么,只能伸手去拉拉他,告诉他她还在。
    他却侧头望着她:“终于得空陪你再出宫走走了,你想游遍山河,想嫁个糙汉子,生一群小萝卜头,如今我陪你去。”
    她倒是扑哧一声笑出来,斜眼看看他:“行,那我就勉为其难跟了你这糙汉子。”
    一地夜色,风声戚戚。这皇城依旧沉默地伫立着,伫立过了几百年的兴衰,还将继续看着这京城的一代又一代人。朱红的抱柱已然斑驳,岁月的痕迹毫不留情,那石阶上的石板都被磨得光滑平整,不知踏过了多少朝臣的足迹。
    任凭风云变幻,这皇宫始终不曾变过。
    ***
    入冬没多久,京城下起第一场雪时,方淮无视哈察的游击战术,一路带兵打进西疆境内,哈察不得不被迫应战,朝廷的情势一片大好。
    与此同时,皇帝在山海关、居庸关、嘉峪关等等关卡设下彻夜不休的哨兵,纵使不能阻拦老四入京,可他是从哪条路、哪个关口来的,沿途的官员或藩王必然牵涉其中。
    老四如今是淮北王,绝无可能有那样人数众多的军队,据探子来报,他带着五万大军朝京城来袭,那五万大军又是从何而来?
    皇帝可以把这皇位拱手相让,可死也要死个明白,是谁背叛了他,来日重返京城,必不会善罢甘休。
    宫中一切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京城禁军只剩下五千,重兵五千,比起老四的五万大军来说简直脆弱得不堪一击。精兵都去了西疆,皇帝自知这场战几乎没有赢的可能性,所以一早就决定不战。
    他选择的路是看似耻辱又窝囊的路,听从朝臣相劝,派兵护送自己离开京城。
    当初唐玄宗如何在安史之乱里离开皇宫,去别处避乱的,他如今就要如何效仿。
    仍有朝中老臣在家中绝食抗议,称皇帝不将方淮召回,这皇位若是落在四王爷手中,他也不活了。
    皇帝静静地看着所有的变化,只是话越来越少,笑容也越来越少。
    决定是他自己做的,要保边疆,皇位就让给老四。这种狼狈而逃的下场听上去确实挺惨的,但留下来等着被老四折腾,那才是更加耻辱的。
    昭阳一度盯着他,目不转睛日日夜夜地盯着他。
    他回头问她:“你怕我会不堪受辱,抹脖子一了百了?”
    昭阳吓一大跳,这也能猜到?
    他只是玩起唇角笑,慢条斯理地说了句:“还没到那个时候。”
    这些日子他也时常接见赵孟言与几个心腹军机大臣,不知在商讨什么。昭阳猜测是在商讨退京的路线,她又帮不上忙,只是也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去了司膳司与明珠流云见面。另两人惶惶不安,一个担忧会打仗,一个担忧已在边疆打仗的人。
    明珠自然不会多说自己对方淮的心意,可她这些日子以来少言寡语,茶饭不思,瘦了一大圈。
    昭阳叮嘱他们:“就算宫中有变,你们是尽职尽责的宫人,想必只要肯表忠心,没有什么问题。那么多人来了皇宫,要吃饭,要过日子,你们是必不可少的。”
    流云面色惨白地问她:“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之前不是太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连皇上都要换个人做了?那你呢?你又会去哪里?你跟了皇帝,如今江山要易位了,你会不会受牵连?”
    昭阳安抚地抱了抱她,又去拉住明珠的手:“你们会没事的,我也一样,我跟着皇上,他不会让我有事。”
    离开司膳司时,她远远地回头看去,那扇门,那个小院,那个地方,对她来说是五岁以后的全部时光。她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学会明辨是非,在这里开始逐渐懂得哪怕血浓于水,也及不上是非大义。
    她收回目光,往乾清宫走。
    这偌大宫廷,看似辉煌,却不知埋了多少白骨。她这辈子本不欲掺和进来,什么权势,什么荣华富贵,她一心要离得远远的,可最终却踏上了那旋涡的核心之处。
    她抬头看着不远处高高的大殿,心下却忽然安宁下来。
    此心归处是吾家。
    皇城也好,浪迹天涯也罢,有他在,她是平安喜乐也好,颠沛流离也罢,横竖都算有了家。
    她伸手慢慢覆在那平坦的腹部,侧头微微一笑。还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它来得似乎有些不是时候,可对他和她来说,它的到来不论何时都是绝对的惊喜。

☆、第94章 见新帝

第九十四章
    子夜时分,整个皇城都陷入沉睡之中。
    沉沉夜色铺天盖地,像是要朝着地底下压过来,景阳宫那头忽然冒起了火光,刹那之间浓烟大作。
    值夜的宫女太监匆忙爬起来,衣衫不整地奔走相告:“景阳宫走水!景阳宫走水了!”
    皇宫里几乎每座大殿两侧都有一只偌大的水缸,时刻装满清水,以备不时之需。宫人们急匆匆地拎着桶跑来水缸之中舀水,一趟一趟奔走在着火的宫殿与水缸之间。
    黑夜像是被唤醒的巨兽,张开大口吞没着残余的宁静与平和。
    同一时间,神武门宫门大开,整装待发的禁军护送着皇家车马踏着夜色悄然离去。
    建兴十五年,皇帝离宫,前往金陵。
    因是自愿离宫,皇帝未带妃嫔,太后与皇后也都留在宫内,朝臣宫人不曾变动。兄长将皇位留给胞弟,皇城内没有流血的缘由,皇后是老四长嫂,太后是先帝亲自册封的中宫之首,除非老四想引起天下哗然,否则她们就都该安然无恙。
    赵孟言仍在宫中,随皇帝离宫的只有五千禁军,御前女官一人,宦官两名。
    出宫后,五千禁军兵分两路,一路护送皇帝往东走,取道河西去往金陵;一路护送昭阳从另一条道往金陵赶。
    皇帝走的河西是险道,而昭阳走的却是最安全的路,途径周川,周川是太傅旧日属地,后来太傅没了,但学生与旧部还在。皇帝对周川很放心,便派了三千精兵护送昭阳取道周川。兵分两路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只是昭阳到底舍不得他,临别前抓着他的手死活不松。他伸手撩开了厚厚的披风,将她揽入怀中,低声安慰:“不过是十天路程,到了金陵就又见面了。”
    “不能一起走吗?”她眉头紧蹙。
    皇帝摇摇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去吧,保重好自己。”
    他站在原地托着她上了马车,后退两步,从容地挥了挥手。她的车帘晃动片刻,复又落了下去,将她的身影完全吞没其中。
    马车载着里头的人匆匆远去,那车窗的帘子猛地被拉开,他瞧见那个姑娘探出身子来,一边落泪一边朝他喊:“就分别几天,你可不要变心啊!不准看上别的姑娘!”
    唇边有笑意溢出,他笑着朝她挥手,回首时低头揉了揉眼眶,竟也有些潮湿。
    ***
    隆冬,天气越发冷了,京城的第一场雪一下就是三天三夜。一夕之间,屋顶全白了,远处的山,近处的土,纵眼望去尽是白茫茫一片。
    沿街光秃秃的枝丫上缀满了沉甸甸的积雪,偶尔有水珠落在行人的头顶,运气不好的话还会直接掉进衣领里,冷得人直哆嗦。
    就在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里,老四回来了。
    城门口没有一兵一卒阻拦,沿街的百姓不知皇家事,仍旧自顾自生活着,京城没有变化,朝中由恭亲王暂领朝纲。只是这一日,当大军护送那辆锦绣点缀、色彩艳丽的马车入京时,恭亲王与皇后一同率领朝臣在宫门口迎接马车内的人。
    那辆富丽堂皇的马车踏着一地白茫茫的雪从大军中缓缓驶来,驾车的人长吁一声,驱车停下。
    万籁俱寂中,那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只孱弱纤细的手慢慢地从帘子后头伸出了,动作轻柔地撩开了帘子。
    那是一只肤色白得有些不正常的手,手腕纤细,指节分明,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姑娘的手,因为白得过分了,在莹莹日光下散发出温润的光芒。
    帘子打开了,那人终于从马车里躬身而出,由底下的姑娘搀扶着,踩着太监的背下了马车。
    他挺直了背,目光平平地朝众人望去,短暂的静寂,所有人匍匐在地,齐呼:“恭迎皇上回宫!”
    不再是四王爷,不再是淮北王,他裹着厚厚的银狐毛皮披风,被京城熟悉又陌生的风吹着,头顶是白茫茫的阳光,地上是柔软芬芳的冰雪。唇角慢慢地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笑容,他轻声说:“都起来吧。”
    在那人群之中,他看见了无数熟悉的面孔,为首的有个女子,二十六七的年纪已经不算年轻,端庄秀丽的姿容,一板一眼的皇后打扮。她站在那里,目光寂寂地望着他,没有了年幼时的跳脱娇憨,只是这样定定地与他对视。
    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十年前,他站在溪边漫不经心地摆弄着钓竿,随口问她:“你要不要做我的女人?”
    她瞪大了眼睛,张着嘴望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勾唇一笑:“不愿意?不愿意就算了。”
    她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才低声说:“没,没不愿意……”
    “那就是愿意了?”他斜眼看她。
    后来他离开那天,她站在城门口流着泪望着他,拼命仰着下巴不想让他看见她的泪。他只看了她一眼,就转头走了,由始至终没有回头。
    她从未对他说过一声愿意,可他分明知道她一直都是愿意的。
    愿意为了他没名没分,也愿意为了他独守深宫。
    这一眼对视片刻,他恍惚中有种错觉,就好像这十年都不复存在,他还是那个飞扬跋扈一心跟太子对着干的四皇子,而她还是那个跟在他身边离经叛道的太傅之女。
    只是终归不一样了。
    他走到人群面前,深吸一口气:“回宫吧。”
    看看这偌大的皇城十年来到底变成了什么样,看看他那二哥辛苦经营的一切忽然间成了他的囊中之物,这种滋味到底有多么大快人心。
    ***
    没有想象中夺宫的惊心动魄,皇帝离宫,新帝归来,所有的一切都顺理成章得不像话。
    老四坐在那似乎已望了一辈子却头一次踏踏实实坐下来的宝座上,感受着双手之下凹凸不平的龙纹,一下一下笑出了声。
    只是笑着笑着,他又剧烈咳嗽起来,不论如何也平息不了肺部的那阵刺痛,像是万千根针在用力扎着。
    “王爷——”紫燕想上前来替他抚背,却被青霞喝止住了。
    “瞎说什么?眼下该叫主子什么,你还分不清吗?”
    紫燕噎住了,伸手帮老四拍背,却被老四伸手挡开。
    他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都出去。”
    “可是主子——”
    “我叫你们,都出去!”他倏地蹙眉,神情不耐。
    无人再敢有异议,默默地都退开了。
    他一下一下用力捶着胸口,一手掏出帕子捂住嘴咳嗽,片刻后,他低头看见帕子上触目惊心的红渍,倏地将帕子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大殿还是这个模样,京城也还是这个模样,所有的一切都没变。
    朱红抱柱上斑驳的痕迹还在,他曾经偷偷刻在门槛上的那几道刻纹还在,这窥伺多少年的龙椅也和他儿时看着父皇坐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两样。
    可是他却变了。
    他闭眼坐在那里,感觉到残破的身躯似乎在一天一天离自己远去,越来越无力,越来越没法掌控,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可除了预料之中的狂喜,他还感受到了颓然与不甘。
    他这辈子自打出生起就带着病,年幼时不懂为何,只是羡慕健康的二哥三哥,就连小他半岁的澜春也活蹦乱跳的。他成日看着,不明白为何要喝药要扎针的却只有他一个。
    他一直都知道二哥是太子,还记得第一次问身边的人:“我与二哥都是父皇的孩子,为何我是皇子,二哥却是太子?”
    他身边的小太监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又问:“太子和皇子有何不同?”
    这回那太监倒是搭得上话来了,低眉顺眼道:“太子殿下将来是要继承大位的,要和当今圣上一样成为皇帝,治理江山。”
    那时候他开始不明白,为什么他与二哥都是父皇的孩子,二哥却可以成为父皇那样的存在,他不行?
    长大些后,他才知道了更多事情。
    譬如说他的病是娘胎里带来的,起因是他的母亲在怀他的时候尚为宫女,被父皇宠幸,却为皇后发现。那时候母亲什么妃位都没有,皇后善妒,一怒之下要人将她拉出去治罪,说她身为御前宫女,奴颜媚上,撺掇皇帝在勤政殿里头夜夜笙歌。
    父皇是替母亲撑了腰,可那过程太过惊心动魄,他的母亲在与宫人拉拉扯扯时动了胎气。父皇赶来时已经晚了,太医赶来,这才发现这位受宠的御前女官已有了身孕。
    父皇一气之下斥责皇后大逆不道、谋害龙子。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他自出生起就带着病,这辈子都好不了。
    后来每当他看见二哥是那样健康那样沉稳,就好像老天都在偏袒太子殿下,善骑射,好诗书,明事理,通政务……
    他不是不羡慕,也不是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可是所有人的眼里都明明白白写着那句话:你是个病秧子。
    病秧子是没法当皇帝的。
    病秧子天生就是给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作陪衬的。
    不论父皇有多喜欢他,不论母妃有多受宠,他注定了只能做个四皇子,寄情山水,与山花虫鱼作乐。可是没有人问过他是否甘心。
    不,他不甘心!
    偌大的乾清宫里,他看着这一切曾经属于二哥的东西,再看看地上血迹斑斑的白帕子,攥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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