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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软小温柔-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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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榕州城郊的碧落山顶的寺庙,林眠音每年都会前去供奉香火。
  据传那里的香火很是灵验,其中又以求子求姻缘为最,临近年关,不止是榕州城内的人家,就连几里之外的,都不惜劳累来此上柱香,以求平安圆满。
  暖和的大晴天,城门官道上一路都是往碧落山赶的行人和马车。
  林眠音想着不过是在庙里住一夜就回,也就没招摇,只带了平日得力的几个丫鬟小厮,备了一辆宽敞的马车与方念离同行。
  非明倒是难得也跟着去了,可惜暮幻一路上也没能和他说上什么话。他骑着他的小马驹走走瞧瞧,别提多潇洒惬意,自然顾不上暮幻了。
  好在碧落山地势高耸,马车和马匹上不去,只能停在山脚步行石阶上去。山谷层峦叠翠,鸟雀振翅,石阶漫长没有尽头,一行人还没走到半山腰,就已是气喘吁吁了。
  非明每日练武,自是身强体健行动灵便,上山下山轻而易举,每日娇养在闺中的暮幻可是比不得的。
  非明扶着方念离,同几个小厮先行将她和林眠音送上山顶,又折回来懒洋洋地坐在石阶上,抱胸看着暮幻累得冒汗。
  他笑话暮幻,“你腿脚比我娘还不利索,活像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太太。”
  暮幻心里正跟他赌气呢,明明她几次拉他想要同他说话,偏他就像风筝一样一转眼就没影了,此刻还坐在那儿看好戏一般地瞧着她。
  她瘪嘴瞪了非明一眼,“非明哥哥还回来做什么?上头视野开阔,岂不比坐这儿舒服?”
  非明拍着袍子站起身,嬉笑道:“当然是林姨怕你丢了才让我来看看,不然你以为我爬石梯好玩?”
  暮幻喘了几口气,提起裙子继续往上爬,“用不着,我身边还有碧落姐姐和想衣跟着呢,丢不了。再说,拐子才不会看上我这个小老太太。”
  “行,既然你自个儿承认了,我就爱老慈幼一回儿。”非明挑眉笑着,下至暮幻跟前弯腰等着她,“上来吧小老太太,我背你。”
  暮幻起初想争口气,证明自己并不娇弱,上了一级石阶,抬头望了望剩下的百余级台阶默默地退了回来。
  “那我这个老人家就给你一次表现的机会吧。”她扑身向前一跃,稳稳地落在非明的背上。
  非明圈住她的腿,直起身掂了掂,“行,小姑姑奶奶,抱紧了。”
  一眨眼的功夫,非明已经背着暮幻拉开碧落和想衣一大段距离,速度太快,暮幻身子一颤一颤的,她不自觉地将环在他脖间的手缩紧,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
  “非明少爷,你慢点!别把姑娘摔了!”碧落在后头喊声越来越小。
  到了寺庙的正门,非明仍没打算将暮幻放下来。
  这一路上山,暮幻没见着多少人,还以为庙里的香客不多,却原来是他们来晚了,里头早已人头攒动。只是这佛门重地,让人心生敬畏,不敢喧哗吵闹,反倒显得庄重。
  林眠音和方念离已经在佛堂烧香拜佛了,非明问暮幻要不要进去,她摇了摇头,只说在院里等着吧。
  她不想进去,非明陪着她。
  她趴在非明肩上看向佛堂,金身佛像巍峨矗立,里头的人无不是手持高香虔诚地跪拜,还有里头的功德箱,银票铜钱都快堆成了一座小山。
  非明说他不信佛,暮幻也是,有时候她在想,难道所谓的香火灵验都是以讹传讹?不然林眠音每年那么虔诚地往寺庙送香火钱,怎么菩萨都看不见?
  二人在院里转了一圈,暮幻瞧见许多年轻的姑娘都拿着一根红绳往后院的小佛堂走,她觉得奇怪,拍拍非明让他放自己下来。
  暮幻嘴甜,很快从一个姐姐那里打听到,两院相隔之处有一颗百年大树,又叫“姻缘树”,树如其名,是供世人祈求姻缘的。
  她从前知道这棵树,只是那时年纪小,并不关心这种事。可是如今不同了,她已经决定以后要嫁给非明哥哥,那她便是有所求,如果那个叫月老的老神仙能听见她的祈祷,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所以,暮幻决定,她也要去试一试。
  暮幻骗非明说自己要去后头净房,不让非明跟着,正巧这时想衣和碧落进了寺院,暮幻拉起一脸懵懂的想衣就往后院跑。碧落听说是去净房也就安了心,跟了几步,在两院之间的门边等着。
  到了树边,暮幻把想衣拉至一个隐蔽的角落,给了她一两碎银子,让她学着那些个姑娘去给她买几根红绳来。
  “红绳?姑娘是要……是要求……”
  想衣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暮幻在她将后面几个字吐出来之前捂住了她的嘴巴。
  “别多问,快去,记得不得让府里人发现了。对了,还有非明哥哥,别让他看见。”
  想衣拿着银子迟迟不肯走,暮幻吓唬她若是不去就不带她下山,她这才贼溜溜地去了。
  没多久,想衣带了一把红绳回来,那卖红绳的小和尚见别人拿的是铜板,她拿的是银子便借口找不开银钱,将剩余的一大把红绳都塞给了她。
  暮幻抽出一根红绳,左右端详,“想衣,这个怎么求啊?直接扔上去吗?”
  想衣挠着脑袋仔细回忆,“那小和尚同我说先许愿……然后红绳打结,再扔上姻缘树。”
  暮幻听罢,四周张望,见碧落他们还没起疑,连忙走到树下双手合十,默默许愿。
  她心里默念:老神仙啊老神仙,我知世上女子都要相配夫婿,我娘也说等我长大了也会有自己的郎君,如她一样为人妻为人母。可是我不愿意与非明哥哥分开,我自小就喜欢他,愿能永生相伴,所以望你能保佑我,保佑我日后可以嫁非明哥哥。
  她睁开眼睛,将手中红线绕圈打结,她学着边上姐姐的模样,将红绳往树上抛。一连抛了几次,手臂都酸了,别说挂在树顶,她的红绳就连一根树枝都没碰上。
  “暮幻,你在干什么?”
  非明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背后响起,吓得暮幻一个哆嗦,手里的红绳从手中滑落。
  非明意味不明地看了暮幻一眼,抢在她之前弯腰将红绳捡了起来。
  他看了看红绳,又看了看脸颊潮红的暮幻,忽而懂了。
  “你是要求姻缘?”
  暮幻羞怯极了,哪有姻缘没求成,郎君自己跳出来的道理。她含羞夺过红绳,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回答他才好。
  她想了想,低声道:“我……是在求姻缘。听说这里的姻缘树很灵验,我就想来都来了,不妨试一试。我娘说我以后也是要嫁人的,所以求神仙让我觅得一个最好的夫婿。”
  她越说越小声,眼观鼻鼻观心。
  非明饶有所思,“这样啊。”他从想衣手里又扯了一条红绳,逗弄道:“那我也求一个。”
  “啊?”暮幻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也求?哪有男子求姻缘的呀?”
  非明挑眉,夺过暮幻手里的红绳,与自己的绑在一起打了一个死结。
  暮幻不懂他要做什么,却见他把脸凑到她耳边,沉声道:“正巧我日后也要娶妻的,不如,嫁给我吧。”
  被他这样一撩拨,暮幻脸颊瞬时如火在烧,舌头也开始打结,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非明瞧着她绯红的小脸满意地笑了,“笨蛋,别人家扔红绳都在末端系了铜板,这才能抛高。你方才那一条轻飘飘的,怎么扔得上去。”
  暮幻恍然大悟,可惜找遍了全身没有一个铜板。
  非明瞧了一眼树梢,轻叹道:“算了,用铜板扔也还是太麻烦,我自己去挂就好。”
  说罢,他身形一闪到了树上,借着树枝的力踮脚又是一跃,将红绳挂在了姻缘树的最顶端。
  他们是两条红绳相绑,自是比别人长出许多,又挂在最高处,很是显眼。
  暮幻捂着嘴偷笑,“非明哥哥,你这样挂上去的红绳会灵验?”


第16章 
  林眠音和方念离在佛堂待的时间,比暮幻预期的要更久些。
  她和非明挂完红绳后在寺院里游荡了许久,四周除了香客就是扫地念经的和尚,景致也是十分枯燥,没什么看头。
  百无聊赖下,二人决定折回佛堂瞧一瞧她们。
  从后院穿回前院,路过院门时暮幻的裙摆忽而被人踩住了,她回头一看,竟是一个光溜着脑袋的小和尚。
  “你干什么?”暮幻试图从小和尚脚下扯回自己的裙子,连扯了两下,那小和尚也没有要松脚的意思。
  非明皱眉看了过来,抬脚朝小和尚的脚踝踢去。没曾想那小和尚看似年纪不大,身手倒是不错,轻松躲过了非明的招式。
  他松开暮幻的裙摆,在非明再次出招之前嘿嘿一笑,“两位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是我师父交代有话同你们说,这才急着拦下你们。”
  暮幻拔出自己的裙角,看着上面黑漆漆的一个脚印,脸色有些糟糕。“你师父是谁?这也是他教你的?”
  “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不是急着留下姑娘吗?”小和尚身子一侧,指向角落一处道:“那个就是我师父。”
  非明和暮幻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并没有瞧见什么僧人,那里只有一位翘着一撮小胡子的瞎子坐在台阶上,怀里抱了一个签筒,面前铺了一张污七八糟的太极八卦图,瞧上去很有几分滑稽。
  非明嘲讽地笑了,“你是说,那个算命的瞎子是你师父?”
  小和尚点头。
  和尚拜算命瞎子为师,简直是闻所未闻,暮幻觉得不可思议。“你一个小和尚,为什么要拜一个算命的瞎子为师?你,不是这庙里的人?”
  “呸!谁是和尚啊!”小和尚瞪眼道:“我只是从小没有头发而已!我才不出家呢!”
  非明和暮幻对视一眼,憋着笑没出声。
  小和尚面上有些挂不住,清清嗓子,冷冷地摊开手掌,露出两张黄色的纸条。
  “我师父说,与你们有缘,让我将这两张签文送到你们手里。”他往非明和暮幻手里各塞了一张,“你们自己瞧吧,我师父说了,这两卦不收你们银子!真是便宜你们了!”
  说罢,他转身走回了算命的摊位。
  暮幻一头雾水,拿着签文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打开。她胆子小,而且那算命的瞎子瞧着实在有些古怪。
  碧落上前拿走那张签文,“姑娘还是别看了,这样的算命先生榕州城里头也有几个,都是些坑蒙拐骗的人,说的话尽是些胡乱捏造的。”
  非明却是来了兴致,“反正此刻也是无趣,看一看也无妨。若是些不好的话,只当个笑话听听罢了。”
  说着,他打开自己手中的那张签文,“渺渺前途事可疑,石中藏玉有谁知……怎么才一句,说得不清不楚的。”
  暮幻拿过他的签文仔细瞧了瞧,“石中藏玉……” 她心头一动,“非明哥哥,这意思莫不是在说你是一块‘待人发掘的宝玉’?”
  非明嗤笑一声,自嘲道:“我?宝玉?果然这算命瞎子的话信不得,我是什么来历都没搞清楚。”
  暮幻板起小脸,“非明哥哥,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非明无奈地轻笑一声,从碧落手里将暮幻那张拿了回来。“看看你的。”他低声念道:“自小生自富贵家……哎,这一句倒是被他猜对了。”
  “还有呢,还有呢。”暮幻一听那瞎子竟然说对了自己的出身,忽然生了几分兴致。
  非明继续念,“自小生自富贵家,不知人心险浮华。欲谋平安险中求,破镜重圆镜菱花。”
  暮幻揪着帕子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第一句我能懂,可是这后面三句是究竟是何深意?平安……险中求?”
  非明拧着眉头不说话,将签文上的两句话来来回回又细看了两遍。原只打算将这两张签文当做笑话看罢了,可如今涉及到暮幻平安之事,让他不得不多想。
  他将签文攒在手心,拉起暮幻朝算命摊位走,“走,过去问问。”
  到了算命瞎子跟前,非明放轻了脚步,没先急着坐下。那瞎子目光呆滞,神色淡然,非明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眼珠子依然一动不动。
  “真是个瞎的?”非明道。
  “小公子不必试了,老夫的确什么也看不见。”瞎子含笑道。
  非明把手收了回去,随手扯过两条板凳,让暮幻同他一起坐下。
  他扫了一眼地上的太极八卦图,“老头儿,我们从未与你相识,你为何突然送我们签文?你若是信口胡诌哄骗我们,我就掀了你这摊子。”
  瞎子含笑,“不过是觉得与公子小姐有缘,并无什么恶意。不过,小公子若真觉得老夫是在胡说八道,又何必过来问呢?”
  非明轻哼了声,看了正懵懂的暮幻一眼,问:“你赠她的签文是何意义?险从何来?”
  瞎子捋了捋胡子,一副高深的姿态,迟迟不肯开口。
  非明急了,伸手去掀八卦图,他才缓缓开口:“这位小姐原是富贵出身,性子纯良,本该一生顺遂无忧的,奈何命中有小人作祟,必有一劫。至于能不能化险为夷,全看小姐自身造化了。”
  “呸!”碧落在后头谇了他一声,“你这瞎子怎么尽是乱说话,我家姑娘的命格岂是你这样的瞎子说了算的?等我去禀了庙里住持,让人将你们赶了去!”
  暮幻一愣,“劫数?什么劫数?”
  瞎子没理会碧落,摇了摇头神秘道:“不可说,不可说啊。”
  非明急了,“别装神弄鬼的,话只说一半当心憋死你。”
  瞎子大笑了几声,然后摸摸索索地将地上的八卦图叠好收进囊中,小和尚见状搀扶他起身。
  “天机不可泄露啊,老夫言尽于此,剩下的只能由这位小姐日后自己顿悟了。”
  说罢,他拄起旁边的拐杖,在小和尚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下山去了。
  非明站了起来,恼怒地将小板凳踹翻过去,“什么破瞎子,装神弄鬼的,嘴里没一句准话!”
  身为“劫数”的当事人,尚且懵懂的暮幻倒没将瞎子的话放在心上,她微笑劝慰非明:“何必和那个瞎子置气呢?你先前不是又说了,只当一个笑话听听罢了,不必当真的。”
  非明斜了她一眼,抱臂冷哼道:“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他讲得那些话,你当真不放在心上?”
  “我曾经听我祖母说过,命数这个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我若不信他说的,那些事情未必会发生。”暮幻拉了拉非明的衣袖,“而且,你瞧那瞎子奇奇怪怪的,谁知道他是不是吓唬我们年幼呢。”
  非明听了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方念离从小教育他事在人为,命数这个东西永远都是攒在自己手里的。
  再说,若有一天真发生了什么事,不是还有他在暮幻身边吗?
  他面色缓和道:“话虽如此说,不过日后你可得留着个心眼,别人欺负你,你要同我说,我会护着你的,别傻呵呵地一个人闷在心里。”
  暮幻心里像含了糖一般的甜,“非明哥哥要永远记住今日说的话噢。”
  两人说完话没多久,林眠音和方念离就从佛堂出来了。
  日头就要落山,暮幻今日起得早,在马车里颠簸了半天,又爬了石梯,早就饿得饥肠辘辘。
  一行人在禅房用了斋饭,又在住持的引领下各自回了厢房休息,林眠音和方念离早早就歇下了,说是明日还要赶着听高僧诵经。
  山上的夜晚比城里更加寒凉,夜里起了大风,瞧着天色似是要变天。
  外头狂风大作,暮幻裹着被子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睡,总觉得心中悸动难安。
  半夜,暮幻床头的窗户被人扣响,她屏息询问:“谁?”
  “是我,暮幻。你出来一趟。”
  暮幻听见是非明的声音,看了一眼留在屋里值夜的想衣,这个小丫头是累极了,倒在偏榻上睡死过去,对外头动静全无察觉。
  她蹑手蹑脚地下床,套了外衫,捡了一件厚实的斗篷推门出去。
  非明在长廊拐角处等她,见她出来招手道:“过来!这边!”
  暮幻小跑过去,“非明哥哥,怎么了?”
  非明没着急回她,拉着她走到一处隐蔽又挡风的石阶处,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推到她面前,暮幻眼睛一亮,“烤鸡!”
  “寺庙里的斋饭难吃死了,清汤寡油的,没到一个时辰我就饿了。我见夜里无人,想着你也没吃多少,就烤了只鸡带过来。”非明一脸得意,“怎么样?香吧?”
  暮幻点头,接过他扯下的鸡腿,张嘴咬了一大口,非明这次烤的鸡可比上次的鸽子美味多了,皮脆肉嫩,肥而不腻,暮幻啃完了一个鸡腿又问他要了一个鸡翅。
  又一个鸡翅下肚,暮幻才想起来他们身在寺庙里,竟然在佛祖眼皮子下开荤。
  “糟糕,这下佛祖该怪罪了。”暮幻苦着脸,有些懊恼。
  非明不以为然,继续啃着鸡骨,“没事,佛祖也要睡觉的,这么晚了他不会看见的。”
  事已至此,暮幻也不能吐出来,只能愣愣地点头。她想起什么,瞪大眼睛问他:“不对,你这个鸡是从哪里打来的?”
  非明心虚,轻咳一声,“那个,我夜里睡不着,就往最后头的林子转了一圈,那里有一窝鸡,我就抓了一只。”
  暮幻吓得差点噎住,“所以,我们是还在佛祖眼皮底下,吃了庙里养的鸡?”
  非明耸肩,“算是吧。”


第17章 
  第二日,暮幻起晚了。
  她昨夜吃撑了,又有认床的习惯,到了下半夜才勉强入睡。等碧落端着热水进来,替她梳洗完毕,林眠音他们已经在用早膳的厢房等了好一阵子。
  暮幻从房里出来,外头天色阴沉沉的,大片大片的黑云压在头顶,似是有场大雨将至,让人闷得喘不过气。
  去厢房的路上,住持聚齐了弟子正在问话,暮幻听了一耳朵,原是扫地和尚在墙角发现了一堆鸡毛鸡骨,怀疑是庙里的某个和尚犯了戒,正在查问呢。
  厢房里,方念离在收拾行囊,准备听完高僧诵经就下山去。非明早就吃饱喝足,翘着二郎腿在一旁摆弄新到手的小玩意儿。
  林眠音盛好了热粥笑吟吟地等着女儿,暮幻刚坐下,云嬷嬷就慌慌张张地进来,一副有急事要禀报的样子。
  林眠音问:“出了什么事?”
  云嬷嬷吞吞吐吐道:“夫人,府里来了个小厮,是老太太连夜派来传话的。他说……他说,老爷昨夜带了位外室回来。”
  “咣啷”一声,林眠音手上的瓷碗跌落在地,热粥烫红了她的手背。
  *
  暮幻一行人下山时,天空开始飘起细雨,山路湿滑,林眠音双腿发软,几次险些摔倒。
  方念离让非明先带暮幻下山去马车里等着,自己紧握着林眠音的手,同云嬷嬷一起搀在她左右两边。
  暮幻起初不肯先走,是非明小声告诉她,不能让林眠音再担心她,她才答应。
  林眠音的脸色差极了,暮幻从来没见过娘亲脸上流露过那般悲痛的神色,仿佛天就要塌了。
  过年将满十一岁的暮幻已经大约知道“外室”是个什么意思,那是男人养在外头没有名分的女人,是所有正经人家都会唾弃的狐狸精。而她的父亲,把那个人带回家了。
  暮幻从来不知道她的爹爹还藏着那样一个女人,显然,林眠音也不知道。
  回程的马车里,再也没有来时的欢笑。林眠音强忍泪水,浑身颤抖,方念离抚着她的背,想要安慰却一时无语,只能告诉车夫快些再快些。
  颠簸了半日,马车终于进了城。与城外淅沥的小雨不同,城里刚下完一场大雨,潮湿阴冷,暮幻掀开马车帘看着暮府牌匾的时候,冷不防打了一个寒颤。
  因为是暮府家事,方念离和非明不便跟去。方念离放心不下好友,在下马车前告诉林眠音无论家里情况如何,一定要让人给自己报个信,还有就是让她别委屈了自己。
  林眠音红着眼睛看了她一眼,缄默地点头。
  暮府前厅,暮恒之坐在一侧不说话,他知道林眠音今日回来,似是担心她会欺压他的外室,今日索性连衙里也没去。
  杨茹扶着暮老夫人坐在上座,暮老夫人眉头紧锁,不停揉按着眉心唉声叹气,几人相对皆是无言。
  林眠音牵着暮幻走到厅里,她看了一眼冷漠的丈夫,又瞧了瞧厅中站着的那楚楚可怜、风流婉转的女人,和她手边只比暮幻矮了半寸的女孩。
  那女孩长得更像她母亲一些,瞧上去也是柔弱的很,可她细长的眉眼林眠音再熟悉不过了,那眸里流露出的傲气与她生父如出一辙。
  林眠音牵着暮幻的手悄然握紧,一颗心如坠深渊,她招手叫来碧落,让碧落先带暮幻回自己院里,事到如今,她只想护好女儿,这个厅内即将发生的事、即将要听到的话,她不想让暮幻知道。
  暮幻不想走,她担心娘亲出事,在回院子的路上编了一个理由摆脱碧落,去而复返,躲在厅内的墨色屏风后面细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林眠音问那个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女孩抬头看她,细声细气回道:“我叫暮善,年后就十岁了。”
  林眠音嘴角牵起一抹苦笑。
  暮善?十岁?
  也就是说暮恒之背着她在外头养了十年的外室,还生了一个只比她的幻儿小一岁的女儿?这个每日睡在枕畔的男人竟然欺瞒了她十年?
  那外室一听林眠音问暮善话,连忙“扑通”一声跪倒,爬到她的脚边哀求,“夫人,我知道您生气,恨我怨我,但是请您不要为难孩子。”她捂着自己的肚子,“还有我肚子里这个,他们都是无辜的,求您放过她们吧?”
  “肚子里的孩子?”林眠音看向起身来扶外室的丈夫,面色冰冷,“你到现在都不愿意同我说实话吗?”
  暮恒之将外室扶至椅子坐好,低垂眉目,默不作声,愧疚的神色一闪而过。
  那外室瞧他这般,又哭得千般柔情、万般委屈,“夫人不要为难大人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痴心妄想爱慕大人,还与他有了孩子。夫人要打要骂、不让我进门我都认了,只求你能给我的两个孩子一条生路,他们也是暮家的孩子啊!”
  说着,她又跪了下去,拉着女儿暮善一起,对着林眠音磕了几个响头。
  林眠音颤抖地后退几步,险些摔倒,被云嬷嬷扶住。
  一直没有说话的暮老夫人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拍案对外室怒道:“行了!你做出这副姿态是给谁看!我儿媳何曾说过要拿你的孩子怎么样!你说这样的话未免太诛心!”
  那外室吓住了,这才呜呜咽咽地收住眼泪,不敢再出声。
  暮老夫人话说得急便咳了起来,杨茹见状立刻为她端水抚背,老夫人缓了一会儿,才对暮恒之冷声道:“这对母女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同眠音说!”
  暮恒之安抚好外室和暮善方才坐定,将那外室的来历说了个清楚。
  正如暮善的年纪一样,在十年前,暮恒之就已经同这个外室纠缠不清了。
  这个外室名叫薛怜,原是城北烟花柳巷里一个不起眼的舞女,那时暮恒之的仕途刚刚起步,官场上难免应酬,而城北那几处花楼则成了官员们瞒着自家夫人常去的地方,暮恒之也不例外。
  薛怜出身贫苦,父母早逝,因为生得貌美被嗜赌如命的叔父卖进了花楼,暮恒之见她可怜无依打赏过她几次,她因此记下了,每每暮恒之过去必定细细招待他。
  薛怜不似林眠音有好的出身,她不识字更没读过书,每当暮恒之与大人们高谈阔论的时候,她用一种极其崇拜的目光注视着他、仰望着他。
  哪个男人不喜欢得到女人的景仰和钦佩,何况薛怜还是这般柔弱让人心生怜惜的,更重要的是她没有林眠音那么好的家世,没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岳父和两个大舅子。
  在薛怜的几番挽留下,暮恒之开始以公务繁忙为由多次不归,留宿在她屋中。
  他教薛怜写字,教她吟诗,每当薛怜赞美他的时候,他的自尊心便得到强烈的满足,以至于让他忘记,曾经也有一个姑娘是那么的爱慕他、欣赏他,为了他不惜与家人对抗,陪他外放榕州,为他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暮恒之用铺子庄子上赚来的银子为薛怜赎了身,并在与暮府相隔甚远的地方为她买了座宅院,当然,这些他都没有让林眠音知道。
  几月后,薛怜怀了身孕,暮恒之不是没有想过要带薛怜回府,但那时他仕途不稳,很多事情都需要林家在京为官的大哥林夕洲的提携。为了不触怒林家,暮恒之选择先委屈薛怜母女。
  本也没有打算将薛怜母女接回府里让林眠音知道,只因这两年来他埋怨林眠音没能生个儿子,与她心生嫌隙,便往薛怜那儿跑得更勤了些,让薛怜再次有了身孕。
  薛怜每日嚷着要暮恒之为她买梅子吃,让他想起城里老人常说,女子怀胎若是喜欢吃酸食便是怀了儿子。大喜之下他决定将薛怜接回府里,一来可以更好的照顾她,二来也好给他将来的孩子一个名分。
  林眠音默默听他说完这些,早已泪流满面。原来那段他说衙里忙不回来住的日子,都是去了薛怜那里,可怜他还担心他公务繁忙累坏了身子,得了空就亲自熬鸡送去衙里。不知道暮恒之喝着鸡汤的时候,是不是也在笑她蠢。
  薛怜比她年轻几岁,生得风情万种,不用操持家事,不用打理庄铺,只管用着她林眠音嫁妆铺子里赚来的银子就好!
  暮恒之心疼薛怜,觉得林眠音的娘家太过强势,然而他可有想过若没有她林眠音,他暮家是否有今日的光景尚未可知。
  她也曾年轻过,她也一直深爱着他,可他是忘了还是一直看不到呢?
  从寺庙回来的路上,林眠音也是想过的,如果暮恒之仅仅是想要一个妾,她想她会答应的,毕竟是自己没能为暮家延绵香火,林家那边要是怪他违背诺言,她就去向父兄解释。
  可是,暮善已经十岁了,她至今才知道有这样一对母子的存在,这两件事背后的意义就不同了。
  这是欺瞒,是背叛,是她被自己的丈夫骗了整整十年!
  她一下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薛怜打破了厅内的沉默,她跪在林眠音脚边哭诉,“夫人,我知道我出身低微您瞧不上我,可我也是真心痴恋大人的。我求你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不要赶我出去。等我把孩子生下来,我便寻条白绫挂在梁上自行了断,好解你的心头之恨。”
  林眠音静静地看着她,泪水控制不住地往外溢。
  暮老夫人听不下去了,重重地拍下桌子,“胡言乱语!别说是眠音不答应你进门,就算她答应,我老太婆也不答应!我暮家出身是不高,但也是读书的清流人家,绝不可能让你这样一个舞女歌女进门!要我说,你之前怎么过,之后就怎么过,等孩子出世,我让人抱回来,我们暮家自己养!”
  暮恒之变了脸色,“母亲这是什么话?薛怜怀的也是我们暮家的骨血,哪有让她在外头养着的道理?”
  “怎么?这第一胎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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