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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完美典藏版-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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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胭脂越跑越快,什么样的路都被它征服,风也被它抛在脑后,守卫校场的两条腿卫兵更不在话下。它的四肢绷到极限,腿和马腹几乎成了一条平行的直线。谁也没有见过跑得这么快的马,它那雄壮的超过马儿应有极限的伸展,简直要把自己撕扯成两半。

    这是名副其实的腾空飞奔,几乎每一下着力,都能让它的四蹄在短时间内同时离地,飞一般地奔驰。胭脂自己也没跑得这么快过,从那次在渝州战场上口鼻喷血地退下来,马医说它伤了筋脉,今后再也不能全力奔跑了。青瞳就将它带回京都,困在马厩里,每天只在很小范围内让它走走,胭脂自己都不记得,这样纵情地跑是什么滋味了。

    现在它的嘴角也全是血迹,那是被赵如意用缰绳勒出来的。坚韧结实的牛皮缰绳,一边深深陷入人的手腕,一边狠狠陷进马的嘴角。它明白人勒缰绳是用疼痛提醒它停止奔跑,但是它无法停下来,它是那么渴望奔跑,生于草原的骏马,怎么能让它不奔跑?

    二十四、往事

    赵如意艰难地悬挂在马腹一侧,牛皮做成的缰绳深深勒进他的手腕,如果你能在飞一般的马背上,看清楚那道缰绳勒出来的痕迹,你会怀疑它已经勒进了赵如意的腕骨,卡在骨缝里。

    胭脂不满意他将落不落带来的不平衡,奔跑中时不时甩一下身子,让他悬挂得更加艰难。他的半边身子已经落在地面上,地上的泥土在他身上着了火一般的摩擦,片刻土中就带了红色,红色越来越多,渐渐触目惊心。

    “放开缰绳!放开缰绳!”四周许多人在冲他大喊,然而在这匪夷所思的速度下,赵如意还没有失去理智,他相信自己放开缰绳之后,立即就会被摔死。

    “快拦住!糟了,这畜生要往御花园里跑。”

    前面是御花园了,马儿美丽的大眼睛眯了起来,皇宫中难得的一片青翠在它眼中变成了草原,于是它冲着那片青色义无反顾地扑了过去。

    为了增加情趣,御花园的主道是用细碎的鹅卵石铺成的,一上了石子路,赵如意立即一声惨叫,在这样的高速下,圆滑的石头竟然变得比利刃还可怕。利刃只能划开一道口子,可是这圆滑的石头撞在已经磨破的伤口上,却似乎要生生剜掉他一块皮肉。他的身子被拖着闪电般在石头上磨过去,身后是一条摊开的血路。

    御花园曲曲折折的道路不是给奔腾的骏马准备的,胭脂的脚步不得已慢了下来,这是赵如意最后一个主动放开缰绳的机会。可他不知从什么地方生出一股傲气,不放,就是不放!这匹马被他当成了冥冥之中的命运,命运对于他来说的确艰难,但是也第一次握在他自己的手中。跑吧!赵如意暗暗对自己说,你总有累的时候,总有停的时候,无论如何,我今天就要比你坚持得更久。

    胭脂回头看了他一眼,它有点被赵如意吓住了,这个半身是血的纤弱人类,居然比以往遇到的任何一个比他高大的人类都难缠。它甩了甩头,猛地一蹿,又继续向前跑去,不相信这个孱弱的两足动物会比它更有耐力。

    于是越来越多的血流在地上,赵如意吼叫起来,他也说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不放手,就是不放手!他咬着牙想,磨去了皮就是肉,磨去了肉我还有骨头。不放,我不放!

    嗖——一枚铜钱以眼睛跟不上的速度飞了过来,绷得紧紧的缰绳从中断开,一人一马立即分开两处。人毫无悬念地摔了下来,又向前翻了两个跟头,这才软软地瘫在地上。马儿在惯性的带动下,四蹄腾空蹿出去十丈,也停了下来。然后它转过身又扑了回来,以它以往对敌的习惯,高高地抬起前蹄,向着赵如意的脑袋狠狠踏下。

    “胭脂,停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箭一般蹿过来,将手伸向胭脂的前蹄,“靠,让你停不停,要老子再举你一次?”

    胭脂后退一步,避开了任平生的手。任平生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瞎了眼的才说这是惊马,它明明清醒得很,哪里惊了?

    “别看着了,找两个人抬他。”任平生指了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赵如意。

    在任平生身边的几个小太监,看着石子地上被赵如意的身体开拓出的血路,毛骨悚然。正当他们研究要从什么地方下手,才能把这一团泥血混合的东西抬起来的时候,他竟然一声不响地自己站了起来。他的衣服已经在沿途碎成粉末,半边身子是红的,半边身子是白的。头发也不见了一边,只剩下磨断的发根参差地耸立着,就像坏了一半的布娃娃。

    人们都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艰难地挪动脚步,来到胭脂身边,看着他艰难地、几乎是不可能地往马背上爬。人人都相信,现在哪怕是最温顺的马轻轻一动,他也承受不了,他必然会被再次抛下来,就像扔下一袋垃圾。

    然而如此骄傲的胭脂这次却没有动,它静静地看着那个人靠近,静静地看着他颤颤巍巍地抬起那条完好的腿……不行,受伤的腿留在地上不能吃力。他又艰难地转身,拖着血肉模糊的半个身子一寸寸挪动,直到转到马的另一侧。看上去这短短的一段路已经耗去了他全部力气,然而他却还是吸着气,将血糊糊的腿抬起来,努力地、坚定地、一点一点地举到了马背上。

    似乎是对这个对手产生了敬意,胭脂竟然没有动,任由他爬到背上。两只被缰绳勒得血迹斑斑的手抓住胭脂背上的长鬃,赵如意俯身趴在马脖子上,狠狠地叫:“跑啊!你跑啊!”然后他像一头野兽一般,用尽全身力气,一口咬在胭脂的脖子上。似乎在发泄他多年来的愤懑,似乎在控诉命运的不公,也似乎在对这个世界宣誓,从此以后,不要惹一个叫赵如意的人。

    胭脂吃了这样的痛竟然没有动,它发出一声长长的叫声,不像马一般会发出的嘶叫,更像神秘的吟唱,满园子被侍卫骑来追捕它的马也一起跟着叫了起来。声音传递出去,更多的马一起长长地响亮地叫起来。

    “跑!”赵如意松开血糊糊的嘴巴,冷冷地喝了一声。

    胭脂后腿一弹,飞快地跑了起来。它跑得仍然很快,却不是刚才那样燃烧生命的跑法,而是正常的一匹马驮着一个骑士时应有的速度和稳健。赵如意,是胭脂接受了萧图南和青瞳之后,第三个被允许驾驭它的人。

    赵如意远远地看见青瞳了,他那痛得颤抖着的脸上露出真心的微笑。她来了,来看自己,她丢下那么多事情,专为了看自己。

    他用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一拽缰绳,让胭脂嘶叫着抬起前腿。他残破的身子尽量在马上挺直,像一个真正的战场将军一样,大声道:“陛下,如意学会骑马了。”赵如意一拽缰绳,一缕明显的血迹从胭脂嘴角流了出来,一直淌到它的胸口。

    “下来!”青瞳眼中冒出熊熊火焰,她的眼睛锁住胭脂嘴角那一缕鲜艳的红,那一瞬间,她甚至根本没有见到马背上的人更加血肉模糊。“你是什么东西,你也配骑朕的胭脂?”青瞳恶狠狠地伸出手,只想将他推到地上再狠狠踢一脚才解恨。马医已经说了,胭脂受了内伤,要是再尽力跑随时都有可能送命。她平时骑马也不敢骑胭脂,赵如意居然敢骑,居然敢将胭脂的嘴角勒出这么深的伤口来。

    手要碰到赵如意身体的时候,她终于正眼看赵如意了,顿时被这个身体凄惨的样子震惊了。她这一手推下去,绝对找不到没有伤口的地方。青瞳的手伸出一半变成拳头,在空气里虚捶了一下,转身道:“来人,送他去治伤。”

    赵如意的身体瞬间凝固。他习字,皇上说他为什么不像个男人;他骑马,皇上说他是什么东西!这还是那个虽然高高在上,却愿意俯下身温和地对他说“还叫如意,你可愿意”的人吗?这还是那个眼神闪亮,大声对他说“即便从此不能唱歌了又如何?也不耽误你变成一个伟男子、大丈夫”的人吗?这还是那个卸下华丽的衣装,用带着浓浓倦意的语气安慰他“开始的时候都写得不好,多练习一下就好了”的人吗?赵如意终于领教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皇帝的喜怒原来是那么无常。

    为什么会这样?以前学什么,都是别人逼着他学的,他没有一样喜欢过。现在都是自己想学的,皇上说他字写得不好,他就一夜一夜地练习。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不喜欢他练字了,他就学习骑射,想要像个男人。怎么样才能像个男人?会骑马会射箭,还不行吗?活了近十五年,这是生命中第一个关心他的人。他是那么珍惜,那么希望得到赞赏。

    他再也没有支撑这个身体挺立的力气,软软地躺在地上,任由侍卫将他抬起。他的目光死气沉沉,送到医馆还是送到地狱,仿佛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姚有德叹了口气,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如意,你也别难过,皇上不会为了这种事情责罚你的。不过也难怪皇上生气,这匹马,你确实是动不得的……”

    甘织宫的执事,现在已经升为三个总管太监之一的程志也叹了口气:“这是西瞻振业王萧图南的坐骑,除了陛下,整个皇宫里,你是第一个骑它的人。”

    “振业王是谁?”赵如意突然沙哑着嗓子问,“陛下很看重他?他比我强很多很多吗?”

    “这傻孩子,竟然要和振业王比。”程志摇头道,“那是统领西瞻全部兵马的振业王啊!说起这位振业王啊,和我们陛下的渊源可就……”

    马上吟成促渡江,分明闲气属闺房。生憎久闭金铺暗,花冷回心玉一床。

    添哽咽,足凄凉。谁教生得满身香。只今西海年年月,犹为萧家照断肠。

正文 第116章 天限南疆北界(1)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千谋万虑,怎敌他,天限南疆北界?

    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社稷大事,只成门户私计?

    昔年决然不顾去,一时无奈,万般无奈,如今也学英雄涕。凭却江山,管不到、情波愁海无际。

    正好长驱,如何反顾?英豪莫自弃。云牵狂风,舟遏怒浪,多情雄鹰飞不去!

    一、困兽

    大苑,青州骁羁关。

    “开出多少路了?”萧图南紧了紧披风的带子,问面前跪着的中年人,凛冽的朔风让他都觉得有些寒冷。

    “报告老爷,五、五里……”这个老实巴交的青州农民哆哆嗦嗦地回答。

    “你知不知道骁羁关北麓一共长多少里?”

    那个农民更加害怕:“长官说了,是……是……两千七百多……”

    已经是困在山上的第十日了,有可能下山的办法都试了试,放火也试过,放石头也试过。可惜这些灌木异常顽固,哪怕是倒上烈酒再放火,也只烧一小会儿就熄灭了,浓烟倒是呛得人支持不住。

    西瞻士兵把一人高的巨型礌石从高处放下,这般惊人的力道便是千年古树撞上也该倒了。可惜灌木弹性惊人,开始还砸倒一片,很快那块大石就陷进去一动不动了,算算只开出了十几步路。最后只好采用最笨的办法——砍树。然而十日过去,路却只开出五里来,平均两天只开出一里路。这还是在萧图南从青州抓来五千劳力,在西瞻军看守下昼夜不停干活的前提下。

    其实五千人中能排在第一线砍伐的人只有两百多,其余人就只能碍于地势所限,跟在他们身后收拾砍倒的残骸。每隔半个时辰就换下一批筋疲力尽的人,昼夜十二个时辰,没有片刻停歇。十天下来,这些平时种地的人已经配合得很好了,前面砍倒灌木,后面立即收拾平整。他们身后留下的直接就是可以跑马的平直道路,连可能扎到马匹的小刺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质量是不错的,但是速度远远不能让萧图南满意。

    “按照这个速度,你们也不需要砍伐灌木了,等明年春天,路上的冰自己就会融化。”萧图南淡淡地说,“所以,我也用不着你们了。来人——拖出去砍了!”

    早有两个亲兵过来,拖起那个不住求饶的苑人,带到门外一刀砍下脑袋。其余被强迫拉来做工的苑人鼓噪起来,萧图南眼睛都不眨一下,命人连着杀了五十多个,最后别说喧哗鼓噪之声,连敢抬头看这些西瞻魔王的人都没有了。中原几千年礼教培养出来的大苑顺民,都在屠夫刀下低着头安静无声。

    可是怕并不能让砍伐灌木的速度快上多少,反而因为急进,摔死了十几个征来的民夫。骁羁关的通道还是像蜗牛一样,一寸寸地缓慢向下延伸。

    第十六天,砍伐工作终于突破了个位,达到十里路。而山下的营盘却越来越多,显然大苑的援军正不断赶来。萧图南干脆守在骁羁关上,青州的事情整个交给孙阔海,显然他也很着急。振业王的焦急感染了士兵,每个人都恨不能一下想出办法来。每天都有士兵自发地试着用各种方法往山下走,每天都有人因此摔伤摔死。

    有一个铁林军的小头目想出个办法,将一千个大苑人首尾相连绑成一串,一串串铺在路上,然后让西瞻士兵从他们的身上踩过去。他目测了一下冰道的宽度,认为有十几串就差不多了。如果一千个人的长度还不足以到山下,可以在最下面一个人的地方钉上桩子,然后把这一串人首尾颠倒地甩下去,又是一条现成的人串。按照他的设想,这样重复几次,西瞻士兵就可以下去了。这个四肢远远比头脑发达的西瞻小队长,把主意和自己小队的成员说了一遍,其余十几个同样头脑简单的士兵一致觉得这个主意甚好。说干就干,他们就趁着换防的时候下山抓人去了。

    青州被攻破后,西瞻人将年轻力壮的男人集中在一处,一部分赶到山上做工,一部分分在几个地点关押起来,而看上去像战场上溃兵的人则一律处死。现在青州空了一半,剩下的也都是老弱妇孺,反抗偶尔也是有的,但是五万正规军都不是这些铁林军的对手,普普通通的居民更没有多大的能力。抓些苑人做事,青州的西瞻士兵当然帮助他们,所以第一批一千个人很快就被抓上山来。

    这些俘虏本来就是每十个人被绑在一起的,只需要将这些已经串好的人,再连接在一起就可以了。西瞻士兵先在骁羁关岩石上钉上桩子,然后将队伍前头最强壮的人绑在桩子上,其余人被赶到流着水带着冰的通道上。一阵脚步错乱中,人人立足不稳,全都滑倒在地,立即在亮白色的冰道上,铺出一小段穿着不同衣服的人道来,速度果然极快。

    一个西瞻士兵踩在人身上跑了几下,兴奋地叫道:“不滑!”全然不顾脚下人喊叫的声音。

    真的把人串铺上了,小队长才发现自己先前估计有误,一人宽的不滑通道对于整个冰道来说就像一条细线,照这样看,十几串人肯定不能铺满冰道。不过这对于他来说并不算问题,十几串不行,那就一百串好了,一百串不行,那就两百串好了。大苑人多得很,足够用。

    可惜这个小队长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伟大设想报告给上头,就出事了。这一串人根本不是一千,而是先用了一百个人做实验,即便只有伟大设想的十分之一,最上面那个人已经承受不住九十九个人的体重挂在自己身上。在他的惨叫声中,身子被活活撕裂成两半,身下那一串手脚被缚、毫无自由的九十九个人,便飞快地向山下滑去。在山石的撞击下,不断有人发出惨叫,活的死的连在一起,没过十几里路就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果然很快,眨一下眼睛的工夫,一百个人就只剩下半个了,在桩子上肠折肚断地瞪着他们。他身下拖出一条极长的红色血线,一直延伸到视线之外。他自己肯定没有这么多血,那是一百个人留下的痕迹。不过在不断流淌的河水冲刷下,血迹正在迅速变浅,很快就看不见了。

    其余九百个差点就遭受同样命运的人感同身受,纵声大叫。还有一些大概觉得到了反不反抗都会死的时候,尽管双手被缚,还是奋力向西瞻士兵冲了过去。大苑五千个正在砍树的人也鼓噪起来,刚刚抓上来的俘虏也罢了,这些砍树的人手中可是有刀的,要是让他们暴动,西瞻士兵难免会有损失。

    看守这些人干活的西瞻士兵立即紧张起来,大声呵斥,附近的士兵发现不对,迅速跑过来支援。西瞻人战斗经验丰富,反应极为迅速,这边喧哗声刚起,那边弩箭队就在队长的带领下赶过来。在奔跑的过程中刀出鞘、箭上弦,赶到的时候已经个个杀气腾腾,呈扇面将五千人逼于一处,稍稍发现不对,立即就是万箭齐发。

    “干什么呢?”萧图南骑着马过来,这一小撮地方突然发生的骚乱让他意识到有事发生。

    小队长也明白自己闯祸了,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地把事情说了一遍。直属管辖他的中队长正好陪在萧图南身边,气得上前抽了他一鞭子。又和萧图南不停道歉,说这个小队长作战极其英勇,小伤不算,足以致命的伤就有过三次,请王爷看在他以往的战功上,原谅他吧。又对着小队长吆喝:“浑球!脱下衣服,给王爷看看你肚子上的刀疤。”

    那小队长毫不反抗,立即在雪地里脱下衣服,露出肚子上足有一尺半长的伤疤。从正面看,这道伤疤贯穿了他整个腹部,想必当时这一刀差点就让他变成了两半。

    他又在中队长的命令下乖乖仰起头,给萧图南看几乎贴着喉咙的一个深深的圆形伤疤,战场上下来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弩箭所伤。他憨憨地笑:“还有一处在下面,要脱了裤子才能看到,王爷请等等。”说着就要解裤带。

    中队长上前一脚将他踢倒在地,转身对萧图南赔笑道:“台吉,我回去一定狠狠抽他一顿鞭子,这件事……”

    “为什么要打他?”萧图南神色如常,淡淡道,“我觉得他很好,大苑人这么多,何必用我们自己的士兵做试探?通知大家,以后谁想出办法都可以像他一样试一试。”

    拙吉在他身边吓了一跳,施了一礼,道:“王爷,这……”他想着措辞,道:“让弟兄们上阵厮杀自然是可以的,可是动脑子想办法就……草原上绝少有这么高的山,应付山路,我们没有经验,想出来的办法多半也和他差不多……这么随便杀下去,大苑人只怕没心思砍伐灌木。”

    “我并不是真的指望他们想办法。”萧图南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拙吉,你说得对,我们西瞻人没有和高山冰河打交道的经验。不过我想,大苑既然能有想出这个计策的人,就应该有能破解这个计策的人,我们让大苑人自己想办法。”

    拙吉一愣:“征集办法?恐怕他们就是有办法也不会甘心献上来。”

    “就这么杀下去,怕死的自然就能想出办法了。如果一直没有人想出办法,就一直杀,杀光了整个青州的人还没有办法,把尸体扔下去也填平了山谷,我们一样能下去。”萧图南声音淡淡的,丝毫不带血腥气。

    二、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变得有些让人沮丧,不是被杀的人沮丧,而是那些杀人的人觉得沮丧。就算千百年来习惯了弱肉强食的民族,也不觉得毫无目的的杀戮有趣。

    能想的办法差不多都执行了一遍,除了让河水短时间内从白色变成红色,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后来有一个将领根据萧图南的思路,想到了要利用广大人民的智慧。他先请来几位同僚一起判断,然后命人抓过十个俘虏拉到一边,一个个问俘虏有没有办法。

    没有?那杀了,下一个!还是没有?杀了,下一个!胡说八道的——杀!试图骂人的——杀!直接吓晕的——杀!十个人都杀了?大苑人都是猪吗?这么多天,连个有脑子的都没有?收拾收拾尸首,再换十个来!等他自己都不记得是第几十个人的时候,终于逼出了劳动人民的智慧。

    地上有两个新砍下来的脑袋,当刀架在第三个人脖子上的时候,这个黑瘦的中年人没命地叫起来:“我有办法。大人,别杀我,我有办法。我是打鱼的,小人家附近有个小湖,不分冬夏都能捞着鱼。”

    “老子没时间听你放屁,你可以去阎王爷那里接着打鱼了。”

    “不,大人,这就是我的办法。”他深深地喘了一口气,道,“冬天湖水结冰,要在冰面浇上热水,冰才能化开。水够多,一尺两尺厚的冰都能化开,道上这么薄一层冰,肯定没问题。”

    “这个办法我试过了。”拙吉温柔地说,“热水浇上去只能化开很短的时间,最多走过去几十个人,地面就又结冰了。可我们有四万人,来不及,后面滑倒的人还会把前面的人撞下山去。”

    “这……”

    “你还有别的办法吗?没有的话,你就可以死了……”拙吉的声音还是很和缓。

    “不,别、别杀我。西瞻大人,老爷。”

    “这是没有用的。”拙吉摇摇头,冲士兵一挥手,“下一个。”

    “我还有办法,这个办法肯定可以。”这个男人嘶叫起来,“浇上热水……不,我还没说完。趁着水将冻未冻的时候,在上面撒羊毛、干草、碎布,热水就会把这些东西冻在冰面上,只要杂物够多,冰就不滑了。”

    几个西瞻将领眼睛全都一亮,以水制水、以冰制冰,这个办法果然没有想到。拙吉皱眉道:“可是冰面上还在不停地流水,你这杂物铺上去,一会儿就又冻上了,还是会变得很滑。”

    “不会,不会,这河水浅得很。”生死关头激发了这个渔夫全部的智慧,“多撒点干草、羊毛,冻上以后冰面会加高。只要不把整个冰道都铺满,两边各留下一条沟,水就会从沟里流下去,不会再上冰面了。”

    这次全部的西瞻将领都露出微笑,拙吉道:“你们找人试一下,我去禀告王爷。”水往低处流,的确,应该没问题了。

    找到了办法,连日来低迷的气氛又振奋起来。西瞻士兵热情地烧水、抬干草,暂时逃得性命的俘虏们战战兢兢地在一旁远远看着,和西瞻士兵一起祈祷这个方法能奏效,免得这些恶魔继续杀人。

    当第一锅热水洒在冰面上腾起了一阵白雾,几乎毫不停留地就下去了,冰面反而向下凹了一块,引得更多河水涌了过来,热水转瞬就变得冰凉,片刻之后,又重新结上了和原来差不多厚度的冰层。西瞻士兵嘴巴刚刚笑开,又愕然停在这个表情上,感叹几乎不可征服的大自然之力,俘虏中有人已经忍不住低低哭泣起来。

    “号什么?接着给老子想办法,想不出办法,都得死。”西瞻士兵咆哮起来。

    他正在大叫,耳边突然传来声音:“放干草。”

    “妈的,热水都没有了,放干草有什么……王、王爷!”西瞻士兵扑在地上,“王爷,小人不知道是你……”

    萧图南摇摇头:“没事,如今在青州的都是我萧图南的兄弟,这里只是战士,没有王爷。你先用手扶着,把干草放上去试试,不一定要热水能冻住,冷水也能。”

    西瞻士兵大声答应,抱了一大捧干草按在冰道上。河水冲上干草,立即就结上一层冰花,还没有从一数到十,一大捆干草就结结实实地冻在冰面上了。地面一高,再流下来的河水果然绕过这块高地,从两边流过再重新汇合。这个西瞻士兵欢呼起来,一站起身,裤子撕碎了一块留在冰面上。原来他刚刚跪着一膝扶干草,水流就将他的裤子一起冻上了。

    萧图南点点头:“看来布料也是可以的。成了,传令下去,收集羊毛、布匹、干草,我们五天后下山。”

    很快全青州的羊都被剪了毛,所有牛马吃的干草也全部被征集起来,如果谁的家是茅草屋,那么对不起,你的屋子被征用了。青州市集原本的皮匠作坊、绸缎布庄早就没人经营,在西瞻人的逼迫下,青州的女人把大匹大匹的绸缎布匹剪碎了装进大筐,再由男人们抬着上了骁羁关。

正文 第117章 天限南疆北界(2)

    西瞻人对付俘虏很有经验,他们知道一个州的居民如果都拼命,那是不得了的事。所以骁羁关上的消息被严密封锁,还在山下的人不知道山上每天都死掉大批的人,还以为和大苑朝廷的徭役赋税一样,他们要出的只是力气和财物。大苑的徭役只有比这更重,人民早就习惯了各种名目的压榨,让他们误以为能活下去,他们就会对一切都顺从。

    各种长纤维的能在冰中立足的物品,源源不断从青州运到骁羁关顶,再从麟州方向铺下山去,道路在飞快地延伸。

    什么事情都一样,找对了方法,速度就可能快得惊人。上百个大苑人排成一排,不断踩着已经铺好的道路,从身后接过别人递来的筐子,然后将筐里千奇百怪的东西摁在冰面上,十次呼吸的时间就妥了。

    这对于大苑的农夫来说很容易,就像插秧。砍伐灌木的时候,他们最多只能将手里的砍刀疯狂挥舞半个时辰,之后再怎么鞭打也无可抗拒地慢下来,让一旁监视的西瞻士兵对大苑人的体力鄙夷不屑。但是这个如同插秧的动作,每个熟手的农民都可以干上一整天而丝毫不慢。那一双双穿花蝴蝶般上下翻飞的手,又让只会骑马放牧不会弯腰种田的西瞻人目瞪口呆。

    只用了三天两夜的时间,色彩斑驳的奇怪通道就延伸得足够长,再干下去守在下面的苑军就发现了。

    大苑劳工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掩盖不住,最初设计串人体糖葫芦失败的那个西瞻小队长终于忍不住了,奇怪地问前来巡视进度的拙吉:“大人,为什么这些苑人这么高兴?通道修好了,我们不就能冲进他们的国家了吗?我们是要把他们整个国家都灭掉,他们怎么还那么卖力地干活?还那么高兴?”

    拙吉带着淡淡的讥讽,低声道:“他们希望我们快点走,他们觉得只要我们离开青州,他们就安全了。大苑人就是这样,只要自己活命,其他人死多少也不要紧。”

    “大人,我们走了,就放他们活命吗?”

    “当然不会,他们知道我们那么多大小事情,我们怎么可能让他们活着?”

    “就是,我也觉得不会留他们的性命。”他用粗壮的手臂拍拍脑袋,“这么简单的事情也想不到,大苑人可真蠢。”

    “对,真蠢!”拙吉微笑着看着他。

    这是铁林军中的精锐,每一个士兵都是死在战场上的老兵的遗孤,从几岁起,西瞻朝廷就养着他们,用军人的标准训练他们,长到十岁左右,强壮些的就开始上战场了。现在剩下的人中,每一个都是千锤百炼的战士,他们中脑筋好一点的早就升到重要职位,现在还是个小队长,说明此人蠢得不可救药。连他都明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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