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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完美典藏版-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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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又粗又黑的手伸过来,握住他的肩膀狠狠一晃:“兄弟,你可算醒了。”
王庶一声惨叫,觉得自己的脑浆都要被他晃出来了,剧烈的疼痛霎时间传遍全身。
那人却咧嘴笑了起来:“知道疼就好啦,知道疼,你这条命就算是捡回来啦。”
王庶呻吟着,好容易视线才从模糊变得清晰。一张军人特有的粗糙面颊凑在他面前,喜笑颜开,脸上尽是泥灰血迹。这样的脸王庶好生熟悉,连日来攻打骁羁关退下来的青州伤兵,都是这个样子。
他尽力往四周望去,这才发现悬在自己头上、刚刚被他认为是白色浪花的东西,不过是很普通的圆形营帐顶。他躺在一个白色的营帐内,所以才会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浪花。同时他也看清楚了和他说话的人,那人穿着苑军的军服——是自己人!王庶心里不知为什么,霎时间有了底气。
他挣扎着用微弱的声音问:“我在青州吗?”
“青州?”那苑军道,“青州已经被西瞻人占领了,怎么还能去?”
“什么?!”王庶霍然起身,又霍然倒下,胸口的剧痛让他说不出话来。
那苑军神色黯然:“兄弟,这也是没办法。将军接到麟州的报信赶来救援,青州就已经失守了。西瞻人在青州整军数日,不知道杀了多少百姓,从上游流下来的河水都变成红色了。”他狠狠握了握拳头,脸上现出痛苦之色,“可骁羁关在他们手上,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办法也没有。”
王庶脸色惨白。尽管在骁羁关顶上看到铁林军撕开崅月阵的时候,已经料想到了这个结局,可是他为骁羁关几次拼命,甚至觉得这个关口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此刻听到青州失守,如同信念崩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不过兄弟,多亏你的主意,现在西瞻人还在骁羁关上面不能下来。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援军,这场仗还不一定是什么结果呢。”
“我的主意?”王庶茫然地问道,“什么主意?”
那苑军惊奇地看着他,伸手过来触摸他的额头:“兄弟,你撞坏脑袋了?也不像是傻了的样子啊!”
在王庶的追问下,他将事情详细描述了一遍。
原来当日麟州太守接到那些顺着河水漂来的战报后,自然是惊恐不已的,好在麟州太守虽然惶恐却没有慌乱,立即将手下州县官员全部叫来,紧急商议对策。
正文 第100章 飘香缘自寒霜雨(14)
麟州只是普通的行政州府,并没有驻军,也没有自作主张的权力。太守在和众位官员商议以前,就命幕僚将战报誊抄两份,一份快马送去京都,另一份八百里加急,送往除了青州以外,离麟州最近的驻军地安州,送到西北路行军总管霍庆阳的手中。
他的反应十分正确,麟州路途遥远,就算快马急行,也要一个月才能到达京都,想必那时西瞻军早已攻破青州,麟州自然不保,朝廷的消息传回来他也没命去听了。而有权调动西北六个行省所有驻军的霍庆阳,才是唯一有可能来得及救他的人。
先于霍庆阳到来的是一封加急公文,霍庆阳命他将麟州所属州县,各级维护地方治安的人员全部集合起来,穿上军装从缓坡一面佯攻山顶,扰乱敌人心神,自己整军随后就到。
这些平时只负责维护社会治安的人突然被委以重任,个个惊惶不定。尽管他们所处的东北坡比青州方向的北坡好多了,骁羁关的陡峭程度仍然让他们眼晕。何况山顶上还有闪闪发光的弩箭瞄着,所以这些人只在山脚下反复徘徊,几天来都没有发起真正的主动进攻。
好在拙吉并没有探出他们的虚实,这些人只在山脚下比画并不向上冲,西瞻军当然也不可能放弃地利,冲下来攻打他们。几天下来,“佯攻”二字佯是佯了,攻却没有攻。
若在平时,这些人只能换来拙吉一声轻蔑的冷笑,无论有什么玄虚,让他率军纵马冲上一次也就揭破了。可在这个他绝对输不起的关键时刻,却让他神经高度紧张,夜不能寐。
精神力量是如此强大,这区区千人的扰敌,就将西瞻八成以上的士兵拖住不动,也让青州的苑军振奋起来,发起一次又一次舍命的猛攻。而成功拖住敌军主力的治安人员,除了有些人在山道上崴了脚,并没有多大的损伤。
骁羁关隔绝了两边的消息,青州一侧打得舍生忘死,麟州杂牌军仍在时退时进地徘徊着。士兵们看到河里顺流漂下来一个穿着苑军服饰的人,虽然看着像是没气了,但他的伤口还在流着鲜红色的血,知道此人未死,于是众人合力将他捞了上来。
捞上岸后发现这个苑军手里紧紧握着一个蜡封,士兵们费了半天力气才从他手中将蜡封抠下来上交军官。带队的军官听说这个青州军冒死攻上骁羁关,又从骁羁关悬崖上跃下来,在小金川激流中挣扎至此,如此九死一生就是为了送这封信,可见这封信有多么重要,所以军官就将信将疑地按照他出的主意试了试。
士兵们捞上来的人自然就是王庶了,照顾他的苑军对着他一个劲儿地称赞:“兄弟!真有你的,先不说你是怎么攻上骁羁关的,那么高的地方你也敢跳,真有你的。”
王庶苦笑,他被激流东抛西甩,都快变成碎片了,手中什么时候攥了个蜡封他自己都不知道。大概是不会游泳的人本能的反应吧,这个蜡封一定是漂在河里的,被他的手一碰到立即紧紧抓住了。
不管怎么样,自己的运气还是挺好的,小金川水流急、浮力大,他昏过去之后就一直顺着水漂,没有沉到水底,并且刚好骁羁关脚下不远处就有自己人,漂了几里路就被捞上来了。在没有打仗的时候,要到三百里以外的大金川才有人烟,那他肯定死得不能再死了。
王庶只觉得精神一振,这只能说是老天的意思,老天还不想让他死。至于碰巧抓住的蜡封里,为什么有对付西瞻人的主意,他就猜测不到了。
他却不知这正是当日大金川河畔钓鱼老者写下的条陈,阿黛将他打晕之后,最终不愿见他的意愿彻底落空,于是将条陈封进蜡封里,连夜奔驰到骁羁关下抛进河中。麟州能否在众多求救信中看到此信,那就听天由命了。她心中烦乱,抛下之后并没有细看,蜡封入水后恰巧卡进石头缝里,越冲卡得越紧,直到王庶落水乱抓,才被他抓了出来。
二十五、昔日
王庶手中的主意是这样的:骁羁关东边三十里有个山涧,水流从大青山关口转出流到骁羁关侧面,然后向下汇入小金川。山涧距离关口尚远,和骁羁关本来没有什么关系,不过由于大青山地势很高,山势也起伏不定,水流只是凭着本能哪里有路就走哪里,并没有固定路线。麟州太守命人攀上东北小峰,在一处拐角处堆上些碎石,这个山涧轻轻松松就改道了,兜兜转转之后也光临了骁羁关。
要说改道也没有什么要紧,骁羁关地势高耸,水流的高度只及它的一半,改道之后也只能兜到骁羁关半山腰再流下来,淹不到山顶营帐。何况这只是一条小小的山涧,水深刚能没过脚背,连小溪都算不上,如果是宽阔的大河,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改道?
指望它像什么水淹七军那样,对骁羁关顶上的敌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是不可能了。拙吉虽然发现麟州军有异动,但青州那边孙阔海正在和青州军作战,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不管骁羁关,而去三十里外的山头看看苑军在做什么。加上工程又很小,所以开凿工作半天就完成了,敌我双方,都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变故。
王庶晕厥的那些日子里,铁林军已经摆平了青州军,和拙吉胜利会师。等他们整军之后,准备从骁羁关东北面下来的时候,突然发现——没有路了。
原本人工开凿可以行军的通道整个变成了冰道。骁羁关是个大风口,寒冷的北风不分昼夜地呼啸而过,山涧水流过的地方都结了薄薄一层冰膜。东北坡的通道都在最低处,水自然就顺着通道流下来了。此刻这条通道正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如同缎带从山腰一直铺到山脚。仍在冰面上流淌的少量山涧水,在高原阳光的照射下一闪一闪,就像天上的银河落在了山道上,美丽非常。
从陡峭的山顶向下走本来就不是十分安全,更何况要在冰道上走?更何况冰上面还有水。滑上加滑,效率必定很高,从山上下来想必只需几分钟。别说有智商的人,就是马匹看见这条冰道,都绝对不肯踏上一步。
如果不走冰道,另一面还不如青州这边,通道左右都是荆棘丛生的灌木丛,那是种植了用来阻挡弓箭的,人这么大的体积怎么可能走过去?于是胜利会师之后的西瞻军,果然就被困在山顶无法下来了。
可惜通道冻了冰,苑军也无法攻上去,只能僵持着。高原上的积雪寒冰是一年四季从来都不融化的,等着天气暖和再攻山或者下山也极度不现实。铁林军这一队人如果愿意的话,倒可以考虑占领青州,自立为王,至少暂时两个国家都拿他没辙。
当然这不是萧图南的目的,所以西瞻人尝试了别的办法。最近几日,站在麟州瞭望塔上的士兵,看见西瞻军正一片片砍伐灌木,要在山中硬开出一条道路来。
昔日大苑开辟现在结了冰的通道,用了十年时间。不过那是一点点凿开岩石,而可以供很多人马通行的好路。为了让礌石弓弩不易取准,这条路还是忽左忽右蜿蜒向上,比直线距离长了好几倍,工程自然浩大。西瞻人现在只是砍去细小的灌木,难度根本不能相比。按照哨兵观察的这几日西瞻军砍树的速度,估计他们要下到山脚下,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在这两个月时间里,如果能想出办法来将西瞻人消灭或者拖在山顶,倒还有希望,否则结果自然不必说了。
那苑军叹了一口气,道:“有人建议干脆放一把火烧死西瞻人……”
王庶急道:“不行!西瞻人岂会留在山顶等着你烧?他们先退回青州,等火熄了再回来就是,白白帮人家扫清通道。”他情急之下坐了起来,随即一声闷哼,全身伤口被扯得一起剧痛。
那苑军挠了挠头:“这倒没想过,不过提建议那兄弟试了试,那些灌木含水很多,好容易点着一棵,转个身的工夫就自己灭了,浓烟倒冒了大半个时辰,还全是对着我们军队方向吹的。”
王庶松了一口气,忍着疼躺回床上,突然想起一事,顿时又坐了起来,急道:“浓烟是向我们这个方向吹的,火势必然也是向这边烧的,如果西瞻人放火烧山,那可怎么办?”他一把抓住那个苑军:“兄弟,你快点去告诉领军的大人,及早筹划策略,快去!”
最后一句,自然带上了命令的口气,那苑军下意识地答应一声:“是!我这就请人去报告霍元帅!”说完抬腿就要走。
“等等!”
那苑军转过头,见王庶脸色一片惨白,眼神中满是慌乱,不由问道:“兄弟,你怎么了?”
王庶惊慌地问:“你说领军的是霍元帅?”
“是啊!霍元帅是昨天刚刚赶到的。”
王庶犹豫了一下,道:“大哥,你和霍庆……霍元帅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不要说是我想出来的,就说是你自己想的,提也不要提起我。”
那苑军奇道:“为什么不说是你想出来的?”
王庶干咳了一声:“这个……我天生胆子小,不敢见官,越是大官我越害怕,你要可怜我这个兄弟,就别让我为难,行不行?”
“这……”那苑军吭哧几声,最终还是答应了。
正要往外走,忽听帐外有人朗声道:“怎么?敢从西瞻人整个阵营中冲出来的英雄,却不敢见自己的主帅吗?”随即就是一阵善意的大笑。
帐帘一挑,西北路行军总管霍庆阳在十几个亲兵的保护下迈了进来。营中那苑军条件反射般将身子站得笔直,他没想到霍庆阳会亲自来到他这个普通营帐,紧张得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王庶却是条件反射似的转过头去,身体微微颤抖。
霍庆阳没有一点架子,走到他床前温声道:“小兄弟从千军万马中送信出来,本帅心中十分钦佩,转过来让我看看我们的少年英雄是什么模样?”
后背僵硬得如同门板,王庶脸上露出苦笑,慢慢转过身子,无奈道:“霍将军,别来无恙?”
霍庆阳双眼骤然瞪了起来,半晌之后,脸上也现出苦笑,躬身道:“见过九殿下!”
景帝九子、曾封显亲王的苑宁瀣轻轻伸出手去:“霍将军何必多礼?我现在……只是个庶人了。”
霍庆阳嘴角抽动,似乎要说什么,王庶伸手做了个阻拦的姿势,道:“前面的事我们两个谈也无用,霍元帅,你要信得过我,就请说说目前我们的情况如何吧。”
霍庆阳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那些没有用处的客套话,道:“情况十分不妙,我虽然从安州赶来,但是手上只有八千士兵,西瞻军队若真的冲下来,这些士兵最多能抵挡半个时辰。”
王庶大惊:“怎么会这样,霍元帅,你是西北路行军总管,你有权调动的人马是二十万啊!”
霍庆阳表情严肃,道:“九……你全力为国,我也不必隐瞒你。西北路百年没有战争,为何皇上会派我坐镇,并且由二十万兵马驻守?你想过这些兵马放在这儿是做什么用的吗?”
王庶脸色大变:“陈鎏王他们……”
霍庆阳点点头,伸出三个手指压低声音道:“细作消息,三个王爷起兵就在眼前,军队已经被暗中调往庆州,我自己留在安州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这一时三刻,让我有什么办法调兵前来?”
王庶脸色青白不定,霍庆阳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别怕,我昔日在定远军中和周元帅学了一句话,但尽己力!其余就看老天的意思吧!你是从青州过来的,关于军情你比我清楚,给我讲讲。”
霍庆阳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那些没用的客套话,拣自己想知道的军情,一一询问起来,王庶详细地回答。此刻从他的外表到衣着、从动作到眼神,哪里还有一点凤子龙孙那种睥睨一切的骄傲?
踏尽千山无人识,当初枉被盛名牵。
东风吹醒英雄梦,笑对青山天外天。
玉树歌台宫墙暖,冰霜雪域角声残。
等闲识得军情事,英豪原来他人赞。
正文 第101章 偷羡鸳鸯(1)
等闲芳草斜阳,离人过客暗凄凉,偷羡鸳鸯。
伤心脉脉难诉,风剪寸寸柔肠,神仙人鬼两茫茫,情短恨长。
一、老谋
西瞻聘原,宫门外。
皇帝忽颜的贴身内侍王恭坐着马车,从皇宫西北角的偏僻小门进入,默默地穿过夹道,向内宫驶去。最近这几个月,王恭经常坐着马车从这里进出皇宫,守卫西北角门的侍卫已经习惯了。
一个守卫等马车过去了才低声问同僚:“二哥,你知不知道车里是什么人,居然要王公公亲自接送?”
另一个侍卫摇摇头:“王公公拿着皇上的手谕,谁敢去盘查?我只见到车里是个穿着青色衣服的男子,高高瘦瘦的,不过他用帽檐遮着脸,看不见容貌。”
先前那个侍卫咂咂嘴:“我当差两年多,还没见过皇上召见谁这么多次的。”
另一个侍卫小声道:“两年多算什么,我已经当差十年了,也没见过。”
马车里的人当然听不见两个侍卫的低语。这辆车一直驶到忽颜的寝宫外才停下来,王恭居然也不通报,领着那人直接进了门。
忽颜正倚靠在窗边,眯着眼睛看书,微微皱着眉头,气色居然十分好,一点也不像是个行将就木之人。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他脸色有点红得过头了。听到身后声响,他转过身来道:“赛师傅,又要辛苦你了。”
青衣人摘下帽子,正是振业王府的首席高手赛斯藏,他应了一声“是”,来到忽颜身前。忽颜微笑着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赛斯藏也没有推辞,坐在忽颜身边的椅子上,将手掌贴在老人的肾腧穴上,将内力一点点缓缓输进去。
肾腧是精气之本,片刻之后,忽颜脸上那抹不正常的酡红消失了,又恢复成连日来的苍黄之色,看样子比刚刚憔悴得多,不过他的呼吸反倒顺畅起来。
忽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突然微笑:“人人都知道我快死了,可我偏偏等来等去都不死,他们不知道我有你这个底牌在手,肯定有人在心里骂我怎么还不死。我常常想,若我告诉他们我还能再活个十年八年,这些人会是什么表情?”
赛斯藏眉头紧皱,没有回答。
忽颜看着他笑道:“别紧张,我不是指望你能续我十年八年的寿命,我虽然不懂武功,却也知道这种接续精气的事乃是逆天而为,不可能拖那么长久的。”
赛斯藏点点头:“陛下如此豁达,那臣就直说了。臣练习的真气暴烈,虽然是补充阳气的上佳之选,却对内脏损伤不小,所以每次精气消退后,陛下才会觉得周身如同火焚。似这般渡气,臣能保陛下十年内精气不衰竭,但您的内腑脏器却承受不住十年的煎烤。”他犹豫一下,道:“陛下恕罪,臣不能为您延续十年寿命,只能尽力拖延……一年之内尚可无妨。”
忽颜笑道:“一年的命也是捡来的。我今年已经七十三岁,在西瞻的先祖中,已经是少有的高寿了,难道还想活到八十三岁?岂不是要让朕的好儿子、好兄弟急死吗?”
“陛下何出此言,诸位王爷都希望陛下长命百岁。”
“怎么会?”忽颜笑道,“原本人人都在盘算等朕死了他们要做什么,我要是不死,他们想来想去就是不能做,可有多难受。”突然他语气一转,盯着赛斯藏道:“这些人不如学学你家振业王,本来要等我死了才能做的事,他现在就做了,多么痛快。”
赛斯藏脸色微变,站起身,垂头不语。
忽颜冷笑:“看来赛师傅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了,不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呢?是不是也要等我死了以后?”
“陛下!”赛斯藏单膝跪下,“陛下恕罪,铁林军进攻大苑青州一事十分机密,臣最初也不知道,等臣知道的时候,铁林军已经抵达青州,他们只带了单程通过雪原的补给,无法回头了。陛下若那时召回军队,就是将他们陷于死地,王爷也在其中,所以臣不能说。”
忽颜冷哼一声:“在这个当口,他就没有想过他这一走,我要是死了,皇冠就可能落入他人之手?他人都不在,就算我想帮他也未必拦得住!”
赛斯藏平静地道:“既然在这种情形下,王爷还是要出去,想必是非去不可了。”
忽颜厉声道:“所以你就如了他的心愿,在朕上次问你的时候,你说振业王去巡视西北了,他这出巡可走得够远啊!他为了隐瞒行踪,连孙阔海也没有带,而是让孙阔海在西北做出带着铁林军狩猎操练的架势。他将乌野也留下来,做出他没有走远的样子,确实让人没有想到他自己走了。可还是赛师傅你,如果没有你帮着隐瞒,他也未必骗得过朕。”
赛斯藏脸色不变,将头磕在地上,沉声道:“臣有负陛下所托,甘愿领罪。”
静默许久,赛斯藏仍然如同一只铁铸的蟾蜍一般,伏在地上动也不动。半晌,一只枯瘦的手轻轻扶在赛斯藏的肩膀上,忽颜的声音也很轻:“赛师傅,朕认识你的时候,你只有二十八岁,这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你一直没做过一件违背我的事情。”
赛斯藏沉声道:“我平难离速部遭遇北褐突袭,眼看就要灭族,多亏陛下率军狩猎时施以援手,救下我的部族。区区一个几百户的小部落在陛下看来或许微不足道,却尽是臣的亲人,臣便是将性命献给陛下,也难以报答。”
“既然如此,是朕让你去振业王府辅助阿苏勒的,朕让你尽心帮他,却也说了他若有异动,你要回来告诉我。可是他私自发兵这么大的事情,你却始终不提。你跟了他不过三年,他给了你什么恩惠?能让他说的话在你心中,已经比朕说的话更有用?”
赛斯藏叹道:“振业王待我至诚,如同亲友。若说恩惠,便是士为知己者死吧……”他轻轻道:“臣一直觉得辅助振业王与辅助陛下是一样的,王爷与陛下本是一体,臣说什么都无妨。若你们父子有了分歧,要臣负了哪一个都不如要臣去死。”
忽颜打量他许久,才道:“今日说这话的若不是你,朕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赛斯藏脸色毫无变化,静静地等着下文。
“王恭——”
内侍王恭幽灵一般闪进来,悄无声息。他一直站在门口,却仿佛没有听见殿内争执一般,眼角都不瞥一眼赛斯藏。
“传旨,调集二十万兵马,从云中出击,配合铁林军作战。”
“陛下……”赛斯藏抬头望着忽颜,双目骤然射出精光。皇上的态度竟然陡然转变,要配合铁林军作战,这对于他来说,是完全出乎意料的惊喜。
忽颜躺回椅子上,道:“赛师傅,飞鹰传信给阿苏勒,告诉他,朕入云中后,大军会一路进逼,直到大苑人调来重兵抵抗为止。父子一场,他既然把这件事看得比皇位还要紧,我就助他一助吧。”
“是!”赛斯藏喜道,“臣代振业王谢过陛下!振业王一定能体会陛下的眷爱之情。有陛下相助,要取得大苑必然不是难事。”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忽颜淡淡地道,“我不会让自己的军队损伤过大,所以只会在后方稳固的时候才进军。与大苑对阵的时候,我最多吓他们一吓,不会真的去拼命。告诉振业王,如果面临重大损伤,我立刻就会回去。即便一直平安,我也最多只给他六个月的时间,明年春夏草原肥美的时候,我的军队就会回家放牧休养,至于他是死是活、是成是败,就看他自己了。”
赛斯藏露出失望之色,道:“陛下既然相助,为什么不尽力?父子同心,天下都在您的手中。”
忽颜盯着他,半晌才道:“你觉得我会把全国的力量押上去,就为了帮儿子打赢一个女人?阿苏勒对我可没有知遇之恩。”
赛斯藏这样的武学宗师,竟被忽颜一个垂暮老人盯得眉头一抖、气息一乱。他垂下头,再也不敢多言。
二、起火
青州的战况被麟州太守快马送来京都,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这是一道晴天霹雳般的消息,目前大苑军队的数目听起来是极为壮观的,有近五百万人。按道理讲,五百万苑军对阵区区四万不到的铁林军,应该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但是京都内部高层都知道,这个数字荒唐到离谱的程度。五百万人中很多都是吃空饷虚报的数目,真正的人数目前还无法统计,还有一些是根本没有经过训练的地方民勇,根本不能算作士兵。
大苑大面积内乱,各个势力都在胡乱招兵扩张,无可避免地造成眼下军队这种混乱的状况。数量如此庞大的军队之间相互掣肘,给财政和吏治都造成了极大的压力,所以萧瑟改制中才把整军作为极其重要的一项来处理。理想状态下,大苑的精兵应该在一百五十万左右,中央掌控二十万,其余分散全国各地镇守。
青瞳以战起家,对于军队她十分敏感,军事改革虽然还没有进行,她还在支付着五百万人的军饷,但是大苑军队的实际情况她心中是十分有数的。内战之后,目前真正能用的、有确切数目的苑军将近八十万人,而这八十万人中,还有近三十万是各位王侯的私军。剩下的五十万中,十七岁到三十五岁又经过战场洗礼的精兵只有二十万人。
大苑的国土面积太大了,这二十万人要坐镇大苑各个军事要地,平均一地甚至分不到一万人。所以青瞳现在采取的是将全国分成几个区域,各个区域的驻军集中在一地,由一个行军总管坐镇的办法。比如距离青州最近的西北路行军总管霍庆阳,手中就握有八万精兵、十万常备军,还有充作工程建设和运送补给的五万后备军。
西北共二十三万苑军,如果战争就是比赛人多人少,那么打赢似乎不成问题,谁让西瞻军要绕行千里入侵别人的国家?自然不可能在人数上占据优势。
不过请别忘了在中华五千年的历史上,有一支黄皮肤的军队,他们只有两万人,不带任何补给,却从亚洲一直杀到欧洲。他们沿途打败的军队人数超过四百万,屠杀的普通民众无法计算。蓝色的多瑙河真正变成了红色的多瑙河,两年之内河水都散发着血腥气味。在欧洲许多国家的历史上,这场路过哪个国家就灭掉哪个国家,让他们毫无抵抗之力的战争,被称为“黄祸”。而现在西瞻的铁林军正和当年那个让人胆寒的军队一样,拥有那个时代最强的战斗力、最快的速度和毫无后援、不得不拼尽全力的处境。
从拙吉带领区区一千五百人的金鹰卫,就将青州四万大军撵得鸡飞狗跳,差点全军覆没那一战,就可以看出西瞻顶级精兵和大苑普通军队在战斗力上的差距。而大苑唯一有可能和这些恶魔对抗的定远军,已经在两年前被他们的君王解散了。神弩先机营八千多的士兵,青瞳能集合回来的近五千人,全部放在关中的要道上,现在将他们调回来绝对不可能来得及了。
何况昔日的定远军是依靠周毅夫对地形的运用,将营盘建在对自己绝对有利的地方,才挡住了西瞻军二十年来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如果让铁林军冲出骁羁关,下到大苑毫无遮拦的西部腹地,别说霍庆阳手中东拼西凑的二十三万士兵,即便是定远军重生、周毅夫再现,也丝毫没有能拦住他们的把握。
青瞳暗忖即便是自己领着十倍于西瞻的兵力,想在旷野中对来去如风的西瞻士兵造成伤害也几乎不可能。要渡过眼下危机只有一条出路——将西瞻军堵在青州,绝不能让他们出来。
所以青瞳在接到边报的第一时间,就给霍庆阳八百里加急发出指令——西北三个藩王暂且不理,全力支援青州。当时,青州失守的消息还没有传来。
在她焦急地等待青州的消息时,更多的坏消息结帮拉伙地一起来了。
九月二十日,北部边境传来消息,西瞻二十万精兵大举进犯,从云中浩浩荡荡地杀了过来。云中为数不多的守军自然不是对手,后退千里,转眼就让西瞻人杀到了关中地界。大苑举国震惊,在大苑和西瞻长达百年的战争史上,两面受敌这还是第一次。
半个月后,霍庆阳把青州失守、骁羁关山路冰封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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