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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色袭人-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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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重梅不屑地哼了声:“双面绣有什么了不得,我也会绣。”她将身上的披帛取下来,展开给她们看,“瞧瞧,让你们开开眼。”
华重梅是四个姑娘中手最巧的,自小也喜欢作画刺绣,只是她不喜绣那些花啊草的,最喜欢绣动物。她的披帛绣底布料用的是软烟罗,质地轻柔飘逸,姑娘家绣几朵花披在肩上,最是飘逸如仙。可是她绣的却是一只花猫,还是一只怒气冲冲的猫,双耳竖立,瞪圆了眼睛,看上去极其凶猛。
虽说这只猫也绣得极好,活灵活现,但三位姐姐都觉得没眼看。一个姑娘家披着这只猫在身上,是个什么意思?
三姐的嘴最是毒,将她的披帛翻过来看了看:“确实是双面绣,但你这猫,是三个月逮不到老鼠了吧,还是被别的猫抢了伴儿,瞧这怒气冲冲的样子,和你的脸有得一比。”
华重梅一把夺回披帛:“你是嫉妒我。”
“我看是你该嫉妒了吧!你过来看。”华重桂招招手,一贯的温柔语气,“你那猫虽说是双面绣,但两面是一样的,你瞧这个绣帕。这两面颜色不同,图案也不同。”
华重梅凑过去看了两眼,顿时被吸引住了,她神情专注地瞧了半晌,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轻颦,最后摇了摇头:“这样的我还真绣不出,咱们府里的绣娘哪个有这么好的手艺?”她猛然抬头,问华重锦,“快说,是谁?”
华重锦摇摇头:“不是咱们府里的绣娘。”
“我就说呢,没听说她们有这样的手艺,那这是谁绣的?”华重莲问。
“问这个做什么?”
“呦,老六,不过问你是谁绣的,你倒拿起乔来了,说吧,你是不是有女人了?莫不是你的心上人绣的?”华重梅一向口快,她声音清澈,一气说完,几个姐姐都朝他瞪大了眼睛。
华重锦眼光也是高,以华家的家世和他的品貌,离州多少女子想嫁他,可他就没正眼瞧过哪个女子。三年前正是适婚之龄,他却跑去西疆了。如此一蹉跎,今年也二十有四了。他回来后,恰逢宝暄出事,老夫人也顾不上他的事。如今,宝暄好了,老夫人近日正托了媒婆四处打探呢。四个姐姐也在操心他的事,听闻他可能有了女人,顿时四个人八只眼都盯着他瞧,好似他脸上写着心上人的名讳。
“说吧!是谁家姑娘?别藏着掖着了,你要真喜欢,让娘赶紧去提亲,你也老大不小了,和你一样大的人家的娃都满屋跑了。”四姐华重桂一向话少,此时居然也说起来不停。
姐姐们目光交织的网笼着他,他觉得自己就如被网住的飞虫般活不到明日了,感觉今日不说出一个女子的名讳姐姐们就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六弟。华家六位兄妹,是男女一块儿排的。
二姐华重棠,三姐华重莲,四姐华重桂,五姐华重梅。
四个姐姐合起来就是一幅《四季图》,哈哈。
话说四个姐姐你们最喜欢哪个?
第13章 狮子狗绣伞
谢宝暄的声音解救了他:“六叔,这绣帕是不是谢姑娘绣的?可是我喜欢她啊,怎么会是六叔喜欢的女子?”
华重锦郑重地点点头:“四位姑奶奶,宝暄说得没错,我压根不认识绣这帕子的女子。我还有事,你们继续。”说完,他很不厚道地脚底抹油溜了。
谢家四位姑娘转身,如狼似虎地围住了华宝暄。
******
锦绣坊。
以禅将平日里描的绣样取出来几幅,让周菱挑了一个先学起来。
要说周菱的确是学刺绣的好苗子,她在听以禅讲述时分外认真,毕竟有刺绣的底子在,懂得也很快。以禅教了她一种新的针法,叫结籽绣,是用丝线挽成小扣,结成小颗粒。以这种针法绣出来的花*蕊真实而饱满。
其实这种绣法很显功底,倘若用力不均匀,绣出来的籽粒大小不一,绣面便会显得杂乱,所以要多习练。周菱是个聪慧的,也不用她一直教,只自个儿拿着花绷子绣起来。
既然要接刺绣的活计,这铺子里就要重新布置一番。
以禅支使着紫线、红绒、张兀将从府中带来的绣花门帘挂上,椅子套上绣花椅搭,桌案也铺上绣花桌围。
她又看了看积压的布料,决定先做些衣衫摆在店里售卖。棉、麻和罗布稍厚,便做成外罩的连帽斗篷,春秋天很能穿一段时日。薄的绸缎和绢纱做成披帛。因为斗篷和披帛不挑身材,她决定先从这两样下手。裁剪上不用再找旁人,紫线便是裁剪上的好手。
如此忙了半日,过了晌午,周菱便带着绣样回村去了。她练了半日,绣得越发好,最后一朵花的蕊比第一朵要均匀多了。
以禅强撑了这许久,有些头疼,待周菱走了,她便也回了府。主仆三人什么也不做,都自去补觉。
醒来时已是晚霞漫天的黄昏时分,老夫人那边的大丫鬟翡翠过来传话,说是老夫人让以禅到她的松香院去用晚膳。
以禅梳洗好了,看自己面色比早上好多了,但还是怕祖母担心,便上了妆,面上透出淡淡红晕,看上去没了疲态。
一时到了松香院,就见已经摆好了饭,老夫人坐在正座上,谢夫人在她身侧落座,看到以禅进来,翡翠琉璃便命小丫头添箸子。
“用饭吧!”老夫人脸色微沉,话也不多。
以禅看了母亲一眼,见她朝着她使眼色,她便晓得祖母生气了,难道自个儿惹祖母不快了。她起身接过翡翠手中的箸子:“一整日没见祖母,怪想的,今日就让我给祖母侍菜吧。”
她专捡老夫人爱吃的菜肴夹在她面前的碟子里,还尽心尽责地介绍菜肴的好处来,时不时还说两句俏皮话。她的声音娇美中带一丝甜糯,听上去分外黏人。一顿饭没用完,老夫人已经被她逗得笑了两回。
饭罢用香露漱了口,老夫人坐在卧榻命琉璃拿了张请帖给她。以禅翻开看了看,是君兰舟送的,他的新戏明日开演,邀她带家人去看戏。以禅觉得,祖母多半是因为这个生气了。君兰舟虽是名角,但在人们眼中他却依然是被人瞧不起的戏子。
她也不知该如何给祖母解释:“是我给君公子绣了戏服,他才邀我去看戏的。其实,君公子是个很不错的人,温和谦逊,有礼有度,比我认识的许多世家公子要好得多。”
老夫人吃了口茶:“既如此,我便放心了。罢了,我也不唠叨你了,你若要开绣坊,难免与不同身份的人见面,但你切记自己是女儿家,要亲而不亵,近而不狎。明日你去看戏,带着你嫂子和焕儿吧。”
以禅点点头:“多谢祖母提点。”
琉璃送她到松香院门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小姐,老夫人今日不全是因为请帖的事心烦。今儿午后西府里的三姑娘来了,好像是听到了你在外刺绣的事,过来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琉璃这么一说,以禅就明白了。
西府是谢家二房,是庶出,但谢二老爷是个惯会钻营的,官职做的不大,认识的人倒不少。谢家出事后,他嘴上说得好听,却并不出力。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也许生怕得罪了华家,这些日子找借口都不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三姑娘谢以荣今日过来,是不晓得祖母知道以禅开绣坊的事,特意来告她的状,怪不得祖母心里不痛快。
“我晓得了。”以禅嘱咐琉璃,“多劝着点祖母,莫让她再生气。”
回到听雪院,红绒听说明日要去看戏,喜滋滋说道:“姑娘自认识了君公子,听戏不用抢戏票了。我可听说了,君公子这出新戏的票可不好买,我们姑娘这还是第一场。”
紫线斜睨她一眼:“瞧把你高兴的,君兰舟又没有请你去看戏。”红绒笑嘻嘻地说:“可是姑娘会带我去的。”
紫线问以禅:“姑娘明日要去看戏吗?”
以禅实不想去凑那热闹,她如今哪有心情去看戏,但君兰舟一片好心,她也不好驳他的面子。
“明日我与嫂子一道去,她也多日不曾出门了。”
******
第二日是个阴雨天,午后,待焕儿歇了午觉醒来,以禅便携着嫂嫂焕儿和丫鬟们乘坐马车到了凌云阁。
这日凌云阁门前非常热闹,停满了马车和轿子,也有步行而来的,都打着伞。那些卖吃食的小贩却不撑伞,沐着细雨在戏园外面奔走叫卖,冰糖葫芦、麻糖、海棠糕。这次焕儿听到麻糖,再也不吵着要了。
因雨并不大,下了马车到戏园大门也就几步路,以禅便没使伞,只将焕儿的小伞撑开,让珊瑚抱了他下马车。
这小伞是绣伞,以禅专门给侄儿做的。伞面是赭色细绢,绣着一只狮子狗,通体绒绒的白毛,乌溜溜的黑眼珠,看上去温顺可爱。小狗的眼睛追着一只在它头顶翩飞的蝴蝶儿,眼神好奇,那蝶儿是彩色的,斑斓艳丽。
焕儿很喜欢这把伞,晴天时还要撑着出去,别说今日是雨天了。
守门的小厮看了以禅手中的请帖,晓得她是君兰舟的贵客,便唤了人引着她们上了二楼包厢。以禅挨着嫂子落座,紫线、红绒和珊瑚也在后面椅子上坐下。从包厢向下看去,可以看到楼下座位上人挨人已经满座。焕儿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瞪着乌溜溜的大眼探头看下面的人。
戏还没开始,戏园子里一片喧闹声。
嫂子低声问她:“这出新戏是讲什么的?”
以禅也不甚了解,只听君兰舟说过,演得是荷花仙子相助贫寒学子求取功名的事。
几人闲聊了会儿,只听得“锵”一声,戏园内嘈杂声退去,好戏开场了。
最先出来的是贫寒学子张生,赴京赶考路上夜宿寺庙。这庙里有一荷塘,夏日里荷花盛开,极其娇美。学子见有人要采摘那开得最艳的荷花,便上前阻止,被毒打了一顿。到了夜里,荷花便化作美貌女子,前去探望他。
此时,君兰舟扮演的荷花仙子便登场了。
君兰舟扮的荷花仙子说是仙子其实也是精怪,性子很是活泼,这身戏服衬得他娇俏中有一丝高贵冷艳,当真美极。
红绒掩饰不住心中的欢喜,指着戏服对珊瑚说:“你瞧,这戏服便是咱们姑娘绣的,美不美?”珊瑚连连称赞,白苹也说:“这戏服真是漂亮。”就连焕儿都奶声奶气地夸她:“姑姑绣得好看,最喜欢小狗狗。”他说的是伞上的狮子狗。
二楼包厢之间是由屏障隔开的,隔音不太好,以禅忽听隔壁包厢内有人说:“怪不得你这么喜欢听君兰舟的戏,原来他扮起女子来这么美艳啊!”
“我哪里喜欢他了,我只是喜欢听他唱戏,他再美艳也是男子。”一个男子说道。
“哈哈哈,这我就放心了,姑还担心你喜欢他呢,就说我侄儿怎么也不会是断袖。”那女子高声说道。
以禅心说:这女子居然是男子的姑,一个姑姑怎么对侄儿说这样的话。她心中正腹议着,就听那男子气哼哼说道:“五姑,我不是跟你说了,我喜欢的是谢姑娘。”
“不行!”男子话音未落,便被四道高低不同粗细不一语气却同样坚定的声音同时驳斥。
就听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声说:“就算你是断袖,就算你去喜欢君兰舟,也不能喜欢谢家那位。”
“二姐说的是,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离州的好姑娘多的是,凭我们的家世还不是任你挑,为什么偏去喜欢她?”
男子显然被逼急了,喊道:“为什么我不能喜欢谢小姐,你们又没见过她,怎么晓得她不好?”
他问完这句,隔壁一片寂静,无人理他。
以禅和嫂子白苹面面相觑,毫无意外地看到嫂子脸色发白,眸中满是惊骇之色。而以禅的脸色早已惨白如雪,华宝暄的声音,她这辈子恐怕是忘不掉了。
她还记的,那日他强搂着将她按在树干上,嘴里说的便是:“谢姑娘,我好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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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云纹袖
以禅的兄长谢远山与华宝暄同为岐山书院的学子。虽然焕儿已经三岁,但谢远山成亲较早,因此岁数并不大,或许是有家有子的原因,谢远山为人比较稳重,实是看不下华宝暄那样的纨绔公子哥儿。华宝暄也同样看不下谢远山,什么人哪,就以为当了爹,说话就老气横秋的,师长们也喜欢他。因此可以想象,两人关系并不和睦。
学子们日日吃住在一处,时日久了难免拉帮结派,华宝暄手下一帮狗腿学子,有时会作弄谢远山。谢远山也不与他们一般见识,不怎么搭理他们。在书院外面遇见了,还会客客气气寒暄。
以禅便是在随着谢远山外出游玩时,偶遇过华宝暄两次。当时,见他锦绣华服,长身玉立,是个俊秀不凡的少年郎,只是,一双桃花眼有些不老实,和兄长说话时,总是偷偷瞄她。
出事那日她去郑家贺郑鱼芳辰,郑鱼与其弟郑欢是龙凤胎,因此那日也是郑欢的生辰,谢远山也去了郑家。
姑娘们聚在后园子的花亭内,烹茶赏花,饮酒作诗好不快活。
郑府后园有个荷花池塘,花开正好,也不知是谁最先提议的,说是要数清荷塘里有多少朵荷花。又有人说谁最先数清,有彩头。
姑娘们当日都饮了几口桂花酿,多多少少带着几分醉意,闻言一窝蜂绕着荷塘寻荷花。以禅瞧见重重叠叠荷叶下,有一朵开得正艳的红荷,它躲在荷叶下,好似冷艳的美人避世而居。她端详着荷花的样子,想着回府把它画下来,一时便落到了众人后面。
忽听前面尖叫声连连,有人喊不好了,张小姐落水了。也有喊救命的,想是有人掉到了荷花池里。红绒会水性,以禅忙催着她过去救人。她原本也要跟过去瞧瞧,刚起身便被人拦腰抱住了。
以禅这一惊非同小可,张口便要喊,可惜还没有发出声,那人又捂住了她的嘴,将她连抱带拽带到了荷塘旁边的树丛后。
暮色降临好似是一瞬间的事,脚底下杂草丛生,给人一种不可名状的阴森幽冷之感。虽说荷塘那边喧闹沸天,这边却寂静得可怕。
以禅何曾遇到过这种事,心想此人莫不是要杀了她?她又惊又怕,吓得手脚发软,浑身颤抖。
那人却松开手,一把将她抵在树干上,此时她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却是华宝暄。
“谢……谢姑娘,你别怕,听……听我说。”华宝暄应当是饮了酒,脸上红红的,说话有些结巴。
以禅见是认识的人,终于冷静了下来,颤声问:“你要做什么?”她脚下悄悄移动,想趁着他不注意时逃掉。华宝暄伸胳膊拦住她,说出的话让她有些懵:“我喜欢你,你哥哥说不要你嫁给我,我就问你……问你愿不愿意。”
“这事我做不了主。”以禅小心翼翼说道,其实她想说不愿意的,但又生怕激怒他。
她说完不见他答话,一抬头就见他双目直勾勾盯着她:“你真好看,他们说只要你跟了我,你爹娘还有你哥哥就会愿意让你嫁给我。”
这是什么混账话?
她还未曾反应过来,他的脸便朝着她压了下来,朝着她脸上脖子上乱亲。
要说以禅自小见过的男子屈指可数,最多和男子说个话,自及笄后,连兄长谢远山都不曾牵过她的手,最多摸摸她的头。如今却被一个陌生男子搂着亲,心中自然慌乱。她挣扎着喊救命,可惜荷塘那边太热闹根本无人注意这边。
偏华宝暄这样还觉得不够,手还试图伸到她的衣襟里。
就在此时,谢远山赶了过来。
方才在席上,华宝暄曾说要到谢府去提亲,被谢远山直接拒了。他看不上华宝暄,怎会让他做妹妹的夫婿。两人闹了几句不愉快,后来华宝暄便离席而去了。
谢远山看天色不早了,便准备到后园寻妹妹回去,岂料,居然看到了华宝暄轻薄妹妹。他扫了一圈周围,刚好看到地面上有一根棍子,二话不说,抡起来就打在了华宝暄的头上。其实,用的力不大,但也许是他盛怒之下没有分寸,华宝暄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便昏倒在地。
以禅以为,醒来后的华宝暄即使不记恨谢家不记恨她,至少会远远躲开她。如今看来,似乎不是这样。这位谢家小公子不仅不打算记恨她,似乎也不打算疏远她,看样子还盘算着更加亲近她。
莫不是傻?还想再挨一棒子吗?
等等,不会真的把人打傻了吧!
以禅心神不定,再也无心听戏。除了嫂子和她,其他人离屏障较远,又看戏入了迷,都没注意到隔壁的说话声。嫂子白苹在她耳畔轻语:“隔壁是不是华家那位?要不,我们现在就回府吧,免得遇到他们。”
以禅摇摇头。
戏还没散,她怎能煞风景地要她们回去。既然事先知道他们在隔壁,总有办法能避开,倘若避不开,有些话便说清楚,也没什么大不了。
“看完戏待他们走了我们再走。”戏台上到底唱了什么,以禅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她支着耳朵,想再听听那边说什么,但华宝暄的四位姑姑极有默契地住了口,再不理华宝暄,只顾着谈论君兰舟的戏。
君兰舟这出新戏确实精彩,赢得了满堂彩。
一时间戏散了场,以禅听到隔壁包厢人都走光了,又待了会儿,她们才一道出去。戏园子外人流都已经散了,倒是不再拥挤。
方才还是微雨绵绵,这会儿雨已停,殷红妍丽的夕阳自西天洒下余晖,照得戏园外湿漉漉的地面一片红彤彤。
等马车的工夫,又有一行人从里面说说笑笑走了出来,华宝暄也在其中。原以为他早已走了,不知为何会落到后面。
红绒眼尖,将手中的狮子狗绣伞撑开,恰好挡住了以禅的脸。几个女子拥着华宝暄从她们身边走过,忽听一个女子“咦”了声,问红绒:“这位姑娘,我能看看你这把绣伞吗?这狮子狗是用什么针法绣的啊?”
女子身着胭脂色织锦裙,眉目如画,朝着红绒淡淡一笑,清雅而灵秀。只是,紧随在她身旁的人却是华宝暄。
“哦。”红绒心思疾转,“这把伞是我家小公子的,他最是喜爱,从不喜生人触摸,怕是不能给你瞧了。”
“你家小公子?”女子转向被珊瑚抱着的焕儿,“是这位小公子吗?”她朝着焕儿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把木剑晃了晃,“这是我方才从戏园后台那儿要的,看上去是不是很好玩?”
木剑的剑鞘上雕刻着一只威武的猛虎,眼睛处镶嵌着黑曜石,剑鞘处垂挂着一个大红色络子。焕儿一看到木剑双眼顿时亮了:“剑,好玩的剑。”
女子将木剑送到焕儿面前:“送给你玩,让我瞧瞧你的伞好不好?”
焕儿使劲点点头,小手一伸便要去拿木剑。白苹一看到女子身旁的华宝暄,便猜到这女子应是他的姑姑。她拦住焕儿,示意珊瑚将焕儿抱远了,淡淡说道:“姑娘,我们不能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女子笑吟吟说道:“这只是小孩子的玩物,哪里贵重了。”
华宝暄忽然指着焕儿,皱眉:“你……你这个小娃不是谢姑娘那日抱着的小娃娃吗?你是谢远山的孩子吧,谢姑娘的侄儿?”华宝暄回头对蓝衫女子说,“五姑,这是我说的谢姑娘的侄儿,那,谢姑娘是不是在这里?”
华宝暄伸长脖子左顾右盼,不见以禅,失望地问焕儿:“小娃,你姑姑在哪里?”
焕儿此时的心神都在木剑上,顾不上应他。华重梅却怒了,柳眉一扬:“你连自个儿的姑姑都忘记了,居然总惦记着别人的姑姑,一个小娃娃你都认的,你说你是不是故意不记得姑姑的。”
“五姑,我这不是记得你吗,我想找谢姑娘,你别拦着我。”华宝暄忽然看到举着狮子狗绣伞的女子也很眼熟,“唉,你不是谢姑娘的丫鬟吗?谢姑娘,谢姑娘……”华宝暄总算看清了红绒旁边的女子是以禅。
早在他们说话时,以禅便与红绒从凌云阁的大门口悄然挪开了。此时听到华宝暄喊她,更是加快了脚步。方才她已经从话里听出来了,华宝暄不记得他姑姑了,这意思是他可能忘记了一些事。
那么,他对她的态度便说通了,他应该是忘记了那日在郑府的事。
对这样的华宝暄,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不记得了,她只怕什么也说不清楚了,还是避开的好。
谢府的马车还没有过来接她们,几人沿街快步向前走。
华宝暄在后面追:“谢姑娘,我有话和你说!”
一辆青呢华盖的马车沿街驶来,在以禅面前忽然停住,青绸的车帘一掀,伸出一段宝蓝色衣袖,袖口处以白色丝线绣着飘逸的云纹。
“谢姑娘,上马车吧,我家公子送你们回去。”以禅认出坐在车辕上的人是那位六爷的侍从。
“这人你认的吗?可靠吗?”白苹凝眉问。
以禅点点头。
“那你便与红绒先回去,稍后府里马车来了,我们再走。”
以禅嘱咐紫线和珊瑚照顾好嫂子,便与红绒一道上了马车。
华重梅终于拦住了华宝暄,目送驶远的马车:“咦?我怎么觉得那辆马车好眼熟?”
第15章 丁香裙裾
以禅觉得贸然上别人的马车有些冲动,她对那个六爷并不了解,方才对嫂子说他很可靠是为让嫂子宽心。她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万一他对她居心不良如何是好?
到了马车上她便觉得自己多虑了。
车厢很宽敞,两排车座间有一个小几,上面摆着一盏青釉卧狮明灯。身着宝蓝色锦袍的青年坐在马车内,正手握书卷在灯下翻阅,听到她进来,抬眼轻瞥,朝她略一点头,便垂下头继续看书,显然对她并无丝毫兴趣。
以禅的藕色裙摆不小心擦过他握书的手,她忙欠身致歉,小心翼翼在他对面落座。
“叨扰六爷了。”以禅微微欠身。
华重锦伸指翻页,轻轻“嗯”了声。
随后车厢内便陷入寂静中,就连一向话多的红绒不知为何都没说话。对面的人,看上去岁数不算太大,目光中却有一种掌控千军万马的气势,尤其他不说话时,让人有些战战兢兢。
以禅掀开车帘,马车离凌云阁越来越远,华宝暄也被他的姑姑们拦住了。她放下车帘,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子在轻微战栗,原以为可以平心静气地面对华宝暄了,但内心深处那种惧怕还是通过她不经意间的动作暴露了。
“你方才在害怕?”不知何时,对面之人的目光已经从手中的书移到了她身上。
以禅愣了下,微微点了点头。
“倘若我没看错,方才有人在追你,莫非是那个人很可怕?”他仿若不经意般问道。
以禅思量片刻,简单说道:“六爷应当听说过我坐牢的事吧,便是因为他。”
华重锦轻轻合上书,眯眼问:“哦,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我听说他被你打得昏迷了几个月,若非请了名医诊治,恐怕活不了。这件事,到底谁的错?我看着他也不像坏人。”
以禅从牢中出来后,很少与人谈论华宝暄,母亲和祖母也极少在她面前提起,就是怕触到她的痛处。除了兄长谢远山,眼前的男子是第一个问起她那件事的人。
自相识以来,从他的行事,以禅不认为他是一个八卦之人。
那么他问起此事,是因为她?
他定定凝视着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一双幽深如潭的凤目,在灯光映照下潋滟生波,不知是灯光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本锐利的目光此时柔和多了。
以禅忽然想起那日她靠在他手臂上酣眠之事,脸颊忽然烫了起来。那日醒来她只觉惊吓,今日再见他方觉有些尴尬。
华重锦半晌不见她答话,却见女子细致白皙的脸庞不知何时红了,好似春日枝头上最艳丽的那一抹绯红。或许是他离她太近,少女身上清冷幽雅的淡香忽然沁入鼻端。
原本宽敞的车厢,忽然觉得逼仄起来。他不自觉向后挪了挪,不敢再靠近她。
“他确实不是坏人,只是,好人有时也会犯错。”以禅轻轻说道。
“这么说,是他有错在先。”华重锦挑眉,神色凝重,没有再问下去。
这让以禅心中舒了一口气,任谁也不愿将自己的痛苦说了又说,他的不问在她看来也是贴心。
车厢内再次陷入寂静,只闻车轮辚辚。
华重锦重新握着书卷看起来,可不知为何,心中烦乱,竟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他目光不时飘到女子裙摆上,藕色绣底上,几朵茶白的丁香含苞待放。随着马车晃动,裙裾轻曳,花朵如在风中摇曳。
马车很快到了谢府,以禅含笑起身,朝他告别后便下了马车。
她目送马车远去,回首见红绒朝着她眨眨眼说:“小姐,这位六爷莫不是喜欢小姐,上次在锦绣坊胳膊都被你枕麻了都不动,这次又特意送我们回来。”
“休要胡说!”以禅轻斥。
她看得出人家对她无意,而她,也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她嘱咐红绒:“锦绣坊之事和今日之事再不许提起。”
红绒委屈地闭上了嘴,两人在门房候了片刻,嫂子白苹乘坐的马车也回来了,几人一道回了府。
******
华重锦并未回府,而是去了月满楼。
这是离州颇有名气的一家妓馆,虽说门面不大,但这里的菜肴做得别致,妓子多是清倌,于琴棋歌舞方面皆有一技精通,因此,他与朋友们多在此处小聚。
花坞是这里最贵的一间雅室,他进去时,何玉寒、雷洛早已候他多时。
两人正坐在案前听白药抚琴,见他进来,雷洛嚷道:“我们的华都督来迟了,稍后定要罚酒三杯。”他身着华贵的锦袍,面容白净,浓眉俊目,体态略丰,说话有些粗声粗气。
室内地面铺着厚厚的绒毯,踏上去静寂无声。靠窗处摆着一盆花木,是暖棚栽种的芍药,花朵儿温柔绽放,满室郁香。
白药坐在琴案前,见华重锦进来,眉眼含笑遥遥朝他施礼。
何玉寒朝华重锦身后张望,皱眉问:“重锦,怎么不见兰舟?”
华重锦在案前坐下,招手让侍酒的小厮进来,吩咐他可以上菜了。
“我到凌云阁接他时出了点岔子,便没去,下回再邀他吧。”
何玉寒点点头:“也罢,他今日有戏,恐怕也累了,让他歇息吧。”又对抚琴的白药说,“换一曲六爷爱听的《六幺》。”
白药丽目流转,轻轻一笑:“六爷一去西疆三年,不知还喜欢《六幺》吗?是不是有了其他喜欢的曲子呢?”
“白药,你这话里有话啊!放心,重锦便是换了口味不喜《六幺》,也还是喜欢你的。”雷洛调侃道。
说话间,月满楼的仆从们端着酒菜鱼贯而入,美味佳肴陆续摆了满满一桌案。一名仆从将酒坛的封泥打开,瞬间酒香满溢。
“醉乡酿!”雷洛咧嘴笑道,“曲子听哪一首都随意,但酒还是醉乡酿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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