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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色袭人-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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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换了身短打,将这几日新学的一套拳脚打了下来,虽说还不太熟练,但老夫人瞧了甚是欣慰,这会儿觉出来华重锦用心良苦了。
  到了最后,众人都瞧着华重梅笑道:“老五,将你的牡丹图送上来吧。”
  她找人绣牡丹图已不是秘密,家里人都知道。
  华重梅心说:就是知道又如何,还是会让你们惊艳的。
  她早已将牡丹图裱好,命两个仆妇抬了上来。
  这幅图当真将牡丹的国色天香绣了出来,最重要之处是这是华老夫人暖棚中的花。华老夫人原本是看过线稿的,未曾料到成品如此出彩。
  同样的牡丹,朵朵皆不同,有的迎风滴露,有的鲜妍夺目,有的则雍容华贵,每一朵都鲜活传神,如同性格迥异的少女。
  华老夫人拄着拐杖走到近前,一寸寸抚摸着绣品赞不绝口:“好,好,当真是极好的。”
  做一幅牡丹图的绣品是她的夙愿,再没想到在今年寿辰实现了。“这是哪里的绣娘绣的?”华老夫人说着,凑到绣品一角去看绣章。
  华重梅悄悄与华重锦对视一眼。
  锦绣坊的绣品用的绣章乃是“谢氏女红”,华重梅特意叮嘱以禅,将绣章改成了“锦绣坊”。老夫人念叨了两句锦绣坊说道:“锦绣坊是一个接绣品的店铺吗?”
  华重梅点点头:“娘,这绣品是锦绣坊一个姑娘亲手描的绣样,又与她的徒儿一起绣的,你瞧瞧,这花瓣花蕊都是她绣的。”
  “姑娘?年轻的姑娘有这样技艺真不容易,蕙质兰心啊。若有机缘,真想见她一面。”老夫人满面欣喜,忽想起什么又问道,“她来暖棚看过花吧?怎不让她过来见我?”
  华重梅忙道:“那日匆忙,没顾上。”
  华宝暄凑过来瞧了会儿绣品,默默将锦绣坊三个字记在了心底。祖母如此喜欢锦绣坊的绣品,改日他也要过去订一件送给祖母。
  ******
  锦绣坊的第一批孔雀花笼裙面世了。
  白孔雀、绿孔雀、蓝孔雀,开屏的、未开屏的,每件罗衫上的绣纹都不同。开屏的绿孔雀和蓝孔雀斑斓炫丽,尾屏如扇状,用紫、蓝、黄、绿等多色丝线精绣覆羽。未开屏的白孔雀则高贵优雅,覆羽迤地舒卷,采用晶亮的白色丝线,绣出后轻盈飘逸,洁白晶莹。
  衣裙在店中挂了没几日,便售空了,同时接到多件花笼裙预定绣品。
  张兀高兴地招揽着客人,同时不忘打听吉祥绣坊那边的动静,据说仿绣出来的那批衣裙起初卖了几日后,如今已经无人问津了。
  吉祥绣坊乃是一对夫妇所开,做了多年生意,夫妇俩都有些油滑。妻子孙氏是个能绣的,多年来一直绣被面账顶,瞧着锦绣坊生意好,也动了做衣裙的心思。
  郑老二瞧着屋内积存的衣裙埋怨孙氏:“我就说别去做仿品,现在如何是好,难不成你还要去仿制人家的孔雀花笼裙?等我们都做好了,她又换别的样式了。”
  孙氏凝眉:“那丫头怎么如此能耐?”
  郑老二没好气地说道:“不是人家能耐,是你不行,你倒是也想几个新花样啊。”
  孙氏恨恨地瞥他一眼:“我要能想出来,还用你说?”
  郑老二唉一声道:“依着我,咱还是做被面账顶如何?绣娘们都已做熟练了,非要去做衣裙。”
  孙氏偏不服气,瞥了眼锦绣坊的方向,心说:等着吧,早晚我让你开不下去。
  华宝暄在祖母的帮衬下,终于让六叔点头允他在家歇几日。
  这日他带着两名仆从转悠到了朱雀街,在古玩字画、珍珠布帛的店铺间闲逛,忽然就看到了锦绣坊的招牌。
  “原来在这里。”他带着仆从大摇大摆进了店。
  店里人多,张兀和刘掌柜早就招呼不过来,陆妙真恰好闲着,便与红绒一道招呼客人。瞧见又有客进来,陆妙真忙迎上去问:“这位公子,可是要订绣品。”
  待她看清了来人长相,不禁吃了一惊。
  华宝暄随着他的朋友去过几次月满楼,听过妙染的歌,如今乍见她在锦绣坊,还以为她也是来订绣品的。听她招呼自己,吃惊地问道:“你不是月满楼的妙染吗?怎么在这里?”
  自在店内见到白药后,陆妙真已经很小心了,等闲不下楼。今日看楼下人手不够才出来的,原以为来绣坊的皆是女子,哪有女子到青楼的,因此不会有人识得她。谁曾想到,居然会遇到华宝暄。
  她打定主意不承认,气定神闲地朝华宝暄微施一礼:“公子认错人了,我是陆妙真。”
  “当真?”华宝暄心说莫非自己真认错了?他这一场大病后,脑子确实不太好使了,前些日子连自己母亲都不认得。
  他盯着陆妙真瞧了几眼,莫非世上真有相似之人?
  他晃了晃头,一转身,便瞧见了红绒。
  “那个,你……你不是谢小姐的丫鬟吗?”他笃定这次肯定没认错,前些日子才见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华重锦:娘,你若见到绣牡丹图的姑娘定会喜欢她的。
  华老夫人:她那么好?既如此我找媒人说给宝暄。
  华重锦:……我一定不是亲生的(泪牛满面)!


第30章 红尾雉鸡
  红绒怔了下,随即眉毛挑了起来。
  “那个,你……你不是谢小姐的丫鬟吗?”每次听到这句话她就脑仁疼,这位华小纨绔你就不能换句开场白?
  她对华宝暄简直厌烦至极,对小姐做出那样的事自个儿却忘记了,偏还做出一副无辜痴情的样子。她积攒了一肚子脏话,偏小姐不让她骂,说华宝暄病没全好,骂得犯病了她们可担待不起。
  红绒又攒一句新的脏话,这才抬起头,唇角微扯挤出一抹假笑:“这不是华小纨……公子吗?您来挑绣品啊?”
  华宝暄东张西望四处寻找,不见以禅,问道:“谢小姐呢?”
  红绒眼波流转,说道:“小姐派我过来挑绣品,她自然在府中。”
  华宝暄一双明眸瞬间黯淡了,他无甚兴致地欣赏着店内的绣品。红绒凑到他跟前,热情地提议:“这家店铺的绣品极好,华小公子要不要买几件?”
  她随手取了几件孔雀花笼裙,一股脑捧到华宝暄面前,向着张兀使了个眼色。张兀也是个伶俐的,立刻会意,对华宝暄道:“我听说华小公子四个姑姑,这一共四件衣裙,都是今年京城新出的款,咱们离州就我们锦绣坊有得卖,上身绝对雍容华贵,谢小姐就穿了一件。”
  听到最后一句华宝暄双目一亮,爽快地付了银两,也不考虑二姑都快四十了,适不适合穿。
  华宝暄让侍从捧着衣裙出了店,红绒和陆妙真对视一眼,陆妙真再不敢在楼下盘桓,径自上楼去了。
  她刚上去,华宝暄又回来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这锦绣坊是谢家开的。”他一出锦绣坊就遇到两名客人正在夸赞谢以禅手艺好心思巧,这才晓得这些衣裙皆是以禅设计的。他翻开衣领,便看到了“谢氏女红”的绣章。
  “你也没问啊?”红绒摊开手,瞟了眼他身后侍从手中的裙裳,“我们的衣裙售出不退换哦。”
  “退换?”知晓锦绣坊是谢家开的,他怎么会退换。华宝暄随手指着墙上挂的几件男衫:“这件,这件,这件还有这件……我都要。”
  “好咧!”张兀动作麻利地衣衫打包好,交到华宝暄的侍从手中,接过银两。
  华宝暄这才满意,冲着红绒笑道:“我的衣衫日后就在锦绣坊买了。听说谢小姐在二楼,我去看看她。”
  红绒忙拦住了他,蹙眉说道:“华小公子,二楼皆是女子,岂是你随便进出的地方?你若诚心要见我家小姐,待我先上去通报一声。”
  楼上正是忙碌之时,以禅和周菱、陆妙真在刺绣,紫线裁剪,几个做针线的赶着缝衣衫。其实楼下的事情以禅已听陆妙真说过了,这会儿见红绒上来,说道:“你说你,店里的衣衫又不是售不出,做什么敲诈他!”
  红绒轻轻一笑:“哪里是敲诈,是他自个儿要的,这不,刚又要了几件男衫。这会儿他正在楼下候着,等着小姐见他呢,就让他等着去吧。”
  以禅眉头轻蹙,手中的绣花针一顿,瞥了眼红绒:“你越来越胡闹了,不该戏弄人,即刻下去说我正忙着没空见人,让他回吧。”
  红绒看以禅脸色冷凝,知晓她不高兴了,忙转身下楼。忽又听以禅说道:“让他上来吧!”总是避之不见也不是办法,他既然知晓她在锦绣坊,怕是还会来。
  不如见一面,让他死心也好。
  华宝暄一看到以禅,就如蝴蝶看到花儿一般,唇角含笑,说话的声音都放柔了:“谢小姐。”
  以禅坐在绷架前朝他点点头,她正在绣一只红尾雉鸡,禽鸟比花卉要难绣,尤其是鸟目之眶,需用戗针。她小心翼翼地收了针,起身引着华宝暄到窗畔的高几前坐下。
  “华公子找我何事?是要订绣品?”以禅淡淡勾唇,似笑非笑。
  经历了这许多事,如今再见华宝暄,她再不似樱花谷时那般惊惶。
  “我来还谢姑娘的绣帕。”华宝暄伸手在衣襟里掏了半晌,也没找到蝴蝶萱花的绣帕。这才忽然想起,那日回府沐浴时,他将一向带在身上的绣帕收在了匣子里。
  华宝暄顿时有些尴尬,勉强一笑:“我可能是忘在府中了,这就回府去取。”
  以禅实未想到,他见她只为还绣帕,忙道:“华公子不必特意回府去取,改日打发人送过来便可。”
  华宝暄一愣,神色极柔和地说道:“那怎么可以,那是姑娘丢给我的绣帕,自然该我亲自来还。”
  以禅琢磨了下这句话的意思,眯眼问:“丢给你?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明明是风将帕子吹落了。”
  红绒实在憋不住了,笑出了声。
  华宝暄回首一看,满屋子姑娘婆子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的脸颊瞬间热了,脑子有些懵,冲口而出:“谢姑娘,可我喜欢你!倘若你有意于我,我让母亲派人到谢家去提亲。”
  这句话说完,他倒冷静下来,双目定定望着以禅。
  以禅实未想到,华宝暄会当着满屋子人说这种话。到底还是有些狂妄啊,她在心底轻轻叹息,脸上却无甚波动,只眉头轻颦,抬眼瞧着他,眼风凉凉的。
  她坐在日光笼罩的窗畔,用一种淡到极致的语气说道:“我无意于你,永远都不会。”
  既然他说出这种话,她只有直截了当回绝他。
  华宝暄原本发红的双颊瞬间白了,衬得一双黑眸越发黑亮,他直直盯着她,固执地问:“为什么?”
  “我无意,便是不喜。华公子与我本不熟,日后你我无需相见。”以禅起身到绷架前坐下,继续刺绣,“红绒,送客吧!”
  “请吧!”红绒走到华宝暄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华宝暄一腔热忱被浇了冷水,只觉万念俱灰,也不知是如何下的楼。他原本也是伶牙俐齿之人,府中除了他与六叔,俱是女人,她们都宠着他,事事依着他,这还是头次在女子面前碰了壁。
  原以为她喜欢他的。
  祖母常说他生得俊。姑姑们也夸他俊美不凡,姑娘们定会喜欢他的。
  可她为何不喜他?
  是他不够好?
  ******
  夜幕初临。
  以禅端着茶盏坐在窗畔藤椅上歇息,店里其他做针线活的都已回去,只余陆妙真。她如今也积攒了不少银两,正准备在附近租房子,总在锦绣坊居住到底不方便。
  以禅饮了口茶,无意间向窗外看了一眼。
  因天色已晚,街上行人稀少,除了谢府前来接她的马车外,街角边还有一辆马车,有一人凝立在马车边,一袭白色长衫在月色和灯光交织的光影里,影影绰绰飘洒着。
  以禅心中一动。
  她看不太真切那人的面貌,但那蓝顶华盖的马车她却认的。
  是他!
  以禅微怔,心头涌上一股淡淡的酸涩。
  自那日在别苑一别后,再没见到此人,甚至离开时都没见他露面。
  她敏感地察觉,这位六爷的行为有点要和她划清界限的意思。莫不是因为摸了她怕她要他负责?
  把她想成什么人了?
  她或许难嫁,但也不至于因此赖上他。
  她仰首饮尽了茶水,起身道:“我们走吧!”
  以禅自锦绣坊一路走出去,在登谢府的马车时,忽而朝前瞧了一眼,故作惊讶地哦了声,朝着华重锦说道:“那不是六爷吗?”
  华重锦刚从衙门下值,回府的路上绕到了锦绣坊。华宝暄前来锦绣坊之事他已听夏扬回报过,其实他有些担忧,不知以禅是否知晓了他的身份。他原本想稍微停留便离开,没想到被以禅看到了。
  听闻以禅唤他,低低应了声。
  以禅让红绒和紫线稍候,朝着华重锦走去。
  她淡淡一笑:“六爷怎么在这里,是从此路过吗?”
  月明星稀,街道两侧的槐树上,开满了细碎的小花,风一吹,零零星星地四处飘落,散发着隐带清甜的香气。
  华重锦的目光扫过她淡然疏离的笑意,点点头。
  以禅轻轻哦了声:“其实我一直想向六爷道谢,那日,若非你出手相救,我只怕已经不在人世。”遭受那样的凌*辱,她定活不下去的。
  “这样的大恩,我日思夜想,不知该怎样感谢你。不如……以身相许吧。”以禅轻声说道,神色凝重。
  街上有风,她的话声音虽轻,但华重锦却清清楚楚听见了,他忍不住瞪大眼,完全不敢置信。
  “你……”华重锦还未曾开口,以禅却噗嗤一声笑了。
  她看到华重锦原本冷静如冰封般没有丝毫表情的面庞终于因为她这句话而有了裂纹,虽然她看不太清那是什么表情,但她还是笑了。
  华重锦怔怔望着月色之下,灿然而笑的以禅。
  眉黛唇红,双目弯弯。
  这样大笑的样子,让她宛若春晓之花,清纯鲜妍。
  “六爷吓到了吧,我是戏言,话本里都这么写,不过六爷放心,我绝不会这么做。我思来想去,不如这样,日后你和你家人到我们锦绣坊做衣衫,我给你让五成的利,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执书和曲水流觞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么么。
  *
  华重锦:我这是被求婚了?
  谢以禅:阅读理解能力太差,我是旁敲侧击告诉你,别自作多情。


第31章 白孔雀
  戏言?
  天杀的,他方才居然当了真。
  华重锦说不清此时自己的心情是什么。失望?失落?抑或是惆怅?
  总之心情不是很好。
  他想起在凌云阁初见她时,当时她正在为君兰舟的戏服勾线稿。那般神情专注,使得她有一种别样的婉约静雅,而当她画完线稿抬头那一瞬,丽目中光彩潋滟,又是那样明艳绝丽。让他沉静的心湖泛起细微的涟漪,当他得知她是谢以禅时,他心情便极其不好。
  现在的感觉与当时一般无二,应是失落吧。
  以禅见他半晌不说话,不知是被她吓到了,还是不高兴,正要再问他,却听他淡淡吐出两个字:“六成!”
  以禅轻轻一笑:“好的,那便如此说定了,六爷可要常来锦绣坊。”她瞧了瞧天色,又道,“天色已晚,就此告辞了。”
  华重锦静静望着以禅上了马车,直到马车远去,凤目中闪过一丝懊恼。方才,他到底说了什么?
  回府的路上有些心不在焉,刚到墨香轩,便见母亲房中的大丫鬟杏枝在院外候着他,一见他回来,便过来禀告,说华宝暄今日又闹将了一回,老夫人命他过去瞧瞧。
  华重锦也想知道华宝暄在锦绣坊与以禅说了什么,便衣衫也没换,随着杏枝去了后园。
  路上,杏枝瞧着他脸色有些不对,虽说平日里华重锦本就冷峻,但今夜怎么瞧着格外阴沉,与小公子方才回府的样子有些像。
  入了后园华宝暄居住的院落,只听屋内一片笑语声,华重锦忍不住瞥了杏枝一眼,杏枝也很奇怪,方才华宝暄一回府便蜷缩在卧榻上生闷气,谁问话也不理。
  “谁在屋里?”华重锦问出来相迎的桃枝。
  桃枝笑意盈盈:“五小姐过来了,小公子正让她试穿新衣呢。”
  “小公子肯说话了?”杏枝问。
  桃枝颔首:“不知五姑娘与他说了什么,这会儿心情正好呢。”
  一进屋就见华重梅穿了一件新裙,胭脂色,后背上绣了一只站在山石上的白孔雀,身姿高雅,神态高傲。
  华重梅本就喜欢绣动物,这只高傲的白孔雀很称她的心,伸指掂着裙摆转圈,连华重锦进来都没有留意。
  华宝暄在一侧伸着拇指称赞:“五姑简直就是姑射仙子。”
  华重梅笑得眉开眼笑:“嘴这么甜。”
  华宝暄继续赞道:“我看这衣裙也就适合五姑穿,反正二姑她们也走了,我把这几件都给五姑。五姑你不是要告诉我如何讨姑娘家欢心吗,怎么还不说。”
  “好说,好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华重梅凑近华宝暄正要再说,一转眼看到华重锦,话音戛然而止。
  华重锦悠然踱到屋中,目光扫过小丫头手中提着的浅白深粉的衣衫上,似笑非笑说道:“怎么这么多衣衫。”
  华重梅美目流盼,嫣然笑道:“老六,你来了。”
  “五姑,快说啊。”华宝暄有些心急。
  他从锦绣坊回来,在屋里闷了半日,心情郁郁,话都不想说,反复思量以禅的话,尤其是那句,“我无意与你,永远也不会”,这是断绝了他所有的念头,不想与他有一点牵扯啊。他怎么觉得,她不但不喜他,反而有点厌烦他呢。
  五姑过来说,姑娘家不喜他,或许是因为他做过错事。可他不记得自己做错过什么。五姑说,既不记得,那只要从今往后只做对的事讨姑娘欢心就可。可他不晓得如何做。
  “就让六叔一道听吧,六叔也未曾娶妻,如何讨姑娘欢心,他也许也想听呢。”华宝暄说道。
  华重锦摆了摆手:“不必,你们自管说你们的。”他从一个小丫头手中接过一件女子衣裙,凝目欣赏着上面的绣纹。
  华重梅斜睨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宝暄,我告诉你哦,她最后是不是说与你不熟?其实,我认为还是有余地的,你若能想办法与她熟悉起来,让她知晓你一心对她好。”
  华宝暄忧愁地说道:“可她说再不想见到我。”
  “你不能装作与她偶遇吗?她既是开绣坊的,你去订购绣品总不好赶你走吧,你天天去订绣品。”
  “那样好吗?她会不会烦我。”
  “烦你也不能赶你啊,她生意还是要做的。”
  华重锦:“……”
  太不要脸了。
  “你放心,五姑也可以帮你。我原本不想跟一个小丫头学刺绣的,为了我们宝暄,我便拉下这张老脸来,到锦绣坊去学刺绣,顺便在谢姑娘耳边多说说你的好话。五姑这可都是为了你啊!”
  华宝暄感动极了:“五姑真好。”他心情好了,浑然没留意到华重锦的脸更阴沉了。
  华重梅又打量了下他的衣着,摇头道:“你不是小孩子了,日后衣衫要穿的庄重些,不然姑娘家不喜欢的。”
  华宝暄立刻命桃枝到内室取出几件男子衣衫来:“五姑,这都是我从锦绣坊带回来的,你瞧哪件合适?”
  华重锦伸手摸了摸其中一件衣袍,华宝暄宝贝似地护住:“六叔,这可不能给你摸,这可是谢姑娘亲手做的。”
  华重锦冷笑:“不见得吧,锦绣坊可是有好几位绣娘的,听说她还雇了一些外面的绣娘,你这衣衫说不定是哪个村旮旯的妇人绣的呢,那手说不定刚给孩子擦过屎。”
  华宝暄:“……”
  六叔今儿有些不对啊,嘴为何这么毒。
  “既是她做的,自然每件都不错。”华重梅指着件淡蓝色衣袍道,“明日先穿这件。”
  月白色底子,深蓝色滚边,上面绣着深蓝色枫叶纹样,衣袍的底料还有暗纹。华宝暄到内室将衣袍换在身上,衬得整个人清爽而俊逸不凡。
  华重梅连连赞道:“我们宝暄就是俊。”
  华重锦面上带笑,绕着华宝暄转了两圈,点头道:“不错,很俊。不过,宝暄,男子空有一副好皮囊是远远不够的。”
  华宝暄一听就知道不好,果然,华重锦紧接着道:“我记得你说在家歇几日,何时去平川啊?”
  华宝暄:“六叔,那几件衣衫我送你好吗?”
  “我又不缺衣服穿。”华重锦冷哼一声走了出去。


第32章 词
  月色清幽,花影摇曳。
  以禅倚窗绣花,一针一线自素白的绫布上穿过,织就一行行犹若墨染的词句。
  紫线放好了被褥,过来劝道:“小姐,天已晚,在锦绣坊已忙了一日,回来就别熬了,不然眼睛如何受得了。”
  以禅揉了揉眼轻笑:“就余最后几针了,日后再不绣了。”
  这件衣袍自裁剪到缝制再到绣花,一针一线未曾假手于人,她只在府中绣,所以绣得很慢,到如今已近一月。
  红绒过来拨亮烛火,眯眼笑道:“就让小姐绣完吧,说不定明日就能送出去了。”
  以禅凝眉道:“胡言乱语,送给何人?这是我给兄长绣的。”
  红绒呵呵笑道:“送给大公子也是送啊,难道奴婢说错了吗?还是,小姐以为我说的是六爷?”
  以禅绯红了脸,放下针线道:“居然敢调侃我了,再胡乱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紫线,给我抓住她。”
  紫线难得笑闹道:“小姐啊,自六爷救了你,你便开始做这件衣衫,难道不是做给他的?”
  “你们两个,简直反了天了。”以禅扔下手绷,追打着两人。
  三人闹将了一会儿,红绒求饶道:“小姐,我们再不敢乱说了。倘若老夫人和夫人问起来,我们就说这件衣衫不是给六爷的,小姐也没有给六爷让六成的利。”
  “你还说。”以禅这回真的恼了,扭身坐在卧榻上不再理她们。
  红绒朝着紫线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小姐害羞了。”俩人关了门悄没声出去了。
  以禅借着烛火,将最后一个字绣完,方收了线。
  红绒和紫线说得没错,这件衣袍确实是绣给那位六爷的。她感念他的大恩,却觉得自个儿除了一手绣艺,无甚可送,便亲手做了这件衣袍。然而,如今,她却送不出了,待过几日,兄长回府时送给他穿吧。
  她将衣衫叠好,放在了榻前的匣子里。
  ******
  翌日。
  华重锦原本要回府,忽想起华重梅昨日的话,问夏扬:“宝暄今日去锦绣坊了吗?”
  夏扬回说没有。
  华重锦心中稍安,忽又想起昨夜宝暄穿的那件衣衫,便吩咐马夫转道朱雀街。既然,她都要为他让六成的利了,他似乎有理由要过来照顾她的生意。
  天已向晚,正是店铺打烊之时,锦绣坊楼下已熄了灯,刘掌柜和店小二已经走了。他到店门前时,恰逢以禅主仆三人下了楼。
  夏扬忙上前说道:“我主子过来挑几件衣服。”
  以禅也瞧见了华重锦,眸中有些讶然。紫线和红绒倒会心一笑,似早就料到般。俩人忙去掌灯,片刻后,烛光摇曳,映得一室的绯红流黄,锦衣华裳。
  因锦绣坊主绣女子衣裙,男子衣袍只是试做本就没几件,昨日被华宝暄挑走三件,如今只余两件了。以禅命紫线过去取下衣衫,摆在了柜面上。
  “只余这两件了,六爷挑一件?”以禅笑吟吟说道。
  一件玄色,一件宝蓝,皆在衣角绣着简单的花纹。
  华重锦扫了眼,也没有细看,点点头:“都包起来吧。”
  紫线将衣衫叠起来,递给了随行在后的夏扬手中。夏扬自去掏银两,华重锦淡淡问道:“店里生意可好?”
  以禅点头:“还算可以,每日有不少订绣品的,有些老主顾帮衬。”自接绣活起,倒也有了不少回头客。
  华重锦又问:“店里如今有几个绣娘?”每日里这么晚回府,可见是人手不够。
  “刺绣的包括我有三位,紫线裁剪,外面还雇了几个绣娘,只在家中做活,到日期了过来交活。”以禅倒没想到华重锦与她拉起家常了。
  红绒抿嘴笑了笑,忽然起身上了楼。
  “三位?”华重锦问道,“有一位是村里的姑娘,还有一位?”
  “她叫陆妙真。”陆妙真恰寻到了房子,刚刚搬走。
  华重锦哦了声,再没话说,正要告辞离去。红绒从楼上快步走了下来,手中捧着一件衣衫:“六爷,您瞧瞧这件衣衫,定会喜欢的。”
  红绒手一抖,衣衫展开。
  素白色衣衫,上面有着水波暗纹,在灯光下闪耀着流水般的光泽。通身没有绣花卉鸟雀,却用墨线绣着一首词:“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勘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自前襟到衣摆再到后襟,排列疏密有致,字体流畅洒脱,龙飞凤舞,最奇的是,用墨线绣出了墨色的深浅和晕染的效果。
  面料轻柔,可以想见,这件衣衫若是穿在身上,当衣袂飘飘,宛如谪仙。
  这件衣衫,一看就与方才那两件不同,可见是花了许多心思的。
  以禅一惊,这不是她昨日才绣好的那件衣衫吗?何时被红绒带到店里来了?
  红绒根本不去瞧以禅的眼色,只是得意地对华重锦道:“六爷,这件衣衫是小姐亲自选布料,亲手裁剪缝制的,一针一线皆出自她手。怎么样,六爷喜欢吗?”
  华重锦抬眼看向以禅,问道:“我可以要这件吗?”
  “本来就是要送你的。”红绒说道,偷瞄了一眼以禅,见她脸色虽沉静,双颊却已经微红。她将衣衫放到柜面上,再不敢说话。
  华重锦唇角不自觉漾起一抹笑意,双目紧紧盯着以禅,问道:“当真是送我的吗?”声音也柔和至极。
  以禅极力压抑着心跳,只觉从未有过的紧张,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那日在别苑,当他说要为她摸骨时,她也不曾如此。
  “哦,店里如今买二送一,你既买够了两件,这件自当送给你。”以禅口吻淡淡的,故作不在意地说道。
  她不敢再与华重锦直视,垂手匆忙将衣衫叠好,递给他。
  华重锦如捧珍宝般接过,温声道:“那我便不客气了。”
  以禅送了华重锦出门,命红绒将店内烛火熄灭,一道上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红绒:助攻成功。
  华重锦:只有媳妇宠我,哼哼。


第33章 四季屏风
  陆妙真新租的房子与锦绣坊隔着两条街,并不算近,但因有一条小巷直通过去,走起来倒不远。她走到半路想起绣品落在了锦绣坊,便返回去拿,准备夜里再赶会儿活。刚出巷口,便见华重锦手中捧着一件素白衣袍上了马车。陆妙真借着店内昏黄的灯光,瞧见衣衫上面绣着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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