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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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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抵达松原的当夜,贺渊根据客栈掌柜所说的方位; 顺利地在城北寻到北境戍边军主帅邱敏贞的官邸所在。
如客栈掌柜所言; 邱敏贞官邸与松原郡守黄维界官邸仅一墙之隔; 一个五进院、一个三进院,以二人的身份地位、家世门阀来说,确实是小了。
找准地方后; 贺渊并未急于立刻潜入邱敏贞府上偷看戍边军布防图; 只在外头树上安静蛰伏近三个时辰; 观察并默记下这两座宅子夜间巡防的规律。
丑时初刻,墨蓝色穹顶之下万籁俱寂,人们都深睡在甜梦中。
黑衣蒙面的贺渊回到落脚客栈,悄无声息翻窗而入。
房中黑漆漆没有点灯,影影绰绰间能瞧见床榻上的赵荞裹着棉被圆乎乎像个茧。
贺渊这时才后知后觉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尴尬站在窗前手足无措; 想挠头。
之前叶城时,他每晚都在外间的坐榻上凑合睡,与赵荞隔着一座屏风半堵墙; 倒也相安无事。
但松原不若原州那般富庶,客栈上房连个外间都没有。
斟酌片刻,他决定索性坐在桌前趴着睡,反正再没两个时辰就该天亮了。
不过,他得先将被枝头露水浸透的衣衫换下来。
任他体格再是健硕,若要在北地初春的料峭寒夜里穿着湿透的衣衫入睡,明早起来怕也没什么好下场。
这种紧要关头; 他可绝不能因为什么头疼脑热的可笑缘由耽误了正事。
他蹑手蹑脚行到小柜处,从行李中翻出一套干净衣衫,在脑中迅速默了一套“如何又轻又快脱衣、穿衣”的动作。
然后小心翼翼回头瞧瞧床榻上那颗一动不动的“茧”,确认她气息平稳,完全没有被惊动要醒来的迹象。
于是他背过身去,迅速解开衣带,将湿漉漉的衣衫脱下。
*****
赵荞原本是裹着棉被坐在床榻上等贺渊回来,自己也不知是几时睡着的。
衣衫布料摩挲的细碎声响惊动了她的好眠,她迷迷糊糊坐起来,伸手去摸床头小矮柜的火折子。
口中小声询问:“贺渊?”
在她点亮烛火的同时,黑暗中传来贺渊惊慌咬牙的声音:“你别点……眼睛闭上!”
他的话音尚未落地,烛火已然乍亮。
赵荞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只着长裤的僵直背影,残困顿消。
下一瞬,她鼓起腮使劲吹熄了烛火,房中重归于黑暗。
她捞起被子兜头将自己裹住,紧闭双眼。可那短短一瞥却在她眼前留下清晰残影。
宽肩窄腰,肌理紧实,挺拔的后背呈优美而流畅的弧线,在朦胧烛火中烁着浅浅光泽……
“大半夜的,换什么衣裳?”
好一会儿后,才听到贺渊幽幽回嘴:“大半夜的,点什么灯?”
沉默良久。
赵荞憋得满脸通红,好一会儿没听到他再有动静,终于忍不住偷偷将被子掀开一角,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同时支着脑袋眯起眼,在满目黑暗中找寻贺渊的身影。
隐约瞧见他正坐在桌前趴着,赵荞心中不忍,抿了抿唇,裹着被子下了榻去。
虽还不知他耗费大半夜去探邱敏贞宅邸是否顺利,有没有遭遇什么危险,但她知道总归不会轻松写意的,他再是能扛,也不表示当真不会累。
接下来他还有很多事要做的。
摸黑走到他近旁,赵荞小声道:“我在这儿睡,你去床上。给你另拿了被子的。”
莫说如今贺渊忘了事,即便以往两人要好时,他也不曾逾矩放肆到做出她大被同眠的举动。
她知道他性子一板一眼,所以吃过晚饭后就请店小二多拿了被子来。
贺渊并未抬头,仍旧将脸埋在臂弯里:“回去好好睡你的觉,不用管我。”
“别扭个鬼啊,”赵荞微恼起急,抬手在他后脑勺拍了一记,“我只是将床让给你而已,又不是要睡你!”
贺渊闻言,倏地抬头直身,黑暗中瞪向她的双眸格外灿亮。
“赵大春!”声音不大,却似有火花四溅,“小姑娘家家的,哪学来那么多流氓话?说话也不过过脑子。”
赵荞打小是个只能顺毛捋的性子,贺渊这咬牙切齿低声一顿训,倒将她的火气也给激出来了。
她索性伸手扯了他的衣衫:“你管我哪儿学来的?给我滚床上睡去!少废话!你若觉过意不去,那我俩一起睡床,要不谁都别睡!”
赵二姑娘蛮起来犯浑时,是很少有人制得住的。
贺渊拿她没什么法子,吼又吼不住,打又打不得,吵又不敢吵——
若惊动了客栈里的旁人,那才真是没事找事。
于是两人各自占据一半床榻。
赵荞裹着被紧靠着墙,贺渊的手臂则与床榻外侧边沿齐平,中间隔的那距离挤挤都还能再躺一人。
两人睡姿都还算安分,也或许是都绷着点拘谨没睡太实,总之就这么井水不犯河水地睡到天光大亮。
贺渊先起身,没多会儿就穿戴齐整地出去取水洗脸了。
直到听见关门声,始终面对着墙侧躺的赵荞才翻身瞪着床帐,红着脸发出一声自己都不明含义的轻嗤。
*****
吃过早饭后,一行四人出去闲逛市集,打算看看有无可能问到进山小道。
松原郡其实不小,虽地处边陲,辖下却共有四城九县,以郡府所在的这松原城为名。
若单只看郡府松原这一座城的民生气象,虽不如临近的原州那般繁华,却也有几分欣欣向荣的意思。
赵荞缓步穿行在市集人潮中,沿途打量着街道两旁那些小地摊,眉心慢慢蹙了起来。
贺渊以眼角余光察觉她的异状,清了清嗓子,不太自在地开口:“怎么了?”
说话时目视前方。
赵荞也清了清嗓子,同样看着前方,半点没有要与他目光相接的意思:“有点怪。这一路走过来,我至少看到七八个摊主是小孩子。”
大姓望族多由宗族尊长牵头募资设立家塾,以供本家姓氏的幼童们开蒙。所以但凡出身大姓望族的孩子,哪怕家中清贫,小时都有机会读上几年书,多少识些字。
但若是无宗族荫庇的人家,就很少有能力担负孩子读书了。
鉴于此,自昭宁元年起,圣谕便正式诏令各地官学新增蒙学馆,由镐京朝廷与地方各担半数费用,供无家塾可入的寒门幼童资免束脩学资开蒙三年。
对家境贫寒又无宗族庇佑的人家来说,就算之后无力供孩子一路读到书院进而考学、考官什么的,至少开蒙识得些字,孩子长大后的路总归宽些,对全家来说都是好事。所以这项新政在各州府都很受百姓欢迎。
譬如前几日在叶城的市集上,就没怎么瞧见有小孩子独自在摆摊做营生的。最多是年岁太小,大约家中也没旁人帮忙照管,父母便带着在摊子上玩。
“是松原人不知官学开设了免学资的蒙学馆,还是松原官学的蒙学馆压根儿就没开?”赵荞嘀咕。
“据我所知,由朝廷负担的那一半费用是如数划拨到郡守黄维界手中了的。”贺渊眸底暗了暗。
后头的韩灵远远觑见前头一个卖草药的小地摊,便越过二人上前去询问摊主。
与草药摊隔着三个摊位的,就是一个卖青菜的小男孩儿。约莫七八岁的样子,肤色黝黑,眼睛亮亮的。
赵荞在青菜摊子前蹲下,笑着与他搭起话来:“这菜是你家自己种的?可真水灵。”
小男孩儿很老练地摆出和气生财的笑脸:“那是,我家每日都挑山泉水来浇的,精心着呢!”
就这么闲聊了几句后,赵荞好奇道:“你这年岁,怎不去读书?官学的蒙学馆又不要钱。”
“大家都说,像我们这样的人户,去蒙学馆没用,反正将来家里也供不起继续读,还不早点帮家里做事实在些。”
听这小孩儿话里的意思,松原的官学是开了蒙学馆的。只是有人告诉大家“寒门学子读书无用”。
赵荞挑眉:“你这么小,又瘦,田地里的活也帮不了多少吧?”
“所以我就帮着卖菜啊!”小男孩儿笑弯了眼,“再过两年我高些,就可以跟着阿兄下地去了。等我满了十五,我妹妹就长起来了,那时我就跟阿姐一样去投军,现今在咱们北境戍边军做小卒,每月都能领十个银角的饷银呢!这样家里日子就更好过。”
若非贺渊见势不对,赶忙将赵荞拎走,只怕她是要当场破口大骂了。
寒门子弟不读书,路就更窄,浑浑噩噩也不易察觉外面的天地已是如何不同,不会有更大的志向与渴望,一代代沿袭上辈人的活法就行。
如此,世家豪强越发坚不可摧,邱敏贞也始终不缺易于掌控的兵源。
王八蛋黄维界!王八蛋邱敏贞!
最可恶的是,不好好同人讲清楚读书的好处就算了,还克扣士兵饷银!
从去年开始,官军序列武卒小兵的饷银就提到每月十五个银角了!
*****
一连五日下来,他们都没有在市集上见到有卖“凤羽草”的山民,也就找不到机会向谁打听进崔巍山的小径。
好在贺渊经过几夜耐心观察与试探,虽暂时还未找到布防图,至少已掌握了黄维界与邱敏贞那两座宅子的巡防情况,总算这几日没有白费。
十一日这夜,贺渊在子时之前就回来了。
就着半桶凉水简单洗漱后,他除了外袍上榻去,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照惯例尽量让右臂与床的外沿齐平。
这已是两人同榻而眠的第五夜,双方都已在别扭的气氛中无言达成默契,白日里睡都不提这茬,入夜就……就这么着。
“赵大春。”
黑暗中,贺渊一反常态地打破了沉默。这让本就没睡着的赵荞惊讶又疑惑。
“嗯?”
“明日就是惊蛰了,那祭神盛会,你……”
总觉他似乎在犹豫什么,语气也怪怪的。
虽一室黑灯瞎火,赵荞还是努力睁大眼睛瞪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墙壁:“来都来了,又恰好赶上,我自然是要去玩一趟的。到时人也多,或许就遇到合适的人可以打听进山的事了。”
背后的贺渊没有答话,气氛一时古怪静谧。
赵荞有些不不自在地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趁着此地风俗乱来。到时我的面具绝不会扣到你脸上,更不会强拉着你去钻林子。”
若是平常,她说这样的话,他必定会羞恼无措地咬牙切齿,斥一句“赵大春你个小流氓”之类的话。
但此刻他出乎意料的继续沉默着。
赵荞深吸一口气,翻转身来面对他,严肃轻询:“你今夜回来得太早,莫非是在邱敏贞那里碰到什么麻烦了?”
“没有麻烦,很顺利,”贺渊的声音低低沉沉,“明日你只管好好玩,旁的事不必费心再打听。”
赵荞咂摸着他这话里的意思不太对劲,猛地瞪大了双眼:“为什么?”
“明日过后,你即刻启程回京,”他缓声轻道,“之前我让柳杨将周边几城能用的内卫暗桩都召过来,按事先约定,他们明日就会进松原来与我汇合。进山的事,之后我安排他们去打探,用不上你了。”
赵荞怔忪片刻后,嗓音急躁微颤:“当我不知你是什么样的人?!故意把话说得像过河拆桥似的,以为这样我会气得不愿搭理你,就不会追着你问东问西?做你的春秋大梦!”
贺渊没有回答,兀自闭上眼做沉睡状。
赵荞愈发不安,伸出手来隔着棉被一拳捶在他肩头:“不要装睡!你今夜在邱敏贞那里是不是看到,或听到了什……喂!”
他居然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拳头收进掌心,握得紧紧的。
作为一个不曾习武的普通人,赵荞在黑暗中五感暂废其四,唯触觉格外敏锐。
她惊讶地察觉到,贺渊的指尖微凉轻颤抖。
好像正极力压抑着什么。
这到底是在邱敏贞那里得到了怎样惊人的坏消息?!
“贺渊,你,还好吗?”
“还好,”贺渊疲惫而沉重地轻声细语,“只是心头很乱。你乖些,别再闹我。嗯?”
其实他不是想瞒她,只是今夜在邱敏贞官邸偷听到的那个秘密过于惊人,他说不出口。
今夜他本打算再伺机在邱敏贞那里找找关于戍边军前哨营的布防图,便一直潜在邱敏贞书房的房顶上。
却正巧碰见黄维界从隔壁过来与邱敏贞密谈。
——维界兄,你我既已走到这一步,早就没有回头路了。只是淮南堂口的蠢货们太不当心,导致我们许多事不得不提前而已,怕什么?邻水的事过后,赵澈与贺征就被秘密派往利州,很显然陛下是将疑心落在嘉阳公主头上的,根本不会留意咱们这边!
——诶哟我的邱将军,您心大能扛事,我可比不得。庆州方家与淮南程家这眼看着就是要反水的意思!若他们当真就此收手、作壁上观,光你我两家那是独木难支啊!眼看这封山禁令已拖了大半年,原本出入山中采药、捕猎为生的山民已有所揣测议论,再不解禁说不过去了!
——那就解禁啊。多大点事?我早说了,就该按我那法子,直接调两千人进山将前哨营军帐营地填满!那些山民又不敢往军队防区闯,就从山下仰头看一看,开了天眼才看得出原来那两千人全埋在雪里了!
第45章
接下来整夜,赵荞没再说话; 兀自睡睡醒醒; 做了许多光怪陆离又零碎杂乱的梦。
早上起身时已不记得梦里的情形; 却清晰地记得自己的手被贺渊握了一夜。
穿戴齐整后在床沿稍坐了片刻,去帮她打热水的贺渊便推门而入。
两人不约而同地相互避开了目光,也没谁提起昨夜的十指紧扣。
“你是不是; 有朋友在北境戍边军前哨营?”
“是; ”赵荞脊背一凛; “前哨营,真的出事了?”
贺渊长睫轻垂:“不知道,就问问。走吧,你不是想出去玩?”
“是你急着想去见你的伙伴们吧。”
赵荞没有多问什么。
她知道,待会儿贺渊与他的伙伴们碰头后,就会将她送走了。
他将要奔赴属于他的战场; 去担当他的职责。
再没有形影不离的“赵大春”与“赵门贺郎”了。
*****
昭宁二年二月十二,惊蛰,宜祭祀、订盟、纳彩。
每年此时; 松原人都络绎赶往郡府行盛会祭迎“桃花神”,这在当地是隆重大事。
初春时节还昼短夜长,可今日天边才有一点熹微晨光时,松原郡府松原城内就已热闹得不像话。
松原郡辖下四城九县的人,但凡能抽出空的全都蜂拥而至。左近原州、临川的闲人们也赶来凑热闹。
古往今来的松原人都对大大小小的诸多神明充满敬畏。
四十多年前,前朝哀帝时,此地做为北地国门; 是最先被入侵之敌吐谷契踏破的。
边地人淳朴性烈,哪怕吐谷契用屠城来震慑,都没能使松原人停止前赴后继的抵抗,可当吐谷契王庭中某位深谙松原民俗的王爷亲自率兵屠了希夷山中的“神巫族”,松原人在绝望中麻木地放弃了抵抗。
对松原人来说,希夷山中的巫者是诸神留在人间的仆,替凡人向各路神明上禀心愿与祈求,再将所得神谕转达给凡人。只要神巫族在,神明的庇护就在,如此,生者无畏,亡者无憾,永远有希望。
当神巫族被屠戮殆尽,松原人的信仰与希望就被摧毁了。
这段往事使松原人背负着国人几十年的唾弃。
所以大周立朝后,土生土长的松原人甚少外出谋活路,也甚少关心外间事。
直到武德四年,昭宁帝被封储君之后做出许多努力,号召国人放下对松原的偏见与敌视,松原与外间才逐渐多了往来。
于是松原的各种祭神盛典就一年比一年热闹了。
“……今年这阵仗可真不得了,放眼望去全是人脑袋。”
卖面具的摊主是个健谈的中年妇人,笑呵呵与赵荞聊开了。
赵荞挑了一个面具拿在手上,也笑着回她:“那您今日可不就财源广进了?怕是您的荷囊都要沉得挂不住。”
“承您吉言!”摊主笑开了花,“小姑娘外地来的吧?我同你讲,我家的面具是在神像面前供过的,虽比不上神官开光过的,却也比寻常的面具灵验。你拿好了,今日桃花神定会眷顾。保管有一大串英朗俊俏的后生追着抢着找你搭话,可别挑花眼了啊!”
“一大串英朗俊俏的后生?诶诶诶,您这话我可当真了啊!”赵荞乐不可支地让阮结香付了钱。
摊主神秘一笑,弯腰从摊子下头抱起来一大瓶花草:“姑娘,来,挑一枝。”
“这是做什么呢?”赵荞依言伸手过去,随意抽出其中一枝结满实心红果的水茶草。
“这是‘问神’的,”摊主接过她抽出的那支水茶草,数了数分支,“前三个。待会儿与你搭话的前三个人,你多留心些,都是你的缘分,就看你更偏爱哪一位了!”
“当真?那我……”
赵荞还没说完,就见摊主噗嗤笑出声:“看,我就说灵吧?这说话间就来了两位。”
“啊?”赵荞回头,见是贺渊,顿时在心中翻了个大白眼。
没了神巫族的松原,神明都不灵了!
赵荞边走边低头将那个面具挂在腰间,口中小声问:“你的人到了?”
“嗯,韩灵已往叶城去,”贺渊道,“你也不能再玩了,护送你返京的人马正在松原城北门外等着。”
*****
今日松原城人山人海,北城门外停的马车也多,倒也不惹人眼目。
赵荞坐在马车内的软榻上,接过贺渊递来的茶杯,垂眸望着杯中涟漪,左手指尖在腰间的面具上轻轻摩挲。
“贺渊。”
“嗯?”
赵荞以舌尖轻舐了舐唇角:“我都要走了,能告诉我你昨夜到底听到些什么了吗?”
很显然,昨夜贺渊在邱敏贞府上听到了某些不得了的事,想来该是直接关乎了松原郡的军、政态势。
贺渊稍做沉吟后,端起茶杯仰脖一饮而尽。
赵荞不担朝职,此次领圣谕出来是查“希夷神巫门”的,所以关于前哨营那部分的事,贺渊不便与她细说。
况且这些日子下来贺渊对她多少有些了解,既她有朋友在前哨营,若让她知道得太多,她多半会想留下来帮忙。
太危险了,不能让她卷进来。
“‘希夷神巫门’背后就是邱、黄两家。他们原计划至少要再花三五年敛财,之后才与庆州方氏、淮南程氏联手与朝廷撕破脸。到去年秋,他们察觉‘希夷神巫门’的淮南堂口被官府咬住了尾巴。怕要被拔出萝卜带出泥,在将淮南堂口做了弃子后,为彻底引开朝廷的注意,又勾结吐谷契人炮制了邻水刺客案,布局将所有线索指向嘉阳公主。”
邻水刺客案终究是贺渊心头刺,他闭了闭眼,忍下胸腔中骤起的遽痛。
“但去年接连出事打乱了他们的阵脚。如今邱黄两家在崔巍山中的秘密快要藏不住了,庆州方氏与淮南程氏也不知为何打算放弃与他们的合作计划……”
虽武德帝花了五年时间制衡各地世家豪强重新裂土为政的意图,昭宁帝登基之前更是彻底扳倒了生母姜皇后的母家允州姜氏,压制并震慑了多地打算与允州联动的势力。
但这些被压制下的势力中,有的是真心臣服于天下一统大势,有些却只是暂时蛰伏,继续等待下一个时机。
例如庆州、淮南、松原,甚至在武德朝时较为安分的遂州。
这些事,镐京朝廷都是有数的。只是昭宁帝也在等待合适的时机,谋定而后动。
松原民情特殊,又地处北国门,崔巍山背后就是宿敌吐谷契,稍有不慎就会内忧引外患。
所以朝廷对松原邱、黄两家一直绥靖为主,打算再花几年引导松原民众与各地融合,循序渐进将松原军、政实权收到朝廷手中,以免这两家裹挟平民与朝廷官军鱼死网破。
“所以黄维界与邱敏贞沉不住气了,有孤注一掷的苗头。”
赵荞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邱敏贞疯了吗?北境戍边军只二十万而已!”
毕竟她兄长赵澈协理国政,大事她虽不懂,却多少听过几耳朵。
就她所知,邻近的原州军府约有五十万之数,再加上更北的临川军八十万,足够将整个松原郡围得水泄不通。
“况且,允州姜氏的前车之鉴还在呢!当时我大哥可是斩了姜家家主与少主两颗人头!邱敏贞与黄维界就不怕再来一回?”
“当年信王殿下斩了姜正道与姜万里父子,加之有纪君正将军大军压境,姜家其他人没有更多后招,也没有鱼死网破的底气,这才选择坐下来与朝廷谈条件。而松原的情况,与允州有些不同。”
贺渊轻轻转着掌心的小茶杯,沉嗓轻寒。
“邱黄两家在松原的民望极高,若他们裹挟松原全境的人与官军抗衡,朝廷投鼠忌器势必不敢打太狠,就会进入拉锯战。最要命的是,崔巍山背后,就是虎视眈眈的吐谷契。”
朝廷可以与允州拉锯混战,对松原却不敢。一旦松原乱了,背后吐谷契趁虚而入坐收渔翁之利,那就成了国之大祸。
“眼下他们又已与吐谷契有所勾连,若陷入拉锯,搞不好他们会直接引狼入室。”
赵荞傻眼:“俩王八蛋都勾连外敌叛国了!居然又打不得,那,就这么看着?”
“要打,却必须速战速决。”
贺渊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眼看向赵荞,“陛下要你查的事已经有结果,你可以回京复命了。”
“为什么你要留下?你是武官,不是武将!况且眼下你在长休沐期间,就算朝廷集结大军打松原,也不需你内卫左统领上阵啊。”赵荞又是惊忧,又是不解。
“在原州时,我已预判松原大约是非打不可。从叶城过来的前一日,我命柳杨前往原州军府,让他们火速传讯回京请陛下尽快定夺。军府传讯快得多,来回最多半个月。我留在这里带人将松原境内的情况盘得更细些,大军来时便不需再费时刺探消息。也顺道盯紧黄维界与邱敏贞,必要时可以设法拖一拖。”
*****
赵荞看着他,嘴唇动了数回,最终却只是拿茶杯与他碰了碰,以示告别之意。
当初与贺渊定情时。她大哥赵澈问过她——
“阿荞,京中高门贵女对贺渊追捧者甚多,却没有一个真正近他的,你道是为何?你明白自己挑中的是个什么人吗?将来需陪他共担的是什么,你想清楚了吗?”
那时她答得斩钉截铁,然后就看到大哥笑了。
大哥说,“旁人只看到他年少位高,却常忘了他还‘权重’。他肩上担的责任远比旁人所见要重得多,不仅仅只是保护二位陛下那么简单。无论任何时候,若遭遇有可能动摇国本的危险与隐患,他的金云内卫左统领腰牌效力仅次于陛下、帝君、我及两位柱国将军。”
“若成为贺渊的伴侣,你非但无权因他为国赴死而软弱、拦阻,甚至不能在他转身离去之前掉下眼泪,羁绊他的脚步。”
“阿荞,既你决定就是他了,那你记住,其身已先许国,然后才属于你。”
从小到大,大哥的教诲,她都记得很清楚。
若名正言顺真成了贺渊的伴侣,面对今日这样的情况,她是不能再多说一个字的。
更何况,如今的她对贺渊来说,只不过是奉圣谕一道出来办差的临时伙伴。
“行,那我走了。你自己行事多加小心,”赵荞故作轻松地笑嗤,“诶,你总偷偷打量我这面具做什么?”
“是买来送人的?”
此刻贺渊的坐姿看上去有些僵硬,似有为难与踌躇。
“我这人向来想一出是一出的。带回京做传家宝也不错啊,”赵荞哼笑一声,“莫非你想要?”
贺渊抿唇,沉默良久后,缓慢地摇了摇头。
“方才摊主帮我用花草‘问神’了,说我拿了这面具后,遇到的前三个都是我的良缘,任我挑的,”赵荞抬了下巴,笑眼中隐有点点泪光,“谁稀罕送你?跟你又不熟。
第46章
贺渊直直凝视着她,英朗的面庞上除了冷静与镇定; 看不出任何异样。
“在路上不要任性逗留; 走官道直接回京; 途中尽量选择赶到官驿过夜。”
“好。”
赵荞斜身背靠向车壁,看着他下了马车后,才慢慢弄将那张面具取下来拿在手中; 浅浅垂眸; 淡涩轻哂。
须臾过后; 车帘复被撩起,站在门口的却不是赵荞以为的阮结香,而是去而复返的贺渊。
“在路上无论听到关于松原的什么消息,都不要回头。”
“嗯,我知道,”赵荞收回目光; 闭上眼轻声道,“若你们在松原的行动失利,即便我回头赶来; 也只不过是多添一个送死的。不如回去搬救兵来得实在。”
车帘被放下了。外头的贺渊似乎正与护送她的那两个内卫暗桩吩咐着什么。
又过片刻,车帘再度被撩起。
赵荞倏地睁开眼,诧异地瞪向再度出现的贺渊。
四目相接的短短霎时,两人都没急于开口说话,此行一路上许多画面从赵荞眼前飞快掠过。
时常被“赵门贺郎”这个称呼惹得面红耳赤又咬牙切齿的贺渊。
故意一字一顿唤她“赵大春”做为幼稚还击的贺渊。
因她调戏逗弄而面红耳赤却又无奈纵容的贺渊。
以及,有时前一刻还眼底还隐隐噙笑,下一刻便浮起悲伤彷徨的贺渊。
车帘外的初春晴光在他的面庞上映衬出一层朦胧光晕; 轻易柔化了那层淡漠从容的甲胄,使赵荞看到他眼底最深处深藏的脆弱与无助。
她看得出来,这些日子与她朝夕相处,于他来说是愉悦与悲楚交相混杂的。
那种理不清头绪,拿不起又放不下的茫然纠结,一定很难受吧?
她早就隐隐猜到他心中煎熬的根源是什么。
他的性子看似凉薄,实则重情重义。对那些在邻水捐躯的下属同僚,他有太多的愧疚与自责。
虽他的脑子替他抹掉了有关邻水的痛苦记忆,可他心上却始终都有挥之不去的隐痛阴霾。
赵荞知道,关于这件事,自己没有开口劝慰的权利。
她不可能脸大如盆地代替那些亡者英魂告诉贺渊,他们不怪你,他们会希望你过得好。
无论那些亡故的英魂对贺渊那道“以命换命”的死令是否有怨怼,都不该由她赵荞来开口替他们表达谅解。
眼下贺渊要去做很重要的事,或许还会有危险。
旁的忙她帮不上,至少可以替他将两人之间的那团乱麻斩断丢开,再不扯什么风月情长搅扰他分心。
“贺渊,做你该做的事去。不必再分心惦记我回京的安危,”赵荞重新将后脑勺抵在车壁上,闭目轻笑,“既我此行任务已达成,从此刻开始我就不再是你的责任。没有‘赵大春’这个人,我俩就没关系了。”
“有关系的。”
丢下这让赵荞莫名其妙的四个字后,贺渊终于放下车帘,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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