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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谋(出书版)-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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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佳裕德无喜无悲,更无半分惧色:“太皇太后难道忘记了,太宗皇帝曾经有过口谕,在这宫里除了当朝天子以外,后宫之中,奴才只可向先孝端文皇后行礼、请安。余的,不管是哪宫的主子娘娘,奴才皆可自便。”
  苏麻喇姑闻声色变,她的腿抑制不住地微微轻颤,终于还是跪了下去。她自知这样的对话,这样的场面,太皇太后定会不快。
  然而,出人意料,太皇太后绷着的脸缓开了,她笑了笑:“不愧是姑姑亲自调教出来的人,这个气度、胆量真真是没人可比的。”说着又拿眼睛扫了一眼苏麻,“好好的,倒让人家给比了下去,旁日我只当你是个没挑的,没承想,这人比人,真是比不得的。”
  “是。”苏麻颤抖着应了一声。
  “起来吧。她难得来我这慈宁宫,去,弄些好茶点来。”太皇太后吩咐着。
  “是。”苏麻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殿外廊下侍候的宫女素问立即上前:“姑姑这是怎么了,如今虽说还在伏中,可正深更半夜原本已经有了凉意,怎么这汗倒把衣服浸湿了?”
  苏麻看了她一眼,又看到不远处候着的两名宫正司的女史,只说道:“去请她们到偏殿喝茶。”
  素问虽觉得奇怪,但还是依言而行。
  苏麻又亲自带了慈宁宫大宫女素言、木锦两人去茶室烹茶。
  寝殿外面远远地只留下两个老实本分的小太监在守门,整座慈宁宫寂静极了。
  殿内,太皇太后与齐佳裕德在良久注视之后,终于还是太皇太后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你让哀家很失望。”太皇太后说。
  “奴才也正想对太皇太后说同样的话呢!”齐佳裕德面色沉静,一句不让。
  “哈。”太皇太后冷笑着,“行了,坐下吧。”
  “谢座。”齐佳裕德坐了下来,隔着炕桌,就那样坦然地坐在孝庄的对面。
  孝庄有些哑然。
  这样孤傲的齐佳裕德,居然是姑姑调教出来的。真不敢相信,那样柔顺、宽和的姑姑太宗的孝端文皇后哲哲,竟然能调教出这样厉害的人物来。
  “你可知今夜哀家召你过来,所为何事?”孝庄问。
  “不过是为了这桩‘莫须有’的官司。”齐佳裕德懒懒答道。
  “什么?莫须有?”孝庄蹙眉。
  “奴才自然知道这个烫手的山芋如何会跑到奴才手上。奴才心中明白。所以这桩官司虽然接得糊涂,但是却不能做得糊涂。明知道您老人家是想给昭妃找个罪名,再攀扯上鳌拜与遏必隆,如此一来便可以兵不血刃地为皇上夺回皇权。这一招算得上是个好计策,虽然不甚光明磊落,但却是为了皇权一统。所以奴才虽然不屑与之相谋,却也勉强配合了。”齐佳裕德对上孝庄的眼睛,“如果奴才看不透大局,没有这分担当和把握,也就太辜负太皇太后的器重了。”
  “你既然心如明镜,又为何会是这样的结果?”孝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恐怕时机未到吧。是天命如此,我又奈何?”齐佳裕德说着说着便突然笑了,对着门口喊道,“苏麻,愣在外面做什么,这茶点可是端来了?”
  孝庄一怔,只听外面传来苏麻胡乱应了一声。
  这齐佳裕德果然敏锐。
  “还不快进来。”孝庄吩咐着。
  苏麻应声入内,出于谨慎,并未让素问等宫人一同进来服侍,省得见到殿内情形不定又生出许多闲言闲语,引发胡乱的猜想。
  苏麻将点心与热茶呈上,随即便束手而立。
  “这太医院左院正孙景孙大人不仅医术没得说,又一直受太皇太后青睐,自是信得过的。”齐佳裕德捏起一块桂花枣泥酥放在嘴里轻咬了一口,“既然他都说那只是助眠的药,自然是没错的,如今这昭妃娘娘还在宫正司的西小房里睡着呢,呼呼的,就是拿锥子扎一下,也醒不过来。”
  太皇太后盯着她,实在有些气闷:“你倒精明,全知哀家心中所想。没等哀家问,便巴巴地回了。”
  齐佳裕德放下吃了两口的枣泥酥,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对上孝庄的眼睛:“你我同在孝端文皇后身边,算得上一起长大,虽然对彼此并不喜欢,但是各自的心思那却是最明白不过的。”
  “这事,你是怎么看?”面对齐佳裕德笃定的神色,孝庄反倒有些忐忑了。
  “刚刚我说,我对太皇太后也相当的失望,你以为仅是一句戏言?”齐佳裕德看着孝庄,“你是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了吧?此番虽算是个不错的计谋,却是操之太急,如今反倒把饭做夹生了。
  苏麻喇姑此时此刻站在殿中,第一次有了想逃开的感觉。
  因为在她的印象当中,还没有人敢这样对太皇太后说过话,就算当年的孝端文皇后,或者是宠冠六宫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宸妃海兰珠,她们也没有敢这样冷言冷语地奚落评说主子的言行,偏这个齐佳裕德却敢。
  苏麻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世上任你是再厉害的一个人,恐怕老天也会再派另一个人来挟制你,这就是生生相克吧。
  “那么依你看,眼下之事可还有挽救之策?”孝庄竟然放下身段去问她。
  齐佳裕德笑了:“太皇太后莫是忘记了,奴才当日接掌宫正司时已立下重誓,奴才只管宫闱中违矩越礼之事,处事不偏不倚,不为任何一方谋利钻营。”
  “那此案,你会如何了结?”孝庄又问。
  “等那昭妃醒了,宫正司自有判断。无论如何,殴伤圣驾,致龙体有损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就是昭妃本人也供认不讳,此一罪。再者,宫妃与外臣私相授受也是属实,此二罪,但这一桩,她虽是主犯,长公主也是从犯。除此之外,私藏龙袍或者蛊惑叛乱查无实证。而单凭这前两项罪名,昭妃便可死可废。”齐佳裕德拍了拍手,轻轻掸了掸落在前襟上的点心皮,站起身仿佛要起身离去。
  “就这样走了?”孝庄有些失神儿。
  “你也不必再沮丧,虽然眼下没能如你的愿,一鼓作气办了那两位,但也算敲山震虎了。如果他们没有僭越之心,自当就此谨慎、知道进退,那归政皇上便是自然而然的事;反之如果他们真有不臣之心,则必会加紧部署、变本加厉,如此一来,你也好抓着把柄再做文章。”齐佳裕德说完,便向外走去,也不跪安。
  她在经过苏麻喇姑身边的时候,面上微微一笑,还拍了拍苏麻的手臂,虽然没有再说什么,算是安慰。
  接着,面色又恢复了往昔的冷淡肃穆。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形,不管是孝庄还是苏麻,都陷入了一种无可奈何的迷茫之中。


第八十章 生死关头现真情
  次日辰时初刻,康熙至乾清门听政。
  在经历昨夜那场惊心变故之后,再次临朝,看着文武百官、亲王贵戚们跪拜在地口中山呼“万岁圣安”,康熙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甚至不敢去看那几位昨晚参与殿审的亲王、郡王们的眼睛,他觉得在这些人的心里一定是在暗暗鄙视自己这位无用的“天子”。
  于是,整个早朝期间,笼罩在乾清门内的正是一种蕴着千钧之势的平淡。
  今日,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竟无一人奏报,是真的无事可奏,还是说他们明白即使奏了自己这个“儿皇帝”也是无从左右结果的?
  难道自昨夜一局失利之后,自己已然一败涂地了吗?
  康熙不禁气馁,也许作为帝王,自己终究是少了些勇气。可这勇气决定着太多人的生死。都说一将成名万骨枯,一将况且如此,一国之君若成就千秋霸业又如何,注定要积多少冤、历多少劫、染多少血呢?
  少年天子的目光对上安亲王岳乐,从他的眸中康熙读出些许的安慰。是了,那是一种将睿智隐藏在平淡中的深意。年轻的皇上读懂了,于是他重又打起精神,炯炯龙目对上鳌拜与遏必隆。
  此时,皇上心中倒很是有些期待。今日,他们会有何种反应呢?
  鳌拜似乎也在等待这个机会。见皇上的目光注视着他,他便出班启奏:“苏克萨哈所犯罪行件件清楚明白,如今已然审清,就请皇上御览钦准。”
  鳌拜将折子呈上,顾问行接了过来呈到圣前,康熙打开之后扫了一眼,面色已然微变。好个鳌拜,可知自己昨夜刚刚在生死间走过一回,如今却急着要置苏克萨哈于死地。虽然自己也不喜欢苏克萨哈钻营摇摆的品性,但他好歹也是朝廷重臣,当朝次辅,也曾深受先帝信任,何须如此赶尽杀绝?况且鳌拜的折子中还罗列了苏克萨哈“对上怨望,不欲归政”等二十四款罪状,以大逆论,要将其与其长子查克旦皆磔死;余子六人、孙一人、兄弟子二人皆处斩,籍没;族人皆斩。这也太过了。
  康熙斟酌半晌之后方才开口:“苏克萨哈以额驸子入侍禁廷,承恩眷,历官议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加太子太保,班行亚索尼,虽论事动辄龃龉间或有罪,但罪不至此,亦不至诛灭子孙。况其又与鳌卿辅有姻连,朕更加不忍……”
  康熙话未说完,鳌拜已愤然振臂疾呼:“莫说与臣有姻连,就是血脉相息,臣又怎能因为一己之私而枉纵。如此常怀狼子野心不臣之人,必要立诛方能显我皇上之隆威!”
  他嘴上说的什么已然不再重要了,再冠冕堂皇,亦是无端打断了皇上的圣训,再慷慨激昂,亦是在振臂咆哮朝堂,只是在场众人,却无人提出异议。
  康熙的心,寒入深潭。
  面上依旧含着三分融融的笑颜,龙案下面的手已然紧握成拳青筋尽暴,耐着性子听他说完那一长串的说辞,只轻声说道:“鳌卿说得太快太急,朕一时不甚清楚明白,故要仔细斟酌,今日就议到这里。”
  眼见鳌拜又要造次,圣上已然起身,顾问行立即诵道:“皇上退朝,百官跪安!”
  乾清门高大的丹陛连着洁白的高台甬道,走在上面,少年天子的愤怒已经无所遁形。从这里,信步往北走去,一路直行,经过东西十二宫,由长信门入慈宁门。终于,他还是来到了慈宁宫。
  “这是皇上自酿的苦酒,再难喝,皇上也须自己喝了。”太皇太后这一次没有为皇上准备浓郁的奶茶,也没有降火宜人的清茶,只是一杯苦酒。
  康熙一饮而尽,确是苦涩辛辣。
  “无论如何,苏克萨哈之过并不致杀子灭孙、牵连族人。”
  太皇太后一挥手,猛然将那酒杯拨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康熙大惊。
  “皇帝还是没想明白!”太皇太后厉色痛心,“在皇帝眼中,这至高无上的皇权是什么?”
  康熙自记事起,还从未见过太皇太后如此失态动怒,无措间,老老实实聆听教训:“孙儿请皇玛嬷教诲!”
  “这不是哀家能教的,皇帝回去自己好好想一想。就只一句,皇帝不是判官,凡事不能以论个对错、正反为目的,须知在很多时候这对错对错、反正反正皆可为皇上所用。”
  “皇玛嬷?”康熙迷惑。
  “鳌拜在你眼中可是周公?”太皇太后问。
  “断然不是。”康熙回道。
  “可是王莽、司马懿?”太皇太后再问。
  “间或?”康熙微微一顿。
  “那在天下人眼中又是什么?”太皇太后又问。
  康熙迟疑。
  “在天下人眼中,他不是周公也非王莽、司马懿之流。可若是有一日,他成了周公,你应如何?他若成王莽,你又如何?”太皇太后缓了又缓,“疮大疮小出头就好,你且让他闹去,什么时候闹到天怒人怨,你再出面拨乱反正必是人心所向、水到渠成。至于苏克萨哈,原本就是他的错,他想退政保命就是不忠,否则或在朝堂之上还能有些作为,如今是他先断了自己的活路。这一子,咱们必得弃了。”太皇太后说完这一长串的话以后,忧心忡忡地看着孙子,“这朝堂上驭臣之道很像下棋,人人都爱吃子,孰不知弃子比吃子的学问还大。”
  “弃子?”康熙细细思忖,仿佛渐渐明白,只是心中又有些悲凉。回想自己这一路走来,倭赫父子、汤玛法以及追随者,还有那不附权贵的王登联、朱昌祚、苏纳海,如今再加上苏克萨哈连同子孙族众,这些弃子之痛,他也受得够多了。
  然而不知今日之后,是否还有明日。如此弃而复弃,自己这个天子是否会有无从可弃之时?
  “弃是为了诱敌深入,同时还要再布新子,如此虚实交替,才能成局。”太皇太后仿佛看出康熙所惑,又添上一句。
  “东珠?”康熙心中一动,他知道东珠将是太皇太后下一个要弃的子,当即便被针刺到了一样,“不,她不是这局上的棋子,绝不!”
  入夜。
  宫正司后院西墙连着一条小小的回廊,穿廊而过依山石之势建了一座方方正正的阁楼,这是宫正司里最隐秘之处。虽然在这宫正司的南北两重院落之间东西跨院还各有十几间暗室,用来关押与审讯违戒谪罪之人,但是如今获罪的昭妃无论如何都是身份贵重的,所以自殿审之后便被特别安排在这阁楼之中。
  东珠熟睡了不知多久,当她渐渐清醒,还未睁开眼睛,仍在朦胧之际时仿佛听到有两个女子的对话。
  “苏云姐姐,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太医说了,应该就在今夜。炉上的锅子你可要看好了,等她醒来,先喂上几口水再喝些清粥,要千万小心,这粥和水一次都不要进得太多。”
  “是,苏云姐姐尽管放心。”
  房门仿佛突然开了,又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苏云,你怎么还在这里,齐宫正找你,快与我同去。”
  “我知道了,这就去。”
  “你也太多事了,不管她以前是多么尊贵的人,如今正是落驾的凤凰,你还巴巴地派了宁香来侍候着。”
  “不管她以前如何,以后又如何,生死之间,我都是一样相待。”
  房门重新关上,两个人一轻一重的步子渐行渐远。
  一前一后,三个人的对话尽收于耳,东珠却始终未曾睁眼。
  她的脑子昏沉沉的,很多事情一时也反应不过来,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很不自在。身子是那样麻木,仿佛整个躯体都不是自己的。好奇怪,那不是假死药吗?自己吃了以后究竟是满身红斑高热不退,还是真的闭息而亡?听她们的对话,应当是已经请太医看过了,又说自己今夜会醒来,只是醒来以后又该如何?
  突然间,东珠想到自己这一睡可不要紧,阿玛、额娘和府中众人,他们如今是何等境遇?自己昏过去以后,局势如何演变?
  东珠猛地睁开眼睛,正瞧见床榻前站着一个十来岁大的小宫女,正好奇地看着自己。“你醒了?”
  东珠微微点了点头。
  “你这一睡,足足睡了三日,如今肯定是饿了,先起来吃点东西吧。”小宫女上前扶她。
  东珠环视室内,这是一间很小的居室,却收拾得干净整洁,这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地方。“这是哪里?”此语一出,两人都愣了,东珠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异常嘶哑低沉。
  “这里是宫正司,你先喝口水吧。”小宫女倒了一杯水递到东珠嘴边,东珠伸手去接只是手上无力,于是就着小宫女的手喝了半盏。
  “好了,苏云姐姐刚刚吩咐过了,这水你得一口一口地喝,喝了这些也就够了。先缓缓,不然反而对身体不好。”小宫女很是伶俐。
  “苏云?”东珠仔细想着,她不记得自己以前还听过这样一个名字。
  “苏云姐姐是我们这里最年轻的典正,人也是极好的。她交代的话,定是没错。”小宫女眼中尽是崇拜。
  那么,面前这个小宫女应当就是宁香了。
  东珠打量着她,只见她身上穿着的正是再普通不过的蓝色旗装,却没有梳旗头,许是因为年纪小所以只梳了一条大辫子,乌油油地拖在脑后,辫梢儿绑着由淡绿和深绿两色绒绳混合在一起搓成的辫绳,又干净又利落,还存着一分与年纪极相衬的活泼。那张晶莹的小脸上没有半分脂粉,眉眼长得虽小巧但很是精致,如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你,喝点粥吧。”仿佛被东珠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从桌上拿起碗,又从炉上的锅里盛了两勺粥,端到东珠跟前。
  东珠摇了摇头,她哪里吃得下。
  “你就喝两口吧,虽说咱们宫正司有小厨房,可是这会子早就熄了火,这小炉原是苏云姐姐屋里煮茶喝的,特意挪了过来,就为的你醒来时能喝碗热粥。”小宫女看到东珠不想吃东西,急得直搓手,赶紧劝道。
  东珠不由微微一笑:“我若不吃,你怕交不了差?”
  “你这人真是。”小宫女瞪了她一眼,“这本不是什么正经差事,你以为如今我们愿意侍候你吗?再说了这也不是宫正、司正大人们交代的,只是苏云姐姐人好,我才愿意帮她来照看你的。”
  原来如此,那个苏云,自己倒真不知因何被她细心关照。
  东珠接过粥碗,只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
  “怎么?不好喝?”小宫女递来帕子。
  “嘴里没味,闻了这粥,倒觉得想吐。”东珠叹了口气,“对不住了,枉费你和苏云的一番心意。”
  “咦,你这人还真是奇怪,你真是皇妃?你真敢跟皇上动手?”小宫女很好奇。
  东珠不语。
  “行了,你好生再躺一躺,既然嘴里没味吃不下,我就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咸菜。”小宫女转身离去,出门的时候还探了个头,“我得把门锁上,你可千万别跑,否则,我们都活不了。”
  “放心。”东珠叹了口气。
  听到外面房门落锁的声音,仿佛宁香还闷哼了一声。
  东珠感觉乏力得很,便重新闭上眼睛。
  “花开不并百花丛,
  独立疏篱趣未穷。
  宁可枝头抱香死,
  何曾吹落北风中。”
  小宫女宁香的名字,应当就在这首词当中,那么……
  “都这会儿,你还有心思琢磨这些。”
  这是费扬古的声音!东珠大惊,是梦里吗?如果是梦里,她宁愿不再睁开眼睛。
  “好了,既醒着,就快些起来!”一个强有力的手臂挽住了她。
  这温度,这力度,这声音,这气息,还能是旁人吗?
  东珠睁开眼睛看到费扬古,眼泪便忍不住流了下来。“你不是不管我的死活吗?当日若不是你去报信,我怎么可能重新回到宫里!又怎么可能有今日之苦?”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与我算旧账?”费扬古将手中包袱放下,“赶紧换上。”
  东珠打开一看原是件侍卫服,她怔怔地盯着费扬古:“你要带我走?”
  “是!”费扬古点了点头。
  “可是真的?”东珠满心疑惑。
  “我何曾骗过你?”费扬古眸中含怒。
  “你骗我一次,已令我心碎神伤,你若再骗我一次,我必灰飞烟灭。”东珠失神地喃喃自语。
  费扬古叹了口气,一把将她从榻上拉起:“好了好了,快别感伤了,等到了外面,有的是时间让你感伤,快点换衣服吧。”
  “你给我换。”东珠泪眼朦胧。
  费扬古本想就此松手,可是她的身子摇摇欲坠,再看东珠玉颜憔悴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想来这些日子又清减了许多,于是只得帮她更衣。所幸她身形纤细,所以只需除去外面的旗袍、底裙,留着中衣直接套上侍卫服也就是。甚是麻利地帮她系好最后一枚扣子:“好了,走吧。”
  推开房门,看到宁香正躺在地上。“宁香!你把她怎么了?”刚刚事发突然也来不及细想费扬古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处,现在看到宁香不省人事,东珠立即心惊胆寒。
  “详细的事情你不必多问,这小宫女自当没事,只是稍稍吃了些苦头,有了这苦头,明早事发,她也能少些干系。”
  说罢,费扬古揽住东珠一跃而下,竟然直接从阁楼落到悬空中的山石上,院子里幽黑一片寂静极了,东珠心慌得厉害,头也越发地昏沉。
  “闭上眼睛。”他说。
  东珠乖巧地闭上眼睛,紧紧依偎在他的怀里,由着他带着自己经山墙石苑出了院子。费扬古揽着东珠从宫正司西角门绕出一路往北,不多时便来到了宫苑最北面由东往西的甬道上,东珠知道,这是离西北门最近的一条路。
  “要走西北门出宫?”东珠疑惑。
  “是。”费扬古说,“只是此时还不到出宫时间,我虽有令牌,也不好贸然带你犯险。”
  谈话间,不远处传来靴子踏在路上发出的声响,正是巡夜的侍卫走过来,费扬古赶紧拉着东珠闪进高墙内的一排低矮小房内。“这是当年伶人们入宫侍宴更衣上妆之所,大清开国早已废除了伶人入宫侍宴的惯例,所以这房子便废弃了,也自是无人看管。我们在此稍候片刻,再有半炷香的时间,等去西山取水的水车过来,我们就可出宫了。”
  见东珠秀眉微蹙,费扬古便好生安慰:“放心吧,一切都已准备好。”
  又见东珠面色苍白如纸,费扬古便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摸出一枚参片塞入她口中。“先含着,提着气,缓一缓。”
  “出宫以后,你是什么打算,把我藏起来,还是与我一同远走高飞?”东珠拉住费扬古的袖子。
  “一同走。”费扬古压低声音。
  “真的?”东珠注视着费扬古。
  费扬古点了点头。
  “你的心愿呢?就此终结?要知道,你放弃的可是你一生的机会。”东珠说。
  费扬古:“虽然放弃,但却可以成就你的心愿。”
  东珠很是意外:“如今,你终究还是从了我。”
  费扬古:“我知道那两丸药一定不是普通的安眠之药,看到你在殿上吞了那药,我便知道我错了。收起一切争强好胜之心,为人子、为人弟,我可能有亏,但是在这天地间为一男子,我不可再对不住你的心。”
  东珠:“你,真的怕我死?”
  “很怕。”费扬古将东珠的手攥得很紧。
  “如此,也值了。”东珠笑了。
  “什么?”费扬古微微皱眉,原本柔和的面色重新变得如往常一样的清冷俊毅,就像他心里永远揣着一个苦涩的东西,如果一不小心触碰到那里,即使前一刻还是风淡云轻下一瞬便立即凄风愁雨。停了半晌,他才说道:“罢了,等出了宫,你要说什么我都仔仔细细地听,你要想聊什么我就陪你聊什么。这会儿先忍一忍吧。”
  东珠摇了摇头:“你想通了,我却改主意了。”
  “什么?”费扬古面色大变。
  “今夜,我们走了,或许可以大漠东海自逍遥,可是你我的族人亲眷,他们又当如何?”东珠摇了摇头,“经过那夜殿审,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有多任性,原来我的一句话,一个无心之举,便可以连累额娘阿玛兄弟姐妹入万丈深渊,可以决定那么多人的生死,甚至是令朝堂刀兵激变。”
  “东珠。”费扬古握着东珠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该懂事的时候,你糊涂;该糊涂的时候你又明白过来。可不管怎么说,如今,我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你赴死?”
  “你终于说出心里话来了。”东珠笑了笑,她紧紧依在费扬古怀里,“你终究是怕我死,若是我有半分生机,你便不会替我出头,也不会选择跟我在一起,对吗?可是你要明白,如今我的心思与你是一样的,我虽想与你在一起,可又怎能让你与我一同冒险?还有我们的家人,我又怎能让他们为我赴死?”
  “先帝驾崩前,曾留给我一道圣旨,是关键时刻保命的护身符。等我们离开以后,我会派人将它送到你府上。这样不管事态最终如何,料想也能保全你家的平安。”费扬古附在东珠耳畔低语着。
  东珠唇边的笑容一点点儿扩大:“真好。”
  “好了,你先歇息一下,我去外面看看。”费扬古要往外走,东珠突然叫了一声:“糟糕,那个埙,还在承乾宫,我要把它一同带走。”
  “都什么时候了,以后我再给你做一个。”费扬古不禁啧怪。
  “那能一样吗?我不,我就要那个。”东珠的倔劲上来,又像往昔闹脾气一样嘟着嘴,“你去帮我取来,以你的脚力,不需片刻也就回来了,我在此处等你。反正也要等水车。”
  “可是……”费扬古还待再劝。
  “那个埙对我的意义你是知道的,从四岁起它陪了我将近十年。我以后还要把它当成传家宝,用它教我们的孩子吹奏呢!”东珠面上的笑容极为灿烂,灿烂得让人有些不忍。
  费扬古终于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东珠的笑一点儿一点儿收去。“罢了,如今你虽能为我抛弃一切,而我又怎能如此自私?”


第八十一章 文心雕龙悟知音
  脱掉侍卫服,将其郑重其事地放在屋内最显眼的地方,这样,费扬古一回来便可知道自己的心意。东珠只穿着一身轻薄的中衣,推开房门,看着天上的月亮,辨了辨方向,便朝宫正司走去。
  刚刚来时,虽有费扬古搀扶,但身子如同负了千斤之担,此刻却是无端轻松极了。
  东珠心里明白,这,应当是一条不归路吧。如今一切种种皆已想清楚了,舍此一身,不连累额娘、阿玛和族人,也不会让费扬古放弃前程。
  这样,也值了。
  如此一想便再无所惧,所以通身上下便轻快起来。没用多时,便看到了宫正门,东珠想了想,并没有走旁门暗道,而是在宫正司守卫的目瞪口呆中,大大方方走进了大门。
  奇怪的是,这一路上见到她的宫人们,丝毫不感意外,只是依礼默默请安,随即便站在两旁,仿佛是有人交代过一样。疑惑才起,但很快,当东珠步入宫正司上房正堂时,看到端坐宝座椅的宫正齐佳裕德时,便懂了,因为她脸上的神色是那样的笃定,她似乎认定自己会跑回来自投罗网。
  “齐宫正。”东珠对上齐佳裕德的目光,“你在这里,等我?”
  “正是,本座知道你会回来的。”齐佳裕德说。
  隐隐地,似乎从不远处传来女子呜咽的哭声,好像是宁香,难道是被自己连累,在受责罚?东珠眉头微蹙。
  “来人。”齐佳裕德轻轻一唤,即有人入内听候吩咐,“放了苏云和宁香,通传下去,此二人罚俸半年,充作杂役。”
  “是。”
  “需要罚得这么狠吗?”东珠冷冷地看着齐佳裕德,透过这个女人,她看到宫正司正堂的摆设:象征宫正司最高权力的宫正宝座,宝座后面金光流彩的五扇绣屏,西墙根下陈列奇珍的多宝格,以及多宝格前面那张书案,书案上的砚台以及那看似毫不起眼实则价值连城的玉镇纸。
  东珠自唇边露出一丝淡漠的笑容:“是在炫耀你宫正司无上的权力吗?难怪人们都说在这后宫之中,混得好的女官不亚于一宫主位,特别是这宫正司宫正,执掌后宫一切戒令责罚,权力堪比后宫之主。”
  “那又如何?”齐佳裕德端起茶盏浅浅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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