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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谋(出书版)-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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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微微面红,对着东珠似笑非笑的神情,突然有了主意:“等你手好了,给朕亲手做一件龙袍吧。”
“啊?”东珠哑然,“皇上说什么?”
皇上对上她的眸子一本正经地说:“你自然是听到了。没错,朕命你给朕亲手做一件龙袍,从选材到裁剪,以及配色和刺绣,都由你来做,还有……”
皇上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帽子:“这个也要配成一套。”
东珠瞪大眼睛,她举起自己包着白布的手臂:“皇上,臣妾现在是个废人,连吃饭、更衣这些事情都不能自理呢。”
皇上轻哼一声:“那又如何,又不是以后都好不了了!朕也未说限你时日,只要你用心做,多长时间,朕都等得。”
东珠大呼郁闷:“如此,这手还是不要好了。”
她深深叹了口气又重新躺回到床上,嘴里嘟囔着:“皇上还是去别处看看有没有心灵手巧能担此重任的人了,臣妾是不行了,这手越发疼得厉害,不仅是手,连头也跟着疼起来了。”
东珠此语一出,在这屋里服侍的春茵与如霞都笑了,云姑瞪了她们一眼,这才赶紧憋了回去。
皇上看了看东珠,又看看碧纱橱那边,突然说道:“孙之鼎,你来得正好,快给昭妃看看,这次再多开几服汤药。”
听到孙之鼎又来请脉,东珠立即从床上弹了起来,连说不用再开药了,定睛一看却发现哪里有孙之鼎的影子。
只看到皇上定定地站在床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面上是一副促狭的笑容。
东珠噘着嘴,一脸气闷。
还未曾抱怨,皇上已然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快起来,你才歇了午觉,别在床上窝着了,现在太阳也不那么热了,随朕出去走走。”
容不得东珠说不,她现在十分弱势,只得任由皇上拉着出了寝殿继而又出了承乾宫。
再一次与皇上牵手一同走在御花园的通道上,东珠的心情与往日十分不同,她没有去看那园中的古柏老槐、奇花异草以及那些星罗棋布的亭台殿阁,她只是盯着自己的脚下,以往从未留意,也许是因为今日穿了一双在寝殿里的软底绣鞋,所以才会发现脚下的路是那样与众不同。
这通道上用各种颜色的小石子砌嵌而成不同的图案,这些图案内容独立,分别是人物、风景、花卉、建筑、飞禽、走兽、传说,等等。
“在想什么?”皇上的声音柔柔的。
“在看脚下的路。”东珠说。
“哦?”皇上停了下来,也极为认真地低下头。他仔细看了又看,再次对上东珠的眼睛,“有何不妥?”
东珠避开他的目光,只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前朝多少能工巧匠费了多少心思与精力才修得这座宫苑。不要说那些或是精致或是华美的宫殿,也不要说那些叠石独特的假山亭台,更不必说这满园的奇花异草,就只说被众人踩在脚下的这条路,这一幅幅画面如此生动,不经意间却执着地向人们传承着华夏几千年的文化与美好。偏偏平日都被我们忽视了,实在是可惜。”
“你,想说什么?”皇上盯着东珠的眼睛,只是她却不曾与他对视。
他心底有些不悦,她又在暗示什么呢?
两人的对话有时更像是在猜谜,他往往可以轻易猜出她话里的谜底,却永远摸不透她的心思。
东珠未曾言语,在千姿百态的御花园中,她发丝微动随风皎然,纯然的容颜、悠然的气度,置身于花舞纷纷的情境之中,这分清新雅致如同一捧甘甜的山泉,让人那样情不自禁。
于是,皇上俯下头,他的脸轻轻靠近了她,东珠下意识地向后一退,却被他圈在怀中。他的人离她越来越近,他的气息仿佛已经逼入她的身体。东珠身体微微颤抖着,然而她来不及多想,更容不得拒绝,一个缠缠绵绵的吻就那样将她牢牢锁住。
任由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人身上,任由片片花瓣飘在彼此的发间,一时间仿佛已到了地老天荒之时,这世上也只有他们两人。
不远处,单孔石桥上的浮碧亭里坐着皇后,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但是她偏偏如同没事儿人一样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只是一挥手,将一整碗鱼食撒到桥下。
于是,金鱼们踊跃竞相争食,一时间碧波金光相映,其景煞是好看。
站在皇后身旁的柳笙儿看了看那边的皇上与昭妃,又看看独坐亭中闲哉喂鱼的皇后,面色紧了又紧。她想的是,那些鱼会不会被撑死。
皇上领着东珠来到钦安殿,这是御花园的主体建筑,殿顶平坦周围四脊环绕,望柱和拦板上的龙凤图案形态极为优美。
步入殿中,早有太监在此等候,皇上拈香行礼,态度极为虔诚。
东珠微微有些好奇,皇上看出她心中所惑:“不必疑惑,先上了香再说。”
东珠也恭敬地上了香又在皇上的搀扶下跪拜,礼毕皇上扶着她出了殿门才说出来意。“这殿内供着真武大帝。真武大帝是水神,所以每年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等节令,朕都要到此处来拈香行礼,祈祷水神保佑皇宫,免受火灾。”
“可是今日并不是立夏。”东珠不解。
皇上定定地看着她:“你真不知?”
东珠愣了。
皇上有些失望,微微叹了口气:“以后每年这个时候,朕为了你,都要加上一次,以感谢水神保佑你远离火灾,不仅是火灾,朕更希望你能避开一切危险。”
他眸子中闪动的真挚与坦承让人着实很是感动,东珠的心就像平静的湖面被丢下一粒石子,只是这泛起的涟漪太大,让她心里慌得难受。
她不得不再一次选择沉默。
她不得不再一次把目光投向别处,好在钦安殿前面有一古柏,长得异常繁茂,于是她装作被它吸引,目不转睛地看着,并且借机轻轻甩开皇上的手,朝那古柏走去。
“你仔细看看,眼前这柏树有什么稀罕之处?”皇上的声音透着喜悦,东珠奇怪他今日的心情怎么会如此好。
她再次把注意力投向面前的柏树,只见这柏树果然长得稀奇,原来它竟然有二根,一左一右略有缝隙却在离地三尺高处合二为一,从此往上成为一体。
所以远看是一棵树,仔细瞅才发现这是长在一处的两棵树。
“这树着实奇怪,左右两棵分别位于这宫城的中轴线两侧,而越往上长越合二为一。相传这两树原是一对痴情男女,死后化身为树但心仍在一处,经过千百年的努力终于感动上苍让它们融为一体得以相守。”皇上的手臂自身后将东珠圈住,他的唇紧贴在她的耳边,声音越发柔和,“所以,人们管它叫连理树。连理树,象征纯美与坚贞的爱情,朕很喜欢这个名字,也很喜欢这两棵树。朕想,你也会如朕一样喜欢它们。”
“我?”东珠愣住了,她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朕把它们送给你。”他说。
如此,东珠的心,乱了。
第六十一章 解我情衷唯海棠
仿佛是皇上一时兴起的一次游园,而现在想来,这分明是皇上一次有预谋的计划。如果不是突然出现在这幅画面里的另外两个人,可能东珠在这一日,真的会对皇上交付真心。
在经历了钦安殿前连理树下的表白之后,皇上越发兴高采烈,他像个孩子一样欢快地拉着东珠一路往东又来到了一座精致的殿阁中。
这殿阁前面种着大片的海棠,朵朵海棠迎风峭立,花姿明媚动人、楚楚有致。
一阵风吹过,如胭脂点点的海棠花瓣片片飞落,仿佛在天地间下了一场瑰色的雪,美得有如天宫仙境。
“就是这样。”皇上退了几步,站在离东珠不近不远的地方看着她,“此情此景,就像当日大雪时节,看你一身素服在雪中梅树下手接落花。所以,朕将此阁命为‘绛雪轩’。”
笑容在东珠唇边渐渐绽开,不管如何,皇上确实是用心了。
“那么,那座呢?”东珠指着与绛雪轩遥遥相对的另一处亭阁问道。
“那里?”皇上愣了一下,“那是乐志斋,是平日里朕作诗临帖的地方。”
“依东珠的拙见,那里就叫养性斋最为相宜。”东珠的神情很是俏皮,置身于花海纷飞中一身素衣的她,留在皇上眼中的是一幅永生难忘的画面。
于是,那一刻,皇上只是以柔柔的目光看着她,他什么都没有说,却又像是说了千言万语。
对视间,她是梨花院里溶溶月,他是杨柳池畔淡淡风。
她不是尊贵无比、金针玉叶的皇妃,而他也不是执掌天下、龙驭九州的皇上。
他和她,只是情在深处的少男与少女。
“这花媚而不香,此时你来赏赏也是无碍的。”一句话,惊扰了四目相对的皇上与东珠。
“东风袅袅泛崇光,
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
故烧高烛照红妆”
东珠听出这声音,温和而柔美,永远那样平静温良,这应当是许久未见的仁妃,佟佳锦珍。
“佟姐姐,你念的这诗是什么意思?”
这问话的,东珠并不十分熟悉,所以辨不出是谁。
举目一望,正看到不远处堆秀山后面缓缓走出两人,正是仁妃与荣常在。
如今荣常在的肚子已经显怀,她一只手轻轻地托着腰,万分小心的样子,面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锦珍小心地扶着她,一面走一面说道:“这是宋朝苏轼的一首诗,苏轼同咱们一样,也爱这海棠。他说,海棠被春风轻拂着透出美妙的光华,在迷茫的夜雾中弥漫着花香,朦胧的月光转过回廊,这是何等的美妙。然而夜已经很深了,他担心在漆黑的夜中,月华再也照不到海棠的芳容时,海棠会孤独地睡去。苏轼爱极了海棠的芳华灿烂,不忍心让她独自栖身于昏昧幽暗之中,所以赶忙点燃蜡烛,照耀着海棠。在寂寞的长夜中,能够倾听花开的声音的,只有他;而能够陪他永夜心灵散步的,也只有这寂寞的海棠。”
荣常在听得万分认真,不由连连叹息:“他写得真好,我听了,自有一种想要哭的感觉。许是这样,这世人才会管这海棠叫解语花吧。”
仁妃笑了笑,面露苦涩:“是否叫解语花我也不知道,但却听一位长辈说过,海棠喻意离别,象征苦情,所以古人称之为断肠花。”
“是这样?”荣常在面上是十分惋惜的神色,“我倒宁愿管它叫解语花。不是有人愿意为她烧烛照红吗?有这样的人相伴,即使离别也未必断肠。”
仁妃笑了笑,伸手从荣常在发间拾起一瓣落花,原想再说些什么,回眸间突然看到东珠与皇上,立即恭敬万分地问安行礼。
“臣妾请皇上圣安。”
“奴婢请皇上圣安。”
荣常在轻抚着肚子,也立即跪了下去。
皇上还未来得及说免礼,东珠已然先走了过去,她原想扶一把荣常在,因为她实在不想看她挺着肚子还跪来跪去的。
可是,她忘记了她手上的伤。
于是疼得咧了嘴。
皇上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扶住,面上神情十分紧张,语气虽重却带着不折不扣的关切:“怎么这样不当心!”
东珠看到荣常在面色一变,仿佛很是伤心,虽转瞬即逝,但是却让东珠十分自责。
“皇上的意思是说你以后不必跪,一切以肚子里的皇嗣重要。”东珠代为解释。
她如此一说,皇上也觉得自己太过偏心,毕竟秋荣是他第一个女人,如今又为他怀着孩子,于是他也连忙说道:“正是此意,一会儿朕就让顾问行去传旨,从今以后不管是老祖宗跟前还是皇后、妃嫔面前,你都免了跪安,只肃一肃就行了。”
“奴婢……谢皇上隆恩。”荣常在的眼圈红了又红,努力忍着才没落下泪来。正在这个当口,突然捧着肚子“哎哟”了一下。
众人皆大为紧张,仁妃仿佛很熟悉,笑了笑说道:“可是小皇子又踢你了吗?”
荣常在红着脸点了点头。
皇上感觉很是奇怪:“谁?谁在踢你?”
仁妃对皇上说道:“当然是皇上的小皇子了,这几日又长大了些,也特别好动。有时候荣常在坐在那里,他就会踢上两脚,一到这个时候,臣妾就得陪着荣常在出来走走,一走,小皇子就高兴了。”
“皇子?”皇上显然对这个未曾谋面也未曾留心的儿子没有任何期待与准备,他很是纳闷,“还没生出来,你怎么这么笃定是皇子?”
仁妃笑了,对着皇上的眼睛一板一眼说道:“听玛嬷说过,当年姑姑怀着皇上的时候,也总被皇上踢呢。这越闹得厉害,就越会是皇子。”
荣常在越发不好意思:“奴婢怎么能与慈和皇太后相比,奴婢命贱,不管是皇子还是格格,只要妥妥当当地生下来,就算是奴婢的造化了。”
看她面上一片娇羞,模样出落得比先前在乾清宫当差时更加水灵,东珠心想,太皇太后的眼力果然不错,如果给秋荣换上一身皇妃礼服,她也丝毫不会比自己和锦珍差劲。
正想着,只听仁妃又说:“不如到前面阁里坐坐吧。看你额上也有汗了!”说着,还拿出锦帕为荣常在擦汗。
锦珍真的很会体贴照顾人,东珠由衷赞服。
于是,四个人一同进了绛雪轩。
没有想到,这里早已备好了各式茶点,再看插瓶里新鲜的花枝、香炉里柔柔的熏香,以及室内新换的与海棠同色的纱幔和窗纸,众人心事各不相同。
仁妃与荣常在均是有些意外。
看到皇上面色稍稍有些不自在,以及小太监大感意外失措的愣神儿,东珠自然明白这一切皆是皇上早早吩咐人准备的,应该是为两个人游园累了以备休息用的。
心里虽然感动,但在此时却显得有些别扭。
荣常在靠在临窗的美人榻上,仁妃拉着皇上的手去摸她的肚子,皇上初起不乐意,也或者是害羞,但是不一会儿,他惊喜地叫了起来:“真的,他真的是在踢朕!”
那是一幅很和美很温馨的画面,东珠觉得在整个绛雪轩里自己无疑是多余的。
她永远不会也不可能像锦珍那样贤良淑德地拉着皇上的手摸别的女人肚里的孩子,并且陪着皇上发自内心地欢笑与喜悦。
她也不愿意一个人置身于这和谐画面的一角,站在那里像个傻子一样碍眼。于是,她悄悄地离开了。
走在海棠纷飞的小径上,她突然想起锦珍刚刚说过的话:“断肠花。是啊,今日与君共赏断肠花。究竟是你之断肠还是我之断肠?是为今日断肠,还是为昨日断肠?”
出来的时候,看到角落里值守的费扬古与曹寅。
说也奇怪,仿佛从承乾宫出来的时候,一路上只有自己和皇上,并没见半个人跟着。他二人什么时候来的?
自己竟然无从发觉。
那么刚刚的一切,他们究竟看到了多少?
想到这个,东珠面色发烫,仿佛红杏出墙的妇人被相公抓到把柄。
她原想就这样视而不见,赶紧错身而过。
可是,她又想着这些日子总不见费扬古当值,更多的是明珠和曹寅。
是不是因为皇上长时间逗留在承乾宫的原因,所以他刻意避开了?
那么今日又为何要出现呢?
于是,东珠直面走了过去:“皇上还在里面,可能还要等上一会儿,你们在这儿候着吧,本宫先回去了。”
“喳。”
两人答话皆是一样的简省,神情亦是一样的沉静。
没有任何可以交谈的机会,或者他根本不愿意交谈,因为当东珠的目光从曹寅身上转向他的时候,他是那样淡定从容,那样视若不见。
苦涩。
像是被人按着脖子强灌了一大碗苦涩的药汤子,东珠终于不再伪装,她沉下脸任由眼泪在眼圈里打了个转转儿,随即堂而皇之地滑落下来。
那样晶莹的泪珠。
来得那样急促。
以至于一向木讷镇定的曹寅当场愣住,他甚至张口结舌:“娘……娘娘。”
然而,未等他说完,东珠已然跑了出去。
“你快跟上去看看,娘娘手上还有伤。”费扬古说道。
“怎么是我?”曹寅好生奇怪。
“不去,就算了。”费扬古如如不动,波澜不惊。
“真是个怪人。”曹寅还是不放心,于是追了出去。
第六十二章 却见故人如初见
慈宁宫中,太皇太后与皇上又一次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是皇上下旨要为恪太妃辍朝三日,还命大内及宗室人等素服三日,不祭神。亲王以下,公主福晋以下,奉恩将军恭人以上,民公侯伯都统尚书骑都尉等皆要前去哭灵致丧?”太皇太后的声音里不可抑制地颤抖着,那是愤怒到了极致才会有的失态。
“皇玛嬷以为不妥?”皇上仿佛有些纳闷,“孙儿只是依从太祖朝寿康太妃博尔济吉特氏之例,并未有逾越之处啊?”
“并未有逾越之处?”太皇太后越发愤怒,“寿康太妃那会子是什么情况?现在又是什么情况?这是可以相提并论的吗?再说,区区石氏能同博尔济吉特氏相比吗?”
皇上愣在当场,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太皇太后,仿佛不认识她一般,这还是那个曾经教导他要满蒙汉一体的开明太后吗?
“是有人撺掇着你这么办的吧?”太皇太后盯着皇上,“是昭妃的意思?”
皇上微微皱眉:“昭妃?她只是说恪太妃是汉人,是当年父皇满汉一体政策的标志,所以她死了,不宜草草入葬。但丧仪规格是朕与内务府和礼部一起定下的,不关昭妃的事。”
“不宜草草入葬?”太皇太后重重拍了一下炕桌,勃然大怒道,“果然不出哀家所料,果然是这个昭妃。哀家就知道,内宫不安,何以安朝堂,何以安天下!若没有她这句话,皇上怎么会去管恪妃的丧事,还弄得这样惊天动地。她只说了这一句不宜草率,你就让咱们满朝文武公侯伯爵去给她哭灵?皇上,你太让玛嬷失望了!”
皇上不知太皇太后为何突然动怒,他甚至没想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但是有一点他是听明白了,就是太皇太后以为自己受了昭妃的影响。
“玛嬷?”皇上刚要开口,太皇太后打断了他:“这些日子,皇上同昭妃的那些个行径,早就传到哀家的慈宁宫来了,可是哀家没去找皇上问询,因为哀家相信皇上是有分寸识大体的。内宫中有些越格的事情,哀家是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你们年纪轻,如今又像粘了蜜似的,便不去干涉。可是却容不得你在朝堂之上,在国家大事上,有任何的疏忽闪失。”
皇上有些不服:“孙儿还在纳闷,皇玛嬷怎么今日劈头盖脸对孙儿就是一通儿训斥,原来是有人向皇玛嬷这儿来告刁状了。是皇后吗?朕怎么在国家大事上疏忽了?就算对恪太妃的丧仪规格高一些,那也是为了满汉一体,也是为了维护父皇的颜面。”
“你父皇的颜面?你父皇哪里还有颜面?”太皇太后又气又急,“自从他沾上了那个乌云珠,他就把咱们大清的颜面、祖宗的颜面、他自己个的颜面统统丢净了。”
“皇玛嬷。”少年天子怒从心起,不管是谁都不能这样侮辱他的父皇,他面红耳赤,“朕不想任何人在朕面前这样说父皇。”
“你不想听,但是却不能封住天下悠悠众口,或者咱们可以掩耳盗铃,可是天下人还是会一样想,一样说。”太皇太后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洪亮,仿佛要响彻长空,“你忘了你小时候是怎么一路哭着跑到玛嬷跟前的,你说你父皇只疼小四弟,根本无视你的存在,那个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皇上心里突然被刺痛了:“玛嬷何必提那些旧事。”
“旧事?”太皇太后仰天长笑,“马上就是眼前事了。玛嬷看着,你同那个昭妃,眼看就要走你父皇和乌云珠的老路。”
“皇玛嬷。”皇上涨红了脸,直视着太皇太后,仿佛十分惊怒,“昭妃是朕的弟媳吗?昭妃是汉人吗?昭妃是先与朕暗通款曲之后才入的宫吗?如果朕没记错的话,昭妃甚至不是朕在秀女大挑中自己选的,昭妃恰恰是老祖宗您,指给孙儿的吧!朕宠她也好,爱她也罢,不正是应了您的意吗?可您为什么现在又反而这样逼朕?”
“你?”面对皇上一连串的反问,太皇太后怔在当场,她一句也不能相驳,看到皇上紧绷的面容与气愤的神情,还有那份同他父皇一样倔强的神情,太皇太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是太过紧张了吗?是心里太怕孙儿重蹈儿子的老路而精神过敏了吗?
今天对着孙儿说上这些话,或许真的是反应过度了。
激烈的争执过后,大殿里静得有些吓人。
慈宁宫的人都避得远远的,有谁敢留在近前听太皇太后与皇上的争吵。
但是,事不等人,苏麻斟酌再三,还是在这个争吵停止的间隙走了进来。
“太皇太后,刚刚噶布喇来了,看他面色万分焦急,说是索大人病危,想来向太皇太后讨个恩旨,请皇后回府。”
“索尼病危?”太皇太后手捻佛珠,目光瞅着皇上,想看他的意思。
“既然如此,也是人之天伦,就让车马监准备銮仪,准皇后回府探视。”皇上说道。
索尼病危,太皇太后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这个时候索尼可千万不能有事,登基大典等着他领头筹划,还有许多的大事悬而未决,他要是在这个时候撒手人寰,皇上登基之事就又会生变故,恐怕是行百里者半九十,最终能不能实现心愿都是未知。
“这样,许皇后回府,不仅如此,皇上要与皇后一同去索尼府探病。”太皇太后说道。
“朕也要去?”皇上微微一愣。
“当然。”太皇太后面色肃然,“于私,他才是你正儿八经的阿布哈,是大清朝的国丈;于公,他是首辅,是平衡朝堂上各种力量的中流砥柱。你当然应该亲自去探视,不仅如此,还要格外亲近抚慰。”
皇上没有说话,太皇太后的意思他明白,可是当他听到太皇太后说“阿布哈”三个字的时候,心里是那样的别扭。那是他在东珠家里对遏必隆的称呼,太皇太后话里的意思明显有所指向,认为自己不该这样去称呼遏必隆。但是令皇上不舒服的是,自己的一举一动,不管在宫内还是在宫外,都没有逃脱太皇太后的耳目。
这样整日都处于严密包围与密切监视中的生活,又有何滋味呢?
“皇上,你必须要知道,作为皇上,有些事情你想做,可是偏偏得克制自己不能去做;同样,有些事情你不想做,却必须要做。”太皇太后盯着皇上的眼睛,她那澄明的眼神说明她已经洞察一切,“皇上是这样,哀家也是这样,皇后与皇妃,甚至每一个皇上的女人、臣子,都必须要如此。如果某个人,违背了这样的法则,只是为了自己而为所欲为地生活,那么到头来,一定是害人害己。”
皇上自然明白太皇太后话里的意思,他没有多作解释,只是说了一句:“孙儿遵命。”
话是如此,可是万分的不情愿。
太皇太后心中暗叹,又吩咐苏麻,“你去库里多拿些补品,捡贵重的、稀罕的拿,万不要吝惜。”
“是。”苏麻立即遵命。
午后,皇上与皇后轻车简从来到索尼府中。
索尼于病榻之上,万分虚弱。
他原本气若游丝,仿佛已经人之将尽,但见到皇上,依旧颤颤巍巍地要强撑着身子起来行礼。
皇上自然是传免,可是索尼依旧让长子噶布喇与次子索额图将他扶了起来:“为人臣子,礼不可废。”
跪下的那一刻,他的神情异常郑重:“奴才索尼,恭请皇上圣安。”
虽然气喘吁吁,虽然身形颤抖,虽然仿佛一跪便再也起不来了,可是他依旧恪守着臣子的规矩,一招一式虽然老迈艰难,但仍没有半分省略。
“快快请起!”皇上紧走几步上前亲自扶住了他。当皇上的手触及索尼的身体时,皇上不禁一惊,索尼的身体可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也可用枯木逢冬来比拟,那样高挑的身材分量却轻得可怕。
原来还在推测他的病危是否当真,现在看来,果然是病入膏肓了。
“怎么一下子就病成这样了?”皇上面露不忍之色,只向索额图问道,“你整日在朕的身边,为什么没听你提过?”
索额图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不由面露哀色:“是阿玛不让奴才跟皇上说。”
“这又是为什么?”皇上不解,“早点说了,好让太医过来仔细诊治,或者早就好了。”
索额图恭敬回答:“近一年来,阿玛的身子就不大好,这些日子忙着亲政大典的事情,从龙袍、冠戴到典仪装饰,所有种种,阿玛都亲力亲为,样样操心、处处督察。前几日为了修缮天坛的圜丘,亲自跑到京郊西南的房山去看石料,先是中了暑气后又淋了雨,回来以后这一下子就病倒了。”
“咳咳……”索尼一阵猛咳,险些背过气儿去,“圣上面前,不要说这些,老夫只是做了该做的,你这样说,难不成还是在表功吗?”
索额图立即缄默,并且静静地跪了下去:“儿子知错,阿玛息怒。”
皇上心中暗叹,他感慨索尼的忠心与正直,更感慨索额图的孝顺与恭敬,眼前所看到的打消了他长期以来对索尼一家的误会。他原以为四辅臣中,遏必隆憨厚、苏克萨哈奸猾、鳌拜跋扈,但是他们有一点是共通的,就是直白。他们的优点与缺点同样突出,并没有刻意藏拙。相形之下,索尼很是老谋深算,任何时候都要掂量再三,他不属于任何利益集团,也不属于任何派系,但是他却可以与任何派系结盟并且获利。
皇上,原是不喜欢他的。
但是现在,他的一板一眼,他有些刻板的坚守的规矩,让皇上十分感动。
“事情总是做不完的。”皇上扶着索尼的手,就坐在他的病床边上,“以后这些事情可以多让索额图去做。朕回去就同太皇太后商量,以后内务府的差事就交给索额图来打理,这样您就可以卸下些担子。”
“他哪里有这样的资历和才干,皇上千万不要太过恩宠他们。”索尼眼中露出深深的忧虑,“奴才一家都是皇上的奴才,这奴才要有奴才的本分,这第一条,也是最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只有脚踏实地,任劳任怨,才是正道。”
“是首辅太过自谦了!”皇上环顾室内,从一进大门他就发现了,索尼的府上十分简朴,装饰与摆设简单、古朴,却透着一股子庄重与沉稳,这应当与主人的喜好是一致的。
再看悬在床前的帐子,也洗得有些发白,那枕头与被褥都是一色的,上面并无繁复的刺绣。大凡节俭的官员都是勤政清廉的好官,皇上更加感慨。
“太医院的院使和院判都在外面候着,一会儿给首辅看诊。太皇太后也托朕带了好多补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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