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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谋(出书版)-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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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话,让康熙听起来感觉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的舒爽,他由衷赞道:“平时见你总是缄默,每当开口却是鞭辟入里,最可贵的是话无絮言、利落直白。朕,开始喜欢你了。”康熙看着费扬古身上二等侍卫的服饰,不由说道,“明儿去把这身衣服换了,换上黄的。”
  “臣叩谢皇恩!”费扬古明白康熙所指的“黄服”是御前一等侍卫的标志。其实对此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远不止如此。
  忽听康熙又问:“曹寅,你说鳌拜明明跟苏克萨哈是儿女亲家,理应同他走得近些。可是为什么却同遏必隆交好?而且,他为什么那么在意东珠?”
  费扬古心中微痛,他实在不愿意朝堂上的风波牵连到东珠,可是此时,他没有半分立场替她说话。
  “遏大人为人憨厚,处事低调,鳌大人性子烈,这一温一火自然相处得来。而昭妃娘娘是鳌大人的义女,所以亲厚些。”曹寅不仅是康熙的奶兄,更是内廷侍卫首领,宫中内外消息皆很灵通,所幸是他为人性情谨肃,口风又紧故从没有生出半分事非。
  “你上次说他们是怎么结的亲?”康熙仿佛对此很感兴趣。
  “具体的情形奴才也不太清楚,只听说当年在正阳门大街,鳌大人幼女青阑格格的马伤了路人,正巧昭妃娘娘经过,便让青阑格格赔偿路人的损失。青阑格格不听劝,二人便打了起来。昭妃娘娘用马鞭打伤了的青阑格格的脸……”
  康熙面上十分惊讶,只觉得她平时不够循规蹈矩,没想到还这样泼辣。
  “青阑格格回府自然要向鳌大人哭诉,鳌大人听了大怒,当下便提着刀要去找昭妃娘娘报仇,没想到……”曹寅还未说完便被康熙打断。
  “于是,她便跪求认错,从而认鳌拜为父?”
  曹寅摇了摇头:“昭妃娘娘见到鳌大人丝毫没有惊慌怯懦,她对鳌大人说,你女儿之所以会被我打是因为技不如人,如果你要为女儿报仇,就得胜过我。鳌大人很意外。昭妃娘娘便要与鳌大人比试马上功夫。昭妃娘娘还说,如果自己输了,则任由鳌大人处置。可若是鳌大人输了,便要让她拔掉三根胡子,而且此事一笔勾销。”
  “她怎如此狂妄?”康熙不信她真的能赢鳌拜,“她怎么可能赢得了?”
  “娘娘最后正是赢了鳌大人。不仅拔去了鳌拜三根胡子,还教训鳌大人说‘策马御敌在战场上是英雄,而平时在街上若不能约束马匹践伤百姓便是行凶’。鳌大人也很奇怪,非但没恼,反而追着娘娘认为义女,并时常带娘娘行猎射箭教她很多本领,宠爱之情超过对青阑格格。”
  康熙很费解,他不明白小小的东珠是怎样取胜鳌拜的。而站在殿内如如不动的费扬古又仿佛清晰地看到三年前的那一幕。
  东珠满面染尘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我一会儿要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他凝眸而视,伸手帮她理了理被汗水浸湿的发帘,“怎么又瞎说?”
  “我闯祸了!”东珠一下子便扑进他的怀里。
  他面色微红,他当然不会以为才八九岁的她会对自己有什么情愫,他只是感动这世上除了父母和姐姐以外,还有这样一个人如此牵挂着自己。
  “是打碎了你阿玛的古董,剪坏了你额娘的礼服,还是惹你玛嬷生气了?”从她四岁开始,仿佛她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
  因为每隔几天,她都会跑到他耳边像个小鹦鹉一样说个不停。
  “不是,我打了青阑!”她眨着亮闪闪的媚眼,如同雨水洗涤过的两片新叶,那样清灵动人,“用马鞭打的,在她脸上打出两条红印子呢!”
  她居然很骄傲。
  他微微皱眉,一下子将她从怀里推开,口中的语气也重了起来:“东珠,我不喜欢你这样欺负人。”
  “我没有!”东珠愣住了,随即大声地喊了起来,“谁让她那么讨厌,在北海冰嬉的时候一直缠着你要给她拉冰车,你不理她,她还骂你。”
  原来竟是因为自己。
  他心里暖暖的,可是眉头却拧的更紧,依旧绷着脸:“那也不能打人!”
  “她今天骑着马在街上乱撞,撞飞了两个胭脂摊子,我让她赔钱,她不理我,是她先动的手。”东珠眼里闪着泪光,噘起小嘴,委屈极了。
  他的心如同被风吹皱的一池春水:“好了,是我不知道情形怪错你了,别难过了。”
  伸手去擦她掉下的如同珍珠一般的泪珠儿,她却闪开了:“反正你也不稀罕我,我走了,让鳌拜打死算了!”
  她赌气向外走,而他则玉树临风般立于原地,声音幽幽传来:“有个法子,可以不会让你被打,你听是不听?”
  她站住脚,口中轻“哼”了一声,仿佛不屑去听,只片刻之后转过身时,已然满面嫣然。
  再后来,她骑着一匹棕红色的小马带着鳌拜来到一片低矮的果树林,二人穿林而过,看谁先到,条件是不能碰到果树的枝叶。
  最终她以灵巧取胜。
  那一日,她赢了鳌拜。
  巧笑倩兮之间竟是风情万种,如兰芝一般空灵出尘让人惊艳,眉宇间的神情却仿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姝,至纯至真。
  那一日,东珠并不知晓,在远处凝望着她的费扬古在心中默默吟诵的会是这样一首诗。
  莫惊宠辱空忧喜,莫计恩雠浪苦辛。
  黄帝孔丘何处问,安知不是梦中身。
  过了良久,康熙也乏了,便让所有人都退下。
  躺下之后,突然觉得身下有个物件似乎有些硌人,摸到一看竟是那枚小小的耳饰。
  一个晚上,听到两件关于东珠的事情。康熙忽然觉得,东珠与妍姝、端敏甚至赫舍里都不同,她的童年活得自我、率性、无拘无束。为了一个理字,她不惧权贵,敢当街鞭打辅臣之女。她也很聪明,能智赢鳌拜虎口拔须。有胆量有智慧,还有一颗善良的心。所以,才会将价值不菲的凤钗随便给一个奴才。对她而言是举手之劳转身即忘,对世人却是弥足珍贵。
  所以,这样的她,才会是如此不羁的。
  这样的她,也才会不愿入宫。
  眼前闪现着她那双翦水明眸,纤柔柳姿,想不到小小的身量之中竟蕴含着这么多的能量,自己还真是小看她了。


第二十三章 宫墙内外两相忍
  康熙五年正月初九,回到乾清宫的寝殿内,康熙觉得今夜有些不同寻常。
  殿内侍候的宫女太监都格外小心翼翼,她们在他进来的那一瞬间都无声无息地跪在地上。
  目光在众人身上巡视,没有人敢抬头去看他,毫无例外,所有人的身子都有些瑟瑟发抖。想起刚刚在慈宁宫太皇太后对自己说过的话,康熙便觉得很压抑,他原本想大吼一声,可是回到这里,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他突然感觉无力了。
  一头倒在龙床之上,用身体舒服地摊了一个大字。
  “皇上,今夜宣哪位姑娘侍寝?”乾清宫总管太监顾问行的声音悄然而起。
  话音未落,从龙床上扔下一个明晃晃的枕头正砸中他的脑袋,顾问行立即万分惶恐万分委屈:“奴才万死,惹皇上不高兴了,可是太皇太后……”
  “滚……”康熙愤怒地喊道。
  可是,这一次没有人听他的。
  殿中半晌都没有动静,康熙探起身子一看,只见所有人都匍匐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大红的地毡,一动不动。
  “好,你们愿意这样,就这样待着吧!”拉过一条黄龙锦被,胡乱盖在身上,他真想就这样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暗了下来。
  宫灯熄了不少,只留下一两盏。
  听声音,那些人也都悄悄退了下去。
  康熙微微一笑,又坐了起来,只是用目一扫便又呆住了。
  床脚跪着一人,是秋荣。只见她穿着一件薄如纱翼的冰丝长裙,里面若隐若现的是淡粉色的胸衣,朦胧如梦,雅中藏娇,平日里端庄至极一脸正气不容人有半分亵玩之意的乾清宫待诏女官,太皇太后亲赐的司寝,竟然还会有这样媚惑的一面。
  此时,一头如黛的长发随意倾泻在身上,低垂着头一语不发,就那样静静地跪在他的床脚。
  没用的,这样就能逼朕就犯吗?
  康熙面上闪过一丝苦涩,冷冷地说了一句:“想跪,就到外面跪去。”
  依旧是一语不发,她站起身缓缓向殿外走去,恨眉醉眼,我见犹怜。
  “要恨就恨太皇太后。”
  “奴婢无恨。”
  从容之态让人不得不赞,不愧是太皇太后跟前的人。
  秋荣以一身如纱般轻柔的寝衣在隆冬之际跪在乾清宫寝殿外面的丹陛之上,地砖将寒冰般的冷气通过膝头瞬间侵袭入体内。
  如剪刀般的冷风撕扯着她的乌发,让它们零乱如麻。
  躺在龙床上面的康熙如伏身在烈焰之上,浑身上下燥热起来,寝殿里的香炭仿佛不同往日,格外的馥郁芬芳,床头香几上有一盏小小的八面玲珑木雕宫灯,想不到那每一面上都画着……
  “没用的。”康熙喃喃自语,“皇玛嬷,这些都没有用的。”
  闭上眼睛,脑海中便全都是妍姝的影子,那些影子里交杂着自己,除了自己仿佛还有一个男人。
  是谁?
  康熙看不真切。
  只是那个人竟然坐在妍姝的床上,用一把玉梳为妍姝打理着那满头青丝,他还将其中一缕放在手中把玩。
  是谁?
  是谁那样大胆?
  此时他并不知道,他的妍姝同他一样,经历着灵魂与身体的较量与炙烤。
  和硕柔嘉公主府。
  两个人影在夜色中步子匆匆,身材挺拔面容俊秀的正是额附靖南王孙耿聚忠,身后随行的则是公主府的总管齐阿岱。
  “齐总管,公主怎么会突然病了,传太医了吗?是否应该派人去宫里回报一下?”耿聚忠的府邸与公主府一墙相隔。按制,公主与额附不同于普通夫妻,公主是君,额附为臣,公主召额附才能得见。
  从下嫁之后,公主有一半的时间住在宫里,就是府中除了必要的节日,两人也很难见上一面。耿聚忠虽贵为王孙,但是作为汉人,他深知满族人从心眼里对汉人的歧视与反感,而自己名为王孙不过是留守京中的一名质子,公主则是被派来笼络和监视自己的。
  所以,大婚之后,对于这位公主娘娘,耿聚忠则是以礼相待,不敢越雷池一步。
  今夜,他原本已经安歇了,想不到公主府的总管却来传话,说公主身体不适,急召他入内。
  “额附去了就知道了。”齐阿岱面上神情极为镇定,一句话便将耿聚忠所有疑惑打发了。
  到了公主寝殿外面,齐阿岱便停步了:“额附请入内吧。”
  耿聚忠有些纳闷,以往入内都有嬷嬷和侍女们随行,今儿怎么倒让自己一个人进去了,容不得他多想,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两个侍女轻福一礼:“额附,请入内。”
  见额附进入殿内,她俩便悄悄退下又将房门轻轻带好。
  耿聚忠整体了一下衣冠这才举步上前,借着月色与昏暗的烛光,穿过红纱重重,来到公主床前。
  帐帘虚掩,娇声啼啼。
  “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浴风……”在耿聚忠眼中,和硕柔嘉公主虽然长得倾国倾城,可是每次见面都冷若冰霜,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此时,她面色绯红,额上还浸着汗珠。双眼紧闭,浓密的睫毛微微扑烁,身子还不安地扭动着,嘴里一直断断续续吟着诗词残句,看来果然病得不轻。
  耿聚忠伸出手轻轻放在她的额上,她忍不住打了个战栗,想是踏夜而来的他,这手上自然带着些许的凉气,与她火热的额头相触,带给他不好的感觉。
  耿聚忠忙要收回手,没想到却被她牢牢抓住。
  “不要走,你不要走。”
  “公主。”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知道的,平日里我都是装出来的,我不是不想亲近你,可是……可是我的苦衷……你是明白的。你为什么还这么狠心不理我!”她竟呜咽地哭了起来,面如梨花带雨,身如纤柳迎风,说不尽的楚楚娇媚。
  微微蹙起的蛾眉,藏着撩人的风情。
  风情?
  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耿聚忠觉得自己的脸也烧了起来。
  往日的公主如同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对于他来说可以远闻其香,叹其观止,却不可亵玩焉。
  今日的公主娇媚如杏,勾人魂魄,令人心惊。
  不远处的香案上摆着一个小巧的香炉,从那里面飘散出如兰的香气,甜丝丝的沁人心脾,耿聚忠想要抽回自己被公主紧紧抓住的手,可是两人肌肤相触,他便被她点燃了一般。
  夜色如墨,月光如银洒落在室内。
  虚掩的帐子挡不住一室的迤逦风情,寂静的院落更将那此起彼伏的喘息与呻吟之声泄露出来。
  院子一角站立的正是公主府管事齐阿岱和妍姝的教养嬷嬷章佳氏,章佳氏面色苍白,眸中带着七分惆怅:“这样做,好吗?”
  齐阿岱冷冷一笑:“什么好不好?让太皇太后满意便是好。”
  “可是……”章佳氏看他一脸冷漠,不得不将心中的话吞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室内的动静渐渐小了,仿佛一切重归平静。
  常阿岱用胳膊捅了一下章佳氏:“去,该你进去了。”
  章佳氏面露难色。
  “快点,别耽搁了正经事。”齐阿岱的声音中透着威吓,让人莫敢不从。
  于是,章佳氏悄悄推开房门,站在门口往里一扫,便马上闭上了眼睛:“额附,咱们公主年纪还小,初经人事,还请额附怜惜。”
  一句话如同惊雷,耿聚忠立即清醒过来。
  身下的女子,果然娇小的可怜。
  白皙的小脸上浸着密密的汗珠,玉体之上自颈处而下星星点点印着粉红色的痕迹,那是自己留下的吗?
  真该死!
  耿聚忠自小远离家人孤身在京城长大,七八岁起便统管王府并号令京城内的靖南王手下兵将,明里暗里参与军政之事。
  所以,他不是养尊处优、不知世事的公子哥。
  对于女人,他也不是一无所知的青涩少年。
  时至今日,各种各样的女人,他也经历不少。大婚之前,他的府中便早已养了几房姬妾,男女之事于他,早已如骑马射箭、吟诗作画一样平常。
  只是今夜,他仿佛如天地初开混沌一般,公主与她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所以,一向自制的他,才会失态吗?
  他知道,宫里的规矩,与公主燕好却不能留宿,从床脚拿过衣袍麻利地穿好,临起身的时候回头看一眼尚在梦中的她,面若三春之杏让人心意荡漾,薄薄的红色樱唇微微翘起惹人万分眷恋,平日里顾盼生辉的美目紧紧闭着仿佛藏着满腹心事,只是眼角边为什么会不经意地溢出一滴泪光?
  正在恍惚之际,耳边又听嬷嬷的催促,于是起身向外走去,从随身带的物件里捡了一个最贵重的玉佩双手奉上:“多谢嬷嬷提点!”
  章佳氏有些惶恐,接过玉佩的手微微有些抖动,按理说公主和额附圆房是件大喜事,额附打赏公主府的下人也是应该的,可是此时拿着赏赐对她而言仿佛像是鞭子抽在脸上一般。
  “额附不必多礼,都是奴才应该做的。还请额附明示,公主可是完璧?”
  问得如此直接,倒让耿聚忠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回首一望,那红纱帐里的妙人此时睡得正浓,满心的甜蜜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他只得点了点头:“公主的操行自然毋庸至疑。”
  “那就好。”章佳氏快步走入里面,在红纱帐中停滞片刻,再回来时手中已然多了一物,雪绸上落梅点点。“请额附留个印迹,宫中规矩,明日要将此物封存送到宫里,以证公主与额附圆房之喜。”
  这满人的规矩,耿聚忠不知如何是好,从怀里摸索了一阵子拿出随时携带的印鉴在那雪绸之上的干净之处轻轻盖上。
  “好了。”章佳氏如释重覆,“天色不早了,额附还请早些回府安置吧。”
  “多谢!”耿聚忠点了点头,又回头往那帐中凝望一眼,随即便推门出去。


第二十四章 梅花点点心如烬
  章佳氏将雪绸封在一个小黑木匣子里,悄悄退了出来。
  亲手将木匣交给等候在外的齐阿岱,面上是万分踌躇之色,低语道:“明日,待公主醒来,这天便会塌下来,到时,我们该怎么办?”
  齐阿岱未语。
  “公主一定会想不开的。”章佳氏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公主待咱们一向是好的,若知道咱们这样设计陷害她,一定难过死了。”
  “虽是陷害,却也是为了她好。”齐阿岱叹了口气,“你去吧,让底下人都警醒些,千万别出了岔子。”
  章佳氏点点头,万般无奈地走入室内,打开帐子看着她一手带大的妍姝,不由满心酸楚。
  为她拉好锦被又将她露在外面的一只玉足放回到被里,这才坐在床前暗自神伤。
  妍姝,嬷嬷对不起你。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
  你既然嫁给了耿聚忠,那迟早要过这一关啊。
  “嬷嬷,备水,我要沐浴。”
  突然间,章佳氏像是被一个响雷惊到一般。
  她怔怔地盯着原本睡得好好的妍姝,她不敢相信在妍姝醒来以后,会是这样的镇定,原以为她会哭得肝肠寸断,甚至会寻死觅活,所以才早早将这屋里的所有硬物都收起来了,包括金簪子。
  “公主……”章佳氏语无伦次,“想开点,千万想开点……”
  妍姝面上如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唇边淡淡漾开笑容:“我要沐浴,嬷嬷都不依吗?”
  她面上淡定如斯,没有喜,亦没有悲,安静而娴淑,乖巧得让人心痛。
  “行,格格怎样都行。”章佳氏立即下去张罗,不多时,四个丫头便将浴桶抬来注入热水,又在四周设了屏风,置了炭盆、熏好了香。
  “请公主沐浴。”
  妍姝起身,只是并没有直接入浴,她走到那张落地菱花镜前,是的,就那样一丝不挂地立于镜前,这样她可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完整的自己。
  玲珑起伏的身姿,小小的身量虽然还未成年,但是已然纤美欣长。
  如玉的肌肤,印着或深或浅大小不依的印迹,更像一幅残破的雪中落梅图,凄美慑人。
  黑墨般的眸子清澈极了,只是往日如水的纯情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而是一种不可侵犯的凌厉与执着。
  眼中没有哀伤,也没有悲怨,这太奇异了。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妍姝的唇边甚至勾起一丝淡淡的笑容,早知道这一刻会来的,她小心翼翼为紫禁城里的皇帝哥哥守护了那么久的宝贝,终于还是这样被人算计走了。
  她想恨,却无从恨起。
  恨太皇太后?
  她不敢。
  恨耿聚忠?
  她不能。
  因为彼此都是被牵线的木偶,只是他比自己更贴近角色,入戏深些罢了。
  恨嬷嬷?
  她不忍。
  罢了,要恨,就恨自己不该来到世上,不该在宫中与皇帝哥哥一起长大,更不该在忧困中生出这不伦的情谊来。
  章佳氏看在眼中,更觉得心惊,只得颤颤说道:“公主,水好了!”
  见妍姝静立未动,她便过来伸手要扶,却被妍姝轻轻一甩,挣脱开她的手。
  妍姝一步一步走入浴室,将自己浸在水中,让热水消散身上的痛,让热水洗净自己的耻辱。
  是的,耻辱。
  “你们都出去吧。”她说。
  章佳氏挥了挥手,四个侍女相继退下,而她拿起一块浴巾想像往常一样帮妍姝擦洗,谁知这手刚刚触及妍姝的身体,妍姝便懒懒说道:“嬷嬷也出去吧。”
  “公主,还是让奴才留下侍候吧。”章佳氏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妍姝的反应太不同寻常了,这种不同寻常让她心惊肉跳。
  “嬷嬷别怕,妍姝不会想不开。”她笑了,灿烂的像天边的晚霞,美得夺目却易于消逝。
  她说妍姝不会想不开的?她居然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章佳氏略定了定神,便退了出去。但是她没敢走远,就留在殿外,耳朵紧紧贴在殿门上,这样如果有任何声音,她都能听到,都能第一时间冲进去。
  只是章佳氏看不到妍姝面上的神情,妍姝笑了,笑容永久地停留在她的脸上,即使两行清泪从眼中淌出。
  原本,做了那么久的一个梦,做得那样辛苦,可是醒来却如此容易。
  嬷嬷,妍姝不会想不开的。
  那是因为你们把死当成是想不开的一种做法,可是我不一样,我把死当成解脱,当成回家,当成想开了。
  于是,她的身体如同她唇边的笑容一样,在水中绽放出一朵最美丽的花。
  乾清宫后院小耳房内,坐在炕上裹着两层厚被子抱着手炉瑟瑟发抖的正是秋荣。
  “荣儿,你暖和过来没有?看,我刚给你端来一个暖锅子来。”说话的是冬盈,在小炕桌上摆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暖锅子,“酸菜白肉的,可香了。快吃吧!”
  “不吃,现在谁让我离开被窝,我恨谁。”秋荣说话间又打了个喷嚏。
  “那好,我来喂你!”冬盈拿着勺子舀了一大勺塞入秋荣的口里,“你多吃点,今晚上还得挨一夜呢。”
  “什么?”秋荣把嘴里的东西全都喷了出来。
  “天呢,天呢!”冬盈躲闪不及被她喷了一身,连忙用帕子擦拭,“你怎么这么大的反应?”
  “怎么还是我?今儿该是你啊?”秋荣眼中喷火,“昨儿我在乾清宫外面跪了两个时辰,顾总管叫人把我抬回来的时候我以为我快死了呢!”
  “嘘!”冬盈把手放在唇边示意秋荣小声一点,“你傻啊。我这可是为了你好!”
  “怎么讲?”秋荣不明就理。
  “原本今晚上是应该我,可是看在你昨天夜里遭了那么大罪的份上,我怎么忍心不告诉你呢。”冬盈凑在秋荣耳边压低声音,“今儿晚上准成事,若是我去了,不就是你种了树,我来摘桃子吗,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你说的是真的吗?”秋荣仿佛不信。
  冬盈点了点头:“真的,今天一早,柔嘉公主府给皇上送来一个物件,皇上看后就把自己关了起来,大朝都没去,听说……皇上还哭了呢!”
  “胡说,皇上怎么会哭?”秋荣还是不信。
  “春禧说的,早上是她和夏福在跟前侍候,皇上把所有人都轰了出去,把寝殿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皇后娘娘来,也被挡了驾。后来还是苏嬷嬷有办法,进去劝了一阵子,这才安静下来。”冬盈言之切切。
  秋荣将信将疑:“即使如此,也不见得皇上今晚会……”
  “太皇太后的意思是正月十五一定要皇上和皇后圆房,这离十五也没有几天了,祖宗的规矩皇上必须要先幸了长宫女才成。”冬盈拉着秋荣又咬了一阵子耳朵。
  秋荣总算信了,她面色飞霞:“凭什么是我?我不愿意,瞧你说得这么起劲,还是你来吧!”
  “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来了月事,不能到前边服侍。如果你不去,就是春禧和秋福,你愿意她俩越过咱们,飞上枝头?”冬盈撇了撇嘴,“想一想,咱们这样的身份是无论如何当不了妃子的,可是能当皇上的第一个女人,一夜宠幸之后便也是主子了,这是多少人眼盯着求还求不来的呢。你可别犯傻,再说了,你昨天晚上受的罪,就白受了?”
  秋荣听了冬盈一席话,心里更乱了。
  说实话,昨天她又怕又羞,穿着那样的衣服被罚跪在殿外,她心里有恨,恨皇上不拿她当人,如此轻贱视之,可是越如此,心里越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向往。
  我是奴婢。
  可也是太皇太后跟前的人,来到乾清宫也是有品级的女官。
  皇上为何这样待我?
  如果不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我哪里就想爬上龙床了?
  一想到这儿,她的脸便红了起来。
  其实早在皇上大婚前,太皇太后让她们来乾清宫时就请老嬷嬷教过了,对于男女之事也明白了些,可是一想到要担负起引导皇上在这“房事”上成人的重担,秋荣便很是忐忑。
  做皇上第一个女人,真的好吗?
  坐立不安与慌乱中,挨到了掌灯时分。
  果然,总管太监顾问行又来了。
  “秋荣姑娘身子好些了吗?”
  秋荣点了点头:“多谢顾总管关照,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好。”顾问行打量着秋荣,心道太皇太后调教出来的人果然不俗,“那么今天夜里,还是姑娘在里面侍候吧。”
  秋荣低下头,迟疑片刻:“顾总管,奴婢害怕。”
  顾问行心道,你怕,皇上比你还怕呢!可是话又不能这样讲,他只得略安抚了几句:“这是你的命,也是你的造化,你也别多想,赶紧收拾收拾,一会有人过来侍候。”
  顾问行转身离去。
  只听身后扑通一声,秋荣正跪在地上。
  “姑娘这是为何?快快请起。”虽然自己是这乾清宫的总管,然而她们这四位姑娘可是太皇太后的人,顾问行明白轻重。
  “请总管救我。”秋荣抬起头,直视着顾问行的眼睛,“顾总管说得没错,这是奴婢的命。弄好了,遂了大家的心,便是造化。可弄不好,奴婢的命就没了。昨夜已然让皇上不高兴了,今天白天的事情,顾总管一定清楚。这个时候,奴婢送上门去,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顾问行眉头微拧,这丫头看着不多言不多语的,原来心里都明白。
  既然如此,跟明白人说话倒省去许多麻烦。
  “那么,你心里是想成事,还是不想成呢?”他故意绷着脸冷冷问了一句。
  秋荣重重叩首、以头触地、砰砰作响:“想成事。”
  回答得真干脆,顾问行笑了:“这样,就好办了。”他轻轻走过去,俯下身子凑在秋荣耳边低语几句。
  “不管是否成事,顾总管都是奴婢的恩人。”秋荣重重再拜。
  又到子夜,康熙在龙床上睡得昏昏沉沉的,梦里总是妍姝和耿聚忠的影子,妍姝白皙纤弱的身子在耿聚忠精壮的躯体下碾压,面上尽是痛苦的神情,而他身着龙袍提着宝剑想要冲过去,却像隔了万水千山,怎么也过不去。他口里像是含了一团火,又烫又疼,他想喊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皇上!”顾问行为他披了一件外衣,面上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怎么了?”他问。
  顾问行叹了口气,目光向殿外掠去。
  康熙有些莫名,披衣起身向外走去,月华墨色之中,穿着冰丝雪绸薄纱衣的秋荣就那样俏生生地跪在大殿外面的大理石地砖之上。
  “你怎么还在这里?”他问。
  她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见了他,只是深深一拜,面上依旧端庄宁静,嘴角含笑,只是面露忧思。
  “快起来,冻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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