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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归-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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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想到一块儿了,我在越地也是这般做的。”
    其时搬迁,整城整城的迁徙也不是罕见的事情。连国与国之间的界限有时候都不是那么的明显的,界碑也少见。人们依城而居,不时迁徙,只要大方向没有变动太多,谁也不会十分在意。除侵占了别人已经开发的地方,那就是要开战了。
    所以申王营龙首,会被视为壮举。龙首城建得宏伟,居住时间又长,才会被称为天邑。
    姜先喉咙有些痒,清清喉咙道:“你那里,这大水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有这样必得同心同力的事情做着,一同做活计,无论獠人、蛮人,抑或是荆人,都免得互相排挤。做活计的时候,也能知道彼此性情,惺惺相惜。这件事做完,彼此也熟悉了脾性,也就少了许多的纠纷。再者,这样大的工程,也是你立威的好机会。”
    卫希夷认真地听着,点点头,笑道:“不错不错,只有一同经过许多事情,觉得脾性合了,才能好好相处。”
    “是吧?”姜先高兴了起来。
    还有更高兴的事情在等着他呢!
    卫希夷道:“哎,阿先,我喜欢上你了。我爹问过我,要是等我觉得时候到了的时候,你的时候过了,怎么办。你的时候过了吗?”
    天雷真的劈下来了!
    姜先外焦里嫩:“什、什、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刚才,你那样子真招人喜欢。”
    姜先再次打量了一下自己个儿,确定自己就是顶个斗笠没穿袜子两脚泥的怂样。喜欢这样儿的?不是吧?那以后要不要还是这样打扮呢?毕竟,希夷说这样子招人喜欢。
    无数次,他设想了两人再见面时的情形。有他一身戎装,与穿着美丽宫装的希夷迎面走来的。有他一身庄重的礼服,亲手向她奉上求亲用的美玉的。还有两个人在花木秀美的园林里,他将一朵开得正艳的桃花别到她头上的。可从来没有一个,是在这天上往下倒水,地上四处浊流四溢,人人被水泡蔫的情况下的!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呵!
    光一辈子脚也认了!反正往后直到将此间水道疏浚了,都得这样了吧?天也不冷,也冻不坏。北上了,还争取干这活儿……
    姜先越想就越远了,忍不住傻笑了起来。
    卫希夷就着握手的姿势,拽了拽他的手:“你的时候过了吗?”
    “没没没!”姜先忙不迭的答道,“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就停下来了。”
    卫希夷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凑近了,在他的脸上香了一口:“你小时候就长得好看。”
    姜先整个人都红了!犹强自镇定地道:“亲亲亲……”
    “啊?”
    虽然打不过她,可我比她长得高呀!姜先仗着身高的优势,也低下了头……撞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这以后就是我媳妇儿了!】
    岸上岸下都是人!姜先大吼一声:“我有妻子了!”
    岸上岸下一起鄙视他——都这么久了,才拉到手,你可真行!
    姜先爬上岸,带着卫希夷往新城而去。看来这俩月他在这里颇得人心,迎接他的当地部族头人、土吏皆是脸上带笑。再看姜先,各人名字他都记得,顺口提来,指挥若定。将卫希夷带来的人马也划定了合适的地方:“就在角山南,行么?”
    “好的呀。”卫希夷回忆了一下地形,也认为那里比较合适。
    “那个,你要觉得不好,咱们再改,不用顺着我说……”姜先有丝得意又有丝担心地提醒,别因为说喜欢我就不反对。
    卫希夷莫名其妙:“我就是觉得行啊,你现在办事儿比以前更好了呢。”
    姜先傻笑了一下,旁边的人也不催促他,人谁不曾年轻过呢?尤其在这里,民风更是纯朴而真诚。由着他笑了一阵儿,才有人来请他去:“洗洗脚,换衣服。”
    姜先低头看到两脚泥,人重又红了:“那个,我去换衣服,回来……也不能说换了衣服就不好看了啊。”
    哄!四周一片笑声!青年们胆子更大些,直接嚷了出来:“换哪身都比这身好看,去吧!”
    姜先还是有些担心的,卫希夷这审美,在他的身上真的好奇怪!
    卫希夷送了他一个风昊式的白眼:“你如今胆子肥了,还不能说不好看了。”说着说着,笑弯了腰。
    姜先福至心灵:“呐!人有正事做的时候,胆子是该大些的。等我回来!”将手中木锹胡乱拉了个人一塞,跑去换了身简单的衣裳回来了。
    卫希夷一看,他这衣裳是北方带过来的衣服中的一套,以前看他穿过,此时也是改过了的,下摆剪短了,袖子收了收,与南君改良过的服制有了微妙的相似。
    “咳咳,把以架子放下了,是不是……看起来顺眼多了?”姜先正了正领口。
    “不。”
    “啊?”
    “不是放下,是拣起来了。”
    姜先笑问:“这样也叫拣起来吗?”
    “是啊,”卫希夷将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最后定格在他的脸上,越看越满意,“你从王后,变成王了。”
    正给姜先送姜汤的内侍一个撑不住,手一抖,整个人萎在了地上。【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你本来想娶我们家君上的吗?】
    姜先也傻了:“什、什么王和王后的?”
    “你没觉得呀?你先前,跟我们王后有点像,不是阿满,是阿莹她娘,总端着。现在,是像王了。”
    内侍就地一滚,缩成一团,一边收拢托盘盏碗,一边请罪,还要腹诽:说话说清楚呀,别吓人好么?
    姜先心情正好:“去去去,重弄一碗来。”自己跑到卫希夷身边,也是越看她越喜欢。不涂脂米分就这么漂亮,不用像从面缸里捞出来似的就这么白!越看越可爱!傻乐了一阵儿,一口气干光了一碗姜汤,像是干了一碗老酒一样鼓起了勇气:“嗯,你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呀。”
    “我要向家中去信,也要告知母亲,那……你那里?”卫希夷家里人并不太好对付,还有风昊那一群人,姜先已经作好了战斗的准备。
    卫希夷道:“嗯,我也跟他们说一说就好了。”
    “他们会答应吗?”
    “你又没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不答应?我喜欢了,喜欢做了,谁又为什么要反对啊?”
    “那……万一……觉得我不够好呢?”这是姜先最担心的,从女莹到庚的态度,再到女杼、屠维并没有点头。
    “现在行了,”卫希夷肯定地点点头,捏捏他的脸,再次肯定地点头,“你就这个样子,不要再变成王后,就行。”
    “噗通!”姜先分明听到了自己心头巨石落地的声音。
    卫希夷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的似的:“啊!”
    “怎……怎么了?”
    “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忘了告诉你了?”
    姜先这会儿既紧张想知道是什么事儿,又要很大度地说:“你想起来便跟我说,以前有事儿不告诉我,也是应该的。”
    “以前确实不是先跟别人说的,现在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那?”
    “祁叔是我哥哥。”
    “什、什么?”姜先猛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不期然涌起了一股危机感!太叔玉,完美得不像是人间之人的太叔玉!生得美、人品又好、能力又强、允文允武、脾性又好……总之,哪一面都好。既是姜先从见第一面起就立在心中的偶像,又是此后在无数次对比、以及心爱姑娘与太叔玉更亲近的……巨大阴影。
    一听这个名字,姜先差点以为卫希夷要反悔了。有那么一个完美的人在,一被提到,都要让人自愧不如好么?
    但是——“等等!哥哥?什么哥哥?哎?你当他是哥哥?他是说要照顾你……”
    “亲哥,一个娘生的。”
    姜先也撑不住,倒了:“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样了。”
    “太叔玉不是生母不详……”姜先闭上了嘴巴。他想起来了太叔玉身世的来龙去脉,也想起来了卫希夷曾经说过,女杼曾要回瓠城。那个地方,不是曾被老虞王征服的吗?一切的一切都合眲。
    姜先转而担忧了起来:“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吧?”
    “嗯,以前娘不让说,说出来对哥哥也不好,对我们也不好。娘说,总要我和弟弟有能耐了,不用拖累哥哥了才行。现在说出来,谁能奈我何?说三道四,我打死他。”
    果然是卫希夷的应对方式。姜先道:“虞公现在也和顺多了,不知他得知真相后,会怎样。”
    “爱怎样就怎样吧,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好反对的?”
    “那……伯父呢?”
    “我爹?我爹挺好的呀。”
    姜先消化了一阵儿这个消息:“怪不得太叔当年就对你们很好。”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姜先想问,你们怎么就这么确定他就是你哥了啊?有这样一个妻舅,压力真的好大。不过,两个才明确了心意的人,在一起讨论另外一个男人,还是个样样都好的男人,是不是有些不太对?
    姜先果断地止住了这个话题,眼睛往门外撩:“希夷。”
    “嗯?”
    “这天地山川,是不是没那么压抑可怕了?咱们是不是,就要能将这水治好了,然后回家了?”
    “是啊。走吧,去逗一逗这天地山川。”
    是“斗”还是“逗”,姜先没有听得十分清楚,不过,在卫希夷那里,应该……都差不多了吧?
    ————————————————————————————————
    要逗天逗地的,且得先安置好了,卫希夷带来的都是手脚麻利的青壮年,南方的天回暖得早,安顿下来不需要费太多的功夫。姜先想请卫希夷住到他现在居住的“宫”中的,说是“宫”比起王宫,比起荆伯在新冶的行宫,又或者姜先在唐的宫殿,却简陋一些。然而比四周的简易居所无疑要好上许多。
    卫希夷道:“不用啦,这些人是我带过来的,我要就近好约束。这里有獠有蛮有荆,不能丢松了。”
    姜先带着淡淡的遗憾,以及对姑娘矜持的理解,回到了自己的宫中。过不半天,便命人送来了送车家具、摆设、铺盖、衣服、侍从……
    卫希夷一笑,全都收下了。
    打这一天起,两人便开始“逗天逗地”。
    天地不好“逗”,很快便从“逗”变成了“斗”。角山被称为角山,乃是因为山往江里伸了一只脚,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角”山了。伸进来的这一脚,使整个河道弯曲了起来。
    想要水流通畅,必须开山。方案的分歧便在于,是穿个洞,还是劈条路,又或者干脆将这只脚整个儿剁了,挪个地方?
    思考这件事情的时候,卫希夷没有说“剁了算了”,而是问姜先:“这山,土多还是石多?”
    要是土多,一锹一锹,终可将这只脚整个儿挪走,要是整个儿是石头的,怎么砍?怎么剁?石头也分许多种,有的质脆,易开采好也可以,有的却硬得不行,能穿个洞就不错啦!
    姜先道:“找了几个淘井匠,正在打洞呢,据老人家讲,山上有土有石。”
    “那就看看去吧。”
    与姜先一样,到了这疏浚的工地上,是很难保持着原本的仪态的。以卫希夷不甚讲究的衣着,到了这里,也显得讲究了起来。卫希夷也干脆,鞋袜一脚,摸了双草鞋便要换上。
    姜先晚了一步,急忙拦住:“哎,怎么能穿这个呢?”
    “这不都这样穿的吗?你不也这样穿的吗?”卫希夷很是奇怪地问。
    那可不一样,姜先严肃地道:“脚上不能受寒的。风师没有讲过吗?尤其是女子妇人……”
    卫希夷默默指了指两岸健妇。姜先丝毫不见停滞地道:“越是年轻,越不可以轻忽。要不,套双袜子吧?”
    “?”还是一样要踩水,一样脏?
    “好点儿,好点儿,”姜先说,“隔一隔碎石木刺么……我会担心的。”
    说最后五个字的时候,他又变得理直气壮了起来。
    这种被关心的感觉很奇异,卫希夷打小家庭和睦,关爱她的人从来不少。当姜先说“我会担心的”的时候,她却忽然不想坚持了:“哦。”
    姜先重又快活了起来:“来来来,我带了……”
    很好,准备得很充分!姜先对自己很满意!
    接着,他就又不太满意了起来——走路,卫希夷比他快,爬山,卫希夷比他利落,连淘井,卫希夷都比他懂得多。
    姜先:……路还很长呐!
    角山的情况,几天后便被探明了。淘井匠打下几个孔,第一个孔,打得颇深,都是泥土。正当大家都高兴的时候,却发现打到了石头上。连换了数个地方,都得到了同样的结论。
    只能在角山上开个口子,方便河水通过。
    如何开凿,也是一个大问题,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想过这样的问题,完全没有先例可以借鉴。再有,此处河路畅通了,大量的河水奔流直下,下流的水会变大。下游,正是卫希夷的地盘,屠维正坐镇于彼。开凿之前,须与屠维作联络沟通,否则上流姜先这里消了水患,下游将屠维给淹了……
    姜先打了个哆嗦。
    ————————————————————————————————
    屠维这几天,总觉得耳朵发烧。老族长总摆出一副不待见他的样子,如今对他也不能说是不关心。两人商量事儿的时候,发现他总掸耳朵,不太开心地说:“就这么不愿意听我说话?哎,人老了,讨人嫌了……你耳朵怎么了?”
    屠维老老实实地道:“耳朵像发烧,又痒,又热,也不疼。”
    老族长道:“那是有人念叨你啦……”
    屠维从耳根红到了整张脸,自打在越地安置了下来,卫希夷便派人往北方送信。卫希夷说过,荆国之北,有她的亲近女庚在。经女庚中转,再将家书信往更北的龙首、中山,则女杼与卫应也该得到消息了。
    算算时间,是阿杼知道我在这里了?
    老族长大声咳嗽道:“是不是希夷那里有什么事啦?”
    屠维瞬间清醒了过来:“她是该到唐公那里啦!”
    “那个小伙子,”老族长摸着胡子,斟酌着说,“让他和希夷在一块儿,成吗?看起来不像个勇士呀。”
    屠维乐观地道:“希夷亲口对我说过的,她的时候还没到呢!”
    “唔,那就好,那就好。他看起来总像是个假人,不鲜活,跟了希夷,希夷会憋闷的。你的闺女,跟你很像嘛,都是闲不住的。”屠维离开家乡的事儿,老族长总是习惯性地埋汰他。哪怕承认他做得对,也已经成了习惯了。
    屠维只管笑着听,又给老族长说起了女杼的事情。
    老族长道:“挺好挺好,你死了一个儿子,又得了一个,不亏嘛。”妻子的儿子,就是自己的儿子,老族长认为这样很正常。
    “等水退了,我得北上的。希夷答应她老师的事儿,我也得帮着她做。这几年,该我照顾她的时候我都没能为她做什么,这里……”屠维已经开始考虑以后的事儿了。
    老族长道:“去吧,答应了别人的事儿,就跟欠了别人的一样。你是希夷的爹,帮她还也是应该的。阿应,一定要带回来呀!”
    “哎。”
    说话间,卫希夷的信使来了,屠维喜道:“老人家说的,都是对的,果然是希夷念叨我啦。看看她写了什么。”
    拆开了系竹简的细绳,屠维呆掉了,上面写的第一句话便是:我的时候到了。
    屠维:……

  ☆、第107章 来人了

【闺女,咱不能变卦这么快呀!】屠维不是□□的父亲,再□□的父亲,遇到卫希夷这样的女儿,也是□□不起来的。然而,这不代表着闺女才说跟姜先没什么,后脚就来信说“时候到了”,他不会犯嘀咕。
    姜先的优缺点都十分明显,优点就是他的出身及出身所带来的一切,缺点是他自身,不够勇武已经是小意思了,性格不够刚毅,人没有活力才是屠维比较担心的。
    老族长不识文字,久等不见他解释,将手中拐杖顿地,“嘭”地一声:“咳咳,多大的人了,还经不得事情!上面都写的什么?”
    屠维道:“这也太善变了!”将竹简递了过去。
    老族长没接:“说的什么?”
    “好像是,看上了那个唐国的小伙子。上游开山,咱们这里也要做准备。”
    “那有什么好发呆的?”
    “上个月还说不是呢!”
    “这就算善变了吗?”
    “对、对啊,不是的吗?”
    老族长一脸鄙视:“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今天变得喜欢了,明天就变得不喜欢了,有什么值得忧虑的?你们都说外面的生活好,比族中自在。我也不是。人的身上,总是要有一根绳子的,不是捆住了手,就是捆住了脚。你想动手,就嫌捆手的绳子不好,却将绳子捆在了脚上。”
    屠维张张口,忽然觉得老族长说得也是很有道理的,耐心且虚心地说:“希夷这件事,与旁事不同。”
    “有什么不同?喜欢了就不能再不喜欢?在一起了就不能再分开?”
    “当然不是。”
    “那有什么好担心的?”
    关心则乱,屠维本是个开明自在的人,在两种规则之间游刃有余,庇佑部族直到现在。数年未曾尽到父亲的责任,再遇到小女儿的事情,不免慌张了一些。
    老族长撇撇嘴:“希夷又不是个会吃亏的人!就算一时看不清,要你有何用?”
    屠维飞快地道:“我马上启程去看她!”
    老族长的手杖又敲到了地上:“回来!她不是说,就要过来了吗?你急着到上游去,与她走岔了怎么办?”
    “我急呀!”
    “……我当年管不了你,你如今也管不了她,”老族长见他焦急的样子,也平静了下来,“哎,养了你许多年,一下子什么话都不听了,就一头往外扎,我能有什么办法?也只能给你留个铺、留个碗。你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她没你照看的这几年,也活得好好的。真个担心她,就将越国安置好了。我以前也没管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的事儿,你也一样。这里既归了她,她又将这里给了你,这里便是她的家。什么样对她最好,你自己想清楚!”
    经验之谈!老族长倒没生出“你也有今天”的快意,反而多了一点“怎么越活越傻了”的鄙视。越看越不顺眼,抬起手杖便抽到了屠维的身上。
    不疼,屠维被敲醒了:“是哈,反正快来了,呐,我给她回封书简。”
    书简里,屠维言辞殷殷,无不是关心女儿的衣食住行,让她要好好照顾自己,又细问了她的生活情况,住在哪里、吃的什么样之类。不几日,卫希夷的信使又来,带来了回信。屠维一看,乐了,他的信里设了不少埋伏,卫希夷一旦回信,除非全编,否则便能透露出与姜先相处的情况来。看来,姜先这手伸得也不够长呐!
    卫希夷的回信里,还与屠维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就在开通了角山水道之后,上游姜先属地之水患便可稍缓,他们便要往下游去。屠维从此时便开始着手将旧城的一切,全往地势稍高的新城里搬迁。
    时人没有多少安土重迁的想法,原本大水来了,许多人便忙不迭的往外跑。现看这雨没有停歇的意思,本就是要跑的,有新的可以住的地方,当然是更好了。屠维吸取了南君昔日的教训,有意模糊了不同人群的界限。他自己是獠人,生活习惯上像蛮人,却又用着荆人的许多器物。
    在他的带动之下,融合,变快了。当然,这一切在现在还不太明显。獠人们毕竟久居山林,蛮语还懂些,与荆人交流却是没有办法了。这一切,都只能交给时间。好在大家还要配合干活,筑新城的活动,给了他们更多交流的机会。
    老族长人老成精,他既是部族的族长,又担任了族内的祭司一职,邀了屠维到他新迁的居所里商议一件事情——“我看南君给他女儿办的祭祀很好,咱们也该办一个了。蛇无头不行,越地也要一个头儿。祭祀我是会的,即便要改一改样子,上手也容易。”
    “可希夷还没回来呐!”
    “这不是快回来了吗?快着,你去写,问问她,这样行不行?行呢,咱们就商量着办。不行呢,咱们就悄悄办,反正她要回来了。到时候祭坛已经筑好了,她不祭也不行了。我看她多半会答应的!”
    屠维:……
    “发什么愣呀?快去!”
    屠维决定,以后让女儿多跟老族长混一混,老人家哪怕在最顽固的时候,身上也闪光着狡诈的光辉。
    ————————————————————————————————
    卫希夷收到屠维最新的一封书简,是在两个月后。南国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加之大水,既湿且热,令“忍受”这件事情,变得愈发艰难了起来。河滩的工地上,庶人奴隶们却充满了干劲儿。居所迁往了高处,不用泡在水里了,这一原本简单的生活要求得到实现,如今却变成了天大的好消息。干劲也足了起来。
    卫希夷坐在一张高脚的竹凳上,拆着屠维的书简,看完便拿竹简拍着膝盖:“哎呀哎呀,走得太急,居然误了这样一件事情!霍然起身,又坐了回去。角山水道即将开凿完毕,马上就要回去了,不必过于着急。
    匆匆抽了两片竹简,写了两笔,封好交给来人:“爹说的没错,老族人果然是很聪明的人。”
    “老族长怎么了?”姜先踢着木屐走了进来。
    他如今穿着十分随和,在南国的天气之下,想保持在唐抑或是天邑时的装扮,成了一件十分为难的事情。他也终于知道,为何南人之衣饰那么地“缺布”了。穿得太多,在这样的气候这下,迟早捂出病来。
    卫希夷顺手递了碗青饮过去:“先喝了。”
    姜先做了个挤眼皱眉的怪样子:“又是这个味道,以前喝过的。”
    卫希夷被逗笑了:“好喝吗?”
    好喝才怪啊!姜先吐了吐舌头。这个动作,放到以前,他是不会这么做的,会影响形象。现在做起来,却也……可爱?卫希夷弯腰收笔,又偷笑了两声,起身时又恢复了冷静可靠的模样,打发了信使:“好了,你先去吧。告诉爹和老族长,我回去就在这几日。”
    将碗搁在案上,姜先关切地问:“怎么?越地发生什么为难的事儿了吗?”
    卫希夷道:“是一件办漏了的事情。”
    “严重么?要如何弥补?”
    “唔,正要问你呢。”
    “啊,你说你说。”
    “爹来信……”卫希夷将屠维与老族长商议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了姜先听,末了,问道,“你怎么看?天邑那里,又要怎么说呢?”
    姜先飞快地转着主意:“这样也挺好。不是已经往天邑发了消息了么?风师与太叔知道后,也会为你筹划的。如今只消向天邑王那里奏请便可,遣一使者去,告知此间情状,献些方物好了。本该国君亲至的,不过在战时,又有这般大水,不去也可。只是要说得好听些,再者便是使者要精明强干些即可。”
    卫希夷道:“这样我便放心了。咱们五日后启程,到越地,准备祭礼吧。你这里,能准备好吗?”
    “都差不多啦,只待水路凿通,便可动身。我再往天邑发一书信,告知偃师。唔……”
    “怎么?”
    “虽此已分得此地,你还是要与南君他们讲一声的。你这,算哪一拨的呢?”
    卫希夷道:“算我自己这一拨的。”她与女莹南下,是合作,对申王,也不是吃申王的饭。对任何一方,却是没有“必须忠诚”的负担的。
    姜先却觉得奇怪:“世人眼里,你们家却是南君的忠臣呀。”
    卫希夷道:“君臣二字,哪有那么简单呢?国君做不好,便要失去臣民。反之亦然。若是做得好时,臣亦可为君。岂有拘泥之理?再说,王……”
    姜先知道她说的王是南君,问道:“怎么?”他看卫希夷与南君父女的关系是十分之好的,相处时甚至超越了君臣的界限。
    “其实,我爹也算不是王的臣子,他们本有约定。哎,现在说这个也没意思。我这次回来,对王,可有一些……奇怪的感觉。他能平息内乱,驱逐荆伯,是很不容易的。可是,又与阿满他们妥协,若阿莹不回来,这个国家又要回到太后家手里啦。要我再向小时候那样尊敬爱戴他,也是不能够了。”
    姜先叹息道:“为君不易啊。”
    “挺好的,”卫希夷倒很乐观,“用进废退,能让自己永远警惕,永远去做一个更好的人。多好。哎,那就现在写信,往两边王城去啦。”
    姜先道:“也就是你,两边才能都容得下。否则……”
    卫希夷摇摇头,一指外面:“不是我,是水。都忙着呢,哪有功夫理会我这些个事儿?等水退了,自家想了起来,必有一场理乱的大闹。说到这水,庚有好些日子没有给我来消息了,难道是大水阻隔的原因?。她对天邑也熟悉,我还想派她回一次天邑的。”
    “再派一次信使,不就知道了?”姜先想到庚之前看自己的挑剔目光,心中略有不自在。然而!他现在心愿得偿又大度得紧,也不介意对庚表示出友善来。
    “嗯。”
    卫希夷万万没想到的是,半年之后,庚亲自来了。
    ————————————————————————————————
    越地与白牛城隔了整个荆国,又有大水,且有荆太子兄弟之间的内战,半年后亲至,也算不得是庚消极怠工。
    庚也是没有想到,前后一年光景,整个世道都变了!鸡崽居然真的抱得美人归了!庚坐不住了。因为身体的原因,不得不滞留原地,与姜先的“谈判”也是不得已。早有了心理准备,姜先得手这般快,庚又有些不太痛快了。
    庚算了一下,她南下,不会耽误与天邑沟通的事情。不顾身体的不适,她即刻启程,往南而来。其时交通本就不够便利,加上大水与战乱,卫希夷这里的消息要传到天邑,没有人专心赶路去传,便是过上十年,天邑或许能听到一听风声呢。不会让天邑有心为难的人,现在生出事来。即便有人想生事。哼,这满地的大水,他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别被淹死吧!
    怀揣着复杂的心情,庚踏上了南下的路。直到车队出城,任续才得到消息,登时急得要跳墙。匆匆忙忙率队拦住了她,两人分属不同的国君,任续也只好用劝的:“南下道阻且长,你又水土不服……”
    庚坚定地道:“一年多了,我适应得很好。城中我俱已安排妥当,若有事,还忘老翁多多照看。荆国的情形,悉委于斥侯,我也要亲自看上一看,才能对我主有所进益。您放心,我死不了,我要死了,就帮不上我家主君了,我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任续:……
    反正,他是没拦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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