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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妖司藤 作者:尾鱼-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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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布遮摊子的时候,就特别羡慕那些开火锅店的人,有瓦遮头,下雹子都不愁,巴适的很……

    司藤从楼上下来了,赤脚穿了双丝缎拖鞋,睡衣外头裹了件驼色羊毛流苏披肩,头发有些许被裹进披肩里,慵慵懒懒的。

    她在藤架下的躺椅上躺下来,下意识紧了紧披肩。

    颜福瑞有些奇怪:“司藤小姐,你冷啊?”

    怪了,她不是不怕冷的吗,初见她是冬末春初,她经常穿丝质的薄旗袍,小腿就那么裸着露着,也不怕得关节炎什么的,现在,天气是慢慢往暖和了转,她反而时不时现出怕冷的迹象来了。

    “是不是生病了啊,秦放说,如果你有不舒服,让我给他打电话呢。”

    司藤冷冷瞥了他一眼:“给他打电话有什么用,他来了我就舒服了?除了白英,天皇老子来了都没用。”

    哦,了解了,又是因为半妖的妖骨承受不了沈银灯的妖力。

    颜福瑞想到一个精绝的比喻,这种情形其实很像吃饭,胃只有拳头那么大,却硬塞下两个拳头那么多的食物,吃撑着了,当然就难受。妖力这种东西又消化不了,不动还好,一旦蹦蹦跳跳,就更难受。

    他自觉这个比喻好形象,心痒痒地想在司藤面前显摆,又不敢,转念一想:司藤小姐大概收了沈银灯的妖力以来,一直都没舒服过,可见人还是老实本分的好,老话说的好呢,不是自己的,费力气拿来,也不一定有福消受。

    当然了,这话还是不敢说出口,换成了小心翼翼的:“那司藤小姐,是不是还要再休息两天?”

    司藤的眉头皱了起来:静养是自己的意思,总觉得寻个僻静之处,心中无挂,万事消歇,身体上的不适就会随之消失,继而就会精力充沛,全力以赴最后一件事。

    现在看来,远非如此,由沈银灯的妖力引发的不适一直在耗费她的元气,人生病养病是“病去如抽丝”,她反而像是一寸寸被抽了丝,越是休息越是昏昏沉沉头重脚轻。

    她的目光越过颜福瑞的肩膀,停留在远远的一处,颜福瑞愣了半晌,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是夜半湖心的雷峰塔,塔身不知道安插了多少灯泡,那叫一个流光溢彩,往昔的胜景是“雷峰夕照”,现在反而是这夜景更撩人,引来无数三脚架和长枪短炮,此起彼伏的咔嚓咔嚓咔嚓嚓。

    客栈的墙上贴了一张西湖旅游图,这两天颜福瑞已经翻来覆去研究过好多遍了,雷峰塔就在夕照山的雷峰上,那首诗怎么写的来着,“白雪茫茫,残影慌慌,夕阳照水,骨浮峰上”,他的理解是,第一句的白就是白英的白,第二句的影是“英”的谐音。

    所以第一二句,点出了人名:白英。

    第三第四句就更明显了,夕阳照水,有个“夕”字有个“照”字,明显就是暗指“夕照山”嘛,还有个峰,夕照山又称雷峰啊,还有个“骨”字,如果重新排列顺序,意思就是:白英的骨头在夕照山雷峰上嘛!

    颜福瑞看着灯火通明的雷峰塔,咽了口唾沫,心里有点紧张:“司藤小姐,我们最好还是晚上去挖,白天游客太多了,晚上虽然有人看守,到底好一点。挖的时候,把秦放也叫上吧,带两把铁锨,也挖的快一些……”

    司藤冷冷看颜福瑞,颜福瑞说着说着就结巴了:“铁……铁锨不好吗?那……那用什么挖?”

    ***

    秦放确实在公司,他调这几个月所有的邮件来看,一封封的过,自己都说不清楚是真的忙,还是为了忙而忙——但就是不想停下来,这样的话,颜福瑞电话打过来,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公司事忙啊。”

    门禁处传来滴的自动开门声,秦放有些意外,都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还有人进公司吗?

    脚步声从前台的走廊处一路传过来,近前时,熟悉的身形和走路姿势,单志刚。

    听公司里的人说,单志刚被送进医院之后,也再没有在公司露过面了,关于单志刚的传言,私下已经散布开来,毕竟,神龛和神秘的女人照片,在好事者口中,可以编织成数十种匪夷所思戳人脊骨的故事。

    ……

    这么晚了,他怎么会来呢?

    单志刚在秦放办公室门前停下来,透过落地的磨砂玻璃,可以看见他隐约的身形,说不出的沉闷滞重,再然后,他伸手敲门。

    秦放沉默着没有动。

    又过了一会,手机响了,显示屏上“单志刚”三个字有些刺眼,秦放拿起来,看了看手机屏又看了看门外佝偻着身子拨打电话的单志刚,还是滑动了接听送到耳边:“喂?”

    单志刚说:“秦放,我没别的意思,公司的人给我打电话,说你这两天进来了,我父母在国外,身体不好,我决定过去陪他们一段时间,顺便看一下那头的机会,正好走之前你回来,有些事情跟你交代一下。”

    “公司是我们两个人做起来的,虽然现在大家关系不是很好,也没必要撂摊子。我的意思是,你反正在国内,公司的事就麻烦你多尽心,我的那份,该拿的我还是拿,将来你不想跟我合作,谈个合适的价钱,我也愿意脱手。反过来,你想脱手,我也能出价。”

    “大家成年人,理性做事。我知道你因为陈宛,不想受我一分钱的好处,但是公司是大家合力做起来的,你应得的……”

    秦放打断他:“你放心吧,该我得的,我会拿着的。”

    单志刚有些意外,还以为要说服秦放会费很大力气,毕竟他很多时候意气用事,也不够冷静……

    秦放跟从前相比,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还有事吗?”

    单志刚从恍惚中回神,他迟疑了一下:“还有,你不在的时候,安蔓的事我办完了,她家里没什么人,跟亲戚的关系也不是很好,我出钱帮她买了块墓地,和陈宛的……隔了两排……”

    秦放的眼前陡地模糊,他低下头,深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着平静:“我知道了。”

    秦放的话很少,显然,今晚自己不是个受欢迎的客人,单志刚自嘲地笑笑:“还有一件事,你听了应该觉得安慰。张头儿给我打电话……你记得他吗,负责安蔓那个案子的警察张头。”

    “他跟我说,杀安蔓的凶手已经有眉目了,姓周,在青海什么地方。他带了两个同事正赶过去,应该快到了……”

    秦放怔了一下。

    他说的是……周万东?

    ***

    相比较内地的大医院,囊谦这家小医院的设施设备确实简陋了些,夜深了,病房的电压有些不稳,天花板上的白织灯一暗一暗的。

    周万东僵直地躺在床上,医护人员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过他的情况,但是,从他们偶尔流露出的唏嘘怜悯的眼神来看……

    这辈子,自己大概是站不起来了,也许,连坐都坐不起来了。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他发誓自己从没有见过她,她是因为秦放迁怒自己吗?那实在是冤枉的很,他只是听命行事,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贾桂芝那个女人啊。

    ……

    门开了,贾桂芝略显矮胖的身形出现在门口,周万东警觉地松开攥紧的拳头,脸上的狰狞表情也瞬间缓和不少,甚至努力地朝她笑了一下:现在形势不如人,得尽量老实,更何况,贾桂芝算他半个救命恩人呢。

    真是没想到,她会把他送到医院,还跑前跑后的花钱救他。

    贾桂芝关上门,拖了把椅子在病床前坐下,伸手从包里掏出一个木塞子的透明玻璃瓶,慢慢举到眼前,提醒他:“看哪。”

    看?看什么看?贾桂芝的表情这么古怪,周万东心里有点发毛:玻璃瓶子里,好像也没装什么东西啊……那是一根很细的线吗?

    贾桂芝把木塞子拔开,食指顺着瓶口伸了下去,周万东的眼睛渐渐瞪大了:他看见那根细线攀上了贾桂枝的指腹,贾桂芝的手指伸出来时,细线虚虚地垂着,像是鱼咬了钩。

    再然后,她的食指移到被褥上方弹了弹,那根细线掉落在被面上,但是仔细看,蠕蠕的,像是在爬,向着他头的方向。

    周万东的脸色变了,他紧张地咽着口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伤的关系,说话总是含糊不清,像是在漏风。

    贾桂芝说:“我们老赵,是活不过来啦,白英小姐怪我了,她说,让你们看个坟都看不好,现在人丢了,上哪找去?”

    这不像是细线,像是没头没脑的虫子,而且,一定不是什么善类,周万东压根没去听贾桂芝在讲些什么,他紧张地示意着贾桂芝“拿走”、“拿走”。

    贾桂芝像是没看到,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好在,白英小姐也没怎么生气,还说,不会让藤杀取了我的性命。又说,你们贾家,这么多年也辛苦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

    那个怪东西越爬越近了,周万东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了。

    “我说,其实我也没什么想法,就是想为我们老赵……报仇。”

    听到“报仇”这两个字,周万东瞬间僵住了。

    贾桂芝的目光缓缓落到周万东身上:“这么多日子东奔西跑的,你当我忘记了是吧?我怎么会忘记呢,我们老赵可是死在你手上的。”

    “我想着,你这种人,一定干过很多坏事,手上,也不止我们家老赵一条人命,一刀捅死你太便宜你了,你就该活着,长长久久地受活罪。”

    那细线蠕动到了周万东的脖子上,冰凉的冷意渗到皮肤下面,周万东死死闭住嘴巴,拼命去摇头,似乎想把那东西甩落在旁,贾桂芝嘿嘿笑了两声,忽然脸色一变,近乎狰狞地扑过去,双手狠狠掰开周万东的嘴。

    她说:“我求白英小姐给我藤杀,你死了太便宜,瘫痪了也太便宜,凭什么下半辈子太太平平地躺着呢?我给你找个朋友,你们相亲相爱,不离不弃啊。”

    周万东挣扎的幅度更大了,凉意蠕蠕滑过喉管的时候,他近乎绝望地痉挛了一下。

    贾桂芝反而笑了,她如释重负地坐回椅子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

    她从衣兜里掏出个黑白相间细细长长的物件:“说好的,九眼天珠,我这个人,说话算话,说了给你,就不会诓人。”

    这就是九眼天珠?黑黑白白,貌不惊人,乍一看,像是塑料合成品。

    贾桂芝拽过周万东一只手,把九眼天珠塞进他掌心,又面带讥诮地帮他把手掌合起来:“来,摸摸看,辛苦了这么久,如果摸都没摸过,未免太不甘心了。”

    周万东活活撕了她的心都有了,眼底露出极其凶悍的光来,贾桂芝很是无所谓地笑笑,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推开半扇,说了句:“该到了吧。”

    ……

    远处,隐隐传来警车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第③章

    傍晚时分;颜福瑞接到秦放电话;兴冲冲出门左转;车停在林荫道的尽头;秦放正打开了后车厢大包小包地往下拎。

    拎袋精美异常;探头一看,风衣靴子丝巾配饰什么的;都是只在大广告上见过的外国模特穿的牌子,颜福瑞扒拉了半天;大失所望:“没我的啊?”

    秦放没听清楚:“什么?”

    颜福瑞不说话了,真说出来,显得自己挺小气挺贪便宜似的,怎么说呢,他绝对不是稀罕这个,就是觉得秦放吧……

    对!就是觉得秦放不会做人,你给司藤小姐买了那么多衣服,好歹也给我捎双袜子啊,礼节!礼节懂不懂?关键还让他跑腿,这么大包小包,都要坑哧坑哧拎回去……

    颜福瑞不乐意了,开始找茬:“你车停这干嘛啊,停门口呗,还省得我跑了。”

    “路不够宽。”

    这理由简直是令人发指,颜福瑞眼珠子险些瞪下来:“这还不够宽?横躺两个你都够了……”

    秦放一句话把他呛回去了:“是我会开车还是你会开车?你以为路比车宽就行了?”

    颜福瑞不会开车,他只推过串串烧的板车,推的时候都小心翼翼避开汽车,生怕蹭着了好车赔不起——汽车当然是比板车高端大气,规则也多,想来路比车宽是不够的,秦放一凶,颜福瑞就气短了:“哦。”

    他双手拎满了包往回走,见秦放没有跟上的意思:“你不见司藤小姐吗?”

    “公司事忙。”

    颜福瑞心说:以前没见你忙,现在天天忙,你以为你是李嘉诚呢。

    又想起了什么:“司藤小姐说,今天晚上要去雷峰塔那里。”

    秦放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说:“知道了,那也随便她。”

    “你不来吗?万一司藤小姐找到了白英小姐的尸骨,说不定就合体了,合体这事多稀罕,一辈子也撞不见一回呢,你不来看吗?”

    秦放转身去拉车门:“不来,公司事忙。”

    ***

    忽然收到这些,司藤也很意外,但是她很快想到这是自己提过的。

    那时候,她说觉得现代人的时装穿着也很好看,秦放回答说:“我也觉得,你如果穿我们现代的衣服,会很好看的。到了杭州之后,我带你去购物中心逛逛,你应该会喜欢那种收腰的风衣、高跟的皮靴,还有墨镜。”

    秦放都记着,说过的,也都做到,但是奇怪的,心里有些惆怅,觉得他是一件件把未了的事情都清了,好像在说:诺,你看,都做完了吧,我都做完了吧?两清了吧,我能走了吧?

    颜福瑞在边上察言观色:“司藤小姐……不换上吗?”

    司藤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旗袍下摆上,这纹样繁复的旗袍精裁细剪,熨贴的像是女人的第二层肌肤,若是屏息静气,你会感到,这衣服……都像在呼吸。

    像极了她脱胎的那个时代,暗香浮动,月漫黄昏,每个女人都活的低眉婉转,悄声细气。

    不换上吗?

    她随手把拎袋都推到一边:“还不到时候。”

    ***

    入夜,秦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摸过手机看了看时间,夜半十一点零五分。

    犹豫再三,还是给颜福瑞拨了个电话。

    那头,颜福瑞的声音听起来像哭:“秦放你不要吓人好吗,你是怕我不被守卫逮起来吗?”

    大晚上的,夕照山上黑咕隆咚,雷峰塔的塔身倒是有光,幽幽晃晃的被周围的黑暗吞吃着,塔下的石灯透出晕红色的光,远看都像鬼故事里灯笼大的血红眼睛……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蝉噪林愈静,有光更吓人……

    颜福瑞胆子小,战战兢兢抱一柄铁锨,一进景区就心慌气短,稍有风吹草动就觉得是惊动了值夜班的守卫,偏偏这个时候秦放拨电话过来,手机震动的声音忽然传来的时候,他就差怪叫一声撒腿就跑了。

    秦放问他:“你和司藤……在里面了?”

    颜福瑞嗯了一声:“司藤小姐一直在走,走走停停看看,这山这么大,谁知道骨头埋在哪啊,这要一处处挖,我得挖上两个月吧,而且啊,这土一松,景区肯定会加强保安防卫的……”

    这颜福瑞的脑袋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用脚趾头想,司藤也不可能真的叫他挨处去挖啊,秦放又好气又好笑,顿了顿说:“先这样吧,有消息了……再给我打电话。”

    颜福瑞装好手机,这才发现司藤已经停在前头一棵树下很久了,他赶紧抱着铁锨过去,心里有点紧张:“司藤小姐,是这吗?白英小姐就埋在这吗?”

    下意识里,他总觉得,既然是同一个妖的分*身,彼此之间肯定是有感应的,司藤小姐走走停停,也许是在感应白英的存在也说不定。

    谁知道司藤的回答相差甚远:“这里太大了,我也实在想不出来秦来福会把白英埋在哪里。”

    所以嘛,看来挨处挖是势在必行了,颜福瑞不死心地继续争取:“要不把秦放叫过来吧,两个人挖比一个人挖快啊……还能……”

    司藤的目光冷冷瞥过来,颜福瑞心里一咯噔,就把那句“还能互相聊个天什么的”给咽下去了。

    过了一会,司藤做了个奇怪的举动,她脱掉了鞋子坐到地上,脚心和掌心都挨着地,乍看上去,像是电视里的瑜伽姿势,颜福瑞心里泛起了嘀咕,正想问她自己是不是也要脱,下一秒眼前一花,他看到司藤的手脚都同时陷进了地下。

    倒也不是陷的很深,一寸有余,颜福瑞一颗心紧张地砰砰直跳,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俯下*身子细看,发现她的脚面和足面都已经发生藤化,乍看上去,都像是藤枝入土。

    这场景……

    颜福瑞心里一动,赶紧又趴下*身子把耳朵贴近地面,果然,那种无数藤条争相往土里抽伸的声音,想象中,几乎是密密簇簇,四面八方,随时分出紧锣密布的枝桠岔条,像是地下张开巨大的网,每一根藤条末梢,都是一双锐利的眼睛,或者嗅觉灵敏的鼻子。

    司藤的唇角露出一抹浅笑:“不管怎么样,白英的尸骨一定在这山上,我就不费那个事去找什么具体地点了,我把这山,都给翻一遍。”

    颜福瑞近乎敬畏地看着司藤,甚至下意识把身子挪开了些,以前,他也拔起过林子里杂七杂八生长着的草或者树苗,知道虽然地面上的部分看似不起眼,地下的根须却可以抽伸到很长很深。

    他知道司藤在干什么了,她是妖,她以身为根,操控驱动着无数的根须,要把这夕照山的地下通通翻一遍——白英小姐选的藏骨地点也许很复杂,也许有机关,也许是很多步骤的难解谜题,但是,用不着费那么多事了。

    ——我把这山,都给翻一遍。

    根须会避开建筑物的地基,灵巧绕过,一切都将进行的天翻地覆而又悄无声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颜福瑞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司藤小姐就这样使用妖力,没关系吗?

    想开口询问,见她双目紧闭形同入定,又怕惊扰了她以致“走火入魔”,正犹豫间,司藤突然闷哼一声,紧接着脸色煞白,像是被大力反噬,一下子瘫了下去。

    颜福瑞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扶她,好在她尚有知觉,低声呢喃了句:“先……回去。”

    颜福瑞手忙脚乱,赶紧背起司藤,也不知道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还不忘把那柄从客栈里顺来的铁锨夹在腋下,深一脚浅一脚哆嗦着下台阶时,忽然听到司藤在说话,像是自言自语,他竖起耳朵去听,没留神脚下一滑,胳膊顺势一松,那柄铁锨顺着台阶一路咣里咣当,在这寂静夜里,简直等同敲锣打鼓,听的他头皮发麻。

    好不容易,声响终于歇下去了,颜福瑞僵在当地两腿发软,自己给自己打气:没事没事,应该没人听见吧,保安肯定都睡觉,应该不会出来看的。

    很显然,保安比他想像的要尽责。

    回应他的是迎面而来明晃晃的手电筒光,夹杂着粗声粗气的怒吼声:“谁啊?”

    ***

    秦放大半夜的驱车赶过来,费了好多口舌,也塞了钱,才算是把颜福瑞和司藤顺利带出来。

    驱车回客栈的路上,颜福瑞一直委屈地自言自语:“我也想说我们是游客,就是想看雷峰塔夜景所以故意待的晚了,但是我不像啊,你不知道,他们一点素质都没有,一点都不尊重人,说我一看就像贼,还拿把铁锨,我说我跟司藤小姐是认识的,他们死活都不信……”

    秦放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颜福瑞:“行了,少说两句吧,扶好司藤。”

    颜福瑞不吭声了,直到车子在客栈前停下他才咦了一声:“不是说路不够宽不让开上来吗?”

    秦放拉开后车门抱下司藤,说了句:“晚上能开。”

    颜福瑞愣了半晌,他深深觉得,这交通规则,实在是太复杂了。

    ***

    司藤一直没醒,脸色很不好,秦放先把她抱回房,盖上了毯子休息,有了前一次的经验,他决定先守到第二天,如果她一直不醒,身体又出现藤化,那就像上次一样依葫芦画瓢,先埋进土里再说。

    颜福瑞耷拉着脑袋在边上站着,几次欲言又止,末了期期艾艾:“我是想着,司藤小姐能不能使用妖力来着,就是没来得及……问。”

    秦放想了想:“她一定也想到这一点了,只是她太想找到白英的尸骨了,司藤可能觉得,只要找到白英,即便不舒服一阵子也是值得的。”

    颜福瑞忽然想起了什么:“秦放,我想起来司藤小姐当时说的什么了!”

    他有点激动:“我背她离开的时候,她一直在重复一句话,我当时听的模模糊糊的,又惊动了保安,吓得就给忘了,刚刚你说到白英小姐的尸骨,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司藤小姐当时说的是:白英的尸骨,根本不在山上。”

    ——白英的尸骨,根本不在山上。

    秦放的眉头慢慢皱起来:“不是在山上吗?”

    颜福瑞肯定地摇头:“不是的,你不知道,当时司藤小姐用妖力,我猜整座山头都被她翻过了,她说不在,就肯定不在,要么,不在地底下。奇怪了,不在地底下会在哪呢,不会是供在雷峰塔里面吧?”

    越说越离谱了,雷峰塔游人如织,怎么会把白英的尸骨放到塔里面呢,秦放催颜福瑞回去休息:“别想了,明天再说吧,都累了。”

    ***

    颜福瑞踢踏着步子走远,屋子里安静下来,秦放搬了椅子在司藤床前坐下,帮她掖了掖毯子的边角,掖着掖着,动作忽然慢下来。

    耳边再次回响起颜福瑞的话:“奇怪了,不在地底下会在哪呢,不会是供在雷峰塔里面吧?”

    他掏出手机打开网页,在搜索栏输入了“雷峰塔”三个字。

    跳出好多栏,秦放滑动着触屏匆匆浏览,大多是景点推荐或者用户点评……

    忽然间,他停止了滑屏,目光长久停在一行字上,那是一行标题。

    《鲁迅经典杂文:论雷峰塔的倒掉》。

    脑子里电光火石的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提醒着他,秦放迟疑地点进了正文。

    “听说,杭州西湖上的雷峰塔倒掉了,听说而已,我没有亲见。但我却见过未倒的雷峰塔,破破烂烂的映掩于湖光山色之间,落山的太阳照着这些四近的地方,就是‘雷峰夕照’,西湖十景之一。雷峰夕照的真景我也见过,并不见佳……”

    ……

    秦放慢慢坐直了身子,他紧张地手指发颤,重新回到搜索栏,又搜了好几个自己想到的关键点。

    鲁迅《论雷峰塔的倒掉》发表于1924年11月,现在的雷峰塔是2000年重建的,2002年竣工。

    也就是说,1946年白英和秦来福游西湖,西湖之上,根本就没有……雷峰塔。

 第④章

    凌晨四点多;司藤醒过来,看到秦放趴在床边迷迷糊糊的,手里还攥着手机。

    司藤觉得荒唐;又有难解的惆怅:白英和邵琰宽的后代,反而在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吗?

    她伸手推了推秦放;秦放突然醒转,开始有些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紧接着就看到司藤疲惫地撑着身子,说:“还是不太舒服。”

    和她相处久了;秦放大致明白这是又要到土里休养的节奏;他伸手想扶司藤;见她还不至于虚弱到不能走的程度;又犹豫着缩了回来;司藤走到门口时,忽然说了句:“秦放,这两天你回一趟老宅,把墙上那幅画拿过来。”

    秦放嗯了一声:“知道了。”

    司藤有些意外:“你知道?”

    “知道。”

    司藤笑了笑没再说话,两人去到院子里,这才发现颜福瑞居然也还没睡,皱着眉头坐在石桌子旁边,时而摇头晃脑,时而恍然大悟,认真地连司藤和秦放过来都没注意到。

    秦放咳嗽了两声,问他:“铁锨呢?”

    颜福瑞答非所问:“司藤小姐,我想到了啊!”

    他一脸兴奋:“司藤小姐你不是说白英的骨头不在山上吗,我也很奇怪啊,我想了很久啊,我觉得我想的很有道理。”

    真是难得,连颜福瑞这样的都开始思考了,也许是太累,司藤没什么表情:“你想到什么了?”

    “明明不在雷峰塔,为什么留下的画啊诗啊都点出雷峰塔这个地方呢?我觉得这其实是表面现象,是障眼法,是迷惑别人的。”

    秦放禁不住对颜福瑞有点刮目相看了,连司藤的目光中都掠过一丝讶异。

    “我觉得要从白素贞的传说去找,大家一想到雷峰塔,会想到谁呢,法海,法海住在哪呢,金山寺!所以啊,明着在说雷峰塔,其实说的是金山寺……”

    司藤瞬间没兴趣了,秦放打断颜福瑞:“铁锨呢?”

    颜福瑞正说得兴起,忽然被打断,一时有些断片,过了会磕磕巴巴:“铁锨……铁锨在景区被没收了啊……”

    ***

    末了,颜福瑞做贼一样,翻墙去隔壁拿了花圃的铁锨过来,一切拾掇完,天已经快蒙蒙亮了,颜福瑞很不安地东张西望,唯恐被人看到,秦放嫌他大惊小怪,颜福瑞委屈的很:“你是挖个坑把人活埋了啊,万一有人看到,还以为我们杀人呢。”

    絮絮叨叨间,又想到自己的推理:“金山寺不对吗?既然雷峰塔找不到,那就很可能是在金山寺啊。”

    秦放被颜福瑞叨叨的脑子疼,他在石桌边坐下来:“白英委托秦来福帮她埋骨,秦来福是杭州本地人,但金山寺在镇江,秦来福在那是外人,人生地不熟的,为什么要去金山寺埋骨呢?”

    颜福瑞很不服气:“那贾三呢,贾三在囊谦也是外人啊。”

    秦放没好气:“囊谦跟东部不一样,囊谦那么偏,司藤埋骨的地方还是没人的山谷,如果不是车子坠崖,根本不会有什么差错。白英一直在长三角生活,当年兵连祸结,多少地方被炸平了,她那么谨慎的人,会把尸骨放在雷峰塔金山寺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就算是埋在地下,不怕被一颗炸弹炸出来了?”

    颜福瑞有点怔愣:“那……那放在哪呢?”

    秦放沉着脸:“就在雷峰塔附近,你说会在哪呢?”

    颜福瑞奇怪起来,他手搭在眼睛上,借着黎明的亮光看远处雾气蒙蒙的雷峰塔,似乎还嫌视野不够,站到凳子上四下张望,嘴里念念有词:“附近……山上没有,塔里没有,天上没有,水里……”

    他心头突然一跳,手脚并用地从凳子上爬下来,说话都结巴了:“水……水里啊?”

    秦放心里,极轻的一声叹息。

    在当时的情况下,水里,的确也是最好的安排了,从古至今,西子湖畔战祸频仍,房舍几番成焦土,但从没听说,有谁把西湖水放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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