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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桑探案之活尸 - 程小青-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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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尸
作者:程小青
                            第一节  阔老架子
    我的日记里记录着一件神秘危险的奇案,尽管时间已经隔得很久了,此刻回忆
起来,我还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我的好朋友霍桑,由于怀着一颗锄强扶弱的维护正义的赤心,想从偏颇的法律
网罢中给财势两缺的老百姓找一线公道的生机,而他强烈的求知欲又迫使他产生一
种对于任何疑难问题都要求非水落石出不可的钻劲;所以三十多年来,他一直全心
全意地干着探奇决疑的侦探工作。他所经历的疑案怪事不知有多少,但总没有我现
在正要记叙的这一案那末惊异和突兀。它的开头是突如其来的,对于霍桑来说,真
是“横祸从天外飞来”的情况,中间又是惊涛骇浪层层迭迭,几乎使人喘息不得。
霍桑一直认为人的名誉比生命更宝贵。这一回事,当时不但威胁他的生命,而且连
他的清白无理的名誉,也先后两次遭到一时无从辩白的讥汕和误会。这案件曾轰动
过整个上海。我现在将它披露出来,让读者们看一看当时上海社会的乌烟瘴气的面
貌的一斑,在今昔对比之下,那也许有着某种教育意义吧。
    那年夏间,我的妻子佩芹带着我们的强儿到嘉兴去,祝贺她的母舅赵铁生七十
生辰。我因为笔债的纠缠,不能分身,没能同去。八月十三日星期三下午,我送她
上了火车,顺便去瞧瞧霍桑。我知道霍桑最近又出版了一种《犯罪心理学发微》,
对侦探工作的理论有了新的贡献,同时那版税的收入又给予他生活上的挹注。他的
心境应该是比较愉快的。他仍住在爱文路七十七号那宅老屋子里。他的仆人施桂和
老妈子苏妈也依然和他同处。他的楼下的书室中的简单的布置和书报纷乱的书桌,
仍和三十年前的景状没有多大变异。
    我走进他的书室兼办公室时,霍桑正仰靠在沿窗口的一只藤椅上。他穿着一条
国产白帆布裤子,一件江西白万载夏布的衬衫,袖子卷上了肘节,手中执着一张报
纸,嘴里衔着一支白金龙纸烟,两条腿搁在藤椅边上,一双温州出品的细草织花条
纹的拖鞋留在藤椅足旁。看他这一种过分安闲舒适的姿态,可以猜想他这几天一定
是闲着无事。
    霍桑是爱劳动而憎恨空闲的。他相信“户枢不蠢,流水不腐”这两句古话是至
理名言。他常说人的身体有些像一架机器,机器搁着不运转会生锈,人如果饱食终
日,无所事事,也会意志消沉、脑筋迟钝和肢体脆弱。
    我笑着招呼:“霍桑,这两个星期,你大概闲得不耐烦了吧?”
    他丢了报纸,从藤椅上坐起身来,跟着拖鞋,走过来和我热诚地握手。
    “包朗,你来得真好,我真惦念着你。”他的嘴角上嘻一嘻。“你说我闲得不
耐烦了吗?哎哟,你估计错了,刚相反,这几天我正忙得很呢!”
    我料想他空闲无事,他却偏偏说忙。可是他的松懈的神态,他嘴角上的微笑和
这两句话语的声音,都告诉我他明明在作遁词。我又瞧见他刚才丢在藤椅边上的那
张报纸,恰巧又展露出广告的一面。
    “你不承认我的推断力吗?假使真忙,你还有功夫瞧这种无聊的广告?”我又
说。
    “无聊的广告?哼!包朗,你又错了。”霍桑忽然沉下了脸。“真的,我的忙
就和这些广告有关!你不知道这一个星期中,报纸上突然登出了许多新鲜的广告吗?”
    我一时不知他说话的含义,他的语气又不像完全是打趣,因此,我怀疑我的观
察也许果真错误。
    “包朗,你怎么一时懵懂?”他自动地解释。“我所说的这些新鲜的广告,就
是五日晚上九点钟茂昌洋货号门前的那一团黑铁引出来的啊!”
    我方才明白。原来那时候我们国家的处境真可怜,受足了人家的欺侮,而执政
者却不敢哼一声,只能由老百姓用抵制他们的劣货的办法来对抗。可是偏偏有一些
奸商,只知自己发财,别的什么也不管。尽管爱国的老百姓大声疾呼:“不买劣货
:不买劣货!……”可是奸商们不但黑了良心,连耳朵也给塞住了,他们依旧大贩
其劣货,企图混水摸鱼,趁机多捞一把。于是,有一个爱国少年俞惠芳,在民国路
上那一家专贩劣货的茂昌洋货号门前,丢掷了一个炸弹。这才引起了那些奸商们的
恐慌。这几天报纸上的确平添了大批“某某团公鉴……”“某某爱国志士钧鉴:敝
号营业一向推销国产商品……”这一类启事。但是霍桑怎么竟因着这些启事忙起来?
他为哪一方面忙呢?
    霍桑好像测知了我心中的疑团接着说:“是的,那班现任奸商和准奸商,十分
之八九是懂得‘明哲保身’的;他们要找方法免死,就使我忙起来了。”
    这话引起了我的不愉快的感觉。我暗忖那些爱国少年的行动,在法律和社会秩
序方面固然有些抵触,但是原情略迹,他们的动机却很可敬。我痛恨一般保障“钱”
权的律棍,他们往往淆乱黑白,专为金钱说话。难道霍桑因不耐空闲,竟会饥不择
食地给这班奸商们奔走?我这不愉快的疑团,被一个岔子,失掉了直接打破的机会。
    “包朗,你约着朋友一起来的吗?”霍桑低声问。“没有?那末,我但愿来的
不是奸商。”
    这时我听得“叭叭”的汽车声音已经停在霍桑寓所的门面。霍桑迅速地将藤椅
对面客座上的几张散乱的报纸折迭整齐,将他的夏布衬衫的卷着的袖子放下来,又
把那条蓝地白星的孔雀牌领带抽一抽紧,做出一种准备招待来客的模样。施桂拿了
一张名片进来通报。霍桑接过了瞧一瞧,一种厌烦的神气顿时掩盖了先前那种高兴。
他向施桂挥一挥手,便把名片轻意地向桌子上一丢。我看见那名片上印着“昌丰海
味号经理、孟蓉圃,电话九九O 六六”字样。我还来不及推想这个人的来意,来客
却早已昂昂然走进办公室里来。
    那人足有五英尺七八英寸高,肥硕的身材像个粗大的圆柱,头已秃了一半,脸
色略略苍黑,大蒜形的鼻子配着一张厚嘴唇的阔口,他的一双小眼睛缀在像一个打
足了气的皮球似的脸上,比例上很不相称。他的脸上有一层油光光的色彩,不知是
不是汗,或者是由他身体内部的过剩脂肪从皮肤腺上分泌所致。他身上穿着一件不
知名目的——多分是舶来品——白丝织品的长衫,因为他腹部的耸凸,好像长衫里
面也藏着一个皮球。他挺胸昂头地在门口站住了,两只小眼睛骨溜溜地向办公室中
扫了一个圈,便集中在霍桑和我的身上。接着,他旋转头去,举起那只戴着钻石戒
指的肥手,扬一扬,做一种命令人的姿势。原来后面还跟随着一个保镰模样的壮大
汉子!站住在门口外面。上海的大亨们出门时带一个佩带手枪的保镖,原是当时流
行的一种装腔作势的派头。
    那小眼胖子挺着高肚,昂着头,向霍桑和我瞧一瞧,似乎等我们先招呼他。可
是,他的期望落了空,霍桑连睬都不睬。他不得已,才踏前了一步,眼睛专注视着
霍桑。
    “谁叫霍桑?”他傲慢地问。
    “是不是乌鸦叫?”霍桑面对着窗口,向窗外瞧一瞧。
    来客的气焰显然受到了些挫折,他呆一呆,咬了咬嘴唇,才被迫换了一个称呼。
    “霍先生。”
    霍桑慢慢地跨前一步,从书桌上拿起了那张刚才给丢在桌面上的名片,有意无
意地瞅一瞅,重新轻意地把它一丢。
    “你叫孟蓉圃?”
    “是,我姓孟,孟夫子的孟——”
    霍桑好像没有听见,自顾自在那靠窗的藤椅上坐下来。
    主客们初次见面,彼此表现着这样的态度,究竟有些失态。我虽也厌憎那人的
阔老们常摆的那种虚骄架子,但总不好意思自己也坐了下来,却让他一个人站着。
    “孟先生,请坐下来谈。”我给他解围。
    来客略微点点头,便在霍桑对面的客座上坐下,顺手摸出一块大白巾,用力在
额角上抹了几抹。那指环上的一粒钻石足有蚕豆瓣那末大,这时在闪闪发光。
    “这里有没有电风扇?”胖子问。
    “我倒觉得很凉快。”霍桑慢慢地摸出纸烟来,用一只国产的打火机,打火烧
烟。
    客人初进来时,摆足一副大老板的姿态,明明要借此引起一种趋奉的反应。‘
因为上海社会里确有一些橡皮脊骨的家伙,一看见大官僚大老板的架子,就会条件
反射似地弯腰曲背,诺诺连声。这个胖子往日里也许有着这样的万元一失的经验;
但这一次,他遭到的却是例外。这时他也已领会到了一些教训。
    “霍先生,我有一件事请教你。”他勉强带着笑容。
    霍桑仍冷冰冰地答道:“什么事?”
    来客道:“事情很奇怪。昨天夜里我从邵局长那边散席回去——”‘霍桑忽然
抬头瞧我,插口道:“包朗兄,你等一会代我拟一个电稿。刚才南京黄部长拍电报
来邀我去,我懒得应酬,你给我回绝了吧。”
    又是一鼻子灰。孟蓉圃不由得涨红了脸。这种擅长“摆架子”的人,却也天赋
着一种看风使篷的聪明,同时又是一个论媚学专家,碰到财势和地位比他更强的人,
他马上又会打拱作揖,嬉皮笑脸。
    “好,霍先生,我说得简单些。”他的发窘的胖脸上居然挤出些笑容。“昨天
夜里我接到一封匿名信——”
    霍桑接口道:“不是血魂团写给你的吗?”
    “是的——不,那是什么除奸团写的。这班人大可恶!我要请教的,就为这一
件事。”
    这时我先前的疑团才有了刺破的线索。瞧霍桑把这样的态度对付这个人,可见
他是决不会干为虎作张的勾当的。
    他又冷冷地答道:“在一些贩卖劣货的奸商们眼中,这班少年的确是‘太可恶
’。但是你不见得也是个奸商吧?”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胖汉忙摇着手。“他们是冤枉我的,我一向推销国
货,并不贩卖劣货。你想,他们凭空陷害好人,岂不可恶?因此,我不能不想个对
付方法。”
    “你打算怎样对付?”霍桑懒洋洋地吐出一口烟。
    “我料想这一班人一定有组织,有什么秘密的机关。如果把这个机关查明了,
这才能一网打尽,斩草除根!……霍先生,你能够查明这班人吗?要是你能担任的
话,我一定不惜重赏!”
    “唉,好一个‘不惜重赏’!你准备赏多少?”
    “尽你说好了。”他带着慷慨的语调,又挺起肚子,从衣袋中摸出一只厚厚的
皮夹。
    这个人真可鄙极了,竟想用金钱来引诱霍桑。在某些人的意识中,金钱是万能
的,但一遇到高洁的人格和坚定的意志,它就会失掉万能的效力,而变成“此路不
通”。
    孟蓉圃这句话可能使霍桑发火,但是他只用手缓缓儿将纸烟从嘴唇上拿下来,
唇角上似笑非笑地牵一牵。
    他反问道:“孟蓉圃,昌丰海味号是不是你开的?”
    “是。”
    “是你一个人独资开的,还是合伙?”
    “晤,我一个人开的。怎么样?”
    “一共有多少资本?”
    “喔,你—一你问这个干什么?”
    “此外,你所有的动产和不动产,包括你老婆的首饰在内,一股脑儿值多少?”
    “这个——这个——什么意思?”
    “我怕我说出来的赏格数目,你破了产还嫌不够。”他拿起了一张报纸,让他
的身子靠着椅背。
    孟蓉圃瞪了一眼,却又强笑着说:“唉!霍先生,你说笑话了。我是诚心诚意
来求教你的啊。”
    霍桑默默地看报。
    “霍先生,你知道,把这件事交给官家警探们去办,我有些不信任,而且张扬
开去反而不美。现在,我请求你给我想个办法。这里有五百元——”
    “五百元?那就好办了。”霍桑一边翻着报纸,一边插口。
    孟蓉圃有希望似地问道:“那很好。怎么办?”
    “我想你钻到什么银行的保管库里去躲着,才是一个安全的上策。”
    “什么话!你竟敢讥笑我!”来客的希望立刻变成了羞汉霍桑又自顾自地说:
“还有,五百元也足够买一口坚固的榔仿棺材。你不妨先准备好一口,倒也是一种
未雨绸缪的办法。”说完了,他又把穿着拖鞋的两足搁在藤椅边上,专心一致地读
起报来。
    “哼!你咒我!”
    来客霍地从椅子上立起身来,把皮夹重新放在袋中,回头瞧瞧书室门口外面的
保筋,像要叫他进来示一下威、甚至来一个打局。但是他踌躇了一下,分明又不敢
让事态闹大,终于没发出命令。他又转过头来,握着拳头,睁着小眼,气息咻咻地
要想大骂一场,但似乎又给霍桑的冷静态度镇慑住了,只是哭笑不得。
    “这件事敝友是不能担任的,你还是另请高明。”我代替霍桑逐客。
    那人又把白巾抹着他的额汗,恶狠狠地向霍桑点点头,仿佛暗示一种:“好,
过一天给你算账!”的恫吓,随即气忿地走出去。我听得他的保镖也跟着出门。直
到汽车开驶之后,霍桑才放下报纸,坐直了向我说话。
    “包朗,你现在瞧见了。我真是给这班人弄昏了!前天来了两个大亨和三次电
话;昨天清晨五点钟和夜间十一点半,又有同样的主顾。我的门槛真要给那班无赖
的家伙踏穿哩!刚才我正在计算这种人的广告,还会有多少人来缠扰不清。”
    我道:“原来你是这样子忙。那真是讨厌。我起先还误会——”
    霍桑忽摇摇手。“唉,慢!听着,又有汽车来哩!我怕透了,不敢再存什么希
望,一定又是这一类家伙。包朗,你给我出去回绝了,我的神经委实再受不住。”
    汽车声果然停在霍桑寓所的门前。孟蓉圃受了买落,我想不会回来报复罢?他
既带着保镰,一定是有武器的,倒不能不小心准备。我心中的怀疑分明已从我的神
态上表现出来,霍桑忙给我解释。
    他道:“不是的,你放心。我从那汽车喇叭声音上辨得出是另一辆汽车。唉,
施桂已经出去开门了。你快出去,我不愿意这种人再踏进我的门槛——至少我不能
让我的办公室的地板再给这种人的足迹玷污。”
    我立刻走出办公室,打算执行霍桑委托我的任务。可是这项任务终于没有完成,
相反,出乎意外地我竟给霍桑招来了一场大祸。

                            第二节  画符动作
    施桂已经开了大门,招待来客进来,那来客竟是个摩登装饰的年轻女人。我虽
还来不及细瞧,但是她那袅袅娜娜的态度和色彩惹目的装束,都足以吸住我的神思。
高跟皮鞋的咯咯声急促地经过了天井里的水泥通道,她就登上了石阶,开始踏进门
口。我还僵立在办公室门口,霍桑也已从藤椅上站起来,带着惊异的语声向我问话。
    “是个女人?谁?”
    我没有回答,但把目光瞧着外面。一霎眼间,那女子已从我的肩膀擦过,咯咯
地走进办公室。我退后一步,索性让霍桑自己去应付。
    她穿一件淡蓝色印百合花短袖的薄绸旗袍,袖子特别短,露出两只雪白的臂膀
;旗袍的叉缝中露着两腿,下端直掩盖到那双赤足穿的银色舞鞋的鞋面。她的头发
蓬松着,耳朵上戴一副小块翡翠串成的长耳环。年龄大约二十五六岁,面庞的皮肤
很白,不过白得有些可怕。一张小嘴,嘴唇上并无樱红,两条细长的眉毛,眉尖紧
蹙着,一双乌黑的眼睛,也分明丧失了原有的灵活。她的一只手用白巾掩住了嘴,
另一只手扶住了办公室的门柜,眼睛瞧着霍桑,默默地一言不发,却也不像是害羞。
    霍桑有些发窘,期期然说:“唉……请问……?请坐。”
    她仍旧没有答语,但她的态度又有了变异。她的掩嘴的右手忽而放到腹部上去,
用力按捺着,她的腰微微向前弯曲,额上也有些汗珠。霍桑突然伸出两臂,走到那
女子的近身,扶住她的肩臂。
    “包朗,请把这藤椅移过来。”霍桑显然很着急。
    我忙把那只椅子移近门旁。霍桑便扶着那女客坐在椅上,但是她的异常状态仍
没有好转。她的两只手都按在腹部,身子更向前楼着,粉额上的汗点也增粗了些,
说明她的肚子正感到剧烈的疼痛。
    霍桑偻着身子,问道:“女士,你贵姓?有什么事?”
    女子勉强拾起些头。她的双眉紧锁,面容越发可怕。
    她的嘴唇本来没有抹唇膏,这时已没有一丝血色,并且在微微地抽搐,分明她
正感到痛楚难忍。她似乎摇了摇头,没说话。
    “怎么样?可是腹部有什么疼?霍桑又问。
    她还是哑口无言,她的头重新沉倒了。
    霍桑忙高声呼唤:“施桂,快出去叫汽车:包朗!你来助我一臂。她好像已经
不能说话。我们赶快送她到医院里去。……唉,且慢,瞧:”
    我瞧见她有一种奇异的表示。她举起右手摇了几摇,似乎不赞成霍桑的建议,
接着,她伸出了右手的食指,向空中画符似地划着。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但确
信她这种举动不像是拘挛,倒像病人在神经昏乱时指手划脚的样子。霍桑的发光的
眼睛注视着她的手指,他的呼吸也都停住了。
    “包朗,你瞧得出吗?”他喘息着问。
    我还不了解他问话的含义,只摇了摇头。
    霍桑又着急又失望地道:“唉……女士,你可能再写一遍——?”
    我才明白霍桑已经领会到她的画符动作,她是在用手代口,写什么字。霍桑的
问话并无效果,女子的右手重新回到了她的腹部。她的上身不再佝偻,却向后仰着,
头靠着椅背,绿豆般的汗珠已经蔓延到面颊骨,脸色已白中泛青,上嘴唇向上蜷缩,
微微露出白色的牙齿,她的眼睛也闭拢了。霍桑急急换上皮鞋,又穿上一件白帆布
的外褂。
    “汽车已经开走了。”施桂回进来报告。
    “唉!……怪事!”霍桑像受了雷震一般,怔了一怔。
    “包朗,快打个电话给转角上的龙大车行,叫他们赶快放一辆车子来。”
    我依照他的意思打了一个电话。女人还像先前那么样子,眼睛仍没有张开,两
手都按在腹上,呼吸更短促,隆起的胸膛在急促地一高一低。霍桑握住她右手的手
腕,在诊察她的脉息。他紧蹙着双眉,显得他已经感觉到情势非常危险。
    “汽车来了。”施桂进来报告。
    霍桑一言不发,便把右手插进那女子的左腋,穿到背部,右手伸到她的腿弯后
面,用力一抱,那女子的整个身子便离开椅子。
    “包朗,快打一个电话给济众医院的杨祟义院长,请他们立刻作好急救准备,
越快越好。”
    他早已抱着那女子走出办公室的门,跨下石阶,走过水泥通道,从大门口出去,
预备上车。
    我不知道济众医院的电话号码,便急急在电话薄上翻查。门外喇叭声响,我知
道霍桑的汽车已经开走了。一会儿,医院的电话接通了,但是杨院长不在院里,有
一个叫张敏的医生和我接洽,我就把霍桑关照我的话通告他。张医生问我病人是哪
一个?患的什么病。我没法回答,只说是一个女人,可能是中了毒。
    在已往的若干年中,我襄助霍桑处理了不少的疑难案子,所经历的惊骇、诡秘、
紧张的局势委实计算不清,但是这一次又突冗、文焦急、又困惑的情景竟浸透了我
的脑膜!这女子姓甚名谁?是什么人?她的来意怎样?不但我在梦中,连霍桑分明
也毫无头绪。她既然是主动地来见霍桑的,怎么见面后不说一句话?不见得是个哑
巴罢?她仿佛思着某种急病,或者竟中了毒。但是中毒和患病,应得去请教医生,
怎么来害霍桑?据我估计,她的来临分明使霍桑遭受到一种不易辩白的横祸。她的
病如果还能医好,固然还可以查究她的真相;可是,万一不测,霍桑受了这意外的
牵累,又将怎样交代、怎样应付呀?
    这时已是下午五点半钟。外面骄阳还没落下,它的威力仍然控制着整个天空,
空气是热烘烘的。这办公室虽两面通风,窗外又遮着竹帘,但是我的额上和嘴唇上
仍不断地蒸发着汗珠。我站起来开了电扇,又脱下了府绸外衫,走到书桌前面,烧
着一支白金龙,开始在室中踱来踱去。
    我不但替霍桑担忧,连我自己也感到万分不安。
    看这女人的打扮,分明是一个受过时代洗礼的所谓摩登人物。她的翡翠的耳环、
花绸旗袍的式样和高价的银色皮鞋,很像是一个阔老的娇女。不过现在那班所谓交
际花、舞星甚至“庄花”这一类的女子,装束上也往往这样子宫丽华贵。所以不经
过相当的接谈,一刹那间,要从服装上辨别和确定她的身份,也不是容易的事。
    我踱来踱去的脚步声音,似乎引起了施桂的好奇心,他站在办公室门外,仿佛
在窥探我的举动。我一瞧见他,脑子里忽然感受一种触动:这女子到这里来,会不
会出于误会?
    我招招手,说:“施挂,进来,我有话问你。”
    施桂跟随了霍桑二十多年,他的忠顺的服务曾给霍桑不少的助力;并且因着经
验的积累,在观察功夫上他也有相当的能力。他的年龄已在四十五岁以上,头发带
些儿灰色,但坚实的体格还在现时代的一般少年之上。他走进来时,脸上也带着愁
容,分明他也体会到霍桑的不幸遭遇。
    我问道:“施挂,你认识那个女人吗?”
    施桂摇摇头。“我从来没见过她。”
    “那末,你刚才开门时的情形怎么样?”
    “我听得了汽车停在门前,知道有客人便出去开门。我把前门拉开时,那女客
已经走下了汽车,正把什么东西交给司机;接着,她拾头瞧了瞧门牌,便急急地走
进门来。”
    “唉,你看到她瞧过门牌的?”
    “是,我看见她抬着眼睛,站住了好几秒钟。”
    “这样说,她是特地来这里的,不会是误会的了?”我自言自语。
    施桂自动地接嘴道:“那没有疑惑。她还问过我霍先生是不是在家?”
    “唉!她开过口的吗?”
    “正是。”
    “她怎么说?”
    “她只说了一句话:”霍桑先生在里面吗?‘“
    一个疑团解除了。她是专程来访问霍桑的,也不是个哑巴。我仿佛从黑暗中得
到一星子火光,精神上兴奋了些。
    “施桂,说下去。她可还有什么别的表示?”
    “她没说过第二句话。”
    “你对她说些什么?”
    “我只应了一声‘霍先生在里面’,便站在一边,让她走进来。”
    “她说的什么方言?”
    “北方话,不过声音很特别,低得几乎听不出。”
    “那末,你会不会听错?”
    “不会。她说话时和我距离不到两尺。”
    “你可觉得她有什么异样?”
    “我觉得她很慌张,这一点我倒不奇怪,因为那些来求教霍先生的,都是这个
样子。不过她说话时声音太低了,说一句话又急忙用手巾掩住了嘴,仿佛感到什么
疼痛;她走路时也有勉强支撑的样子。这些我觉得都是异样。现在,我看霍先生非
常为难呢。”
    “是啊,我也正替他担忧。”我应了一句,把烟尾丢掉了,重新烧着一支新鲜
的纸烟。我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还有,你可曾注意她坐的那辆汽车?”
    “没注意,只看见是一辆黑色轿车,漆的颜色显得有些陈旧。”
    “可看见汽车前面的号码?是白牌还是黑牌?”
    “我也没注意。后来霍先生叫我出去,汽车已经没有影踪。”
    我吸着烟不答,暗付那汽车一送到便即开走,也很奇怪。
    “包先生,你不妨打个电话到济众医院里去问问,这女人究竟能医得好不能。”
施桂向我提议。
    这句话提醒了我。我也承认唯一的希望就在那女子能够医好,最低限度也得叫
她能开口说话,这样才可以明白她的来由和真相,使霍桑脱离难关。电话接通了,
接话的是医院的挂号的人。
    “杨院长在不在?”
    “他回去了。你哪里?”
    “爱文路七十七号,我姓包。请张敏医生接话。”
    “他在急救病人。你等一会儿再打来罢。”
    我怕他挂断电话,急忙应道:“喂,喂,你可知道这个急症病人怎么样?”
    “听说是中了毒,此刻正在洗胃。”
    “有希望没有?”
    “这个我不知道,也许已经好了些。”
    “那末,请你通知那一位陪急病人来的霍桑先生,我要和他谈一句话。”
    “那也不方便。他也在急诊室里。”
    他说完了这句,接着是咯笃一响,分明他觉得不耐烦,便将电话挂断了。施桂
站在我的旁边,似乎也从我的脸上得到了什么暗示,“包先生,可是她还有希望?”
他忙着问我。
    我答道:“那是位挂号的,据他说急症病人已经好些。”
    “那很好。济众医院就在那边民权路上,离这里很近。包先生,你不如索性走
一趟,听听确实的信息。”施桂的眉峰展开了些,又第二次建议。
    施桂的提议确有意思,因为我与其这样子坐不稳站不定,倒不如亲自去瞧个究
竟。我就丢了烟尾,穿上那件山东府绸外褂,拿了草帽,急匆匆出来。
    经过了五分钟的步行,我就走到济众医院的门前。我抹一抹汗,向挂号处问了
一声,才知急诊室在第二层楼。霍桑还没有下过楼,料想那女子大概还有些希望。
我又知道杨祟义院长因着霍桑的请求;已经从寓所里回到医院来,这时也在楼上急
诊室里。
    我一步两级地上了楼梯,匆匆赶到了急诊室的门前,先定了定神,又把耳朵凑
在门上听听,里面很安静,听不出什么声音。‘我不顾冒昧,曲着一个手指,在那
厚重的橡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一会儿,门轻轻开动,但只开了两寸光景,门缝里
面有一个穿白色衣裙、头上覆着一块三角形白帽的女护士。她向我瞧了一瞧,没有
说话,随即摇了摇头,重新将门关上。
    这原是医院的规章,医生在施手术的当儿,不容许闲人进去。我虽不是一个绝
对无关系的闲人,但已没有解释的余地。怎么办呢?我心里焦急不耐,很想不顾一
切地推门进去。可是我平时常痛恨一些人缺乏守法的精神,尤其是那班阔老、大亨、
闻人们,凭着他们特权阶级的劣根性,滥用权力,把超越规章法律算作有面子的事。
此刻我身处其境,怎能不维持我的守法精神呢?
    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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