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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根手指(法医秦明系列3)-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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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车里坐了不到一个小时,大宝的鼾声就响了起来。
    我递给韩亮、林涛一支烟,我们摇下车窗,点燃。彼此无语。
    这个时间是酒吧最热闹的时间,却也是宅男宅女们熟睡的时间,所以街区外面也看不到什么人。只有那刺眼的霓虹灯照射在车里,让人无眠。
    不一会儿,大宝忽然冒出一句:“四个四!我们打八了吧?”
    “什么意思?”我笑着说。
    韩亮说:“他最近学会了一种扑克,叫掼蛋,玩得老上瘾了。”
    “也就是说,他在说梦话?”我说。
    “他喜欢说梦话你不知道吗?”林涛笑。
    我说:“何止是说梦话?他还梦游呢?上次梦游找解剖室,没吓坏我。”
    我们的笑声刚落,街区口开始有三三两两、东倒西歪的男女出现。
    “散场了。”我坐直了身子。
    “人家不叫散场,”林涛说,“你以为是看电影啊?”
    人流越来越庞大,我瞪着眼睛,想在人群中找到一丝讯息。我抬腕看了看表,又快到凌晨两点了,连续两天短睡眠,让我此时有了一些困意。
    慢慢地,人走完了,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线索。
    “看来我们这个办法不行。”林涛说,“守株待兔,这就是历史上的一个笑话嘛。我们得想想其他办法,至少得掌握一点儿嫌疑人的特征吧。”
    “等等,”我制止了正在打火准备返航的林涛,说,“我怎么听见有人在叫一个词儿?”
    “什么?”林涛把车窗摇开,竖着耳朵听。
    一个尖锐的女声穿过开启的车窗进入我们的车内。
    “池子!池子!”
    我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街区的入口处,一个身穿金色短裙、黑丝袜的清瘦女子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一个女子跑过来和她说了几句话后离开,她于是独自往街区外面走。
    和其他东倒西歪的男女不同的是,她显得异常清醒。她掏出手机看了看,然后甩了甩齐肩长发,像是叹了口气,独自一人向远处走去,茕茕孑立。
    她看手机的时候,手机的亮光照亮了她的脸庞,美丽俊秀。
    “有没有觉得这个池子听起来特别耳熟?”我激动万分地说。
    林涛皱起眉头,说:“何止是耳熟,这个女人也很眼熟啊!我知道她是谁了。”
    “你说。”我盯着车窗外的女人。
    “水良的妻子。”林涛一边说,一边打醒了熟睡中的大宝。
    水良是“云泰案”的凶手,被判处死刑,已经执行完毕。我们在搜查水良家的时候,见过他的妻子一面,他的妻子还像鬼一样和我说了一句话。①而这个引起我们注意的叫声“池子”,到现在还是个谜。为什么这个女人出现的地方,就会有“池子”?
    ①见《无声的证词》一书结尾处,“法医秦明”系列第二季。
    “对!是她!”我仿佛醍醐灌顶,“她当初说过要好好配合我,原来是要杀人作案挑衅我!”
    “当初她说要配合你,我以为她看上你了要勾引你来着。”林涛的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他接着说,“不过,你的DNA她怎么会有?你们不会……”
    “怎么可能!”我涨红了脸,“我问心无愧!”
    “女性作案,受过刺激所以变态,和你有仇,和警方有仇。”林涛说,“她完全符合我们之前推断的所有条件!”
    “抓人啊!”大宝抹去口角的口水,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副手铐,“还愣着做什么?”
    “你哪来的手铐?”我笑着问。这时候的笑,是舒心的笑,我看见了破案的曙光。
    “我在战训队啊,队员都发单警装备的。”大宝伸手就去开车门。
    我一把拉住大宝,说:“没搞错吧?你是法医!你是验尸的!你能抓人吗?怎么着?学了两天战训队的科目,就以为自己是侦查员了?”
    “都是人民警察。”大宝说,“关键时刻我们也得上啊!”
    “别急,”我说,“如果是她干的,她绝对跑不了,相信我。”
    “下一步,我们需要密取她的DNA吗?”林涛说。
    我摇摇头,说:“不用,我们悄悄跟着她,看她住哪儿就足够了。这个女人不简单,如果现在取她的DNA,一是不合证据提取程序,二是容易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那你怎么知道弃婴襁褓的DNA是她的?”林涛说。
    我说:“我有办法,走吧!”
    女人住在街区附近的一个小院落里。从外面看,这个院子不大,但是是独门独户。我们目送女人走进院子后,便悄然离开。
    这一夜,我睡得特别熟。
    第二天一早,我就来到了DNA实验室。我拉住忙得团团转的DNA实验室主任郑大姐,说:“郑大姐,不管你现在有多忙,得先帮我一个忙。”
    郑大姐瞪着眼睛看着我,说:“你不是被停职了吗?”
    “我是被冤枉的。”我一边说,一边把郑大姐拉到办公室,说,“有个简单的活儿。当初‘云泰案’,水良落网以后,有没有提取他的DNA样本?”
    “当然,”郑大姐点头说,“所有嫌疑人抓来第一件事就是提取样本。”
    “昨天你们不是做了一个弃婴襁褓上的DNA吗?”我说,“我现在想知道这对母子和水良的DNA能不能比出亲缘关系。”
    “你是说,那个弃婴就是水良的儿子?”郑大姐说,“那他家也太惨了吧。”
    不一会儿,身穿白大褂的郑大姐从数据分析室里走了出来,说:“对上了,水良、弃婴以及那个女子,是一家三口。”
    大宝在旁边反应了过来:“哦,你这是间接确认本案的嫌疑人就是水良的妻子啊。”
    “啥也别说了,”我说,“赶紧把这些情况通报专案组,对嫌疑人布控。”
    “六三专案”的影响太大了,专案组的压力可想而知。在得知这一可靠信息后,专案组立即组织了精干力量对女子的住处进行了布控,并且趁女子外出之际,对她的小院以及小院里停着的一辆甲壳虫轿车进行了搜查。当侦查人员从甲壳虫狭小的后备厢里拎出一个桶时,现场有位女警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桶底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正是一块疑似乳房的人体软组织!
    DNA图谱从机器里慢慢打印出来,郑大姐撕下图谱,用尺子比画了一下,说:“在嫌疑人院落和车里提取的可疑斑迹是人血,经过DNA比对,系孟祥平和方将的血迹。”塑料袋里的软组织,确证是属于刘翠翠的。
    此言一出,DNA室里一片欢腾。
    这座压在专案组每名民警心头数月之久的大山终于给推倒了。
    而此时,我仍在档案室里看档案。看档案,也有瘾。
    下午,当女子回到住处的时候,发现院子里站着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察,她转身想跑,却发现已经遁地无门了,她的身后站着几名便衣。
    她随后整了整衣衫和头发,伸出双手,微微地笑了一下,说:“不成功则成仁,我早就准备好有今天了。”
    “你没有成功,也不会成仁。”林涛目光炯炯地望着她,“恶魔是要下地狱的。”
    没有民警愿意审讯这个女子,因为他们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时髦、靓丽的女子和几个月来连杀五人、手段残忍变态的恶魔联系在一起。他们觉得审讯工作无从下手。
    而这名女子则淡淡地说道:“让秦科长来审问我,不然我什么也不说。”
    侦查员说:“行。”

    番外 恶魔的自白

    童年时起,我便与别的孩子不同,我看不到他们看到的世界。
    ——埃德加·爱伦·坡
    我叫汪海润,今年二十七岁,云泰市人。
    我的名字里有好多水,所以我从小就喜欢水。只要一泡进游泳池,就不愿意出来。即使小时候和妈妈去那种公共浴池里洗澡,都是莫大的享受。因此,我就有了我的小名,池子。
    我喜欢这个小名,但我只准喜欢我的人这样叫我。
    从我出生的时候起,我就比任何人都优越。上学以后,我用的文具、书包都比别的同学要好,男同学都喜欢我。虽然在我六岁的时候,我妈妈因病突然离去,但是我的父亲给了我无微不至的照顾,以及时刻存在的爱。
    父亲是个企业家,虽然他的发家史不值得一提。父亲当初是靠制作、贩卖毒鼠强,捞到了第一桶金。在我上初中的时候,他已经转行做地产,是全市有名的有钱人了;我上高中时,他就已经是云泰十强企业的董事长了。
    父亲很忙,但是对我从来没有疏忽过。没有人敢欺负我,因为父亲对欺负我的人零容忍。老师们也都很照顾我,从来没有过打骂。即使我逃学、不写作业,他们也只是宽容地一笑了之。所以我长到二十五岁,都是顺风顺水的。
    我从小就喜欢和男孩子在一起玩,虽然外表一点儿也不男性化,但是我有一颗男孩的心。打游戏、踢足球,我都会参与。爸爸经常温和地教育我说,女孩子就该有女孩子的模样,不然没有男孩子敢要,但我一点儿也不认同他的说法,因为我的课桌抽屉里,有整整一包情书。不过我不喜欢他们,他们要么中规中矩,要么胆小懦弱。我觉得可能不够男人味的男人,根本不可能入得了我的法眼。
    我贪玩,所以学习成绩不好。当初高考后,虽然可以去上大专,但我依旧选择了护校。原因很简单,我喜欢那一身护士服。
    爸爸激烈反对,他说我哪怕去学个会计,也比学伺候人的护士强,但我从小就是个很有主见的人,爸爸于是再一次从了我。
    护校都是女生,一年读下来后,我隐约发现我可能是喜欢女人的。因为有一次一个女同学喝醉了亲我,我觉得也很享受。
    爸爸发现了我的异常,他要求我中途辍学,然后送我去国外,自费学习经济管理。我是他的独女,他必须为他庞大资产的继承问题考虑。我没有同意出国留学,理由是我长这么大没有离开过云泰市,我不愿意独自出去面对一个陌生的世界。但我同意了辍学,因为经过一年的学习,我知道我没法干护士这个又脏又累还有风险的活儿。
    在爸爸的帮助下,我去上了云泰大学经济管理系成人教育。每天的课程我根本听不进去,什么会计学基础啊、西方经济学啊、管理学啊、统计学啊什么的,就像是一堆乱码在我的眼前,根本塞不进我的脑子里。
    我每天想的就是,我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
    前年夏天,我遇上了小偷。在一个银行门口,一个小偷在我背后掏我的口袋,被我发现了。以我的性格,怎么可能让小偷嚣张?于是我就冲上去抓住了他。没想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刀划伤了我,而且准备向我继续发动攻击。
    那一刻,我看见他手中沾着我血迹的刀,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头戴钢盔、手拿长枪的人突然从银行里冲了出来,一脚就把小偷踹出了几米远,然后用枪指着小偷说:“跪下。”
    小偷在这人的要求下,向我磕头求饶。我见我胳膊上也只是皮外伤,就没再追究,放小偷走了。其实我根本没心思去管什么小偷不小偷的,在那一刻,我确信了我自己还是喜欢男人的,至少也是个双性恋。我被这个身材高大、面貌俊秀、英雄救美的银行押运员吸引了,所以我去问他要了电话号码。他叫水良,他的姓居然是水,我知道我们一定是有缘的。
    这是我的初恋,也是我唯一的一次爱情。
    父亲动用了所有关系,去调查水良。虽然侵犯了他的隐私,但是他一点儿也不见怪,他说理解一个父亲为了女儿的幸福所做出的一切事情。
    虽然水良出身贫苦,也没有什么正经的工作,但是父亲认为他忠厚老实,而且对我无微不至,所以父亲同意了我们的恋情。
    如果要列举水良对我的好,我可以说整整一个晚上。反正我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男人,也是最忠心不二的男人,我信任他,信任他的一切。我爱他,爱他的一切。他说过,一辈子也不会离开我。
    我们的婚姻很幸福。有水良对我的好,还有父亲给了我们一切。只要我们需要的,我们就一定可以得到。去年,我们的爱情终于有了结晶,一个可爱的宝宝。
    父亲视宝宝为珍宝,但公司不能一日无主,所以父亲也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才会把宝宝接走。一方面给我们小两口亲热的时间,一方面他可以单独和宝宝相处。
    可是这个美满的家庭,在那一天突然破裂了。
    因为你们。
    你们在我家抓走水良后,我和父亲认定你们抓错人了。那么忠厚、善良的一个人,怎么会是杀人犯?我绝对不会相信,父亲也绝对不会相信。
    于是父亲托了公安局的人,打听了案情。你们说已经证据确凿,水良就是杀害五名少女的凶手,杀人的原因,居然是强奸!
    就是你们抓走水良的当天,父亲得知了这个消息,突然脑出血发作,一睡不起了。
    直到现在,我都不敢回忆当天的情形。同一天,我的两个至亲都离我而去了。我的丈夫因强奸杀人而被抓,我的父亲被我的丈夫气死了。那一天,我哭光了我名字里所有的水。我哭了整整一夜。
    我挚爱的丈夫,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从小就开始作案,我怀孕的时候依旧去作案。难道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靠得住的男人吗?我恨他,但是我知道我的心底还深爱着他。就是这种不知是爱是恨的感觉,把我的心脏彻底撕裂。
    我挚爱的父亲,从小视我为掌上明珠,给了我想要的一切,我却没有好好地孝顺他一天。内疚就像一把刀,把我原本破裂的心脏再刀刀凌迟。
    而把我这个完美的家庭彻底破坏的,就是你,秦明。你自以为破获了大案,立了大功是吗?但是你的功劳背后,有多少我的痛楚?你的成功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第二天,我已做好准备,一定要动用父亲所有的财力,让你也尝到被这种痛苦折磨的滋味。
    可是当我到了父亲公司的时候,才知道我一无所有了。公司的几个副总,一直在觊觎父亲的财产,早就准备好了所有吞没公司的手续。对他们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这个东风就是父亲的离世。所以虽然只有短短几天时间,这个公司早已和我汪家没有任何干系。这真是雪上加霜,把我一个弱女子彻底击倒。
    好在父亲还有几十万元存款和曾经用我的名字在省会买的一套小院,这样我才不会在公司来收回别墅的时候无家可归。
    到了龙番,一切都是陌生的。靠着父亲的存款,我们娘儿俩还可以生存一段时间,我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寻找报复的时机。
    可是厄运再次降临在我的身上,儿子在一天晚上突发呼吸困难,送去医院后暂时恢复。医生说没事儿,是我多虑了。我带着儿子回到家里,庆幸没有再次出事。可是等到我一觉醒来时,儿子已经离我而去了。
    可恶的医生,若不是他草菅人命,我的儿子一定不会死。
    原本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现在都没有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呢?我没有再哭,因为我心里那一池子泪水已经哭干,现在只剩下我这一个池子了。
    孩子的双腿松垮垮的,我浑身颤抖,没法用襁褓包起他,就用绳子捆,可是绳子也捆不上,我就想用刀割开口子来捆绳子,可是我下不去手啊。过了很久,孩子僵硬了,我把他包了起来,准备带着他一起跳楼。
    就在那一刹,我想到了你,我还没有复仇。若不是你,哪有今天孤苦伶仃的我?
    于是我开始在网上研究法医解剖尸体的方法,什么掏舌头、剖腹,可能看起来挺吓人,但是我已经没有了人类的感觉,我不怕黑、不怕血,甚至不怕死。
    到了酒吧,我才知道现在的男人有多无聊。我杀死的那几个,要么就是有老婆还出来混,要么就是花花公子,天天玩弄女人。所以我觉得,他们都该死。
    家里有个旧盒子,装着一盒毒鼠强。父亲说这个药只需一丁点儿就可以死人,所以不准我碰它。他留下这个盒子是做个纪念,毕竟这个杀人的利器是父亲当初发家的工具。我上网查过,毒鼠强性质稳定,多少年也不会分解;而且你们警方一发现毒鼠强就会查找毒物的源头,这是我祖传的法宝,你们去哪里查?
    我选择用这个来杀人。
    我在酒吧里的第一个“艳遇”是个医生。我恨医生,更恨有老婆还出来泡妞的医生,所以我杀了他。
    我用法医的办法解剖尸体,然后碎尸、抛尸。可是两周过去,尸体都没有被发现。我决定下一个一定要抛去你们可以发现的地方。让你们发现,让你们破案,你们不是很能破案吗?你们不是说命案必破吗?我看看你们能不能猜到下此毒手的人,是个女人。
    我反复作案,还学着电视上那样,留下死者的一个部分,放在下一个死者身上,为的就是让你们简单关联,却无法破案。我想让你们发现杀人的手法很专业,是法医的手法,从而怀疑到你身上。但我知道,如果不是有证据,你们警察是不会怀疑自己人的。
    天赐良机。
    在我杀掉程小梁的第二天早上,你们去复勘现场,我就在警戒带外面的围观人群中观望。我看见了你,还听见一个帅哥说你要去医院检查有没有生育能力,所以我跟踪了你。也可能是天助我吧,给你做检查取样的护士,是我的同学。
    我很顺利地就拿到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如果不能陷害你,至少得让你的名声臭掉,所以这一次,我去同性恋酒吧,找了个女性对象。她的死,可能会帮助我完成复仇。为我深爱的又痛恨的水良、我的父亲、我的儿子和我自己复仇。
    好了,我失败了,但我也轻松了,我可以去见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男人了,他们在等我。
    “荣格说过,健康的人不会折磨他人,往往是那些曾受折磨的人转而成为折磨他人者。”我说,“连去医院检查都会有风险。”
    林涛说:“在变态者看来,杀戮就是拯救。在我们看来,让罪犯服法就是对他们的拯救,心灵的拯救。”
    “嗯!”大宝坚定地点了点头,“手术刀是我们的第十一根手指,是我们最犀利的手指,是犯罪分子最畏惧的手指。”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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