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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的姐妹-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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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黑暗中对方樯说,该问问他从哪里可以上楼呀。方樯说不用问了,他已经发现了门路。
在被封住的楼口处,旁边有一处很矮的窗口,并不费力就可以翻进去,然后从这间底楼的屋里出来,眼前就是上楼的楼梯了。
方樯开亮了雪亮的手电,我们开始往上走。未完工的楼梯没有护栏,我们尽量沿着靠墙的一边走。空气中有很浓的废墟气味,小妮如果敢到这里来过夜,一定是薛老大这胆大妄为的男生出的主意,并且得有他陪同才行。
根据我们在咖啡馆望见的亮光,住在这楼里的人大概在十层左右的位置。因此,我们一边爬楼,一边记着楼的层数。到了八楼的时候,我有点紧张起来。我想起了我曾经在这楼里遇见的情景——一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双光脚从盖着的破布下伸出来。那是我的幻觉吗?但是,小妮也讲过,她和同学打赌到这楼里时,遇见过一个嘴唇涂得通红的女人。如果冯教授认为我的死亡妄想常使我产生幻觉,那么小妮呢?不会人人都产生幻觉吧。
紧张和连续爬楼让我气喘吁吁,走在前面的方樯停下来回头说,你害怕了么?我说有一点儿,他说其实他也害怕,但想到如果小妮都敢上这里来,我们还怕什么呢?
这话给了我勇气,我说继续往上走吧。
九楼到了,我们从这层楼开始查找。我突然想到,这层楼也是小妮当初和同学打赌时要求到达的楼层。我们进入了楼道,里面的房间隔墙都处于未完工状态,有的只砌了一半的高度,门窗也是洞开的空框。在手电光的移动中,这些残缺的墙体和空洞的门窗给人以阴森的感觉。
突然,方樯叫了一声。我抬头望去,他的手电光正照着睡在地上的一个人,他的一双光脚从破布下伸了出来。我也叫出了声,心脏紧张得像要破裂一样。方樯的手电光颤抖着往前面划了一个弧形,天哪,地上横七竖八睡了好几个人,有个人突地坐了起来,用一只脏手遮住了眼睛。
都是些流浪汉!方樯的声音将我从地狱救了出来。在手电射出的强烈的光柱中,这些脏兮兮的家伙陆续坐了起来,露出很害怕的样子。
方樯大吼道,我们是守大楼的,谁叫你们到这里来的?
其实,方樯的问话完全多余,我知道他只有这样吼了,才能解除刚才的惊吓。
也许看清了我们不是警察,这些流浪汉露出了爱理不理的样子。其中一个头发蓬乱的家伙对着方樯说,大哥,我们没地方睡呀,这楼空着也是空着。
方樯也镇定下来,用手电照了一遍这里的环境——地上有草垫,靠墙还摆着一张破旧的办公桌,桌上有几支长短不齐的蜡烛。看来,这里曾经是建筑工人休息的地方,这些流浪汉还真会找地方睡觉。
你们住这里多久了?方樯继续喝问道。
回答声此起彼伏,有的说住了几夜,有的说今夜刚找到这里,只有一个人说他住了很久了,以前的守楼人从没赶过他。说这话的人用意很明显,就是要方樯放他们一马。
方樯用手电光射着这个住了久的人,是个半老头子。方樯问他道,你最近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女中学生上楼来?
老头子将头偏了偏,以避开手电光的直射。他说,大哥你开玩笑了,女学生怎么会上这里来呢?我从来没看见过。倒是一个多月前,有个女疯子蹿上楼来过,她长得像鬼一样,嘴唇涂得血一样红,谁看了都害怕,我们将她赶下楼去了。
方樯回头望了望我,意思是说只有到此为止了。我说,我们走吧。
走到楼梯口时,方樯说,我们再往上去看看。
我说不用了,从现在的情况看,小妮是绝对不会到这楼里来的。
方樯说,往上走不是寻找小妮了,而是想既然来了,上更高处去感觉一下,以便进一步确定在这楼外做广告的效果。
我心里骂道,真是个工作狂。但想到他陪了我找小妮,我拒绝他往上去看看也说不过去。
我们继续往上走。漆黑中,手电光所至,每层楼都是废墟似的荒凉,也不可能再有任何人影了。
大约到了十六层吧,我累得再也走不动了。方樯说,对不起了,就在这里感受一下也行了。
我们走近一个空洞的窗口边,城市的灯火尽收眼底,虽说已是深夜时分了,但街道上的车流还像萤火虫一样地飘过。方樯在计算着那些远远近近比肩而立的高楼数量,他说那些楼里的人都将会望见这里的广告。
看来,方樯是一个对幻想和现实都很执著的人,一定是A型血。不过,我对他突然很生气,他居烈能够将心思从寻找小妮一下子转到工作上来,这多少显得没心没肺。
由于我和方樯此时是面向窗外,我突然感到背后有轻微的动静。谁?我猛地回过身来,对着楼内的漆黑喊道。
方樯被我的喝问惊了一下,他问我听见了什么。我说好像有人。方樯立即用手电光向周围射去,一处处残垣断壁被照亮时显得有些狰狞。
方樯说,你听错了吧?你看这地方,不会有人的。
正在这时,在射出的手电光边缘,我看见一个黑影晃了一下,消失在附近的黑暗中了。
我叫道,看见没有,一个女人,我看见她闪开时长发飘了一下。
方樯追了过去,那处断墙后什么也没有。地上有砖头和厚厚的泥灰,方樯用手电光照着地上说,你看,这里一踩就会有脚印的,没人从这里走过。
是我看错了吗?我想着刚才那人影闪开时长发一掠的姿态,好像曾经见过。对了,我曾经去方樯的出租屋找他时,恰遇一个年轻女人从他屋里出来,她披着长发,个子高挑,我跟踪着她,一直到了烂尾楼。她走到楼口时,在傍晚的昏暗中突然回头对我笑了一下,然后就进入楼里去了。她转身时长发一掠的姿态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当时,画家的那幅画正挂在方樯屋里,我相信我看见的女人是青青。而现在,这个已失踪一年多的模特儿再度出现,是要给我寻找小妮的启示吗?
听完我的讲述,方樯望着我说,珺,这些都是你的梦,别相信了。一个人醒着,走着,也是可能做梦的,这就叫幻觉。那幅画挂在我屋里时,我也做过很多梦。尽管你告诉过我画上那个裸背模特儿叫青青,可是我经常将她看成是小可,或者是蓓,有时还把她看成是你,我分不清谁是谁了。我还感觉到过她的身体伏在我背上,那是我曾经背起小可的感觉,她当时刚死,身体还是软的,并且还有温度。哦,我还没给你讲过,那是我大学毕业前和同学们出去旅游发生的事……
我说,我都知道了,是冯教授给我讲的。他给你做过心理治疗吗?
方樯说,他没找过冯教授。一个多月前,发生在娱乐城的打人事件使他发生了变化。自从读中学时和别人拼过刀子给自己留下伤痕以后,他再也没打过架了。这次,娱乐城包间里欺辱女主管的三个男子让他周身力量爆发,和他们激情打斗之后,他感到浑身轻松。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回到了现实,回家看见那幅画时,再没有任何幻觉了。
这有点不可思议,我再次想起古希腊人治疗抑郁症患者的方法,那就是将患者从悬崖上扔下海里再救起来,这种原始的治疗方法不知有何道理。
如此看来,我对那幅画中的女人也存有幻觉吗?青青,这个美丽而抑郁的女孩用她的裸背吸引了我,引起了我对她命运的担心。
夜已深了,我和方樯准备下楼,当我们正找到楼梯时,背后的黑暗中突然响起砰的一声,像是一块砖头从断墙掉到地上了。
方樯说,怎么回事?
我拉了方樯一把说,我们走吧。因为我认为幻觉也许还不能解释这世上的所有神秘……
小妮没有找到,而我在烂尾楼十六层的经历却像某种预感一样,很快就使我目瞪口呆。
从烂尾楼回家时是夜里十一点,我在住家附近遇见了画家,他正在林荫道散步。
我向他打招呼道,这样晚了还散步呀?
他说,心里闷得慌,出来走走。
紧接着,他告诉我一件惊人的事,青青死了!几天前,警方在我去过的那幢烂尾楼的十六层找到了她的尸体,经检查,是服安眠药自杀的,已死去一年多了。由于那楼里通风,尸体没有腐烂,但已快被风干了。
我打了一个寒战。
那幅美丽的裸背画像浮现在我的眼前,青青,她为什么自杀?
画家说,他是刚从美院的教师那里听到的消息,青青的身上留有遗书,她说她已厌倦了这个世界。根据现场分析,她开始可能是想从楼上跳下,但不知为何又改变了主意,在那个无人救助的地方服下了大量安眠药。无论如何,她选择那个地方是去意已定。
以前,在画家那里我早已知道,这个职业模特儿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因此,说到她已失踪一年多时,我已隐隐地感到过不妙。尽管这样,听到她死亡的消息我还是极度震惊。
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睡。自从到小妮这里做家教认识画家以后,那幅画就吸引着我,困惑着我,而现在,一切应该了结了。
外面的楼梯上再没有神秘的脚步声。即使有,也只是画家或菊妹。幸运的菊妹,真正想离开这个世界的人并不多,青青是其中的一个。
而我呢?我的耳边又听见了呼呼的风声,那是坠楼的记忆。我想到了我的母亲,她将这记忆种植进我的身体中。据说母亲跳楼自杀时我才两三岁,我不知道我的眼睛中看见过什么没有。
另一种可能是,我的坠楼记忆来自于贝贝。实际上也就是来自于我自己。这可能吗?我不知道。
世上有太多的谜。而眼下,小妮可不要陷入这谜中啊。
我起身打开电脑,邮箱里仍然没有小妮的音信,我第一次有了不祥的恐慌感。
已是半夜时分,我想到小妮的房间看看。为了不惊动何姨,我赤着脚来到小妮的房间门口。推门的一刹那,我侥幸地想看到小妮正睡在屋里就好了。不过我知道这不可能,即使看见,也只是眼睛对我的欺骗。
小妮的房里显得很空荡。尽管床和衣柜等东西一切如旧,但没有人住,空间仿佛就增大了。我总觉得小妮临走时除了留下那张一句话的字条外,还应该留有另外的东西,比如给我的信什么的。尽管何姨已经在这里找过好几遍,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但我还想找找。离家出走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她作出决定后就不想对家里或者对我说点什么吗?
我在房里耐心地寻找着。事实证明,给我留下一封信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不过,我在她的床头柜中找到了一个本子,她在上面记有几则日记,从第一篇的日期看,是暑假开始写下的,看来她以前并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我捧着日记本,在台灯下读起来
7月6日
这个暑假,珺姐要住到我家里来了。我真惨,暑假还得补习功课。我妈说,下学期开始就进入高三了。真是可怕,高考临近人要掉几斤肉的。嘻嘻,减肥!
珺姐算得上是个美女。以前她每到周末来给我补课,我总要她对我手下留情,别逼得太紧,总之我妈又不会少给她钱。她还算通情达理,她说她也经历过高考,重要的是掌握一些学习方法。
我趁机说,暑假补课中想出去玩几天,最好是旅游。劳逸结合嘛!我跟我妈申请过N次了,说不通,珺姐答应帮我申请。OK!
7月19日
今天我叫了珺姐“姐姐”,我觉得这样叫很亲切。她对我太好了,我希望她真是我的亲姐姐。这个想法是我从医院出来后产生的,我觉得有姐姐真好。
我知道我妈暗地里将珺姐看成她的女儿,以前我还为此不高兴。不过现在想来,我妈也够可怜的了,如果她的第一个女儿不死,现在也长到珺姐这么大了。
不过,我妈老在我面前念叨珺姐怎么懂事怎么勤奋,好像在指责我不懂事似的,搞得我心里不爽。几次想和她顶嘴都忍住了。因为我不想让珺姐难堪,我承认我也很喜欢珺姐,有时想,要是她真是我妈的亲生女儿就好了,我有这么一个姐姐,同学们都会羡慕的。
7月25日
今天,我向珺姐借了一笔钱,她居然没问我做什么用,她太理解人了。她说我愿意讲时再讲,好像她知道我以后会给她讲这事似的。
不过,这事我真的不能对她讲。薛老大和他的一帮哥们儿去一个停车场砸了车,我知道他们就是心里有气图个痛快。可是事情闹大了,薛老大要去龙峰山躲一躲。他家里很穷,只有我借钱给他出行了。幸好有珺姐帮我,不然我也没有办法。
我和薛老大好,已被几个同学知道了,不过没事,这事不会传到我妈耳朵里的。薛老大是男生中的头儿,他做我老公没人敢欺负我了。
只是不知道对珺姐讲了她会怎样想,以后再说吧。
7月29日
我妈一直没找到工作,我也心焦。珺姐真像我妈的女儿,她除了给我做家教还去外面打工,我知道她是想帮助我们。珺姐在烂尾楼守夜时我去过那里,我觉得我们的生活很凄凉。
有一次和同学们谈到死后自己想变什么。有的说想变成云彩,有的想变成树,有的想变成流水。奇怪的是,没有人表示愿意再变成人。我当时说,我死后想变成一只鸟。我小时候曾在一本童话书里看到,人死时手里握一片羽毛就可以变成鸟。我想这样真好,只是到我死时,谁会在我的手里放一片羽毛呢?
今天我还和薛老大通了电话。他说他在龙峰山很好,只是一个人很孤单,他想在开学前回来,砸车的事也就风平浪静了。
8月2日
珺姐走了,是我将她赶走的。我恨她。我好不容易在调查公司找到了暑假短工,她却坚决反对,还去公司老总那里将我的合约取消了。她担心我干这种工作受到男人的欺负。但是,不冒风险怎么挣钱呢?看到我妈为找工作心焦的样子,我心里就一阵阵发痛。
我妈今天一直在骂我,说我赶走珺姐没有良心,还担心我的学习。其实,我真的不想读书了,考上大学又怎样?还不是要为找工作犯难。唉,一点意思也没有,做个人真不如天上的一只鸟。
珺姐刚走了一天,说实话,我又想念她了,想叫她回来,又没勇气给她打电话。我心里乱得很,想哭想叫想死。我该怎么办呢?
小妮的日记就是这么几则,但对我已够沉重。我将日记本放回原处,轻轻地回到了我的小床上。隔壁房间里传来何姨的呻吟声,我不知道她正做着什么难受的梦。
我有点后悔当初断了小妮的求职梦。她也是想替母亲解解难啊,想到这里我的眼睛有点潮湿。可是,勾引一个男人上床,这种工作能干吗?我想这个男人的妻子真是疯了,拿出一大笔钱来让调查公司做这种事。尽管按照调查计划小妮不会真正和那男人上床,而是趁他去卫生间冲澡时拿走他的内裤,以证明男人已经出轨,但这种事给一个女孩留下的心理损害将是巨大的,我必须挡住小妮去做这种事,这也是没有办法呀。
半夜已过,小妮,你在哪里?
第十七章 恐惧中的爱情
事情的转机经常在绝望时到来。第二天,我接到了方樯的电话,他说他找到小妮了,这让我欣喜若狂。
方樯说,昨夜与我分手后,他在一个网站的同城相约聊天室里看见了小妮。幸好他现在上网时的名字叫石头,小妮对他没有防范,他便和她聊了起来。小妮说,她想找一份工作,不知他能否帮助她。他说也许可以,你多大了?小妮说十七岁,在家和母亲吵了架便跑出来了,她现在迫切需要找工作。方樯问,你现在在那里?小妮很警惕,她说我不告诉你。方樯说,我是一家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可以让你做公司业务员的。但我们得见见面才行。小妮说,她运气真好。不过,关于见面的地方,方樯说了本城的几家酒吧或咖啡厅小妮都不同意,看来她仍然很警惕。最后,方樯说那就在我的公司见面,小妮同意了。方樯告诉了她广告公司的名称、地址,并说今天下午六点在创意总监办公室等她。
听着方樯的电话,我的心兴奋得砰砰直跳,我差点要叫出方樯是我的救星了。方樯说,你早点到我办公室来等着小妮吧。我连声说,当然当然。
我压住心里的欣喜,暂时没将消息告诉何姨,我想天黑前将小妮带回家时给她个意外的惊喜。当然,我还怕这事有变数,比如说,小妮到时没有出现,找到她就还得费周折了。
接到方樯的电话是上午九点,这一天的时间过得像蜗牛一样慢。我在心里责怪方樯为什么不将见面时间约得早一点。不过又想,方樯约到下午六点也许有他自己的考虑。
我计划在下午五点半钟到达方樯那里,但事实上,我走进方樯的办公室时还不到五点,没办法,我心里太急了。
这是一家颇具规模的的广告公司,在一座高层写字楼的第十二层。方樯坐在他的大办公桌前面,背后是三个摆满书的书柜。也许我来得太早出乎他的意外,他看见我时愣了一下,然后有点慌乱地请我坐在沙发上。
刚坐下,就有一个年轻的女子进来给我倒上茶水,然后礼貌地退了出去,方樯说这是公司的接待员。
我说,这公司真气派呀。
方樯说,公司形象嘛,还不是为了客户。其实真要挣到钱,还得靠内功。
我想到方樯以前做保安时,成天幻想自己办了大公司,挣了上千万,还有妻子和女友。而现在,理性回到了他的血液中。
办公室的门大开着,能看见不断有人在走廊上走过。其间,还有年轻女子在门外探头探脑,闪一下之后又嘻嘻哈哈地走开了。
我打趣方樯道,公司里美女不少嘛,怎么,有向你进攻的吗?
你说什、什么呀?方樯突然有点结巴。他说,从来没有年轻女子到办公室来找过他,那些女同事是出于好奇才到门外打探的。
我问,公司几点下班?
坐得离我远远的方樯答道,五点半钟。
我明白了方樯为啥将见面时间定在下班以后。在某些方面,他仍然只能在幻想中生活。
为了不让他尴尬,我拿起一份报纸看起来,他也继续忙他的案头工作。不一会儿,外面有关闭门窗的声音传来,走廊上渐渐没有了人影。
我说,公司下班了。
他唔了一声,站起来看看表说,小妮六点钟到,你得做好说服她回家的准备。
我点点头,兴奋而又紧张。
方樯端起我的茶杯去添了水,回转身来时,他被茶几绊了一下,身子一斜,杯里的茶水浇到了我的腿上。他叫了一声,伸手来掸我裙子上的水迹,可是,这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连声说对不起。
我无端地想笑。低头掸掉白裙子上的水迹和几片茶叶时,才感到大腿上有点灼痛。这是开水呀,我撩起裙子察看,一小块皮肤已经发红。
抬起头来时,看见方樯红了脸,这才发觉自己在一刹那间忘记了他的存在。我迅速将裙子从腿上拉下去,尽量以玩笑的口气说,烫伤了我,你要赔医药费的。
他说,赔,赔。
我卟哧一声笑了。很久以来,我没有这样笑过了,也许是小妮即将找到让我轻松,也许是方樯将这种开心送给了我。
时间已到了差五分六点,我忍不住走到门外去望了一眼,沿着走廊一直到电梯口都没有人影,我的心里又开始慌乱起来。
小妮会到这里来吗?
方樯说,她在网上同意了的,一定会来,因为她迫切地想找到工作。
我和方樯各坐在一张沙发上,眼睛盯着门外。沉默中,时间仿佛凝固了似的。
突然,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出现在门口,她略略迟疑了一下,便对着方樯问道,请问你是石头哥吗?
方樯和我都愣住了,我们几乎是同时问道,你是谁?
我是小妮呀。女孩对着方樯说,你是石头吧,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对不对?昨晚我们在网上约好在这里见面的呀。
啊!我失望地叫出了声。女孩有点胆怯地问,这位姐姐怎么了?方樯说,我就是石头,看来我们有点误会,他指了一下我说,她的妹妹叫小妮,离家出走了,我们正在找她,没想到遇见了你这个小妮。
女孩说,真巧,小妮是我随便取的网名,我叫郑蓝。石头哥,你的真名也不叫石头吧?
方樯说,我叫方樯,石头是网名。
出现这样的局面,女孩有点手足无措。她的面容极度疲惫,眼圈发黑,可能几夜没睡觉了。
她犹豫地说,你们找的不是我,那,我走了。
我拉住她说,郑蓝,你坐下,你不是要找工作吗,坐下谈谈。
她望了方樯一眼说,真的?方樯说,我既然在网上答应了,也不能骗你呀。不过,你不是本地人吧?
郑蓝从一进门起讲的就是普通话,让人无法分辨她来自何地。
可以暂时不讲吗?她说,我是外地人,可是公司用了我,我会认真工作的。
我插话道,你正读中学吧?
高二。她说,可是我不想读书了。和家里闹翻以后,几天前我坐火车到这里来见一个网友,是一个比我大几岁的男人,他说喜欢我,可以让我在这里工作。可是,一进他家门我就发觉不对头。屋子很空,是出租屋,枕头下还有一把匕首。我吓坏了,强装镇静,趁他上厕所时便一口气跑了出来。我现在没地方可去,我想找到工作就好了。
听见郑蓝的话,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问她道,这几天你都怎么过的?
上网呀。她说,几天几夜都在网吧,饿了吃盒饭,困了就在椅子上闭一会眼睛。可是,我带的钱快用完了,我想找工作。
说到这里,郑蓝望了我和方樯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们能先请我吃顿饭吗?我从昨天到现在什么东西也没吃。
方樯说,行!正好我们也还没吃晚饭呢。
我和方樯带着这个女孩走出公司。楼下就有一家不错的餐馆,我们走了进去,坐下后,趁郑蓝去洗手间的机会,我问方樯道,怎么办?
方樯简短地说,留下她,不然她会有危险的。先让她在公司打几天工,我会问到她的家庭情况的。然后再通知她的父母来接她。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同时感激地望了方樯一眼,好像这个女孩和我有什么关系似的。也许,是我想小妮在外面也能遇上好人。
郑蓝回到桌上时,饭菜已陆续送上来了。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心里哽塞着难以言说的感受。
饭后,方樯对这个女孩说,我们公司正招业务员,你可以先干几天试试。我们公司在这栋楼的十二层,再上面就是商务酒店,我们公司来的客人都安排住那里,很安全的。你工作期间就暂时住那里。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早到我办公室来,我带你去人事部报到。
郑蓝高兴极了,连声说谢谢。
我们进了电梯,一直升到酒店。服务台的人看来和方樯很熟识,很快便给郑蓝开了房间。我听见方樯小声地对服务台的人说,房费记到我个人账上,这是我表妹,你们得照顾好一点。
离开酒店时,我打趣方樯道,哦,你有个表妹了。
方樯苦笑了一下说,还不是为了她的安全。 安顿好那个离家出走的女孩后,已是晚上九点,原以为会找到小妮的,没想到是这个结果。郑蓝的状况让我联想到小妮在外的处境,我有种想哭的感觉。
从酒店坐电梯向下,很快便回到方樯的办公室。他拿上一些要带回家处理的资料后,看见我疲惫不堪的样子,便说坐一会儿再走吧。我点点头,一天的期望落空了,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没有精神。
突然想起昨晚和方樯去烂尾楼的事,我对他说,青青死了。
青青?方樯坐到了我的侧面问道,就是你说的那幅画上的模特?
我点点头,将画家告诉我的情况对他讲了一遍。
方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我们都陷入了沉默。看见方樯暗然神伤的样子,我想,我们怎么了?青青与我们都不相识,难道是那幅画曾经触动过我们内心的某种东西?
我将这种疑问讲给方樯,他想了想说,也许是因为死亡对人有吸引力吧。
方樯这句有点学术味的话,使我想起了我最初在网上遇见他的情景。我们聊得最多的是死亡,他很快成为我最好的聊天对手。没想到,当我将自己在烂尾楼值夜班的情况不经意告诉他后,他居然敢跑来陪我值夜班。烂尾楼是我和方樯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却是另一个人的生命终结地。
我说,第一次看见那幅画时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有过吗?
方樯说,我想到小可,还有蓓,还有……
方樯欲言又止,我知道他下面的话是什么,便说,你讲啊!还想到了我是不是?昨天你在烂尾楼讲过这话的,没关系。你觉得现在讲出来,是将我和死人连在一起了,没什么,也许我就和她们一样呢。
别瞎说!方樯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说,那幅画太美了,我只能将它与美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说完这话,方樯才发觉了自己的举动,赶快将他的手从我的手上移开。他有点慌乱地垂下了目光。
夜里的写字楼寂静无声。在死亡的名下,我感到胸口兴奋得砰砰直跳。
我改变了话题,问他道,你有过女友吗?显然,我这问话是将小可和蓓排除在外的,他现在自己也知道那是死亡之神给他的幻想。
方樯说,从没有过,真的。他摸了摸脸上的伤痕接着说,我这样子,挺吓人的。读大学时,我给一对情侣在树林外当过警卫,都是同学,他们害怕夜深了遇到坏人。后来,那个女生为了感谢我给我介绍了一个外校的女生,可是第一次见面后就吹了。
方樯所做的荒唐事让我想笑,我知道了我和他在那幅画上产生了不同的幻想。
我望着他,想捕捉他的视线,可是他将眼睛垂下了。
我叫他道,方樯。
他抬起头说道,什么?
我说,我爱你。
我说出了千百年来被无数情人所重复过的这三个字,这种重复像生与死一样因环环相连而永不磨灭。
我看见方樯流下了眼泪。
我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我感觉到他的手臂将我环绕。他的呼吸吹到我的脸上。我闭上眼,看见原野在风中波动的景象。
这个夜晚,我陷入了生命中不可思议的迷醉。他将我送到小妮的家门口时已是半夜。为了不惊动何姨,我没敢去卫生间冲澡便直接躺到了床上。黑暗中,我的头发、脸和脖颈散发着两个人的气息。我很快像婴儿一样睡去,这种睡眠像回到子宫或者死亡一样完美。
第二天早晨,何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说,珺儿,你眼睛发亮,是打听到小妮的消息了吗?
我愣了一下,立即在心里骂自己没良心,怎么在一夜之中竟没想起过小妮呢?
我有点歉疚地说,暂时还没有线索。不过,我相信,很快……
何姨埋下了头,我知道有一种痛无法安慰。
何姨又出门去了,她必须在不停地奔走中才能度过每一天。我枯坐在椅子上,回想着小妮留下的那些日记,想从中悟出她可能出走的方向。
有人敲门,是画家来了。他进门便问,你何姨呢?
我说她出去了。
多久回来?画家很急切的样子。
我说也许下午,也许是晚上,说不准。你有什么事吗?
画家说,我替她找到工作了,是一所私立艺术学校,我有个朋友是那里的股东,他们正缺舞蹈老师。听说何姨的情况后,他们高兴得很,说这种正宗舞蹈团出身的人,搞舞蹈编排、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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